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儿凑头看了一遍,最后欢呼道:“太好喽,你从萧素心手里将掉了一个马前卒,快!你快摇铃铛把那个熠迢召唤过来,跟他说上次你是冤枉的,孟瑄脑门上的风是跟他一屋里睡觉的萧素心吹的。为了争宠就吹风,下次该下毒了,快!跟熠迢和孟瑄揭发那个阴险的女人,我去找齐玄余来作证!我又小齐的把柄,他不敢使坏!”
    青儿说着就往外跑,何当归拉都拉不住她,只好让小白狼拦住她,提醒道:“孟瑄等人已出发去青州了,有什么事也回来再说吧,起程之前家变不祥。倒是青儿你,离齐玄余那个人远一点,以后最好连话都别说。”
    “为什么?早点揭穿萧素心不是更好?”青儿兴奋得像打了鸡血,“咱们也跟着去青州,我听说那里的男人们个个身上长肌肉,肱二头肌、肱三头肌、大腿肌、胸肌腹肌全鼓鼓的!好想上手摸一摸~~走走走,别睡觉了你,叫上齐玄余给咱们当保镖,咱们去青州找孟瑄,他知道你千里寻夫寻找他,一定会感动的把他所有银票拿出来送给咱们俩!”
    何当归惭愧地捂脸说:“好姐姐,你看你后面站的人是谁。”
    青儿回头看了一眼,“呀”了一声跳开,然后又“呀”着捂脸跑到了屏风后,指责何当归说:“你怎么不拦截我的话,存心看我笑话呢!他什么时候来的?听见了多少?”
    何当归无辜地眨眨眼说:“我是想拦你,可你何曾给我一个插嘴的间隙。高大人是在你说‘个个身上长肌肉’时进来的,至于听见多少,你问他本人吧。”
    高绝黑着脸站在门口,直如一尊门神,冷冷道:“杜尧让来看看你吃穿缺不缺,我来拿我的袋子。”
    袋子?何当归恍神一下,想到上次高绝要她做二香袋,用于给他的小儿小女盛宝石,她当时也满口应下了,可她只做精细活儿,手下慢些,连半片儿都没弄好呢。她抱歉道:“我这两日赶工,做好了让人给你送去。”想了想又好心补充说,“听说最近扬州城丢了不少小孩子,大人你在此时接他们来住,可得日夜有专人看顾才好。”
    “谁敢偷我的人,我杀了他。”高绝把一句话说得彷如地狱开启的前兆,眼光瞄的是屏风后的影子。
    何当归大致猜着,会不会是高绝以为青儿跟齐玄余有什么,就吃了个飞醋。青儿真是个闯祸精,几天没看住她,她怎么又惹上个齐玄余来?惹吃人魔那一次就够吓人的了,到现在也不敢让她独自进城去,而齐玄余那妖道,只要一想起罗白前之事,谁还肯接近他半步。找机会一定要把罗白前的事跟青儿说说,看她还犯不犯花痴了。
    何当归点头客气道:“我在这里住的非常好,只是很惦念舅舅,有一件紧要的事要当面向他打听,高大人你如果联系得上他,还盼传递个话儿,我就感激不尽了。”
    高绝在手边的桌头上搁下一个黑丝绒袋子,不发一言地走了。待他走后,青儿从屏风中跳出来,何当归指挥她看看袋子里是什么,青儿打开后“呀”了一声拿给何当归看,原来是青儿一度非常觊觎的高绝从波斯商人手中购得的宝石,一块块晶莹水光,未必每块都是稀世珍宝,但其中真有两块大颗的金刚石、红宝石,一眼看上去就叫人喜爱非常,果然很适合拿去给小孩子耍玩。
    青儿惊讶地问:“你托高绝买的?多少钱哪?”
    何当归约莫估计一下,微笑道:“就算渠道合适,这些宝石至少也要价值两千两银子,而且高绝放下宝石袋之前,深情款款地望了一回屏风后的你,想来这是送给你的礼物,他一定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你垂涎他儿子女儿的宝石的事。”
    青儿从窗里看一眼还没走远的高绝,拎起袋子追出去,口中不快道:“谁要他的。姑奶奶也懂什么叫君子爱财,取之以道。”
    何当归回头看一眼那一灰一白两头小狼,此刻均双目晶璨地看定了她床头上的金刚鹦鹉,尖长的狼嘴边隐隐有口涎流下,碍着主人在场才没上演饿狼扑食。何当归又笑望一下瑟瑟发抖的大鹦鹉,才斥退了那两头狼,给鹦鹉解了个围,并得知了一件事,鹦鹉果然如熠彤说的那样“中看不中用”,它好像不大会飞,只能像母鸡一样用双脚走路,大概是体形硕大的缘故。
    而跟着小白狼的那一匹灰色母狼,并不是她豢养的宠物,而是小白狼从外面带回家的“野情人”,首次见到是在陌茶山庄,那时出现于人前时,小灰狼还是怯怯的羞于见人的模样,如今二狼已光明正大地出双入对了。一开始,她只将小灰狼当成普通的野狼,后来发现小灰狼毛发整洁,通体有花香,绝对是被人爱惜打理过的。
    直到发现小灰狼的爪底绒毛雪白,四蹄犹如踏雪一般,她才想起来,前段时间依稀见过这狼——是在澄煦的时候,那一回孟瑄带她进竹林的竹枝顶上烘干衣裙,后来下去捡她绣花鞋时,就捡回了一只小灰狼,孟瑄扣着那头小兽不让它走,说给她的小白狼做一个伴儿。只是她跟孟瑄吵架了,过后将小灰狼忘得一干二净。看样子,孟瑄将它带回了清园,饲养至今。
    在陌茶山庄里,她回忆起这一节,顿时觉得小白狼的情人狼越看越像澄煦的那一只,拿住小灰狼细细一闻,她当时就“扑哧”笑出声来,原来,小灰狼身上的花香,竟然是无忧香的味道。肯定就是孟瑄的宠物没错了,他的嗜好可真够特别,居然用香料给小狼沐浴修毛,将小灰狼打扮得又美又顺,难怪勾引去了她家的狼。
    无忧香……他是将小灰狼当成她了吗?当时这么一想,她柔肠百结,还随口给小灰狼取名小归,给小白狼取名小瑄。不过住进清园后却是这么个光景,她对着两匹小狼也叫不出那两个名字了。
    起得床来,刚松松挽了一个发髻,她就望见水谦居外面小径上,高绝居然将青儿一臂抱进了怀里,强按着头缠绵深吻,手还探进她的衣襟内,揉捏她胸前的圆峰……
    何当归瞧得耳根一烫,偏开头不再去看了,简单收拾了一下,今夜打算留青儿一起睡,夜里说点子悄悄话儿。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青儿才跌跌撞撞从外面进来,其人如一尾刚从开水里捞出的虾子,嘴唇红通通的,肿起一片,颈上也添了几颗小草莓,看情形真叫高绝占足了便宜。
    青儿气哼哼地在碎玉桌边坐了,先拿两碗凉茶漱了口,然后开始狂吃桌上的松糕和核桃酥,抓起一把孟瑄捎来的那个可可糖就着吃。等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时候,她才哼哼道:“笑吧笑吧,我知道你一定看见了。”
    “我倒无甚可说的,高绝不是个多讨厌的人,”何当归挪到光线适中的地方,手里做着香包的针线活,慢悠悠地说,“跟你也看不出哪里不般配,只是,就算他许你当平妻,也只是个本家认定的身份,在官府那儿不被认可的。律法从不接受‘平妻’的说法,‘后来为妾’是铁则,除非有天子铁劵——历朝里,尤其是在唐朝,天子将自己女儿许配给有妻室的大臣时,若人家大臣伉俪情深,不肯将原配贬为妾,那天子只好将公主当做平妻下嫁大臣,谓之‘两头大’,其实在家里,还是有铁劵的公主身份更高贵。”
    青儿埋头狂吃,哼哼道:“跟我说这些干嘛,我才不嫁给高绝,我嫁陌茶山庄里每天一起吃饭的那个老头儿,都不嫁高绝。他先偷袭我的,我哪里是他的对手,就当被猪亲了一回,反正我经常吃猪头肉、猪口条。”
    何当归的玉指在夕阳笼晖中飞针走线,微笑道:“我不过是为你考量,你就是个傻大姐,被人卖了还在为人数钱,曹刚直和齐玄余两起事就是活生生的实例。因此,假如你嫁进孟家,我才能就近照看你,倘或入了高家门,就算高绝对你有一二分真心,他的夫人手下功夫可不是盖的,听说不光手腕毒辣,更兼会点儿武功。我的柳穗的鼻子,就是她母亲的杰作,有其母必有其女,你难道不害怕吗?”
    青儿一边苦吃,一边模糊地答道:“我早就不喜欢高绝了,上次那个,在兔儿镇,那个……我现在喜欢柏炀柏,还想减了肥倒追他呐。”
    柏炀柏?何当归吃了一惊,那老小子怎么放的电,还没露出真容,就骗到了青儿这丫头的芳心?
    “有一回他摘了面具,”青儿边吃边咕哝,“觉得很像工藤新一,而且同样都是隐藏很深的那种人,有时候偶尔一个倔强的眼神,让人感觉还蛮心疼的。”
    何当归自认孤陋寡闻的了一点,不知工藤新一为何许人也,不过青儿她,唉,什么时候能从她的虚幻世界里走出来,正视一回她身边的那些男人,有几匹都是活生生的豺狼人物啊,她这只小绵羊还在浑然不知之中。
    “青儿,你很饿么?吃得好像饥饿难民。”她奇怪地问道,“你不是要减肥追柏炀柏?”
    “我要先吃成一只猪,让高绝永远不想再亲我,”青儿自作聪明地计划道,“然后再趁他不注意的时候一下子减肥变瘦变美,迅雷不及掩耳地嫁给柏炀柏。所以,这一段时间我就跟着你混了,小逸,咱们同吃同睡,我不信高绝那厮会当着你的面欺负我,你可是他的旧梦中情人。再有下次就告诉我哥,让我哥掐死他。”
    “廖之远打不过高绝。”何当归指出。
    “那再加上你舅舅。”
    ※※※
    灯火阑珊处,人瘦如海棠。不同于扬州城里的万家灯火,这一片富贵闲人的别院居所,十室九空,灯火也是分外寂寥的几簇跳跃花点,还不如夜空中的星辰沾人气儿。
    有青儿伴随的日子,比平常更不显见时光的流动痕迹,转眼之间,孟瑄他们已走了十多日了。黄历一页一页地翻过去,今天停在三月二十四这一页,明日就是三月二十五了,有种头顶上方悬了一柄青锋剑的紧迫压抑感。而她跟青儿相处笑谈之时,面上又要一直装的淡淡的,完全没有心事的样子。
    她也不清楚,往日里那个聪明过头的自己,这回怎么就自己磨熬起自己来,这种与自虐无异的行为,就像一把小刀样从心口一道一道划过去。
    她在不着痕迹地等待孟瑄回来救她。
    他不是已经听青儿提过了么,她的这个病况,需要尽快圆房……他看上去,颇显得细致无疏漏的一个人,这回却疏忽大意了一次吗?还是说,他早急巴巴地去四处寻访他的隔世情人去了,如今已不大将她放在心上……
    与青儿相拥一眠后,后半夜里冻醒了,原来是青儿将被子踢床下去了。她睡在床榻里侧,伸臂够了几回地上的被子却够不着,只好下床去拾被子。忽而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是了,她在水商观和蝉衣共睡一床取暖,蝉衣也是爱蹬被子,她当时就是跳下床去拾被子,才第一回发现自己有了内力,那种欣喜得如满饮一盅蜂蜜的心情,到现在还能回忆起来。
    时光过隙,转眼就是在这个时空里的第四年了,她还是她,有些人却已不是本来模样,还有些人已不在身边。
    她又惦念起蝉衣和薄荷,终是睡不着了,就为青儿盖好了被子,披衣下楼去观月望星,出门之时不防跟院里的一个人打了个照面,把她吓了一跳。
    “你……你怎会在这里?”
    ☆、第496章 有客昏夜侵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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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何当归又自悔失言,她不应该用这么熟稔的口吻跟他讲话,她应该完全“不认识”他才对,于是忙改口道:“您就是,那位常将军吧?小女子见礼了,不知将军怎么会走到我家来,还是在这个前后不着的时辰,现在,连五更天都不到呀……”
    这个时候,哪有谁个正常人出没于别家内宅的,他跟孟瑄都不很熟,为毛站在孟瑄之小妾的院子里看星星。还是说,他也跟那关墨一样,是个表面正经,实则淫邪无耻的衣冠禽兽采花贼?看着那一名神情明暗不定、眸光内敛的雄伟男子,她警惕地后退了两步,退回门槛里面才问:“将军有何贵干?还是请找外院管事谈吧,我、我怕见生人。”
    常诺知她是误会了,于是也负手退后两步,平静解释道:“我也是刚到这里,略站一站就走,倘或有不轨意图,我一不会干站在楼下,二不会让你发现我的行踪。”
    何当归一想有理,而且有次在罗府苦竹林,他劫持她去山洞,是横抱着过去,却只抱“两头”而不碰“中段”,所谓君子慎独,他背着人时都没怎样,何况如今她都为人妇了。她蹙眉问:“将军是迷路了吗?这里那是个好站处?”
    常诺顿了顿才说:“实则我还是有事来找你,可昼夜兼程,到这里时天还没亮,我就等着你醒了。”
    “将军找我?”她做出满面迷惑的表情,“不知有何见教。”脑中一时转过百念,手下还轻轻按了按贴身收藏的刻着两幅小像的匕首。
    常诺沉声道:“姑娘可能也知道,日前扬州再发地动,且比前次震幅大得多。这场地震过后,城内百业萧条,比战时还破落,而米商面商则趁机哄抬市价,往日市价二十几文一斗的米粮,如今已经均价在百文以上了。”
    这个,是很不幸,她也间断地听说一些,可这些民生疾苦的事,她一介草民能说什么。想了想,她试探地问:“莫非,将军你是来动员赈灾的?”
    常诺点头说:“闻名不如见面,姑娘果然剔透,我听说清园的仓廪充实,有两万石今年秋里新打下的稻谷。”
    何当归心里暗呸一声,什么闻名不如见面,他倒很会装。
    最近几日,扬州方圆几百里都受地动贻害,民生上的凋敝景况是可想而知的,恐怕除了家有余粮的富户,整个扬州家家户户的口粮都成了问题。听说左近各城乡镇甸里,涌现出了一大批在地动中流离失所的难民,人数每日都翻倍增加。
    有的是正好好过着日子,属于还能填饱肚子的中平人家,可一波又饿又凶的难民过去后,穷抢穷,恶欺善,一些不管不顾的难民抢空了普通人家的存粮,那些人家没了着落,又不能在家等死,于是就加入了难民大军,学着旁人那样,连乞讨加打劫地缓缓向着传闻中的富庶之地扬州而来,期望官府能解决他们的难题。
    清园附近的几十所富人别院,自然是不发愁粮食吃的,虽然十室九空,但跟难民居所的情况不同,他们是房舍太多,贵人就那么几位,所以才空置着。“”而且每座别院都至少有一千石以上的库存粮食,不过,像清园这样拥有新谷两万石的情况就比较罕见了。
    何当归当初接管清园账目之后,看到存粮有这么多,她也吃了一惊,等地动一发,她才想到,粮食是从前的孟瑄循着前世经验,而提前囤积下两万石的粮食以备不测。她自己也有点印象,前世洪武三十一年三月中旬,扬州曾发大地动,而她是在三月上旬就被王府轿子抬走了,当时的消息也闭塞,所以竟不清楚这一节。
    望着常诺严板的面容,她理了理衣领,微笑道:“若是为此事,那还真不能推给外院管事处置,只因夫君临行之前,将园子里最重要的几把钥匙都交予了我,我虽不懂这些俗务,可也不敢辜负了他的信托。”
    “那你意下如何?能否开仓赈灾?”常诺眸光锁定了她。
    她含笑道:“两万石的粮谷是小数目,跟如今扬州城里的那上百万石精米白面相比,的确不够看,不过这个时节干巴巴的站在院子里一言说准,又有点太儿戏了。将军不若进堂中用点清茶素点,待我稍稍理妆后再来详谈。”
    常诺点头说:“如此甚好。”
    何当归招待他进屋里坐了,茶水点心和培泥小炉都现成,热了便吃。她自己上了楼去,回身的一瞬间就敛容沉思起来,常诺恐怕不是为两淮地区的灾民来求粮食的,一则他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一个将军,手下管的兵士再多,也决计管不到民生上面来,就算扬州府衙真的有勒令城中富户出粮食赈灾的德政,也该是府衙官吏挨家挨户来谈判。
    二则,假如常诺有仁侠之心,见到了生民疾苦后动了恻隐之心,以他的财势地位,与风扬的手中掌握的船马钱粮,十倍于清园库存都不止,他何必这样冒昧来清园寻粮?
    这样疑惑着,她上楼先唤醒了青儿,耳语将常诺来访和她的考虑都跟青儿说了一遍。青儿迷迷糊糊地听完后,惊讶地说:“是骗子吧,没想到还有这么阴险的事,等我去打发了他。”
    何当归拦一下,耳语道:“我倒是有赈灾之心,而且估计着孟瑄也不会反对,只是一直没有好的布散钱粮的渠道,而这常诺既然来了,就先听他怎么说,假如有什么破绽,咱们再做计较。还有一件比较奇怪的事,就是这些日子外面大乱,咱们这一带却安静和平的很,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也说不上为什么。”
    青儿打着哈哈说:“走,穿衣服见客,看看这个常诺是个什么款型的帅哥。”
    何当归敲她脑门道:“楼下的人能听见,姐嘞,这回你别再丢人了。”其实青儿也不是初见常诺了,有一晚在桃夭院,常诺就来捎带过一个消息,不过当时是扮成风扬,还被青儿臭骂一顿。
    少顷,她们两个都穿戴整齐,洗漱理妆后下了楼,齐刷刷地向着常诺遥遥一礼,何当归笑道:“将军久候了,是我等的疏失,还请见谅。不知劣茶还能入口否?”
    常诺神色不如初见时那么严肃了,回笑道:“我来的时辰和出现的方式都不当,姑娘没喊出一声‘抓贼’来,我就该念着你的好了。”至于茶么,她的茶就跟她的人一样,百个人见了尝了,有九十五个都会赞一句好。才两月不逢面,她好像又高挑窈窕了一些,容貌倒还在其次,世间美人何其多,只她的气质,却已出脱的像一块雨水反复冲洗之后的雨花石,清润不张扬,让人挑不出一点瑕疵来。
    何当归携青儿入座,介绍道:“这位是廖门千金青儿,我的好友,也是我的副手。方才将军的来意虽然说明了,可言辞中有一些含混处,我请了她来帮忙参详参详。”
    “哦?”常诺含笑问,“你觉得我哪里说的不够清楚?”
    何当归往茶壶中添第二泡水,不徐不疾地说:“我不大懂朝中事,可小时候听戏,说文官管民、武官管军,文官手里官凭印信、武官手里握着虎符,唯一能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是每地方的最高行政长官,譬如扬州知府韩大人、京兆府孟大人等等。而将军你为民挺身,呼吁奔走,让小女子敬佩之余,也萌生一些困惑,想冒昧问一句,你来征调我家的粮食赈灾,可有官府的那种盖着红戳子的文书?”
    “来得急,忘拿了。”常诺默然一刻,只能这样敷衍她。小妮子懂的不少,还对他生了疑,这可不大妙了。
    何当归用尖头茶叉拨弄茶壶边缘的茶末,问:“敢问你是从哪里来?受了哪个衙门的指派,是来我一家征收粮谷,还是征收这一带所有富户的仓中粮?”
    常诺尽管饮了好几杯茶,此时还是有点口干舌燥,觉得这妮子真难应付,只好边想边答道:“我从北边儿过来,受的是扬州知府衙门的委派,至于征谁家、征多少,就端看这些富户的慈悲心有多少了。我见过不少为富不仁的富人家,本来不做米粮生意,可这回一见着了商机,贪图这天大的利润,一斗米本来是十八文的进货价,他们却敢按一百八十文的天价售出。”
    青儿咬牙道:“我最烦那种赚这样黑心钱的商人,在这种时候,不减价都对不起党……皇上和人民。”
    常诺继续侃侃而谈道:“照这么下去,朝廷就是有金山银山,也不够拿来救灾的,何况国库的情况,只看这两年的税收政策也能想见一二。何小姐和廖小姐可能不知道,京城往北,不光爆发了粮荒,那些灾民还把北部地区的时疫给带过来了。如今诚乃多事之秋,连皇城中的天子与后宫娘娘都节衣缩食,将省下来的银钱采买了稻米赈灾,何况是你我呢?”
    青儿被说的心潮澎湃,慷慨激昂道:“我也不是小气的,赈灾的事也算我一份儿,我出一千五百两!”
    何当归觉得常诺的说辞大有问题,还未及一一当面点出来,就叫青儿这个愣头青给一言冲了。她刚要拦一下,跟青儿解释下捐款也得摸清渠道的基本常识,常诺自己倒说:“银子倒不是最稀缺的,扬州一向富庶,府库府银暂时还够用,只是缺粮。为了筹集城中各大商家的屯粮,知府大人动了真怒,连杀人的心都有了。廖小姐,听说你是扬州关府的亲眷,倘或能劝你姑父出几万石粮食,又或者回陌茶山庄调一些来,就真的帮了我大忙了,比出银子还让我感激。”
    看着拍胸脯、打包票的青儿,何当归的两个眼皮子一起跳,觉得这事太不寻常了,常诺的消息真的很灵通,连青儿的人脉资源都摸得一清二楚。他都没想过,今天算是他跟青儿首次见面,竟然张口就道出他知道青儿住过关府、得关老爷赏识,现在住陌茶山庄、混上了财务总管和后厨采买的优差。这些都是青儿的隐私,他这么讲出来,不怕别人忌惮他吗?还是说,他真的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以致狗急跳墙了?
    想到这儿,何当归让青儿上楼帮她的白茉莉浇浇水,自跟常诺笑谈道:“青儿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在风调雨顺的年头赚钱、在天灾人祸的时候散钱,一向都是我们俩的心愿。我自己也有几千两嫁妆,愿上缴国库以救灾民,这是应当应分的,可清园的库存粮食么,暂时不能让将军带走。”
    “为什么?”常诺紧声问,面上显出焦急的神色。
    何当归斟一杯加了枸杞子的香茗,推到他面前,恳言解释说:“我是帮人管家,手里最大的权限,不过是散几十几百斗米面铜钱、棉衣被覆给过往的灾民们——事实上,从那天地动过去的下午,我家园子门口就搭了粥棚,可偏偏没有半个灾民从这儿过。我能自由处置我名下的几千银子,却不敢在不问夫君本人的情况下,将那两万石谷米解出来,这点难处,还请将军体谅。”
    “可朝廷征粮,你们敢抗旨不遵?”常诺先是急得冒出这么一句,徐而又觉得说重了,放缓了口吻道,“七公子是什么样的人,我是深深知道的,你今日交出那两万石粮食来,我担保他来日不会怪罪于你。等他回来时,我帮你说项,保你无虞。”
    何当归摊出一只细白的玉手,细声细气地要求道:“扬州府衙离这儿不过小半日的路途,像公子你这样的能人,来回还用不了半柱香,既然你受命于知府衙门,何不将那赈灾文书拿来一观。一能够让小女子去疑并开开眼界,二则让园里管事也一起作个见证,办事也更麻溜,大家和和气气的,一会子工夫就搬运装妥,送往需要调剂的灾区了,岂不是两下便宜的好事。”
    “抱歉,我腿脚有伤,赶路不便,文书拿来了恐怕你也看不懂。”常诺生硬而肃板地说道,“距此十余里的地方就有一大批灾民,你我每说一句话,他们那边就会饿死两三个人,姑娘你真的忍心为了一道死板文书的事,就扣着闲置在手里的粮食,眼睁睁坐视他们饿死么?我的身份是从五品信武将军,首重一个‘信’字,家门是京城常府,又有廖小姐在旁作见证,你还怕我是个骗子,骗了粮食就跑了不成?”
    ☆、第497章 樱花青葱玉指
    更新时间:20140106
    常诺这话说的实在有些刻薄,仿佛米商抬价、饿殍遍野、乃至于大地动,都是何当归一人闹出来的,真是有些无理取闹了,他就是有悲国悯人之心,也不该对着一个“第一次”见面的深闺女子发这种牢骚吧?
    可这番话,却让何当归听出了一丝狗急跳墙的味道,她也不气不恼,平心静气地说:“将军容禀,粮食在我手里没错,但我只有一个保管权,没有调遣权,将军大言嗔怪我真的是怪错了。念您四处奔波劳顿,我就是心里有委屈,也少不得受着了。请您再好好思量下此事吧,只要扬州府衙发来一道哪怕只是‘呼吁’咱们集资赈灾的文书,我都二话不说倾仓出粮,可将军你只有人到,文书不到,叫我也不好说什么了。”说完还以丝帕掩口,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呵呵呵。”
    孟瑄将清园钥匙全数交由她掌管,那她就是那一把“总钥匙”了,能不能拿来开锁,要眼脑耳三样并用,细细地斟酌着来才行。“故孟瑄”事先囤积这么多粮食,足够园中百余人员吃十年还有剩,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尽管如今已不可考,但是她一不能不考虑常诺身后代表的是哪一方势力,二不能不为孟瑄想,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孟家,倘或这粮食的用处不是赈灾,那么,常诺此行的来意,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见何当归如此严谨,油盐不进,区区一介柔弱如蒲苇的妇道人家,竟不买一位五品大将军的账,常诺心里不禁有点儿恼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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