“不行,都已做到一半了当然要做完,你忍着点,一下子就好了……喂,你的手不要按在我头上,将我的发饰都碰歪了!”
    这是彭时的声音没错,何当归皱眉,没想到外表冷酷的他,私底下竟然如此卑鄙无耻,做出非礼和强迫少女的事,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更何况,他非礼的这个少女,听其声音,分明是老太太娘家送来的那一位寄居罗府大半年的表小姐,柴雨图柴小姐。
    这柴小姐是个软和人,比前世的她还软和,在罗家颇受了点气,尤其是罗白琼最喜欢欺负她,原因大概是因为柴小姐容貌秀美,加上韵致楚楚,有着连何当归都不具备的柔弱风情——十六岁,是最有风情的年纪——甫一就读澄煦,立马引来了一群色狼的瞩目,关注度一时甚至超过了话题人物组合廖何,到哪儿都有公子伸出心怀不轨的友谊之手。说白了,罗白琼就是赤果果的嫉妒,才会与柴小姐处处为难。当然了,罗白琼也是将找不到法子冲何当归撒的火气,全数转嫁给寄人篱下的受气包柴小姐了。
    总而言之,何当归觉得柴雨图的遭遇,几乎就是上一世的自己的翻版。家里人都不要,爹家娘家统统都丢开不管,一通辗转之后,只好跑到人生地不熟的扬州,来投奔一个素未谋面的姑奶奶,罗家老太太。到了罗府也是处处受气,被人欺负又被人瞧不起,然后想跟并不怎么熟悉的姑奶奶告状,还偏偏笨嘴拙舌,讲不分明自己的委屈,最后落得让众人在背后说,好一个小心眼的表小姐,透着一股小家子气。
    这样一个柴小姐,如今在被彭时欺负呢,怎么办,要不要救?
    “呀!呀——”柴小姐的声音再次惊叫起来,“彭少爷,不行,疼!啊——啊——好疼!”
    何当归张口结舌,自己还是来迟了吗?假山后现在是什么情形?
    ☆、第324章 假山后毛奸情
    更新时间:20131114
    “彭少爷,您,您轻点儿行吗,我受不了了~~”柴小姐颤抖的声音再次响起,颤抖地叫嚷着,“不能这样,这样会弄断的!”
    彭时酷酷的声音也响起来:“断了活该,你自作自受,喂,把你的手拿开,别放我头上!”
    何当归闻言发怒了,彭时这只大禽兽,竟然这样欺负蹂躏一个弱女子,真真是不可原谅!一定要揍扁他!扁他!这柴雨图未免也太软弱了,都已经在被人强暴了,居然还管那只禽兽叫“彭少爷”、“您”?她脑子没问题吧?这时候应该反抗,抓破恶人的恶脸才对!
    “啊……疼……不行……”柴雨图只会哭泣,不知是被点了穴,还是手废掉了或手指甲不够锋利。
    何当归咬牙,既然她下不了手,那就让自己代劳吧,反正如今自己带着两层面纱,抓完之后就带着柴雨图跑,彭时未必能认出自己,一口气跑到人多的地方,料那厮也不敢追上来乱来。心动不如行动,早救一刻是一刻,可恨柴雨图已然被霸占,只好过后再考虑怎么让彭时赔罪和负责。
    何当归缓缓接近假山,揍彭时,救柴雨图,抓破彭时脸,给柴雨图穿衣服。一鼓作气,救人,跑路。心中如此策划着,双手握拳,眼放寒光。
    柴小姐低低哭叫着:“大少爷,慢点儿,啊……对,就是这里,嗯~~好多了~~”
    何当归脚下一顿,傻眼了,好多了?什么好多了?
    彭时问:“还要继续吗?”
    柴雨图答道:“那么,请继续好了,麻烦您了,彭少爷。”彭时冷哼一声。
    何当归目瞪口呆,麻烦您了?您了?了?
    “呀……不行,这里不行,”柴雨图又张口哭叫,“换别的地方捏吧,彭少爷!这里一捏就疼得厉害!”
    彭时问:“这里呢,这里能捏吗?”
    柴雨图颤颤巍巍地应了声:“能,请继续捏这里吧。”
    何当归一阵哑然,原来,不是彭时在强迫柴雨图吗?原来,这也是一对两情相悦的幽会男女,只是柴小姐天生柔弱,干什么都哭,才让自己产生了误解。呼,好险,差一点就搅了人家的好事,一口气得罪两个人,柴雨图还罢了,彭时手中可还攥着自己的小辫子呢,若是扰了他会美人,保不齐他就会下绊子使坏陷害自己。
    耳边传来柴雨图似痛似悦的呻吟声,何当归一边悄悄回身撤退,一边心中嘀咕道,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看对眼的呢?
    柴雨图在罗府住了八个月,而彭时在此期间似乎只来过扬州两次,最近一次是上个月,还被孙湄娘和罗白琼的温柔丝给缠住了,差点儿就出不了罗府门,要不是彭时坚决不收罗白琼,明言当妾都不要,死活都不要,否则他非得给罗东府做个女婿不可。莫非彼时,他就已经恋上了柴雨图,所以对欺负柴雨图的罗白琼痛恨之极?
    没错,青儿口中的故事里,常有类似的三角情节,一定是这样没错。细想起来,这二人也算般配,郎才女貌,一刚一柔,只是柴雨图乃庶出,加上被家族所抛弃,恐怕不够格做彭时的正室。而且怎么看都是个软包,嫁去京城那等繁华地,希望不会像初入罗府时那么惨,希望彭时能负起责任,不是图一时新鲜,过后无情……
    “啪嗒!”
    何当归正给那二人幽情的结局下着评语,脚下不意间踩到一叶干枯焦脆的植物,踩出了一小点声响来。她心上一缩,不知如何是好,可耳边的女声还在呻吟不止,并未受丝毫影响,于是心道,彭时的内力在自己之下,耳力也非绝顶高手之列,说不定没听到吧……听到有异声又如何?人家正忙得不亦乐乎,只要不探脑袋到假山后头去,路过几只猫猫狗狗的,人家才不屑理会你呢。
    这样想着,她闷头憋气疾奔,方奔出了十几步,就一头扎进了一堵高墙中,被弹回来倒退两三步。意识到那堵“墙”定然是彭时无疑,虽然耳边仍然传来假山后面的呻吟声,令她感觉怪异到了极点,可猜到彭时大概听到声音就追出来,不知他的衣物是否穿齐整了。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她急忙背转过身去,一时急慌,连眼睛都半眯上了。
    “何当归?!是你!”彭时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浓浓不悦,“你在干嘛?”
    “……”看来她实在太低估了自己的辨识度,穿着丫鬟服又戴着两层面纱,以为足够隐蔽了,可对方竟搭眼就认出自己来,仿佛自己脑门儿上刻着名字。
    何当归睁开眼睛,彭时就在眼前,一身洗蓝的长衫直裰,发束朱红唐巾簪冠,头缠两道暗棕攒珠抹额,腰系一条九股紫红攒线搭,足蹬白帮皂底靴。细长的斜飞眉,上挑的桃花眼,眼瞳仿似上好墨玉,孤傲冷漠的光经年未变,高挺的鼻梁又为今年十八的他又增添两分英气,下颌紧紧绷拉着,昭示这下巴的主人心情并不愉悦。
    何当归心道,如今的彭时,真是长成个大男人了呢,好像比她家孟瑄还高一些,板起脸来比孟瑄更吓唬人一些,不过他干嘛冲自己横眉立目?自己的处理方式很对好吧,听到他二人在幽会,就立刻化成云彩飘走了,有点小动静也在允许范围内,要想不被打扰,他们压根儿就不该选在屋外幽会,自己碰见了还觉得很晦气呢。
    话说回来,这彭时一听见声音就跑出来拦住自己,他是什么时候穿上衣服的?还穿得如此整齐,一丝不挂,唔,一丝不苟,人模狗样……
    此时,那位柴小姐的呻吟声仍不绝如缕,回音袅袅。这一回,何当归被彻底搞糊涂了,这究竟是什么情况?难道假山后不止一位彭少爷?如今都已被外人撞到了,脸皮最薄的柴小姐怎么还好意思“嗯嗯啊啊”地叫个不停……
    见何当归闭口不言,袖手垂头,而那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乌溜溜的眼珠子灵活地动来动去,不知在想些什么。彭时立一立眉毛,脸上的寒意又加重两分,双臂抱胸,居高临下地问:“三妹妹,你在这里干嘛?”
    “不干嘛。”何当归暗暗撇嘴,不就是撞破你们的奸情了么,用得着挑明了说得太直白吗?彼此心照不宣就完了么。
    “你……”彭时冷冽的目光越过他的鼻梁,直直打在她的脸上,“我今日中午去找你,你为何不肯见我?别告诉我你在睡觉,我听到你没在睡觉。”
    何当归的眼睛立时就睁圆了,脱口而出:“你听见什么了?”
    “嗯?”彭时不解,“我听见你没睡觉呀。”他狐疑地扫视她两眼,又问,“你干嘛跑?干嘛躲我?又干嘛打扮成这副样子?”一看上去就不像要去干好事,若非他对那双秋水妙目太过太过熟悉,单只看一个背影,或许会将她当成罗府丫鬟呢。
    干嘛干嘛干嘛干嘛!何当归听得耳晕,翻一个白眼发问:“大表兄找我什么事?这会儿我有工夫听了。”
    彭时默然一刻,忽而冷笑出声:“经年未见,你的架子比从前更大了,你乐意听了,我还不乐意说了呢。若非二弟托我跑这趟,我当真连罗东府的门都不愿跨进来,每个人都跟从前一样讨厌。”他好心来给她报信,还带了礼物登门,她却关在屋里唱歌,听得他在院外立着,连扇窗子都不开,真是无礼之极。二弟买她的账,自己可不吃她这一套,拽什么。
    何当归哑然一笑,冲着假山方向扬扬下巴,清泠泠地笑问:“柴表姐呢?她肯定是罗府中唯一不让你觉得讨厌的人吧?”她倒觉得彭时那一对高高在上的鼻孔很惹人厌,原来,讨厌常常都是相互的呢。
    谁知彭时却说:“她也很讨厌,而且很麻烦,既然你来了,那你就去帮她吧,我不奉陪了。”说完竟然转身就走,几步就走出很远,眼看一拐弯儿就没有人影了。
    嗯?
    被抛在后面的何当归又愣住了,那假山后的柴雨图还在不停叫唤呢,他这就不管不问地走掉了?他还让自己帮柴雨图?自己怎么可能帮到她?!
    “喂,彭时!”何当归出声呼唤他的背影,那背影停了一下,她连忙问,“你究竟找我何事?有什么要说的,现在就说清楚了罢,我轻易没有闲空,下次再见就难了。”她本不想端这么高的架子,可是每次见到彭时总来气,想到他手中握着的她的把柄,她心里就更不舒服了。对于这个家伙,她总是本着能不见就不见的原则,每次他一来罗府,她总是用尽办法回避。
    彭时半侧过身子,咬着左后槽牙冷笑道:“我要说的事,对我不过是芝麻小事,对你却是一件天大的大事,本来要讲给你听,可现在见三妹妹花容月貌,更胜两年前的青涩少女,隔着面纱都能感觉到三妹妹你与众不同的清颜美貌。于是,我又转念一想,那个地方,想必是最适合你呆的,根本不用我和二弟假好心来通风报信,因此,那件‘芝麻小事’……我就吞回肚里,自己留着了。反正或早或晚,你总会知道的。”说完,又是回身欲走的架势。
    何当归听得稀里糊涂,可也听出彭时要说的绝不是什么好事,还跟自己有莫大的关系。想到他从京城来,带来的消息必然跟京城中的人和事有关,她脑中立刻就蹦出“段晓楼”三个字来,于是几步追上去,口气放软点,追着彭时的背影说:“大表兄你是大人物,长孙殿下的伴读,何必跟我们这闺中女子计较短长?我许久未见你,一时难免陌生,你不会真的这么小气吧?快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跟段晓楼有关系吗?
    彭时顿住脚步,偏头问身后人:“告诉你,我能有什么好处?”
    还要好处?好处么……何当归抚一下面纱的带扣,浅笑盈盈道:“我帮你保密,你跟柴表姐的事,我绝不会同外人讲起的。”他一直故作深沉,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吧。
    “柴雨图?”彭时剑眉打结,诧异道,“我跟她有什么事!”
    听着犹在远处假山之后犹在呻吟闷哼的少女轻音,何当归着实暗汗了一下,这样都不算有事,那怎样才叫有事。
    “呜啊——”只听假山方向又传来柴小姐的哭叫声,“救命!救命啊!”
    何当归未动,彭时也未动,两人用目光做着交流,如是三刻,何当归疑惑地问道:“你的心上人在叫,你都不去看看吗,大表兄?”
    ☆、第325章 市侩的贵公子
    更新时间:20131114
    彭时立刻明白,何当归一定是误会了他同柴雨图的关系,于是昂头哼道:“我今天是第二次见她,我跟她不熟,我的心上人更加不是她。”
    何当归继续误会着,惑然问:“你同柴表姐不熟?好吧……我明白了。”逢场作戏么,彭时这个人渣,恶棍,淫贼。
    彭时瞪眼,她明白什么了?顿一顿,他问:“你给我什么好处?我同你讲了那件事?”
    何当归连转两圈眼轮,许久未见,彭时怎么变得这么市侩了,张口闭口地要好处,他一个金玉满堂高官新贵之家的大公子,能从自己这开铺子卖药的小商人手中讨走什么好处?他大老远跑一回扬州,难不成只为了赚自己这点跑路费?好吧,出钱就出钱,谁让她真的被他勾起好奇心了呢。
    “二百两!”何当归豪爽地比出了两根指头,比完正面又比反面。
    “嗯?”彭时先是不解其意,然后解了其意,他则先是恼火,而后发怒,斥道,“谁要你的银子,卖那种药挣来的银子,我嫌脏。”
    “……”
    好吧,何当归觉得没话跟他说了,转身往假山方向走去,柴雨图还在山石后中气十足地叫个不停,“救命救命”的,彭时不理睬她,自己总要去睬一睬吧。
    许久未见,彭时还是跟印象中一样讨厌,真不知道像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在官场上混,他对那些穿官衣官帽的人,难道也是这样清是清,浊是浊的态度?呵,肯定不会的,同朱允炆在一起念书时,彭时肯定也有狗腿的一面。他不是不会摆好脸色给人看,只是,要看对方值不值得。
    彭时见何当归恼了,就在后面唤了她两声,都不见她回头,方知她是真恼了,于是又叫道:“喂,我有你感兴趣的东西,你看了之后一定不会后悔!”
    何当归回头斜睨他一眼,彭时到底在搞什么鬼?他大致了解她的针法精妙神奇,莫非,他的目的同柏炀柏差不多,也是想学她的云岐针法?他究竟揣着什么底牌来到扬州,这么有自信地跟她讨价还价……边思边走,不理他,这人好讨厌,城府再加算计,讨厌同这种人打交道。既然他要说的那件事他弟弟彭渐也知道,那么,只要投信京城彭府去问彭渐,也是一样的。
    彭时两步追上来拦住她,压低声音说:“今晚我去找你,你准备好一桌酒菜……”声音转至更低,“等我去找你。”
    何当归不自在地闪避开一个角度,究竟什么机密,将话讲得如此暧昧。
    吃酒?当然不行了,她那一位怀疑她身边每个男人的醋坛子未来夫君大人孟瑄,还正懒懒散散躺在她的绣床上嗷嗷待哺呢,而她还忙着找法子治孟瑄的剑伤,或许还要潜出府去求教于高绝,问那种寒毒的解法……总之,她是没空同彭时这家伙打交道,于是,她绕过对方,告诉他:“抱歉,我现在又不想听了,大表兄你还是去别处吃酒菜吧。”
    彭时只道她还在生气,当下也不去追她,想过一两日再找合适场合搭讪她。女人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动物,一句话就能得罪她,好小心眼的何当归。想叫他为方才脱口而出的话致歉,那是当然没门儿,不过……彭时漆黑的瞳掠过异彩,倒映了头顶天空中的一行白鹭,勾唇思道,许久不见,她真是长成个大姑娘了,这样子的她,一定比从前更有趣……
    其实,彭时这次也是来扬州公干,揣着长孙殿下的两封密信,来找扬州知府韩扉,参加万十日之后,元月十五的武林大会,再转去北直隶办一件紧要事。本来,在罗东府有了上次同罗白琼的意外事故,这回赴扬,他根本不打算跟扬州的罗家人有任何接触。
    可是临行前,外祖父罗杜松将他叫过去说,日前收到扬州家书,说西府的熊老夫人没了,举府哀恸,以其弟罗杜衡为最。外祖父说,他本应亲自前往吊唁,可一则近日圣上龙体欠安,太医院有严令,无复旨不得离京,无故不得缺勤,他是一天都抽不开身。二则,上回携外孙去罗东府,是本着交流亲戚感情去的,结果感情交流到一半儿,双方老一辈人正兀自暖烘烘的时候,就传来了外孙时儿与东府二小姐的噩耗,一番闹腾下来,感情比不交流之前更糟。
    因此,这次去扬州,外祖父又特特嘱咐了,除了代替他去罗西府吊唁之外,还要在东府住上几日,多跟那边儿打好关系,眼前虽用不着他们,可来日方长,同宗同族的亲戚,那是比什么姻亲什么八拜之交都牢靠的关系,断不能自家先弄生分了。
    就这样,彭时接到了外祖父的指派任务,正在他心有烦堵,预备起程的时候,弟弟彭渐又找来,不是为了给他这位兄长送行,而是带了各色京城吃食,让他捎给东府三小姐何当归。
    同时,彭渐说,他从东宫那边儿听来个信儿,说是今年的秀女大选,不再让北方的世族之贵女参选,据说,全数的秀女,都从南部地区挑,重点从淮安、扬州、苏州、松江、常州、镇江等地甄选。
    原因么,就是因为从去年冬天开始,北直隶附近就爆发了大规模的时疫寒症,直到现在仍无救治成功的病例,是一种传播较慢、病势缓和、要不了人命却也不能根治的寒症,而且有坊间传言说,此病染上了就要带一辈子,从根儿里都有病邪了。月前圣上亲自过问时疫,令群太医想对策,可太医院至今仍不能复旨。
    既然是不治之症,当然不能让那种寒症流传到南直隶应天府来,虽然,不是所有北方地区全有疫病在散播,而且疫病怎么也不可能传到那一群娇滴滴的养在深闺的世家小姐身上,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了龙体安康和京城安危着想,至少今年的秀女是不能再从北方贵女中挑选了。
    不算小型秀选、民间举荐和东厂民间挑选,正式的秀女大选是每三年一次,每次录选的名额,从五十人到八十人之间上下浮动,前后历时约二十天,从本地的筛选、甄选、精选,再到送京后的初选、复选和梅花选。
    一层层选录,除了为皇帝充实后宫,选纳佳丽做后妃,复选和梅花选中筛下来的女子,也都已经是百里挑一的精品,多数时候都能被指婚,赐给皇室子弟执箕帚。而京城的第一轮初选中打下来的女子,也要碰运气决定其去留,有些直接打道回府,有些是入宫做宫女,还有一些运气尚佳,会被指给京官儿做夫人。以上种种,全都是相关操作人员大笔一挥的事。
    对于选秀女一事,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比如罗白琼,其母过去就一直想让她去参选秀女,混个皇帝嫔妃当当,奈何如今圣体羸弱,年齿渐长,当他的嫔妃实在不怎么保险。更叫人着急的是,虽然圣上身体老迈,但他活多久才驾崩,也是说不准的事儿,不少跟孙湄娘一样望女成凤的世族之贵,心中想的,是等新皇登基后再送女儿去选秀,可生生死死的事情,谁能给个准信儿呢,他们可不敢同旁人讲,自己心中巴望着老皇帝朱元璋快快仙游。一直等着,又怕把女儿拖老了。
    而且送选秀女的名额,也是根据家中男丁的官职来敲定,而不是看门第高低,毕竟,在本地上门户再鲜亮,到了皇城中,到了人家皇家眼中,都是不值一哂。
    按照家中在朝为官子弟的数目和品级来看,那扬州罗家根本就不够看了,连京城罗家的名额,都只有区区两个。而扬州东府加西府,上不成下不就,按照严格划分,一个名额都捞不着,倘若在可以松动的关节上使使力,那么扬州罗家大概就能弄到一个名额。从前,孙湄娘就是打的这一个名额的主意,假如运气不好没弄到,还有个办法,就是找京城罗府,或者孙湄娘的娘家孙府,甚至是远亲罗水生一脉的几房,去“蹭”别人家一个名额。
    说起来较难,行起来也轻松,因为有的人真的愿意被“蹭”,有不少父母,是不情愿将女儿送去参选秀女的。除了小部分是为女儿本身考虑之外,多数人都是怕女儿运气太好,一步登天做到天子嫔妃的高位,哪天再运气转差,从高位上落下来,那首当其冲被砸到的,可不就是她的母族吗?
    选秀女之所以被认为是“乙之砒霜”,就是因为那个名额是只加不减的,也就说,当地有头有脸的人家可以花钱买名额,可是已经自有名额的官宦人家,比如扬州知府韩扉韩家,比如家中几个子弟做小品级京官的扬州孙家,再比如廖青儿穿越到的京城廖家,统统都有名额。不管是几个名额,都得按照数目“上缴”出去,一个都不能少。
    像廖青儿家,其父兄都在朝为官,品级都不算小,家里共有三个名额,却只得一个女儿,除了“上缴”这个女儿之外,还要从同宗、最好是同姓亲戚中挑两名嫡女一同“上缴”。
    这种将女儿送上一条未知之路、极有可能是不归之路的苦差事,在某些官员心中,真真就跟吃砒霜一样艰难,此时,要是有哪位亲戚忙不迭带着女儿来讨要名额,那可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因此,只要有个官宦世家的远亲或姻亲,那送选名额还真不难找。
    再像孟瑄家里,一口气落得十个名额,家中女儿根本不够用,连孟氏宗亲里也挖不出十个小姐来,那就得上书表奏,圣上御览之后再转给礼部批审,等相关官员调查确定属实后,才可视情形酌减。总而言之,送选秀女乃是一种硬性指标,只要家中有人是官身,吃着朝廷俸禄,那就是绝对逃不掉的。
    这些都是洪武十四年之前执行的选秀规章,后来因为负担太大,硬性名额太多,导致不少官宦府第都怨声载道,联名上书请求整改。这种硬派任务每三年就来一回,有的家中小姐适婚年龄到了,也要干等着选秀的日子,有的是家里女儿不够,每次都为凑齐名额而发愁到华发徒生。其实,按照这样选法,谁家的女儿都不可能够,三年一回,现生也来不及呀。
    于是,洪武十九年又出了新规章,那就是“匀调法”,按片区选,提前一年圈定好选秀女的范围,片区之外的送选名额减半甚至减为零,超过适婚年龄的十六岁以上官女,都可以自行婚配,不必等隔三年的下次选秀。这样,既减轻了官员们的负担,也将送选秀女的“福利”均匀播撒到更多的将选秀视为荣耀的高门府第。
    “匀调法”并非死硬的规章,根据礼部和户部的人口及婚嫁统计,“匀调法”每年都在变,于是到了今年,洪武三十一年,在大选的重点片区淮安、扬州、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各地,像罗府这样的本地数一数二的人家,统统都增加了名额,甚至连一向“庶女止步”的条款都松动了。
    本来在两个月前,敲定下的来年选秀还是一场全国大选,所以根本光顾不到罗东府,孟瑄彼时也未曾料想到,有一天身份堪称微贱的何当归,也能有幸分到一个选秀名额。
    没错,按照这一次的“匀调法”,扬州罗府的名额非常富裕,摊来摊去,加上手被烧毁的罗白芍,都少一个名额内的送选女。而同宗里面,罗水生一脉摊到的名额更多,匀不出女儿给扬州这边上缴,在罗东府之内,柴小姐柴雨图亲缘又太远了,身份也比何当归好不到哪儿去,罗白前的女儿罗石燕年方四岁,摸不着年龄下限——因此,算来算去,何当归怎么都得去选一回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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