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之远沉声说:“当年的百万元兵已全部铩羽,只有小部分骑兵为大明收编在西北和东北,人数不足五万,由圣上的心腹和宁王共同掌管,只守边境,无旨意不得穿州过省,中原不可能有蒙古兵。”
    戚三娘又流出泪来,抹脸说:“隔日,二小姐和祁小姐的马车入了京城,我的车是继续往北。走了几里地,到了没有人烟的地方,奴家突然哈欠不止,身上滚烫难受。然后那赶车的车夫马平安就露出了强盗嘴脸,压着奴家施暴,完了又夺了我的包袱和儿子,驾着马车跑了,将奴家一个人扔在荒郊野地。”
    “哈欠不止,全身发烫?”何当归皱眉,“你中了春药。”
    戚三娘点头道:“我刚要羞愤自尽,四小姐突然从一旁草丛里窜出来,说要带我回扬州,我一想,好死不如赖活着,回扬州找大少爷吧。谁知沿途每走几里地,我就哈欠一场,发作一回,然后就有路人来非礼,而且每次一到这个时候,四小姐就没人了,我连求助的对象都找不到。如此反复几次,我才醒悟过来,她在对我下药,让我做娼妓替她赚路费。她一招徕到生意,先收足了银子,再用药迷了我,任凭那些人渣欺辱我,她自己躲到一边。”
    青儿听得打了个哆嗦,骂道:“罗白芍真不是东西,她没路费自己要饭去呀。”
    “于是我又想死,”戚三娘擦眼泪,“可临死之前也要捉弄她一回,我找到了她那一瓶歹毒的药,强灌着她吃了两口,把她推到大路上。过一会子来了辆华盖马车,车夫叫她让路,她却笑嘻嘻的脱衣服,车夫问里面的主子怎么处。里面的主子下了车,是个极英俊的年轻男人,突然说,她看着眼熟。男人的随从说,她是罗家四小姐,曾在罗府见过一回,上次也是拿着毒粉当玩具,药了她自己的祖母。”
    何当归蹙眉,年轻男人?还见过罗白芍药老太太,莫非,那人是朱权?
    戚三娘的声音转为忐忑:“四小姐自己把自己脱得只剩一个肚兜,在大路上调笑那个年轻男人,男人想了想说,送到后面去。那随从就拎着四小姐飞了。等马车走后,我心中好奇,就跟过去看,走了不到半里地就听见一大帮嘈杂的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有喝酒赌钱等等的说话声,但那些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走进了看见野地上并排十几个蒙古包,出来的军爷打扮的人,也是带着皮毡帽、留着卷胡的异族打扮,我才知道他们是蒙古兵。”
    廖之远问:“什么地方?你在什么地方看见的?”
    戚三娘想了想说:“是京城往西北去的官道边上,离京城不到一百里。”
    青儿则很关心罗白芍的下场,问:“罗白芍怎么死的?”
    “还能怎么死,活活杀死的呀,”戚三娘面露点点惊恐之色,“我听到其中一个蒙古包中传出四小姐的声音,哭得比杀猪还惨,我已知道不好了。那些蒙古兵在道路两头来回巡逻,我藏在草丛里不敢出去,彻夜都听见四小姐大哭大骂,骂蒙古大兵,骂老太君和二老爷二太太,骂我,骂柴小姐,还骂了三小姐你。”
    青儿气道:“罗白芍干嘛骂她?”
    戚三娘擦泪摇头:“人临死前,都得向阎王爷告状,还不把素日看不顺眼的都捎带上。她骂祁沐儿骗她下了马车,骂三小姐你勾引风家少爷,骂关二少爷没用,连三小姐你一个弱女子都制服不了。骂到高亢处就断了声音,过了一会儿,光身子的大兵从帐子里钻出来,往草丛里投进个东西,我定睛一看,是一只人手,生生给拗断的。后面又陆陆续续地扔了另一只手、脚、手臂,最后一颗头颅滚到我脚下,我一看是四小姐的头,上面没有头发,没有头皮,流血泪瞪眼看我,我吓得昏死过去。第二日我醒过来,军营已拔寨走了,我在那块野地上捡到几粒银子,用那银子当盘缠来了庐州。”
    四人沉默一会儿,青儿打着哆嗦缩成一小团,一手巴着她哥的胳膊,一手抓着何当归摇晃,恳求道:“咱们别乱跑了,还是回船上安全,咱们回去吧,叫来孟瑄当保镖。”古代完全没有治安哪,不把人命当回事!
    廖之远睨了何当归一眼,问那个罗白芍拿毒粉药她祖母时,都有什么外人在场。何当归想了想,用最小的音量告诉他,有两个漕帮少主风扬的朋友,在罗府做客一段时日,后来据舅舅陆江北说,那二人中有一个是宁王。廖之远顿时面色凝重,握紧了衣袖下的拳头。
    戚三娘连忙求救道:“三小姐你别走哪,管管我吧,现在我举目无亲,只有你这么一个熟人了!”
    何当归问她:“你不是已回老家来了,难道家里不管你?”
    戚三娘呜咽着说:“大致听闻我的遭遇后,我爹给我一百两银子,断绝了父女关系,一棍子撵出家门去。我又拿着这银子在本地买了座四合院,想再开个豆腐作坊。安顿下来后,我惦记我的幼子,上衙门报了官,才知道官府刚截获一批诱拐孩童,其中就有我儿子。”
    “阿弥陀佛,”青儿奇道,“丢了的小孩儿这么容易就找回来了?那太好了!可你们怎么不好好过日子,又变成乞丐了呢?”
    戚三娘泣道:“在县衙里,我说出我儿身上的胎记特征,登基手续领回了儿子,谁知第二日我儿子就高烧不退,口中胡言乱语,请大夫吃药都不见效。有个神婆来敲我家的门,我开门一看,就是当初在扬州逼我贱价卖房子的那个马神婆。她问我家是不是有小儿生病,又问我是不是背了人命债。我听她说的准,我可不就是背了四小姐的人命债,连忙问她解救之法。她给了我一包药粉,我给儿子吃后当时就好了。只是要价非常贵,十两银子一包不还价,否则心不诚,吃了也不管用,只吃了五包我家就再拿不出钱了,可我儿的病还没好。去问戚家要,门都不让进就骂出来。”
    青儿听到这里,恨铁不成钢地说:“什么神神鬼鬼的,你连这也相信?罗白芍死了就死了,又关你儿子的病什么事,你不信大夫却信神婆,就这样白白搭出去一份家产,你真是该骂!我要是你亲爹,也要被你气死了!”
    何当归轻拍一下拦住青儿的话,慢慢问戚三娘:“你是说,你的儿子被一个叫马平安的车夫拐走,找回来之后立刻生了病,然后就有带着灵药上门的马神婆,让你用高价买她的药?”
    戚三娘点了点头,复又哀求道:“发发慈悲吧,我儿是罗家的血脉,三小姐您也是罗家出身的人,就发发慈悲救一救他吧。”
    ☆、第533章 家丑计惩恶妇
    更新时间:20140119
    青儿一听见什么“罗家出身”的话就烦,何当归从罗家出来八百年了,也都嫁了人了,为毛还有人举着罗家的招牌来讨人情?
    她想要出言责备戚三娘,见她那副可怜相又不忍了。怪怪,她先被西府的变态老爷玩弄,又被赏给老爷的儿子,又被丫鬟下药跟罗白前好了,又被车夫强暴,最后又被罗白芍下药跟路人睡觉,人生最悲惨的事也莫过于此了。末了,人家还能坚强地走出来,带着一岁多的儿子自力更生,在现代都很少有这么好心理素质的女性,更何况这是“贞操重于性命”的古代。
    何当归听戚三娘用罗家来讨人情,让自己帮忙救罗家血脉,倒也不以为忤,只是勾唇道:“你既然在罗家住过,那对罗家那点儿破事也该有些了解,我跟那里攀不着交情,你提他们,我反而想帮也不愿帮了。”
    “三小姐……”戚三娘泪眼汪汪地唤着。如今她举目无亲,好容易看见了一个故人,真好比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何当归话锋一转,又说:“虽然跟罗家不结善缘,但我养了竹哥儿那孩子几年,他走失后我也难过了一场。按照你的说法,你儿子就该是竹哥儿的弟弟。也罢,我不看罗家面,就看竹哥儿的面上,帮你这一回,可你要听我吩咐行事,否则我也爱莫能助。”
    戚三娘听得糊涂,她是打算向何当归再讨些银子去买马神婆的药,今何当归这么说,那是愿借银子还是不愿?可听何当归口气和软,也说了肯帮忙,戚三娘少不得小心应答着,只要能治好她儿子的病,她是什么都肯做的。
    何当归问了那小儿的病况详情,又问孩子现在何处。戚三娘告诉她,官府有个托孤所,平时就把孩子寄放在那里,自己上街要饭,有时候要到戚家后巷,亲娘也悄悄打发丫头送些铜钱和药材给她,可不管是人参还是百灵丹,都不如马神婆的药管用,当时吃了当时见效。
    青儿也听出了问题,问那马神婆长什么样。戚三娘回忆着形容一番,何当归和青儿听后对视一眼,读着彼此眼中的答案,没错了,那马神婆九成是水商观遗老,太善。真是祸害遗千年。
    何当归思忖一番,对戚三娘面授机宜,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戚三娘听后,呆愣愣地点头,少不得依从;青儿听后睁大眼睛,鼓着腮帮不说话;廖之远听得再三侧颜看何当归,又对她刮目了一回……他冷眼旁观着,这妮子的心肠说软和时也跟寻常女子别无二致,说冷硬时,她说出的话、做出的事,连男人都服气。够狠的。
    支走了戚三娘,何当归看青儿被“罗白芍之死”那一段吓得够呛,于是劝她回船上去。青儿的确是不怎么想在陌生地界上乱溜达了,于是让她哥送她回了大楼船,望着那满船林立的一脸忠诚的彪形大汉,她才觉得人生多了几分保障。可她又想知道事情的发展情况,又不放心何当归一个人,所以叫她哥再回去保护何当归。廖之远一脸二万五八千的拽样子,不情愿地下了船,青儿目送他离去的背影,不叙赘述。
    ※※※
    当天漏夜时分,戚三娘敲开马神婆家的门,“咚咚咚”敲了半天才开,马神婆边穿衣服边开门,见是乞丐戚三娘,知道她没多少银子可榨了,因此不给她好脸色。戚三娘却说,她娘家哥哥的儿子,也就是她的侄子,也得了那种怪病。她娘家让来请仙姑,说只要根除了病症,再不发作,愿意一次封给一千两的谢礼,用十牲十果摆大宴、送金匾颂扬功德。
    马神婆听后眼睛直了,怪道昨日傍晚听见喜鹊喳喳叫个不停,原来是应在这儿了。连忙穿戴整齐,进屋配了一料药,急急火火地跟着戚三娘走了。
    过了不到一炷香,戚三娘又来敲马家的门,这次来开门的是一个面上带点呆相的年轻男人,戚三娘告诉他,马神婆半路上犯了头风,就在两条街外的路口躺着,等着人去背呢。年轻男人一溜烟地跑了,连家门都忘了关,戚三娘也省了再敲门的工夫,进了他家的门,一气儿走进内院内堂,挨个儿推开门找。
    直到推开最里间的一个偏房的门,门才一开,房里就传出一个懒汉的声音,瓮声问道:“做完了?这一票挣了多少?”
    戚三娘闻声打了个哆嗦,这个声音……她还记得!
    “怪了,咱们没能耐给戚家的小孩下毒,那戚家怎么也重金求起药来,”汉子打着哈欠说,“究竟谁做了这样的好事,白白便宜了咱们,哈哈!捞完这一票,咱们就算金盆洗手不干了,赚的银子也够下半辈子挥霍享受的了。”
    戚三娘听了那汉子的话,一瞬间明白了什么,气得浑身发抖。此时房间中灯光晦暗,只有左边墙壁内嵌的烛台上点了盏豆大火光的油灯,将门口戚三娘的身影投射到地面上,跳跃如鬼影。她跨进门去,先吹熄了那盏油灯,让室内沉浸在一片黑暗中,才一步一步进了里间,在大床边上站定。
    借着从窗隙里透进来的一点月光,她看清了那名五十多岁的敞胸裸睡的汉子不是别人,正是在马车中对她施暴,又夺走她儿子的车夫马平安。原来三小姐真的猜对了,马平安和马神婆根本是一伙儿的,一个绑架她的儿子并下毒,一个就伪装成神医,用慢性解药解毒,一次次索取银子,最后骗得人倾家荡产了,还不给真的解药。这两个人渣!
    床上的汉子打着哈欠,眯眼问:“婆子,这一票挣了多少?”
    “一千两。”
    不知何时,门口又多站了一男一女,那女的模仿着马神婆的声音,回答了汉子的问话。
    “好家伙,赚翻了!”汉子尖促地笑一声,翻了个身说,“那快睡吧,明日还得赶早集卖鱼卖肉,给咱们的贵客做大餐。说不准关小姐一高兴,也赏咱们一百两银子。”
    戚三娘伸出颤抖的手,蒙住汉子的眼睛,蹑手蹑脚地上了床,分腿跨坐在汉子身上,从腰间取出一包药散来,掰开汉子的嘴巴喂他吃。汉子一闻味道就皱眉,低斥道:“五石散?这会子拿出这个来做什么!就算要乐呵庆祝,也等贵客走了再说呀,闹出动静来像什么。”
    门口的女子再次开口,用马神婆的声音说:“你嫌我年老色衰,不同我好了?好你个没良心的马平安!”
    汉子挣扎辩解:“怎么可能,我抛家舍业地跟你一辈子,临老你怎么反又说这样的话。”
    女子冷笑:“果然是嫌老了……马平安,你真打量我是瞎子呢!拐走那些小孩子的时候,你顺便嫖了多少孩子的娘,打量我心里没成算?”
    汉子闻言放弃挣扎,讪讪笑道:“也没几回,春花,你还不知道我?我心里只有你,跟她们都是逢场作戏。”
    “既然这样,你把药吃了再说,你吃了我就信你。”
    汉子无法,如数吞下那一包药散,吞完后嚷嚷嗓子干渴,于是戚三娘又拿出预备好的烈酒,猛灌了他一壶,呛得汉子直呼“饶命”,渐渐陷入昏迷之中。门口的一男一女瞧着这一幕微微冷嘲,男子复杂地看着女子,低声问:“真要做的这么绝?我通过线报了解,说这二人是亲兄妹,这么做岂不毁坏纲伦。”
    女子正是何当归,她嗤笑道:“廖大人你好心过了头,也操错了心,这二人原是亲兄妹不假,可毁坏纲常伦理的人,不是我而是他们。”
    “此话怎讲?”廖之远拧眉问。
    何当归冷冷道:“据我所知,这二人正是因为兄妹乱伦而不容于本地,才辗转到水商观上继续做不伦之事,而且还为非作歹,合伙倒卖了大批小道姑,逼良为娼又作践人命,真是黑心透顶了的一对狗男女,双双抓去砍头我还嫌死的便宜了,何况目前的证据不够治他们死罪,留着他们又是贻害无穷。而且有大人你跟着监督,我一个小女子也不敢拿刀子去捅人,以免日后被大人你问罪,这才想出这个小点子,对他们小施惩戒。”
    廖之远将信将疑,不禁质疑道:“兄妹乱伦?逼良为娼?我们当年彻查水商观五石散一案的时候,拷问了不少道姑都没问到过这种事,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何当归偏头看他,挑眉反问:“大人问的正是,我何尝不疑惑?小女子瞧你们的拷问水平有待提高,知道的还不如我多,真正是辜负了厂卫一贯的凶名。我所说之事千真万确,乃是马神婆的前身太善之心腹,当日盗金锁后逃出道观的那个道姑怀冬,她亲口对我说了这些,连人证都齐全,乃是段大人一同见证过的,廖大人日后可以慢慢求证。”
    廖之远不悦道:“就算此事属实,你一个小姑娘家策划这种事,也忒不守千金金科玉律了,这些不该是你过问的事。女孩儿家,清清静静,无为无过才好。”
    何当归满目无辜地说:“我实不愿意在这样脏的人身上费心,就是踏进他家的门槛,还嫌脏了我的鞋,可上次扬州卢府的命案里,我曾拜托过舅舅,一次除了太善这个老巫婆,舅舅也应下了我。我还以为太善如今已经是个死人了,可换个地方又听见她在为恶,日子过得非常逍遥,甚至连发配或牢狱的惩处都没有,大人你说好笑不好笑?”
    廖之远默了一下解释道:“老大事很忙,丢给底下人去做,做事不尽心或银钱买放也是有的。”
    “所以这一回,只好我来做恶人,一次治死这恶妇,大家省心。”何当归顺一顺耳畔碎发,扬眉笑道,“又没脏着大人你的手,何必拿那些大道理压我。这世上不公正、无纲常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再有正义心的人也照管不过来,所以还是眼不见为净,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大人你觉得呢?”
    ☆、第534章 妙极了的丫头
    更新时间:20140119
    廖之远冷然道:“我是看你年纪小,怕你不知深浅入了魔道,你不爱听就算了,横竖与我不相干,自扫门前雪更好。看七公子怎么为你伤脑筋。”
    何当归充耳不闻,反笑道:“还有一桩趣事呢,那次你们把水商观的药庐掀了个底朝天,又抓了太尘和她的徒弟,第二日,道观里没有打理药庐的人了,于是太善叫我去帮她们整理。我捡到一勺金风玉露散,觉得有趣就收藏起来,过几日太善的腰出了问题,让我给她做个靠腰。廖大人你也知道,我一个贫病交加的小丫头能有什么好药,心一慌手一抖,我就把那勺金风玉露散和着百草霜,一起加进靠垫里了。”
    “百草霜?”廖之远皱眉,“那是什么?我不曾听过这味药。”
    何当归娓娓道来:“百草霜是学名儿,说白了就是锅底灰,是我们穷人的宝药,兑上金风玉露散之后,妙处在于能中和药性,让一次发完的药性徐徐散出,随着汗水融入肌理。太善用过我的好腰垫之后,连续几个月都夜不能寐,难免会传召她的情人在道观幽会。就在河边走,岂有不湿鞋,十次里让人抓住一次就完了,当然,我这也不算是陷害她,情人可是她自己找去的。廖大人你说,这件事是不是妙极了?”
    廖之远忍不住伸手敲这个小人精的头,嘀咕道:“我只想抓了你给段少送去,那样才叫妙极。”
    那一边,戚三娘喂完了那汉子一包何当归给的药散,汉子暂时昏迷过去,戚三娘看着他心里发恨,拔下木簪子捅了几下才下床,问何当归:“现在怎么处?神婆和她的傻儿子快回来了,怎么让神婆也吃这个药散?”
    何当归自袖中取出一个紫丸,微笑道:“五石散兑西粉,是专给男人吃的烈药,女人还是用罗白芍秘制的‘哈欠春药’更见效。这是你给我的那半瓶子药粉,我掺上火药,做成了一丸销火弹。罗白芍的药都是研得极细的粉末,吸入和服食的效果差不多,炸开了就能用。等太善和马泰回房后,顺着屋檐把这个掷进来,保管里面的人中招。”
    突然,廖之远偏头一听,匆匆说:“他们回来了,走吧,别在这个污秽之地逗留了。弹药给我,我帮你扔。”说着夺了何当归的弹丸,一手拎戚三娘,一手揽何当归,带她们出了这座宅院的院墙。落地后,他侧耳听得太善二人已到了家,太善还在骂骂咧咧的说戚三娘骗人,他抬手就要把那弹丸扔进去,何当归却拦道:“且慢,方才听马平安说什么贵客不贵客,说不定里面还有别人,须得进去再查一遍,别牵累了无辜。”
    廖之远烦躁地说:“跟太善厮混一处的,能有什么干净人,省省你的好心吧。”说罢一个弹丸悠然飞进,但听里面炸出一道沉闷的爆响,太善等人俱是大声惊呼,闹出了好大动静,久久都不宁息,一时间左邻右舍也被惊动了,纷纷怨声载道,说大半夜也不使人安生片刻,摊上恶邻真真倒霉。
    廖之远冷笑一声,自袖中取出一贯钱递给戚三娘,让她先带着儿子找个客栈歇宿,等过几日何当归分析出了太善那些毒药的成分,再去给那孩子解毒。戚三娘千恩万谢地收了钱,小跑消失在巷子口。廖之远回头瞧一眼静静立着的何当归,咧嘴笑道:“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不害怕我吗?现在求饶还来得及。”
    何当归紧了紧披风系带,不紧不慢地跨步出去,冷然道:“我从来不曾正面得罪过你,你为何老拿我打趣。”
    廖之远追上她,在她后方一步之遥跟着走,笑问:“没正面得罪过?那你的意思是,你‘侧面’和‘背后’得罪过了?你也心知肚明,你有让小爷不爽快的地方?”
    “除了青儿的问题上,我却想不出别的得罪之处,至于青儿的事,廖大人你自己也请好好儿想想吧,我从旁看着才叫不爽。”
    何当归衣袂裹风,走在冷寂无人的街道上,想到太善的事还得多费两日才能周全,于是敲开了一家客栈的门,廖之远也跟着进去,各自定了一间上房。上楼去各找到各人房间,小二把热水一送,回去挺尸了。廖之远想起何当归刚才最后一句话里有话,他心中憋得慌,又去敲门找何当归的晦气,正好逢上何当归梳洗匀面,她坐在妆台前调香膏,软绸一样乌黑莹亮的长发铺满了纤背,铜镜中映出一张脂粉不施的雪颜。
    俗语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访遍花丛的廖之远看后也是一阵心驰意荡,故意装成含怒的样子,欺上身去窃香,口吻中是满满的邪气:“真是女大十八变,每次见到你都有不一样的感觉,若不是碍着段少,我早就下手了……如今可不同了,你嫁了人,段少失了忆,所以说小师妹,咱们俩也别空担一个虚名,不如趁此良宵,就坐实了吧。我比孟瑄会疼人,包你开心,事后咱们谁也不说出去,如何?”说到最后一句,他的大掌已经揽上了纤腰,口中衔了一缕发丝,轻薄地咬弄爱怜。
    好一个廖之远,毁完一个又一个,现在竟把主意打到她头上了!何当归刚欲发作,却突然觉得自己的小腹一烫,低头瞧那一处时,但见廖之远的掌下华光一闪即逝,只惊鸿一瞥地瞧见一道七彩光晕,光彩灿烂,胜过最华美的宝石。
    “啊!”下一刻,廖之远惊叫着连连后退,不可置信地瞪着他的左手,只见掌心处被烧黑了一片,痛楚难当。他暴怒地问:“你做了什么?”
    何当归也是惊魂甫定,微喘两声,冷笑斥道:“廖大人一时又要我遵循千金条律,一时又做出这样卑鄙无耻的事来,真叫人无所适从。上一次冰花甸客栈我都没追究过,只当你是为杜尧的事恼火,那现在这又算什么?虽然我是薄命的人,也犯了误采两朵桃花的忌讳,可我一没勾三搭四地招男人,二没有贱到人尽可夫的程度,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廖之远无言以对,冷着面孔退到门口,挑刺说:“方才是你先乱说话,言下之意,暗指我跟青儿不清白,我气不过才来逗逗你,你这么认真做什么。像你这样城府深沉的女子,我躲还来不及,谁会跟你来真的。”背在身后的手,疼得微微颤抖,心中暗惊,小妖女刚刚究竟做了什么?!
    何当归沉默一下才说:“言者未必有心,听者心知肚明,我并没暗示过阁下什么,反倒是你,自从离开马家之后,面上一直都不大自在。我又非阁下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哪句话没说在你的心坎上。总之,再敢有下次,我也只好闹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结局了。”
    廖之远被她说得灰头土脸,一声不吭地推门走了,本想立刻离开客栈,另找地方睡觉,可脚步迟滞一下,不知思虑到了什么,又转身回他房间去了。
    何当归先上去将门关好插好,才回身去拉蚊帐铺床,静静做到一半时,她就听见了那个来自于自己身体里的声音。是小孟瑄的声音,初时,听上去怯怯的,道歉说:“那一晚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不知道把汁液都收走,你会痛会受伤,我以为他几下子就停手了。小逸你别生我气,我以后绝对不捣乱了,那天听见你流血了,我恨不得一把掐死自己,恨不得在你腹中化成一滩水。”
    何当归淡淡道:“我没生过你的气。”
    “那,你也别生他的气,乖乖嫁给他当夫人,行不行?”小孟瑄得寸进尺地要求。
    “我谁的气也不敢生,只恼我自己罢了,”何当归扯过被子一裹,被子蒙过头顶,一滴眼泪落在枕头上,“但凡我有些气性,还不如一剪子铰了头发当姑子去,落个干净自在,好过被你们玩弄于鼓掌之间,遍体鳞伤连生气都不被允许。”
    小孟瑄的声音急得抓心挠肺:“小逸你别哭呀,我混账、我是猪,他更混账、他也是猪,你别哭了小逸,你还是继续生我们的气吧。”
    何当归蒙着头,将睡未睡,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小孟瑄担心她闷坏了,劝她出来透透气,她自然不理,正是巴不得闷坏自己、闷成个傻子才好的赌气架势。小孟瑄急了,捏个法诀摘下她的被子,奈何他不够熟练,勉强施展出来,摘走被子的同时还活活拽走她一缕头发,足有十根之多,疼出了何当归两汪眼泪。
    她愣了一愣,握着那一把无故遭到屠戮的长发,有的放矢地呜咽起来。小孟瑄被她的嘤嘤哭声煎熬了心肝儿,当下悔得要寻剑抹脖子,再三向她告罪。可她只是无声垂泪,倒也不因为自己被小孟瑄拔了头发,而是一想到跟她订了亲的孟瑄半片消息都不留,说抛就抛下了她,而每次她一拿这话问小孟瑄,他都是沉默以对,什么都不告诉她,她心中就十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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