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当归垂头,淡淡道:“可能不认识了,还好他天性善良,也不爱打小报告,否则这些话传去皇帝耳里,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这样说着,院中的战局里因为加入了一个段晓楼而扭转,段晓楼在旁观望多时,看清了那名刺客的武功路数,下场后杀手锏频频爆出,逼得那刺客也动用了真功夫,一下子让何当归看出端倪来,哼笑道:“这位唆使了韩放,见对方不成材,又击碎他的胆囊的幕后高人,原来是宁王身边的上官明日。”
    “上官明日?”青儿也听何当归提过一点幻梦中的见闻,对这名字有印象,“那个暗恋朱权,把你当情敌的男人?”
    何当归不得不承认青儿形容的恰如其分,点头道:“没错,他前世给我下了很多绊子,我去伍樱阁做事,原本是充当宁王的传话筒,上官明日却想方设法派我出那些最危险的死任务,当时我还以为那是要磨练培养我,如今再想,他是想让我死的无声无息。我跟柏炀柏单独出任务的时候,每次都那么巧遇上敌袭,究竟是谁泄露我们的行藏,不用想也知道了。没想到隔世的仇人,他根本没跟我照过面,有了陷我于死地的机会,他还是背后捅刀子。”
    场下面,上官明日虽然把看家本领也使出来了,但始终敌不过有九名大内侍卫掠阵的段晓楼,他心中大为懊悔,早该在有逃跑机会的时候跑掉,一认出皇帝在这里,就该暗杀了韩放从速离开。没想到他天纵聪明英才,竟然在这里被困住,难道今日竟逃不掉了,要此处折翼?心有不甘!
    在纷乱的战局中挣扎着,他鬼使神差地又分神瞧了一眼上方的楼宇,在其中一扇窗格里看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面那冰寒入骨三分的恨意,只晃动了一下就闪开了。“”他愣了一晌,只觉得心神被牵动,还不能重新专注在战局里,他就已经被段晓楼一记手刀砍断了右边臂膀,于是,他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失陷了。
    不远处的师爷董过光早集结了韩放带来的府兵,风风火火地闯入这里,跟负手站在庭院当中的朱元璋直直打了个照面,先是被吓傻了,等不傻了之后,携众伏地,长跪不起。虽然他既不知道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也不知皇上怎么到了这里,可他还是求告“皇上饶命!”
    听在朱元璋耳中,更加坐实了韩放勾结某藩王、图谋造反的大罪,一时气得嘴唇发抖,说不出话来。究竟是他那个儿子这样大胆,他老子还没咽气没阖眼,他就不安分地先拿天子座前的保定伯孟善开刀了?谁?!究竟是谁!
    朱元璋炸雷似的将这些话吼给师爷董过光,质问他们为谁卖命。而董过光一个小人物,哪里能接触到韩公子的大秘密?韩放投靠宁王不过几天,这是第一回合作办事,就被上官明日当弃子处理了,除了他之外,当真就没再有第二个韩家人知道他跟宁王之间的私下交易了。直吓得师爷董过光和一众府兵身抖如筛糠,哪里还有刚进清园时的凶横模样。
    段晓楼适时提醒皇帝,最知道内情的人,就跪在那儿伏法待处呢,于是,朱元璋又把一腔怒火喷向刺客上官明日,当胸一脚,比当年宁王踹何当归的那一脚狠多了。上官明日面上的罩巾被除去,双臂被折断,极不自然地耷拉着,周身数得上名的穴道,被段晓楼拍了一遍,因此皇帝怎么踹他就得怎么受着。
    楼上,青儿刚想问何当归,她们两个还下不下去凑热闹,却见何当归面色凝重,不由询问道:“怎么了你,你的仇人落入法网了,你怎么还心事重重的?”
    何当归苦笑道:“上官明日真够狡猾,他罩巾下的脸易过容了,皇帝不认得他是宁王的人,他自己也抵死不招认,那宁王就不会被牵连。等这一回的事过去后,宁王知道上官明日是在咱家折掉的,他最心爱的部下没有了,你说他该有多生气。”
    “可段晓楼不是认出他的背影是宁王的人了,段晓楼会说出来吧?”青儿满怀希冀地说。
    “疏不间亲,他只是皇帝的臣子,没有确实证据,你觉得他敢把这样的话说给皇帝听吗?”何当归蹙眉,“皇帝是个最多疑的人,什么事都得反复琢磨过十回才罢休,他难道不会想段晓楼指证宁王的用心吗?段晓楼在长夜阁的顶头上司可是燕王,皇帝会想到什么地方去。”
    “那……我下楼去装傻,”青儿又提议道,“我去嚷嚷出来,上官明日是个易容货,再把洗颜水洒到他脸上!皇帝认识上官明日的脸吧?”因何当归今天易了容,她也多带了两瓶洗颜水。
    她这里说着,那里人就往外冲,酝酿着装傻大姐的心情,何当归又好气又好笑,连忙一把扯住她,制止道:“你还装傻呢,你当皇帝真傻不成,这天底下没有比他更精明的人了,否则怎么轮到他做皇帝,怎么不是别人做?”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青儿急了,“难道这次又要放过朱权?”
    何当归沉吟着低声道:“说不得,只有试一试了。”说罢她走到一楼的花房,四下端望找到水箱,把她随身带的洗颜水和青儿身上的全都倒在里面,然后按动了庭院中的洒水机制,齿轮链条缓缓移动起来。青儿看后受惊掩口,那个按钮她上次也试过,按了之后,就会天女散花,从四面八方往庭院中央喷水。能喷到上官明日的脸上,稀释过的水能起作用固然好,可朱元璋他老人家,岂不是也要跟着遭殃?用水喷皇帝,是个什么罪名,用不用砍头,诛不诛九族……
    庭院中,朱元璋对上官明日拳打脚踢一通,对方始终不开口言语,只一双眼睛充满仇恨地看完这个看那个,气得朱元璋抽了府兵的一把刀,要给上官明日点真颜色看看,段晓楼拦着劝了一句,说刑讯是他的拿手强项,不如将此人转给锦衣卫。
    何当归听后心里一沉,锦衣卫以陆江北为首,跟宁王的关系非常要好,上官明日转到锦衣卫手中,说不定还能翻身。
    外面,朱元璋点了头,段晓楼拉着上官明日往外走,恰在此时,庭院中就像下雨一样,稀里哗啦地落下来一种带着花香味道的清水,水势又急又猛,把站在庭院中央的朱元璋、何敬先、上官明日、段晓楼、九大侍卫等人身上都淋了不少水,朱元璋他们还能用手遮一遮面颊,而上官明日则被兜头兜脸浇了个湿透。另一边跪着的董过光咋呼着“护驾”,又引得一通闹哄,本来就浇点水的小事,让他们闹得像发生了十级地震,鬼哭神嚎的。
    水势来得猛,去得也快,何当归在楼里看着,被水冲了脸的上官明日,易容并没有被洗开,大概是洗颜水的浓度不够。她心中感到失望,叫青儿老实在屋里呆着,她自己小跑出去,向皇帝叩头请罪:“皇上饶命,小妇人才刚听说您是皇上,就在里屋准备茶水点心,不料碰到了庭院里的洒水掣,一下子就闹成这样了,皇上饶命。”
    韩放的师爷董过光找到出气对象,厉声指着喝道:“你敢用凉水泼皇上,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快,拉出去砍了!”当下,真有府兵听他的吩咐,朝着伏地的何当归走来。
    段晓楼淡淡提醒他:“这里有多少人在,怎么也轮不到你一个小小师爷发号施令吧。”
    董过光意识到自己逾越了,赶忙挥退府兵,却还是想把皇帝的怒火转嫁到何当归的头上,进谗说:“不管她有心还是无心,这么冷的天气里做出这样不利于龙体的事,一定得重罚才是。”
    何敬先迎风打了个喷嚏,点头称是。
    段晓楼又说:“她不过失手碰了一个机关掣,洒出点水,皇上就要严惩她,那对于那些欺君犯上的贼子,皇上又该当如何处置?况且她不过一个普通民妇,还是皇上臣子的家眷,因为一个小过失就领重罚,岂不让下面的臣子心惊。”
    朱元璋本来被淋湿,还被吓了一大跳,心里的火气散不出去,真要给何当归点颜色看看,听段晓楼这么一劝,又觉得很有道理。朱元璋回头一看地上缩成一团,伏着不动的何当归,那单薄的身形跪伏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比经了秋霜的海棠更让人心不忍,于是他老人家发了话,让何当归站起来伺候着。何当归谢了恩,袖手敛眉地立在一边。
    里屋的青儿见状松了一口气,打消装傻,出来帮何当归顶罪的念头。可她冷眼旁观段晓楼的态度,还是搞不清他算认识何当归还是全忘了,段晓楼从前在她看来还是比较呆的一个人,现在却好似笼上了神秘的面纱,让人参详不透。
    “这小娘子,瞧着倒有两分眼熟。”上官明日突然把眼瞄向何当归,不怀好意地说,“很像我从前的一个相好,不知能不能摘下面纱来看看?”
    何当归面无表情地低着头,回道:“您这样的山大王,行刺皇上失败,倒拖我一个小妇人作陪,忒无耻了。”
    上官明日立意拉她陪葬,噙着冷笑说:“你不心虚,怎么不敢把面纱拿下来说话。”
    何当归抬头看向朱元璋,委屈道:“纵然我拿下来了,他不认得我却说认得,却又怎么说?这样诬陷人的事,您火眼金睛,一定能辨出来的,对吧?”
    朱元璋沉吟颔首:“给他看看也无妨,看他怎么说。”
    ☆、第507章 眼珠子钻肚兜
    更新时间:20140110
    何当归知道上官明日纯属临死前想拉个垫背的,现在就独独瞄准了她,可她一时也生不出什么好主意,少不得抬手去摘面纱。段晓楼最后拦了一道:“慢!先让他说说你长什么样,好做个比对。”
    上官明日才不惧对质,他对着宁王府第里的那些冒牌货好几年了,对何当归的容貌非常熟悉,此刻冷冷哼笑着描述道:“大眼睛、挺鼻子、小嘴、尖下巴,美得让人爱不释手。”
    青儿从屋里出来,大骂放屁,叫道:“我呸!十个女人里有九个长这样,你干嘛诬赖她?”
    朱元璋一听倒去疑了,一则何当归没他形容的那么美,眼睛就比较小,脸上还有褐色斑点,也就是中上姿容;第二,他开始有点疑心何当归,是因为她的应答太流畅了,不似普通民间女子,可转念一想,他来清园也是一时兴起的事,说闯进来就进来了,不会是有心人的安排。这么一思虑,他完全不再怀疑何当归,含笑让她只管摘下面纱。
    而何当归却犯了难,怕上官明日会揭穿她乃易容,正又去解面纱的时候,道旁的喷水龙头又冲出一股子红水来,把她和朱元璋等人都冲了个透心凉。她把袖子放在鼻端一闻,一股浓烈的铁锈味弥散开来,是锈蚀的铁水?为什么还会喷水?奇怪。
    朱元璋他老人家两次被水淋透,真是生平不遇的倒霉事,他用湿透的袖子擦脸,抖声问:“这又怎么回事?还有谁在屋里?”
    段晓楼跑进去寻了一圈,出来说没人了,何当归松一口气,低头请罪道:“民妇家里的房舍长期不住人,都锈蚀住了,洒水的装置常常自己就洒起水来,刚才那一波也是机关自动洒水,奴家怕皇上不信,只好出来认下。欺君之罪,乞求原宥!”
    段晓楼看朱元璋气鼓鼓的,一副要发飙的架势,于是劝他:“既然这里这样危险,咱们出去说话罢。”
    这样一闹,就冲淡了“上官明日的相好”这一话题,当然他本人还没忘了这一茬,刚要重新提起,却惊恐地发现,他的“脸皮”正在剥落!先是像掉鱼鳞一样,一片片地往下掉,随后就结成块状,成块成块地往下掉,最后,他的一张真脸避无可避地暴露在众人眼前。
    何当归这才想起,铁锈跟洗颜水中的某几味配料是有异曲同工之效的,她在花房倒见着了几把完全锈蚀腐坏的小铁铲子,但急慌急忙的也没生出这个好主意。锈水不会自己喷出来,是谁在暗处帮了她的忙?
    朱元璋惊奇地看着刺客的面容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一张平庸如路人的脸,变成了一张剑眉星目的年轻男人的脸,而且这张脸,他在老十七身边见过!原、原来是老十七!
    上官明日只恨自己跟何当归一个娘们过不去,没有早早的一死了之,此刻知道皇帝已经认出了他,他心胆俱碎,仰天长呼一声,“燕王殿下,您的大恩大德,我来世再报!”喊到最后一声时,他面部的筋脉被刻意爆棚的真气撑到最大,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眼光中,只听得一下沉闷的“轰隆”声过去,他的脸整个儿的炸飞、炸没了,头颅里面的内容物显现出来,不少的血管还在突突地脉动着,然而他本人已经一命呜呼、呜呼哀哉了。“”
    青儿没想到这么血腥的事竟然说来就来,在她眼前出现了,最可怕的是,上官明日的一颗湿漉漉的眼珠子,好死不死落进了她的衣领里。饶是她再大胆,到底也是个女孩子,最高限度也仅止于自己看个恐怖电影,现在一个活人的眼珠子飞进她衣服里,好像还落在她的肚兜里面了,立时把她吓得高八度尖叫到天上去,眼白一翻,人晕倒了。
    何当归吃力地扶住她,手探进她的下摆中去,摸啊摸,一会儿就摸出了上官明日的眼珠子,随手丢在路边,可是呼唤青儿很久,她都没醒过来。
    一旁的段晓楼接过青儿的肩膀,扛麻袋一样扛上肩头,转头禀皇帝说:“这位廖小姐是我下属的妹妹,我须得照看一回,皇上不如移驾隔壁院落,小憩压惊后再回扬州,我过会儿就来奉驾。”他在皇帝面前比不少藩王更得脸,因此说话也带点家常口吻,是旁人都比不上的。
    朱元璋沉浸在他自己的思绪中,随手挥退了段晓楼之后,就在何当归的引领下来到了道边的一个石桌边坐下,就发呆愣神,再也不肯多走一步了。
    众人包括侍卫、何敬先、何当归与董过光一帮的人,都侍立在一旁,开始也就寻常地、小心翼翼地站着,可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过后,何敬先他这位养尊处优的老爷先站不稳当了,活动双腿时,觉得小腿下面整个麻木了,可偏头看那位弱不禁风的何娘子时,她还站的纹丝不动呢,再结合她先前摸眼珠子的大胆行为,何敬先对她的好奇不止一点,试探着问:“你真的只是一个农庄上长大的女孩儿?看你的礼节言行,我家请上好师傅和老宫娥调教的女儿还没你标准。”
    这话打断了朱元璋的沉思,先前对何当归的怀疑又冒了出来,这也难怪,他自己的亲儿子都不能信任了,他难免不把这样的疑心播撒给身边每一个人,就连跟何敬先的偶遇,现在在他看来都不是那么偶然了,而何敬先在朝中最靠拢的是老三晋王的派系,老三晋王、老四燕王、老十七宁王……
    见朱元璋又看她,何当归不紧不慢地答道:“这位官老爷您忘了,奴家在三年前就许了孟公子,又听说孟家家法是出了名的严格,能不勤加练习这些么,所谓笨鸟先飞,就是这个意思。而您家的小姐金尊玉贵、养尊处优,可以终年无忧无虑地玩耍,又怎会明白奴家这种身世的人,那种战战兢兢学礼仪的心情?饶是如此,旁人还在背后笑话,乌鸦插彩毛,瞎扮凤凰呢。”
    她淡淡的嗓音,哀怨的语气引起了朱元璋的注意,心道,她一个十多岁的小孩家也有烦恼,我一个七旬老人也是凡俗缠身,可见只要是活着,没有不烦的,我又何必过于自苦?横竖哪天我两腿一蹬,也就没的好烦了。
    这样开解自己,朱元璋觉得好了许多,抬头看何当归时,生出两分怜惜之意,又见她言谈举止中自有一种大气要强,清品气度,既不像多数小家碧玉的怯懦拘谨,也不似那些大家闺秀的造作矫揉,很顺他老人家的眼。方才何当归摸眼珠的那一幕,他也看见了,当时她面纱遮脸,只露出一双冷淡如湖水的眼睛,柔中有刚的气劲,平白让他想起一个多年没想起的人来。对那个女人,他当年恨得咬牙切齿,现在再想起来,却十分怀念……
    何敬先却仍揪着何当归不放,觉得她哪里不对劲,半讽半刺地笑道:“小娘子,你从前在乡下难道是住在屠户家里,连人眼珠子你都敢抓,真叫人刮目。”
    何当归垂头无声一笑,平静地回答:“我没有那么好福气住屠户家,那座庄上只有张屠户一家能天天开荤,杀完一头肥猪,好肉拉去贵人家里卖了,下剩的猪杂够他们吃很多天。虽然只一些富人瞧不上眼的猪下青、血豆腐、猪皮,可在我们眼里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顶级美食,因此我小时候经常跑去他家门口看杀猪,看得久了就不怕了。”
    她这番话又是贴合朱元璋他老人家心意说的,立刻就引起了共鸣。老年人常忍不住回忆往事,譬如朱元璋自从上了年纪后,最常谈起的就是他当年家里揭不开锅,沿街乞讨的那段故事。每次吃着山珍海味,他还总爱回忆有一回饿晕在一家农户门前,吃了那家一碗神仙汤,也不过就几根菠菜几块豆腐,在宫里的御膳房中就吃不出那个味儿来,你说奇怪不奇怪?
    至于何当归说的看屠户杀猪,朱元璋小时候也有过类似经历,更信了何当归绝对在农庄上长大的,先前对她的几番怀疑都消除了。一样水土养百样人,怎么就不许贫贱人家养出一个出挑乖巧的女儿来了?
    此时清园外围的下人来报,说知府公子留在清园外的兵丁,跟那些难民厮打起来了。
    朱元璋本来就心绪不宁,现在又听说了难民暴动的事,心里就更糟乱了,刚要派人去察看,却见一名蓝缎子小厮穿着的年轻下人走过来,恭恭敬敬地跪了,埋头回道:“奴才给圣驾请安,外面原不是什么大暴乱,只因我家娘子昨日散了面饼和冬衣,难民十分感激,商量着说来谢谢她,还给她做了个长生牌位,捏了泥塑雕像,说要带回村里去供奉。谁想一到清园门口,就见官兵明火执仗的,一副抄家的架势,难民们不干了,这才闹腾起来。”
    朱元璋听完之后,颔首问小厮:“朕听你说话口齿清晰,也懂得拜圣驾,你是这园子的管事?”
    小厮答道:“小的是七公子的亲随,名熠彤,前些日子跟主子出门去了北方,今天小的先一步赶回来,是为了打点清明节祭祖事宜,听说园子里迎来了圣驾,怕别人不懂得回话的礼仪,这才自荐过来。”
    朱元璋边听边点头,思忖着,这个孟何氏是个贤淑有德的女子,气派也显大度,最重要的是,她施恩于难民,难民也感了她的恩。倒叫韩放从从中间插了一脚,弄得本来就有怨言的难民更仇视官府,更加埋怨他老人家了。可他老人家也有难处哇,国库永远是瘪的,银子永远是不够使的,他就是一文钱掰成两文花,照样有遍野的饿殍。最可恨的就是那些贪官,饿死百姓,愁死皇帝,只喂肥了他们……
    该惩罚的要惩罚,该奖励的须奖励,这样一方面能平息民愤,另一方面,难民都把她塑成娘娘,供进庙宇里去了,倘若不收进他们老朱家的名下,那这么一个野路子的娘娘,时间久了不就成了精怪了?收她入皇室,那么她的那些美德和善举,不就变成了皇家的善举?
    想到这里,朱元璋再也不作犹豫,将今天早上就提起来的收孟何氏做干孙女的事重提了起来,早晨不过是一时兴起,随口一言,他那时都没打算道出自己的身份,认孙女也就是说完就抛到脑后的小事。
    可现在他却是真的萌了表彰功臣孟家的女眷何氏的心念,先叫了大内侍卫中的其中一个提笔记个草卷,才沉声宣旨道:“孟何氏,与朕一见如故,还做了几件很合我老人家心意的事——阿、阿嚏!”这时,清园的冬衣姗姗来迟,披在了万岁爷的龙躯上,于是他接着说下去,“朕家的老四朱棣家,生的几个孙女都太硬气了,没有一个像女孩儿家的,老四从前就跟我说,他想要一个乖巧可人的女儿,而今日既有这个缘分……孟何氏呀,你就认老四当爹,认我老人家当爷爷罢。”
    ☆、第508章 受封清宁郡主
    更新时间:20140111
    第三天晚间的时候,就有册封的旨意下来,封孟何氏为正四品清宁郡主,封孟瑄为仪宾,赐住清宁郡主府;封生母蓝氏为四品恭人,表彰孝徳。何当归叩谢之后,留宣旨的公公吃茶,对方推了事忙,于是她让下人将封好的红包给那公公,对方掂了重量,笑逐颜开地下去了。
    “蓝氏?”青儿研究着金黄灿烂的圣旨,先纳起闷子来,“难道是他们打拼音的时候打错了?可拼音是民国新文化运动的产物呀。小逸,他们是不是把你娘的姓名给搞错了,要不要拿去让他们改一改?”
    何当归含笑答道:“古往今来没听说有退圣旨回去改的道理,蓝氏是我上次见聂淳时,我与他计议定了的名姓,为的就是让娘改头换面,新活一回。还有,罗家姑太太罗川芎,在官家户档上是已婚配的妇人,就算聂淳帮她办妥了和离,那她也不是待字闺中的那一类了。依律法,诰命夫人受封后不能改嫁,否则就要被褫夺封号,议处罚银。”
    “怎么还有这么可恶的事?”青儿撇嘴,“男人当官就能三妻四妾,女人当个诰命,就得一辈子捧贞节牌坊?”
    何当归点头叹息道:“这是自然,但凡官员之正室才能受封诰命夫人,领一定数目的俸银禄米,等那官员死去,皇帝肯给他夫人钱财,帮他养家活口,当然是看在他从前兢兢业业的份上,若他夫人倒守不住改嫁了,那皇帝册封诏书上的‘贞徳’岂不成了一句笑话?其实,如果我娘在受封前就嫁了聂淳,那这个就不碍了,因为她这个情况特殊,宋朝也有可比照的先例,没有说母凭女贵,反而拆散母亲配偶的道理。我只是怕他们那边还别扭着,不赶快给我娘弄妥‘扬州蓝氏’的身份文牒,速速签下那份婚书,甚至,娘可能现在还没跟何阜和离……也不知娘她现在怎么样。”
    青儿同情地拍了拍她,安慰道:“上帝关了你的一扇门,就会给你开一扇窗,虽然你两个爹没良心,娘也不负责任,可你生的美丽又聪明,还嫁了个帅老公,算是补偿了。对了,你是正四品,那孟瑄的‘仪宾’不也是正四品了?他当将军时是几品,跟你一起升迁了吗?”
    何当归微微一笑,为青儿扫盲:“公主的驸马和郡主的仪宾都是虚衔,几品都不当真,有些俸禄也都算在公主、郡主的账头上了,夫妻俩领一份俸禄。孟瑄的军衔,我倒真没细算过,不是从五品就是六品,在军中只按‘将、帅’论上下级,倘若皇帝让一个九品的掌帅印,那九品官也能调动四五品的。”
    两人正说着话,分享着何当归受封郡主后的喜悦,突然听到院子里乒乒乓乓响成一片,二人对视一眼,出去察看,只见院中央一蓝一白两道光影纠缠在一处,一会儿跑天上去,一会儿又落地上来。青儿还没反应过来,何当归却已猜出,那是两名高手在交手。但见他们之间也不互通言辞,就是闷着劲的打,虽然打出来的招式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可却不带半分杀机,甚至还有一派赏心悦目的优雅。
    奇怪,那是什么顶级高手,一下子竟冒出两个来,还跑到她家院子里比武?何当归偏头问青儿:“前天,段晓楼他什么时候走的?”
    青儿答道:“他扛我出来的时候我就醒了,只是我吓得不敢回去,就放弃了继续参观朱元璋,让他送我回水谦居来。到了这里,我想多探听点他的情况,就留他喝茶聊天,然后我们就聊了一下午,直到你回来之前五分钟,他都还没走呢,我也不知道怎么一转头他就没人了。”
    “整整聊了一下午?”何当归十分诧异,青儿和段晓楼?感觉怪怪的,不由问,“你们聊些什么?”
    “聊人生理想。”青儿一本正经,让何当归一时无言。
    这时,天上的蓝白两道影子在空中定格,何当归和青儿举头仰望,蓝的是段晓楼,白的是……孟瑄?孟瑄他回扬州了?不是要去青州两个月,怎么只走了十天又回来了?难怪熠彤也回来了。
    青儿冲空中那两位高大如神祇的俊美男子挥臂,呼叫道:“别打了~~都是自己人!孟瑄,你再打架你老婆该生气了!段晓楼,你怎么在别人家做客还打主人?”
    她的调停果然管用,孟瑄和段晓楼住了手,先后从空中回到地面上,孟瑄对着她们的方向解释道:“一直都想切磋,今天正巧碰上了就试试。”段晓楼也补充道:“男子之间比武,跟你们女儿家斗草差不多,只是兴趣使然,无关恩怨,两位不必受惊如此。”
    青儿她们不知孟瑄段晓楼二人怎么变得这么合拍了,顿时都惊奇不已。何当归给孟瑄见了礼,问:“爷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好歹让人提前打个招呼,家里修缮屋顶,连爷你住的外院堂屋也在换琉璃瓦,一时恐怕收拾不出,暂时不能入住。”
    昨天那场变故过去之后,当天午时后,皇帝就移驾回扬州了,扬州知府韩扉听说爱子的死讯,不但不敢愿,还在驾前说了三车子的好话剖明心迹,皇帝审到最后,只命将跟韩放去清园抄查时牵头的几人关押候审,此事就暂时告一段落了。并没有传出,皇帝召宁王见驾或下旨斥责宁王的消息。
    韩扉暗抹一把冷汗,听师爷董过光讲述完韩放之死,以及孟瑄小妾何氏受封郡主的新闻。第二日,韩扉又让泥瓦匠人推着十车琉璃瓦、白粉漆桶到清园,非要为清园修葺屋顶、粉刷外墙赔罪不可。当时接待匠人的是青儿,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原则,她就叫那些人进来鼓捣了。
    何当归听说后心中觉得不妥,就算韩扉是真心为韩放的作为道歉,那清园都不大适合修缮——才受封郡主就大兴土木,听起来也不好。可匠人已经叫进来,少不得让他们做一圈再走,据工头说是个五天的小工事,今日才做到一半。
    当初孟瑄修这园子的时候,就相中了这种琉璃瓦,都已下货定了,那边又推搪说没有,他才临时换做另一种。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家常小事,知府大人是从何得知的。
    而孟瑄回园时见着那些泥瓦匠,也是微微皱眉,暗中让人多看紧他们一些。韩扉失了儿子,不思迁怒别人报仇,却帮郡主修葺起房顶来,这不是太反常了。此刻见何当归问,他解释道:“过两日是清明节,我不能抽空回家参加祭祖洒扫,因此打算在这里设一坛,不拘形式祭一祭也就罢了。”
    何当归点头道:“既如此,妾身再安排一间净舍给爷住,如今没修葺屋顶,又一应器用都齐全的屋子也有不少,不过想问一问爷打算住几日。若是只停留上两三天,又动那些没住过人的新屋新楼,就太折腾了,还不如住客房更便捷,您说呢?”
    如今几乎已和段晓楼等高的孟瑄含笑负手,扬起下巴,点了点她身后的水谦居,笑道:“虽然清园在你名下,但清儿你不会这么狠心,让为夫去睡客房吧?我大概在清明当天就走,中间停驻三日,就在水谦居住好了。”
    何当归点头称是。关于孟瑄的住宿问题讨论妥了,四个人一时默默无话,站在庭院里吹了一会子风,青儿戳下何当归,笑道:“你相公旁边站的那个也是位将军,你怎么忘记招呼他了?他说不定是皇上派来传旨的,还不让着他进去喝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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