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保定伯一家是十年不遇的贵客,那么眼前这位,就称得上是百年不遇的大人物了。只恨他如今喜欢的是个建在地面房子,不能摘下来给他,若是要别的能拿起来的东西,哪怕要她老人家的脑袋,她也甘愿献出。没错,整个大明最有前途的人,如今就在罗家做客,只要伺候好他这回,罗家再保三十年富贵是没有问题的。要是伺候得他满意,他日罗家子弟也能像孙家那样官运亨通了……
    想到这里,老太太没好气地斜了一眼还愣愣地低眉坐在琴桌旁发呆的何当归,不知往日里几个孙女儿中最适合拉出来待客的外孙女,怎么这次表现这么差,竟然屡屡出错。早知她染上梅花刺,容貌有了这么大改变,就直接去叫雨图不叫她了,这次要是真因为她而得罪了贵人,那从今往后,罗家再也没有她和她娘的立锥之地了!
    “还愣着干嘛!”老太太拉长着脸,沉声喝道,“还不快过来给殿下叩头赔罪!”
    何当归闻言离了座,像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的木偶人一样,走到老太太身后,敛裙将要跪下去时,那贵人却制止说:“莫跪了!小孩儿弹个曲子,不过逗闷而已,罚她干什么?她什么都没弹错,只是空有技法,心不在上面,我才觉得听起来意犹未尽,想多听一曲附和心中意境。”
    何当归本就不想乱跪人,他既然不让跪那她刚好顺坡下,站在跪伏地上的老太太身后扮演背景色,努力让自己比屏风旁埋头跪着的丫鬟灯草更不起眼。此时,她大约猜出这个“殿下”是哪位大人物了,登时也觉得室内气场变得压抑而沉重,只想速速离开这里,免得招惹麻烦。她不光奇怪,柏炀柏怎么说此人是她姻缘线搭上的人,她还很奇怪,像他这样的贵人跑罗府来做什么,还专程到听竹院里来。怪哉。
    等得老太太又跪了盏茶工夫,那贵人才说:“呀!老太君怎么还没起来?快回座上坐着罢,跪我做什么?”
    老太太战战兢兢地领命爬起来,又再三地谢了恩,才回座位上笔挺地坐直。而垂头立在一旁的何当归却听出那男声中带着笑意和戏谑,分明就是故意放老太太跪这半晌,然后才装成刚见她跪着似的。好个促狭的人。
    “几岁了。”那人平平地问。
    显然不可能是问老太太或者灯草,于是何当归只好自觉地接了这个问题,答道:“十四。”
    “识字吗?”
    “会写两个,读书时认不全。”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老太太坐了一会儿闷不住了,又开口推销起何当归的好处,以表明让她来待客绝没有轻慢客人的意思。老太太往日对何当归也不大上心,说来说去就一个“乖巧听话,孝顺长辈”,再就是会下棋,茶泡得很好喝。偏偏主位上的贵客对这些都不感兴趣,老太太数排了一会儿,见贵人的眼皮都没掀动一下,快睡着了的样子,就讪讪闭了口。
    过一会儿,她又找到了新的话题:“太子爷的那块匾额,也是老身这外孙女救下的呢。当年她比现在还瘦小,一见匾额落下来,扑上去就接,差点就被砸死匾下。老身当时就哭她短命,她却拼着最后一气,说素来仰慕故太子的高洁亮风,就算拼得自己没命,也得守住了太子殿下赐给老太爷的匾额。”
    “哦?”那贵人听后,声音带了两分兴致,“那个以身扑匾的人,竟然是这位小姐?”然后话又对着何当归说,“那可真要谢谢你了,否则今日来观父亲的墨宝,就只能见着一块破匾了。”
    老太太离座再跪,慌张地请罪说都怪她保护不力,让故太子赠予的珍贵之物遇险。
    而何当归却终于肯定了,面前那位贵人非是别人,而是皇长孙、不久之后的建文帝朱允炆。既然对方挑明了他的身份,她再像个木桩子一样立着,就有点不识时务了。于是俯身行了一个让人挑不出错的蹲礼,回道:“民女见识浅薄,亏得家里长辈教导的好,逢年过节的,总会领着我们来参拜太子遗匾,并称颂太子品德高古。”既然老太太吹捧了她,她支个人情,就回吹她一个吧。吹牛皮谁不会。
    这时,柴雨图从外面被引进来,装扮得非常之隆重,何当归跟她一比,素净的衣裳站在她旁边连丫鬟都不像。朱允炆又问了柴雨图多大年纪和识不识字,柴雨图张口就黄鹂鸟似的,吟了两首清照的词,并说她还自己给这两首词配了新曲子,曲也是她自创,若是贵人有兴趣,她可以弹着唱给他听。而朱允炆颔首:“去吧。”
    柴雨图亭亭坐在琴桌前,先仔细调过了每根琴弦,确认上一位使用者没把弦弄坏弄松,才开始弹唱,先唱了一首《浣溪沙?绣幕芙蓉一笑开》,算是清照词中比较适合欢快场合的一首了。不过曲子显然不是她自创的,而是青儿唱过的一个歌儿《宁夏》的调子,几乎都没做修改就拿来用了。
    何当归猜着,大概是自己和青儿在院中弹唱时被她听去的,也有几次是空奏曲子,没唱歌,因此柴雨图听着耳生,就以为是闺阁中的戏作,拿去填词了。借用倒也没什么,不过“原作相关人士”就在旁边坐着,她却落落大方地自称是她自己作的曲,这算什么意思。
    再看她那一身隆重的装扮,何当归估计,就是四个梳妆上的丫鬟帮着弄,都得一个时辰才能捯饬好,何况柴雨图一向没有可心的丫鬟。看来柴雨图要么就是早得知了家里要来贵人,预先花时间工夫打扮好,要么就是知道自己要选秀女去了,因此每天都盛装一遍来个“预演”。不过柴雨图不是没用的小绵羊吗?受了什么刺激变得这么搏出位了?
    咦?东宫太监不是相中了罗白琼,并且已下定了么,怎么老太太不让罗白琼来跟未来夫君大人交流交流感情,反而将这些没交着好运的人一个个拉出来作陪?难道罗白琼又出了状况?
    室内很安静,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将目光落在柴雨图身上,听她弹曲唱词,抚琴悦目如舞。
    老太太见长孙殿下朱允炆看柴雨图看得目不转睛,登时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雨儿这么争气,就该第一个把她叫出来呀,也不会让逸姐儿拿丧曲开罪了最不能开罪的贵人。真是可气,自己家里精心养着、费心调教的女儿,一个比一个笨,琼姐儿就突然闹肚子,盏茶工夫跑出去三次;逸姐儿本是模样最俏的,就算什么都不做,摆那儿当画儿看也是好的,谁知又生了梅花刺。还好有个雨儿,一下子撑起场面,悔之悔之!早知如此,以前就对她多上点儿心了,她不会对罗家有怨气吧?
    一曲毕,柴雨图又弹唱了清照的“见有人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非常贴合此刻客人来了,老太太喊她出来待客的情景,唱得婉转娇羞,连何当归都暗笑一声,好媚的调子,好软的嗓音,男人听见怕是骨头都得酥了吧,这次柴雨图要把罗白琼挤下去了。
    可柴雨图唱完之后,朱允炆却突然皱眉说:“不听了!都出去吧,我乏了,让那个戴面纱的服侍我,除了她别人都出去。”
    ☆、第453章 共处一室之后
    更新时间:20131222
    老太太、柴雨图并何当归,莫不愣了一下,然后以行跪礼的老太太为首率先着急起来,她瞄一眼那边行蹲礼的何当归,恳声解释说道:“殿下有所不知,扬州花多,花粉也多,四季都有人患‘梅花刺’,虽然不传染,可也近她不得。这孩子模样俏不假,但皮肤太嫩,总生疹子,天生胆小儿说不好话。”
    她尽量贬低何当归一些,想把“好差事”转给柴雨图,一则让病女服侍皇长孙,万一有个差错,被别人抓住把柄,难保不连累罗家。再者,虽然将外孙女喊来充数,但私心里不想送去做东宫才人,因为孟家那头非常热络,还是个侧妻之位,不应下太可惜了,谁不想跟孟家结亲?目前她也没考虑好,怎么分配最有出息的外孙女,还得掂量下再决定要不要送选秀女。只是这样没名没分地伺候皇长孙一回,能否入东宫还是两说,最好的棋子就不能再用了。
    何当归当然也不愿意留下,心中忐忑地想,难道真被柏炀柏算准了,朱允炆就是命定的人,连满面红斑都挡不住他?心中正考虑着要不要开口说些什么,那边的柴雨图却嘤嘤哭起来,让何当归登时头大了,果然下一刻,朱允炆就将手边一个靠垫丢在地上,烦躁道:“全出去,一个都别留了,吵吵得人头疼。”
    老太太吓坏了,撵着柴雨图一同出去了,却给何当归丢了个眼色,让她留下来收拾残局。何当归止了步,眼瞧着老太太、柴雨图和两名丫头全走了,外间传来关门声,昭示着老太太抛弃她跟朱允炆共处一室了。她埋头想了想,然后抬头问:“殿下喝茶吗?”现场煮点茶露出来,让他好好睡一觉。
    边说边第一次正眼瞧朱允炆,这一瞧把她瞧愣了,肤色略黑,圆脸宽额,褐色眼珠,修眉挺鼻,年约十九上下。这个英俊的男人不就是……上次在码头看到的彭渐身边的瓜皮小帽少年,被抢了金蒲扇的那个!
    只是两次见着,气质完全不同,前次跟彭渐小时候的形状差不多,看上去又随性又吊儿郎当,谁也不会认他作皇长孙。而眼前的人,虽则只是慵懒地斜靠在座位上,却叫人紧绷着心里的弦不敢放松,比宁王更显得贵气迎面的一个人。只见他颔首说:“我正是留你下来泡碗茶解渴,方才看过室内几人的手,你的手最干净。”
    何当归微松口气,心道朱允炆嫔妃几十个,怎可能饥不择食到什么样的都要,自己真是想过头了。见窗前案上茶具一应俱全,水也搁在风炉上,只是没点火。过去找了一番不见火折子,于是就想出去借,却听朱允炆说:“我这儿有,过来拿。”她不敢不从,垂头轻步走过去,屏息不去闻那龙涎香,三步外站定了,双手掌心并拢等接他的火折子,视线只落在那一双飞凤金绣滚边快靴的靴面上。
    谁知没等到他的火折子,反而被一只温凉的手扯走到他那边,高高擎着,掌心朝向他。她不好挣扎,垂头等了半天,连用针扎他睡穴的念头都冒出来了,他却松开她的手,感概道:“江南女孩儿的肤质果然细腻不同一般,你的手真小呀,跟小孩儿的手差不多。”然后,她感觉有两个温热光滑的小石头被塞进手里,以为是朱允炆赏了自己什么,拿回一看却是火石。
    他说:“火石打起来声音可脆生了,你试试!我特喜欢听这个声音。”于是她听话地走到窗前案子边打火石,啪啪啪打了十几下都没火星,心中疑惑,却听见朱允炆扑哧笑出声来,说:“又骗了一个!丫头,那个不是火石,是我用颜料涂得普通鹅卵石!”
    何当归一愣,不觉得这样的捉弄又何可笑,只轻轻问:“殿下还喝茶吗,我出去借个火折子。”
    “嗖——”地一声,一个物什从他那边抛过来,她抬手抓住一瞧,不是火折子又是什么。朱允炆笑道:“我一进屋就将它藏起来了,哈哈!又骗了一个。”
    “呵呵。”这时候她该随着笑一声吗。顺利点火之后,她扇滚了一壶雪水,本着藏技的念头,只用最普通的泡法冲了壶普洱茶,满满斟了一大盖碗给他端去,而自己则袖手立在一旁,站成一个尽职丫鬟的姿态。朱允炆吸溜着喝下半碗,然后道:“我留你在这儿,是听你声音像个口齿伶俐的,也不敢拿谎话骗我,我来问你,罗脉通他真的三年没回过扬州罗府?”
    何当归敛眸道:“民女不是罗府的本家女儿,三年前才来外祖父这里寄住,却无缘拜见过老太爷。”
    “我好像听谁说过,罗脉通的针能把死人扎活,你听家里人这么说过吗?”朱允炆的语气开心而兴奋,真就像只为跟人打听奇闻趣事似的。
    “民女也很仰慕老太爷,若真有这样的事,一定要拜一回活神仙。”她如是答道。
    朱允炆忽而“啪”地把茶碗往桌上一搁,哼道:“你没说实话!我听第一个进来的罗白琼说过,罗脉通不光回过扬州,教过彭时针灸之术,他还留下了一种能起死回生的神药给你们,连你能死而复生,都全赖那种神药的神效!”他盯着何当归错愕的双眸,咬牙笑道,“我知道老狐狸全都奸猾,说话也圆,问不出什么有用的,这才将你扣留在此。你今日若不给我吐出实话来,我随便给你安个罪名,你就没命活着出去了!”
    何当归无暇去想罗白琼怎会知道“传家之宝药丸”的事,又抱着什么心理泄露出去,只得勉强作答道:“殿下容禀,此事弄混了,民女三年前摔破了头,假死被送往城外荒山道观发丧,这些都确有其事,可那时候老太爷并不在家。民女吊着一口气没死绝,就病歪歪地在道观将养着,不知能有几日阳寿,恰逢上一行京城客商游山玩水至彼,其中一人赠我还魂丹还是什么膏的,两种京城药师堂制的宝药,这才救了我的命,跟老太爷全然无关哪。在殿下面前,我可没胆子撒谎。”
    “你说的是,返魂丹和知命膏吧。”朱允炆信了几分,口气也软和下来。
    “对对对,就是这两个名字!”何当归恍然大悟,“后来民女求告恩公姓名,才知道那人名为段晓楼,是在应天府做官的。民女还在自己的一串香麝珠上刻了恩公姓名,初一十五都上香念经,殿下若不信时,可让人取来一观。”
    朱允炆默然一晌才说:“那此事便罢了,罗白琼那女子说,你们罗家有一种神药,吃了就长命百岁、万病离身,此话可当真?据闻罗老太君从前身体羸弱,连床都不能下,这几年——就是你到罗府的这几年,她不止病好了,还一天比一天年轻,此事是否与你有关?还是罗脉通给了你们什么好药?”
    何当归斟酌着说:“二姐罗白琼和她妹妹前些年惹老太太生气,的确气得不能出门,可老太太又没偏瘫,四十出头,稍一保养不就精神了。民女自打来了外祖父家,对外祖母不敢一日不尽心,想方设法逗她欢颜,可能这跟她变年轻也有关系吧。四十多的妇人保养得宜,看上去三十左右,这是很常见的事吧,至于老太爷和他的宝药,民女就真的闻所未闻,不敢狂言造次了。只是罗家的几千本儿医书翻过来,都未曾见那个药方能治一万种病,”
    这样说着,只听门口一阵吵吵闹闹,然后门就弹开了,当先冲进来的是彭渐和青儿,前者嚷嚷“三妹妹,我来救你!”后者叫唤“小逸,我们走!”似乎他们觉得屋里正在上演霸王硬上弓,可冲进来一看,朱允炆正襟危坐着,何当归安安静静立着,没有暴力画面。彭渐和青儿顿时止步在屏风旁,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然后彭时也从外间匆匆走进来,单膝跪礼道:“殿下恕罪,渐儿他一时兴起多喝了两杯,听见有多嘴的人说什么殿下召三小姐侍寝去了,他就将酒杯一掼冲来了,你莫见怪,他二人从小好得如亲兄妹似的。”
    彭时彭渐二人平素跟朱允炆一起进学,也一起笑笑闹闹,相处如挚友,也早就免了礼节,现在彭时行跪礼,彭渐一开始很不以为然,可座上的朱允炆却沉着脸没说话,也没让彭时站起来,彭渐才觉得不大对劲儿,长孙殿下莫非真恼了他们,要治大家一个冲撞之罪?可谁让他扣着三妹妹不放呢!彭渐一梗脖子,说了句:“她是我先喜欢上的,不能让给你,我娘都点头了!”
    彭时闻言,脸都白了,再一个叩首请罪说:“殿下莫发怒,你面前站着的女子性情冷硬,惯会惹人生气,实在不是个妥帖的服侍人选。而刚刚给殿下抚琴的柴小姐,如今还在外面的风头上站着呢,人哭得梨花带雨,跟她的名字很相配,殿下何不叫进来赏玩一番?”
    又是一刻窒息的沉默,朱允炆挥手说:“把柴小姐叫进来奉茶,彭渐你也留下陪我赏玩美人,其余人都出去吧。”
    众人松一口气,都垂着头往外走,青儿却忽而“嘎”地笑了一声:“啊我认识你,你就是大街上追贼,叫车轱辘压肿脚趾头的那个!你求医求到罗家来了?脚好了吗?”
    何当归闻言去看朱允炆的靴子,果然在脚趾处凸起一块,应该是缠着药布。见彭时的表情气得不行,何当归插嘴说:“小女子前儿才得了个方子,据说一帖下去就能治手足肿伤,保管好,听用过的人也都称赞说好。殿下若不弃,我就和青儿去药庐给您配一料,就当是给大家赔罪了。”
    “哦?”朱允炆闻言又对何当归起了重视,阴阳怪气地说,“你说自己不识几个字,现在又懂医术了。”
    彭时连忙笑答道:“殿下初历民间,大概不知道坊里常有走街串巷的土郎中,那才真是一个字都不认得,却个个都能治几种拿手的病症,这有什么稀罕的。而且罗家家学渊源,就连药庐中的扫地童子,也能脆生生地唱几首汤头歌,三小姐若连个童子都不如,那她就是傻子了。”
    朱允炆亲历罗家探索一番,什么有用信息都没得到,兴趣缺缺地撵走众人,只叫泪美人柴雨图和刚刚冲撞过他的彭渐伺候,说要在听竹院留宿一晚。这个消息第一时间传到老太太耳中,道一声“阿弥陀佛”,然后就开始火急火燎地张罗,明日长孙殿下走的时候,要是带着柴雨图一块儿走,怎么能没有行李和陪嫁丫头呢?
    仿佛是打定主意要把从前欠柴雨图的全补给她,老太太叫阖府所有的一等丫鬟去福寿园集合,要从中挑八个漂亮伶俐的,让柴雨图带走使唤和固宠。之前罗白琼被长孙殿下单独叫进去一会儿工夫,片刻后就捂着肚子出来,把老太太吓变了色,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呢,一点端庄礼仪都没了。一问才知,原是她闹肚子了!于是老太太心头一沉,出了这么个丑,罗白琼被选送去伺候长孙殿下的事,只怕就黄了!
    现在柴雨图很争气地顶上去,让老太太喜得合不拢嘴,加上柴雨图还是她娘家的闺女,一旦她得了宠,两家都受益,因着她的姿容和娇态,比罗白琼还让人更寄望两分。罗家他日显赫,莫非依仗的是这个柴雨图?
    而桃夭院的蝉衣和薄荷二人挂的都是一等丫鬟的名,蝉衣在家仆名单上报的是罗川芎那边的“家养丫头”,领月例银子也从来只向何当归伸手,算不上罗家的奴婢,没道理给柴雨图选人,也将她叫过去。可上桃夭院喊人的嬷嬷却跟一条黑布蒙了眼睛似的,眼皮儿都不肯抬高些,生硬地将蝉衣和薄荷叫走,说“不出人都不用呆罗府了”。蝉衣表面泼辣,内里是个没注意的人,没主子在身边撑腰,只好先跟着走了。
    话分两头,何当归、青儿和彭时往药庐方向走,青儿记仇,先张口骂回之前的一句霉头话:“死彭时,你才是傻子呢!你有师父教,针灸还那么菜,小逸一个师父都没有,比你强十倍!”
    彭时酷脸含霜,哼道:“刚刚要不是你从旁撺掇,我弟弟也不会那么冲动地跑进听竹院里去,你没瞧见何当归面纱下有多少红点,像她这样的,白送人都没人要。”
    青儿顾不上对骂,先好奇地看着何当归问:“小逸,才一会儿不见,你从哪儿弄的这么酷毙?”
    何当归也顾不上跟青儿解释,先问彭时:“你要我的金锁干嘛?我这锁是从生带到死的长命锁,不卖人,也没法子仿制,你少打我主意!”
    彭时这回听了没板着面孔生气,反而偏头笑道:“你不光有个长命金锁,还有一块儿胎里玉,我没说错吧?金锁借我一段时间,回头把玉给你带回来,你觉得划算吗?”
    ☆、第454章 女儿家胎里玉
    更新时间:20131223
    “胎里玉?”何当归经彭时这一提醒才想起来,齐玄余上次在其录园中曾爆料过,自己生来时有带有一块胎里玉,清透润泽,色呈淡绿,非常的漂亮。鬼魂齐川也说过,胎里玉跟那个婴孩是一体的,玉里面藏着婴孩一生的福禄寿。而她的那块胎里玉,则是在满月酒的时候被何校尉送给燕王朱棣了,而朱棣仿佛曾言道,要将之当礼物送给临安长公主的女儿。
    大概像他们那种富贵到了极致的人,普通的金玉珠贝都成了俗物,反而稀罕起别人的奇物来。要别家女儿的胎里玉,是想盗走旁人的福禄寿,享双份的好运吗?
    不过,那次她听后倒也未怎样的难过与挂心,只觉得那大约是一件永远都找不回来的东西,连具体在哪个人的手中都不知道,且送礼一方是燕王,收礼一方是临安公主,十四年前的旧事,想找也太迟。何况那些被尘封的旧岁月里,她失去的又何止是一块玉,她早就劝自己别往回看了。
    此刻,看着满脸神秘的彭时,她警惕地问:“你怎知道我有一块胎里玉?你是道听途说的,还是那玉的主人派来的‘说客’,想再骗走我的金锁,将金玉凑成一对?”倏尔,她又想起来,在水商观的时候,陆江北还是谁曾提起过,临安公主想让波斯巧匠大节栗打一个珍品给她,许以赤金却被拒绝,而大节栗打的唯一金锁却给了一个官宦小姐,难保临安公主知道金锁的存在后不惦记。
    彭时微笑道:“此事的来龙去脉现在还须保密,三妹妹你若信得过我,将金锁交予我,半年之内我就连锁带玉一并还你,何如?你一定很想见一见你与生俱来的那枚小玉吧?”
    “莫非你见过?”何当归严厉的目光锁定了他,“别跟我打哑谜,我只和说话爽快的人打交道,也不喜欢承担风险,半年对我而言太长了。”
    青儿适时助言:“没错,彭时你现在的面孔很奸险,听上去像是个阴谋。你弟彭渐都说了,皇长孙本来只想去三清堂看个跌打大夫,可你一会儿说罗家住着整个扬州最好的大夫,一会儿又说过扬州而不游罗府,等于没来一样,终于勾引得他来了罗府。要不是你这奸臣的挑唆,他也不会对小逸起色心,害得我们全得罪了他大爷的,不知道日后会不会被报复。”
    何当归也批判说:“刚才柴雨图被叫进去之前,一直含情脉脉地望你,连瞎子都看得见,我不信你没感觉。为什么她突然变得这么激进,要去魅惑皇长孙?谁刺激她变成那样了?”
    面对何当归和青儿的轮番炮轰,彭时不急不躁地说:“我要真有歹意夺你的金锁,十个你都防不胜防,我可以对你身边的人下手,让你用金锁来换,可我想到了这样的主意却没这么做,可见我对你全无歹意,只是心平气和的想跟你谈个合作。至于长孙殿下跑罗府来的事,你们才真的错怪了我,廖小姐你可能不知道,昨日你们弃舟登岸,跟你们一起追贼的长孙殿下迷了路途,还被车撞伤,却有一名年老的民妇救他回家中,还透露给他一个消息,说你们罗家里藏了一种长生不老药,包治百病,连罗府三小姐早年也是香消玉殒之后吃药复生。”
    “老妇人?可是,皇长孙说是罗白琼将什么长生不老药的秘密讲给他听!”何当归惊呼。
    “他诈你呢,罗白琼那个蠢女人知道什么,长孙殿下一定是诈她不成功,又转而去诈你,你跟他说了什么?罗家没那种药的,对吧?”彭时的话中也带着两分试探。
    何当归噙笑反问:“难道你认为世上有那种药不成,表兄你这么多年读的医书都变成废纸了么。既然那药不存在,我又拿什么去告诉长孙殿下。”
    彭时也被打消了心中的一点存念,是啊,世上没有那种药,从古至今都闻所未闻的。他继续讲明原委:“长孙殿下听后心中痒痒,传我去行馆见他,向我打听罗家神丹的事,我说了绝不可能有,他看上去并不相信。我让他带我去见那老妇,他又说找不到去那一家的路了。而我心道,与其让他怀抱着疑虑,暗暗惦记那个不存在的药,还不如领着他来罗府逛一逛,找不到也就死心了。”
    “你会这么好心?”青儿撇嘴,“你的石膏脸看上去很会撒谎的样子。”
    彭时坦白道:“我对罗东府没有什么好感,你们的荣辱本来我可以冷眼旁观,可是京城罗府是我的母族,大家的亲缘太近,他日罗东府若有灭门之祸,难保不殃及我们,我不过是防患于未然,自保而已。”
    何当归点点头,这话听着倒实诚,可仍问道:“为何将柴雨图推出去?皇长孙明显没对她上心,谁知这么做的下场是什么。说句僭越的话。我瞧那位殿下有点儿喜怒无常的意思,万一他心事不顺遂,抛下柴雨图走了,那她在罗府住得就尴尬了。”
    “有工夫担心别人,还是多考虑考虑你自己吧,三妹妹,你的梅花刺若不能长久地长下去,或让太医瞧出什么端倪来,那你就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去参选秀女,二是被选秀有司问罪,你可得考虑好了才行。”
    彭时勾唇道:“至于柴雨图的事,全都是她自愿的,没有一个人逼过她,三妹妹怪罪到我的头上,真是好大的冤枉。她昨日来找我和弟弟,让我们助她选秀中魁,求得可怜非常,我们才答应了帮忙。今日她又得了罗白琼入选为东宫才人的消息,于是又来找我们商量对策,我给了她一包泻药,她感恩戴德一番就拿着走了。后来罗白琼的情况,你不也看到了么,这些都是柴雨图自己弄出来的事,而她如此行事的目的,你得亲自去问她才好,我跟她不熟。”
    何当归默了默方又道:“就算你听上去清白无辜,我的金锁也不能交给你,这把锁的纪念意义早就超过了实际价值,它对我比对任何人都更有用。”
    彭时从袖中摸出一张纸递过,笑道:“这是你的胎里玉的图样,虽然它跟你曾经亲密了九个多月,但你一点儿都不认得它吧。我听说此玉神妙而灵应,有几般说不尽的好处,它本来是属于你的,就像你的姐妹一样被你的小拳头在娘胎里攥了那么久,却在得见天日时,因为太过美丽而被夺走,你难道真的忍心抛弃它吗?”
    青儿也凑过头看何当归手中的图画,惊叹道:“哇塞,谁画出来的超高清图,看上去很像一件宝物,就跟包青天额头上的小月亮一样,怪不得小逸你天生比别人聪明,原来你也是带月亮的!”
    何当归默默端详着纸上画的那块弯月形美玉,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用手去触摸时,她似乎从纸面上感觉到了那种温润的玉石的质感。不知是不是被彭时的话语蛊惑住了,她对纸上的那块儿玉玦生出几分歉意,一别十多年,新主人有没有好好爱惜它?
    彭时介绍说:“我曾亲眼目睹过那玉一次,初见时也只是寻常视之,看久了却感觉光辉莹莹,韵致不可方物。我还听人说,那玉会自己改变形状,几年之中,它从弯钩形渐渐变成弯月状,又一日比一日水润,让它的新主人十分喜爱。”
    “新主人是谁?”青儿吧唧嘴,“小逸,咱们叫齐人手,抄起家伙,把自己的东西抢回来!”
    彭时却要求道:“金锁给我,我就说出那玉的所在,以示我的诚意,且就如我方才所言,要你的金锁,我多的是方法。现在好声好气地跟你谈,是对你最尊重的一种。”
    何当归再三摩挲纸上的那片玉,旋即叹气道:“要拿金锁,你也抵押个你的东西吧,我听说彭表兄你手中掌握着三千东宫禁卫军。就用你的虎符来换罢。”
    青儿先被何当归的要求吓了一跳,一个女孩子的饰品,要求换一个能调动军队的虎符,是不是要价太狠了?不可能答应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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