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头上的玉玦,恰好在熠迢抬头之前就停止了跳跃和写字,乖乖巧巧地躺下来,所以,心绪澎湃激动、确信何当归就是十公主转世的熠迢,大概连被面上的“五月初二,九十八,斩立决”十个蝇头小字都没看见,只是一改他冷口冷面的两世形象,非常动容地诉说他自从“死后”又投胎杜家,出家习武,最后进孟家做七公子随从的经历,并感叹缘分奇妙,又让他遇上了公主的转世。
    何当归深深凝视眼前这一个满腔赤诚的男人(←_←),再想想曾经牺牲性命救她性命的凡奴,渐渐将二人的面容重叠,交织于熠迢一人一身。纵然何当归天性凉薄,此刻也不能不动容,于是她跳下床拉住熠迢的手臂,泪目道:“不错,我全想起来了,我就是十公主清清!你真的是索叔叔?”
    十公主至死没有封号,皇帝连名字都没赐下,只有一个乳名清清,是玉则公主被遣送到皇家寺院当尼姑之前给女儿起的,平素也没有人叫,知道的人也不多,因此听何当归这么一说,还能叫出“索叔叔”,熠迢更加肯定了她就是十公主本人,不禁伏地哭道:“都是属下的错,没有在死前教会公主任何保护自己的本领,才会让你死得那么惨,属下该死!”
    熠迢找到前世记忆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京城坊间盛传的“十公主之死”的各种版本,一种比一种更惨烈,使他蒙受锥心之痛,更无颜面对玉则公主九泉之下的英灵。
    现在一提起来,这个七尺男儿伏地痛哭,比女子的哭泣更让人动容,于是何当归连忙拉他起来,软言宽慰,告诉他说,其实她死前并未受多大痛苦,“咻——”的一下就转世成罗府的何当归了,自从出了皇宫的牢笼,她十多年来过得自由快乐,先在田野中玩耍了几年,等到了九岁学龄,她先学唱歌跳舞和弹琴,又学医术和诗书,过得非常充实,罗家的小伙伴儿们也友好热情,每天都变着花样跟她玩耍,有趣极了,所以他真的不用内疚。何况如今他们主仆二人又重逢,岂非天公作美!
    就这样,何当归与熠迢彻夜互诉衷肠(←_←),交换了彼此关于前世的记忆,最后综合一下发现,何当归只记得一些后宫生活片段,以及一群小宫女儿欺负她的片段,而熠迢记得的内容多一些,比如他在大草原上见证玉则公主长大,比如他变装混进大内侍卫之中,伺机进宫看望十公主。但是他们两个都想不起来是谁害死了他们,何当归用力回忆那一年在山路上,凡奴壮烈落崖之后,她流泪回头,去看马车后面站着的那个人……
    回忆到这里,画面立即一抽一抽地抖动,而她的太阳穴就一抽一抽地跳动,熠迢看她抱头皱眉的痛苦样子,连忙制止她想下去,劝解说,隔世之仇,不报也罢,左不过就是皇室中的那几个小人。就算他们不报仇,老天也早晚收拾那群败类。
    随后,何当归问起玉则公主之死,看熠迢那闪烁不定的表情,明显是知之甚深的,但他却支吾着不肯明言。待要再问时,两人同时听见门外面、客栈的大堂中有大量喧闹的嘈杂声,在这个死寂的青州城中听起来很不寻常。于是,熠迢趁机托词下去看看,避开何当归的追问。
    等他再上来时,却真的带回了重要情报,那些住店的人,都是西北边陲的蒙古骑兵的营长和队长,如今扮成汉人混进城里,肯定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因为当年皇帝收编几支蒙古残部时,曾与他们的统兵将领约法三章,移动大军时除了虎符,还要有调兵圣旨和通州令,三者缺一不可。如今齐央宫并未听说有圣旨调动蒙古骑兵入青州,而能够听懂蒙古话的熠迢,又听见那些住店之人说“大军安置妥当”,可见这些蒙古兵是私离驻地。
    提及私离驻地的蒙古兵,何当归立即就想起在青州遇见的戚三娘,说罗白琼就是被一股神秘流窜的蒙古兵害死的,比对时间地点,那时在京城北部出现的军队,现在的确有可能挪到青州来。为了确认这一点,熠迢又去偷听了一回那些人的窃窃私语,最后气得脸色铁青地回来,大骂那些败类丢尽了蒙古人的脸。
    原来,不出何当归所料,这些蒙古兵全都是大宁边境的驻兵,本不是宁王朱权的嫡系属下,但被宁王买通南下,完成一些秘密勾当之后,又奉命北上来青州插一脚。
    而且话里话外听那些人的嬉笑,他们这一趟南下北上,真是半点好事都没做,除了在道旁路边“捡”到的女子,还有跟江上的黑船交易兵器时,顺便买到的女奴,这一伙雄性荷尔蒙爆棚的军匪至少虐杀了五十名中原女子,简直就是土匪过境,狼入羊群。最叫人疑惑的就是,他们为非作歹了这么久,又是这么大的一个目标昼夜移动,直到今日都没有半个人察觉并上报朝廷,岂非咄咄怪事?
    于是何当归跟熠迢商量,设法在这些人的饮食中下药,限制他们的行动。而熠迢更决绝,说这些败类本来就是背弃族人的叛徒,“从良”后也不学好,四处造孽,给蒙古人脸上抹黑,不如杀之,为世人除害。何当归表示赞同,问怎么能叫这些人安静无痛苦的全军覆没。熠迢提议用火攻,他放一把火,烧得他们片甲不留。
    何当归想了想,补充建议道,蒙古骑兵的箭囊上有个毒药包,用来给箭支喂毒,不如将之全部换成火药包,那么一旦火被点着了,那些人就一个都跑不了了。至于换火药包的最佳时机,就是等那些人在战前上交毒药包领毒药的时候。
    熠迢觉得此计甚妙,同时他很惊诧,何当归这么会知道这么多蒙古兵的习性,毕竟连见多识广的他都不十分了然。何当归摇首表示,她也想不起来这些信息的来源,可她就是清楚知道,照着办准没错。
    最后两人议定这个计策,并下手实施,选择的下手地点是一道无人少货的商铺街,将损失降到最低,这才有了今夜一幕火烧弓弩手的情景。现在城中火势起来了,一定会吸引城外驻兵的注意力,所以熠迢建议大家速速出城汇合孟二公子孟颀的援军,孟瑛、孟瑄觉得他对何当归的恭敬态度很奇怪,于是孟瑛出言打岔说,他受了伤,贸然出城,谁来保证他的安全?
    谁知熠迢却向着何当归单膝下跪,保证道:“属下必定竭尽全力保证公主的安全!”并在心里默默地说,再也不会丢下公主孤零零一个人了,以草原上的太阳明誓!
    何当归立刻就听到了他的这句心声,顿时柔柔一笑,摇头说:“我早就不是什么公主了,凡奴你改了这个口罢,让外人听见像什么,平白招惹是非。”她大概明白,熠迢在孟瑄面前唤她“公主”,不是一时难以改口,而是想直接把真相告诉孟瑄,让他因着她的贵重身份而对她更好些,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正妻位。
    不过何当归并不在意这些,她现在最在意的,就是孟瑄的一只毛爪子从后方探来,一直就那么毫不避嫌地搁在她的腰间……还有一道徐徐吹拂的热气,一直持续地喷洒在她的颈间……她忍耐了片刻,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地猛然扭过头,冲着自己肩头上的那一张俊颜怒吼道:“你的头很沉,能否换一个地方摆?”
    于是,站在她身后的孟瑄从善如流,“沉重的头颅”从她的左肩换到她的右肩摆放,同时,他的另一只毛爪子摸向她衣襟中滑出的玉玦,满面好奇地问:“美人,美玉,良缘?谁写上去的?什么意思?”
    ☆、第575章 月儿玉赠郎君
    更新时间:20140204
    何当归闻言诧异地低下头,发现果然如孟瑄所说,她绸裙的襟口内侧翻出一角,写着“美人,美玉,良缘”六个蝇头小字,与上次在客栈被面上写的“斩立决”等字一样,是一种蓝莹莹的豆米大的娟秀字体,于是她明白,这个也是她的胎里玉(no.2)写出来的,真是一块多嘴的玉,区区一块玉还会溜须拍马吗?
    这一块玉的妖异之处,她也没弄明白,可是此玉是稀世宝物,这是毫无疑问的,所以还是戴在身上最放心,不过两次玉发烫、一次将她烫晕的经历,又让她有些忌惮这块玉,挪到中衣外佩戴,如果再出现发烫的情况好及时摘下来。不过眼下,她有了更好的主意。
    孟瑄的头还是搁在她的肩头,又沉又让她感觉不自在,因此她忍不住抬手给了他两指甲,两道深色红痕立刻出现在他的面颊上,可他的头还是不拿走。这大概就叫“死猪不怕开水烫”吧?何当归当下决定,这块儿玉暂时戴在他的脖子上面,最安全方便,等回了扬州再讨回来就行了。
    于是纤手摘下月儿玉,往孟瑄的脖颈上一挂,口内嘱咐道:“这块玉对我非常重要,请妥为保管,一点儿磕碰都不能有。”
    孟瑄惊喜地问:“你送给我了?”回首过去,展望未来,他不禁感慨道,“这是你正式送我的第一件礼物!清儿你放心,我定会好好收藏。”口吻中颇有一些多年媳妇熬成婆的自得之感。
    “不是。”何当归张口就冻结了他的笑容,她还浑然不觉,笑眯眯地拍打孟瑄的肩膀,道,“玉在人在,玉毁人亡,回扬州之后立刻还我,那,就拜托你啦~~对了七公子,你是不是也有一件礼物要送给我?我听柏炀柏提起过。”
    “?”孟瑄反应不过来的样子。
    何当归比划着一个鸡蛋样的形状,问:“一个藏着一甲子功力的琥珀,那个是否人人都用得?怎么个用法?”
    孟瑄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然后去孟瑛背上的褡裢里翻找,找出一个黑绫袋拿给何当归看,告诉她:“这个用着很方便,运功打坐时以两个涌泉穴抵住就行了,清儿你用就更省事了,为夫亲自导给你。”
    何当归谢绝道:“我自己可以运功,不劳烦公子了。”她夺过袋子掂了掂,打开瞧了一眼,旋即收进自己的大荷包里,打好系带,才确认式地问,“这个真的送给我吗?白送吗?不要钱?”
    孟瑄深深凝视这个满脸精明算计的小人儿,捉住她的玉手压在自己胸口,低低的声音说道:“这个也白送,人也白送,而且不容你不收……”
    “咳咳!”
    左臂右臂一齐滴滴答答淌血的孟瑛,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悸动,一口打断他们说:“别显摆给我们这样的光棍看了,送礼物、诉衷肠都等安全出城之后再说不迟。命都没了还要人要礼物做什么。”
    孟瑄充耳不闻,仔细地给怀中人重新系过毡帽的飘带,见她外披的这一件灰毛大氅拖在地上小半幅,行动起来绊手绊脚,猜是熠迢从他身上摘下来披给她的。照着孟瑄从前的极左性子,非得给她换上一件带着他的体温和味道的大氅不可,而现在么,他只是默默弯腰,默默蹲在她脚下,默默“兹拉~兹拉~”地将大氅拖在地上的部分撕走,然后仰头看她诧异的脸,辩白道:“这样你走路方便,回头我给你找件更合身的。”他才不会承认,他是故意撕毁她的衣裳。
    孟瑛心中仍记挂着三个失踪的兄弟,再三催促出城,于是四人往东城门奔去。快到城门口的时候,迎面奔过来一个人,孟瑄孟瑛严阵以待,等那人走近一瞧,不是别人却是廖之远,神情慌张。
    何当归想起凌妙艺死前一直骂他,再加上从前听凌妙艺与关筠的对话,以及柳穗的叙述,于是在心里判定凌妙艺的儿子是他的。连忙趁着机会告诉他:“凌三小姐死了,她临终前说你们的孩子在素潇潇的手中,你哪天不忙,就上清园来接你儿子吧。”
    不管廖之远听懂没听懂,反正孟瑛是没懂,他大张着嘴巴,疑惑地问:“为什么上清园接孩子?不是说在什么素潇潇手中吗?素潇潇住清园?”连熠迢也满面困惑。
    原来,萧素心的身世秘密,萧素心是素潇潇的化名,孟瑄除了在幻梦中告诉过何当归之外,竟没有同第二人讲过,对外宣称的都是萧素心乃一名漂泊孤女,他的江湖朋友。而孟瑄本人也并不记得自己跟何当归讲过萧素心的身世,此时听她讲出,也是一阵惊讶。
    在听凌妙艺说,她的儿子被素潇潇拐走两年不还之前,孟瑄一直都以为,素潇潇因为他的一次失误调遣而被山贼玷污后产子,责任在他,因此他得负责。就在刚刚,素潇潇的谎言被戳破,但是孟瑛等人都不知道素潇潇即萧素心,也不知清园中那个小儿是凌妙艺之子,只有孟瑄一个人揣着明白装糊涂,打算事后悄悄处置,没想到先一步被何当归说出来。
    何当归也是见着廖之远不容易,加上他还为关筠的事记恨她,所以不欲跟廖之远多接触,这么巧送完孩子娘就迎来孩子爹,当然要抓紧时间说清楚。而且她也无辜的,被“孟婆汤”洗去和孟瑄有关的记忆后,她虽然还记得萧素心的身世来历,却半点都想不起来,是那个家伙跟她透露了此事,也忘记了萧素心的身世会给她带来杀身之祸,属于不能说的秘密。
    同时,当事人廖之远对“凌三小姐死了”、“哪天不忙,就上清园来接你儿子”,这两桩爆炸新闻一点都不感冒,他神色十分慌张,看见何当归和孟瑄登时眼前一亮,上前求助道:“青儿被人掳走了,刚才路过一家敞着大门的点心铺,她的肚子就咕咕叫,说进去看看就出来。我忙着探路也没顾得上她,谁知回头再找,发现点心铺是空的,没人没货,这大半夜里又有谁家店铺开张营业?青儿那个傻妞!怎么办?她一定是叫叛匪劫走了!”
    何当归看孟瑄,问:“方才死的人里是不是有个叛匪头子?我看他不是中华人相貌,八成就是这次动乱的始作俑者,那群异教徒?”
    孟瑄点头:“不光他死了,所有的叛匪头目都殒命,剩下的几千人不足为虑,没有一个硬点子,清儿你莫担心,我立即传齐央宫圣火令帮你找,咱们出城等,此地不宜久留。”
    说着,他拉起何当归,仍往城门口那边去,与她相处这片刻,他发现她的心智机敏比之从前一点不差,除了不认得他,她基本上没什么不妥。这让孟瑄心底掠过一阵恐慌,忍不住还是想掌控她,不让她走出他的保护圈。先去城郊把她安顿好,待处理完青州军务,他要携她回家,回他们两个人的家。
    廖之远见状急了,他们这就出城了?!廖之远上来拉扯孟瑄的手臂,叫嚣道:“老子妹妹是追你媳妇来的青州,你不帮忙找人,老子跟你没完!”
    孟瑛也急了,上去拉扯廖之远,问廖青儿从哪家点心铺失踪的,一副热血沸腾要去寻找的样子。廖之远回头,见他双臂都让箭头穿透了,面色有着失血后的虚浮苍白,一看就不靠谱,于是不睬他,还是去缠手段通天的孟瑄,让他务必帮忙。
    孟瑄许诺尽力找廖青儿,但是语气懒散淡然,一听他就没放在心上,廖之远不满意,还是拉着孟瑄不放,让他现在就得开始找。孟瑄无奈道,就算撇下军务不理,至少让他先出城安顿好夫人,否则他做任何事都没底。
    孟瑛从廖之远口中问不到答案,扭头就要自己去找,熠迢连忙拉住他劝说,“三公子不是才刚说了,‘命都没了还要人做什么’,你现在自身难保,还是消消停停去养伤,省得大家又多操心一个人!”孟瑛冷笑道,“漂亮话都是说过别人听的,不是拿来自己做的,你松手!否则莫怪我手下无情!”边说边运暗劲震臂,还给了熠迢一拳头。
    孟瑄劝阻他们别添乱,他们只不听,几个大老爷们拉拉扯扯,何当归插嘴问:“叛匪头子真的全死光了?一个都不剩了?”青儿也是有功夫底子的女汉子,即使打不过小喽啰,她总能喊一声向廖之远示警吧,怎么会无声无息就被捉走了?没有一二绝活,谁能轻易制服青儿那小妮子!
    其他几人推搡得热火朝天,孟瑄百忙之中抽空回头,告诉何当归真的是全部叛匪都死了,唯一一个没到场的还找上门去杀死了。他这话却点醒了双目赤红、公牛形状的孟瑛,只听孟瑛尖叫道:“不好!是雪枭十三郎!一定是他!他曾绑架过青儿一回,现在青儿又失踪,除了他没第二个人如此险恶!因为他现在就在青州!”
    虽然他的情绪比较凌乱,逻辑也是蛮不讲理,何当归听后却觉得很有可能,雪枭基本就是个投机分子,完不成东瀛领主的任务不敢回故乡,就在中原东打一耙子、西捞一瓢,四处捡便宜。或许他自诩轻功天下第一,又改行当绑匪了……
    于是何当归一个响雷掷地有声,成功让四个拉拉扯扯的大男人住手,将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
    她想了一想,沉声吩咐道:“这样吧,孟瑄你还是原计划出城调兵,点好精英营进城逮捕叛匪余党,把孟瑛也打晕带走;我和熠迢、廖之远留在城中四处活动,打探消息之余,也可以作为大军的内应。你们刚刚也听见了,这次伏在青州城里的叛军,不光一个西伯利教徒,还有某藩王的蒙古兵,万一他先一步入城,关上城门不让你们的大军进来怎么办?”
    ☆、第576章 她不能少头发
    更新时间:20140204
    等孟瑄扛着昏厥的孟瑛,双双没入暗夜里,熠迢松口气笑道:“还是小姐你有办法,让他们两个人听话。“””
    何当归淡淡道:“现在失踪一二人还是小事,等蒙古兵侵占了这座城池,才是真正无力回天了。到那时皇帝必然震怒,追查起来,就算查出蒙古兵跟某藩王的往从过密,但那些人毕竟不是某藩王名义上的属下,没有确实证据,某藩王是不会认账的,皇帝心里再怒,但一边儿是他亲儿子,一边儿是臣下,等到真正问罪时,皇帝一定会先拿孟瑄开刀。”
    熠迢听后又讶异又担忧,讶异于公主与何当归都是十几岁的小人儿,从哪里学到和知道的这些?想得比他还深远!同时更为孟瑄担忧,低声嘀咕道:“公子他何其聪明的一个人,肯定一早就知道蒙古兵南下北上的事了,南下那一次,咱们也偶遇过,就是扬州城郊拿火箭射小姐你的迎亲花轿的那些骑兵。后来帛儿偷看了公子书房的情报竹简,知道有流匪过境,故意一边引着你提前上花轿,一边计骗流匪说花轿是镖局运饷银的把戏,向山谷发起攻击夺银,才会让小姐你经受那次磨难。公子早该给朝廷报告此事,也早该杀了那个帛儿。”
    何当归闻言一笑,她大概猜到了孟瑄瞒下蒙古兵入境一事的意图,不过碍于锦衣卫廖之远也在场,她却反口说:“七公子是个善心人,哪能想到那些流匪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故,况且没有确实证据,没逮住那一伙儿人,他打报告给朝廷也无用。好了,杜欢,咱们快去做咱们该做的事吧。”
    刚才熠迢“随口”跟孟瑄一提,公子有熠彤这个得力的贤内助,多自己一个不多,少自己一个不少,因此他以后想专门跟着何当归,保护她的安全。
    原本以为孟瑄会醋一醋,驳回他的请求,毕竟他还没机会把他的故事讲给孟瑄听,孟瑄也绝对想不到,他和何当归的主仆之缘牵绊如此之深,如此之纯洁无暇。没想到孟瑄捏着何当归纤细的肩头,来回摇动着加强语气,凶巴巴地冲他说,我把她交给你,一定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少一根头发丝,我跟你没完。
    就这样,何当归和熠迢正式做了主仆,熠迢不再叫“公主”,改叫“小姐”,而何当归也叫回他的本名“杜欢”,算是把凑成一对的熠迢熠彤给拆开了……
    三人入城,不多时天就亮了,青州城经过一夜血与火的洗礼,被穿透云层的日光一照,却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透着朝气,隐藏着机遇。廖之远弄丢了妹妹,现处于半疯状,一点儿主见都没了,三个人全听何当归指挥,变装潜伏,在暗中观察行事。果然真的等着了机会,还遇着了故人与贵人,于是交上好运的他们,在暗处按部就班地用何当归的办法行事。
    ※※※
    话分两头,孟瑄出城之后利用响箭联系信卒,半日后就寻到了一支迷路在山谷的大军,领军之人赫然是他二哥孟颀。原来,孟颀也发觉自己上了副将马鸣的当,急急往青州奔,可没想到地图罗盘都被做过手脚,连识得路途的老兵老马都被马鸣划分到后军里了,几日后才能撵上来!孟颀不由感叹,马鸣真是一个奸狡心细的人,可惜走错了路。
    汇合大军后,孟瑄将孟瑛丢给军医治伤,然后点齐三千精兵进城,路过界碑处的农庄的时候,道边有两个美丽的村姑在采花,远远冲着马上的孟瑄笑。
    “吁——”孟瑄勒马停下,想了想,唤过一心腹名唤柳笤的,低声吩咐他,“将那两名村姑买下来,送去这个村里最大的农庄上,告诉里面的管家李间,她们都是我的‘爱妾’,要好生安排招待。”
    柳笤也是一直跟随孟瑄的旧部,听他这样说,还真有些不大相信,因为孟瑄不爱女色是有口皆碑的。柳笤不确信地问:“公子真的看上那二村姑了?还要收作妾?”
    孟瑄不置可否,继续吩咐道:“等两名村姑住下,你再悄悄吩咐李间,把我对她们的‘宠爱’详细说给萧姑娘听,要说得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当夜,再让李间设法把二村姑引出庄子,派人暗中保护,看看能不能撞上什么‘新闻’,一次不行就来第二第三次,总之引蛇出洞要有耐心,同时也不能拿二村姑的性命冒险。”说完了这些,两道寒若子夜星辰的目光扫向柳笤的脸,问,“可一字不差的记住了?”
    柳笤困惑地点头,孟瑄思忖一下,又说:“转达李间与那名凶手,虽然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但是人死不能复生,念往日旧情谊,我不拿她入官问罪,但她也不能再回南方去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自今而后,若是在青州之外的地方看见她……直接把这话告诉那个凶手,我也是能下狠心的人。”
    柳笤听得一愣一愣的,不过见公子如此郑重其事,显然不是一件路边遇美、纳妾的小事,于是如数记全了这一番话。
    孟瑄最后吩咐他,等事情彻底结束了再来回报,于是柳笤领命行事去了。孟瑄微微颔首出神,料想这个样子说,以“幕僚智者”之名屈居一农庄管家的李间定然能够听得懂,再联系上一次蓝衣村姑之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孟瑄轻叹一声,方勒马继续前行,“驾!驾!”
    当日旁晚,三千精兵进城,从东门进城后直奔郑反一党的残兵驻扎地而去,出其不意地遭遇了一支神秘步兵的伏击。此时天色已经黑透,精兵不熟悉地形,巷战也不利于骑兵发挥,于是为了把伤亡减至最低,孟瑄引兵出北门,在城外伺机而动。
    那一支步兵显然是专令专行,只为了撵孟瑄军出城,等他们一出城就紧紧关闭了北门,一只耗子都再也进不去。孟瑄将兵布在官道的岔路口,自己一人攀墙进城,看看那些人想搞什么名堂,可上了城墙的门楼之后发现,方才那一支哄闹的千人步兵部队,竟然在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里平地蒸发了!
    孟瑄没有开北门重新引兵进去,而是转到西门和南门去察看,这一看之下,哄乱的情况让他立刻勃然大怒——魂淡哪!王崎这个狗官,怎么他“第二次”做了这样的事!
    原来,青州知府王崎在“坤空间”那边就干了一件天怒人怨的恶事,在叛匪强攻城池的危急时刻,王崎为了守城保官,将全城百姓无论男女老少,统统赶上城墙去守城。而那些叛匪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直接拿着远程弓弩一通乱射,射死百姓无数,城头上哭叫求助的声音传出几里之外,场面惨烈非常。被当时率军赶到的孟瑛看见,大骂王崎一通,绑了关起来,要等乱平之后交由朝廷处置。
    孰料那时的孟瑛不是叛匪的对手,最后还是保定侯孟善率军来解围,从叛匪手中救下孟瑛,错乱之间也没处置王崎,给了他翻身的机会。王崎花银子活动关系复官之后,反而向朝廷参奏孟瑛好几本,不光把死于守城的百姓的人头记在孟瑛名下,还奏本保定侯孟善没有接到圣旨就擅动大军,心怀不轨,着实让朱元璋忌惮了孟善一回。
    还好(*^_^*)几个月后朱元璋就翘辫子了,登基的新帝朱允炆依然倚重孟家,也把这一笔旧账揭过不提,于是孟家感恩戴德,继续一心一意效忠新帝。
    孟瑄气愤的是,明明换了一个时空,明明郑反等人死后,王崎被解放出来,援军也及时赶到了、与知府衙门信箭沟通过了,城中形势一片大好——在这种情况下,王崎还将百姓赶上城楼,却是何道理?
    再仔细一看,城楼上的百姓还不是一般的百姓,不是城里穿着体面的平民,而是一个月前从北边、西边过来的带着瘟疫的难民,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
    听说这一批因为时疫缘故而背井离乡的百姓一到青州,知府王崎就一直致力于驱赶他们出去,只是还没成功,王崎就先中了叛匪郑反的诡计,成为砧板上的鱼肉,府兵也不知为何中了邪,自相残杀,仅剩的一千步兵也被郑反收编他的麾下。
    没想到王崎这个老不死的出了牢笼,不去焚香祭天,忏悔己罪,反而变本加厉地迫害这些孤苦无依的难民。他大约是打着“一石二鸟”的主意,一拿着这些人守城,到时候平复青州之乱的功劳有他一份儿,那免官撤职的事当然一笔勾销了;二可以“消灭”多半带病的难民,完事儿了将尸体一烧,青州就去除掉一个大麻烦。
    想到这里,孟瑄心里动了杀机,不为坤空间的那一段王崎与孟家的私怨,也要为民除害,杀了王崎这个冷血自私的官场败类。
    他攀上西城门探看守城难民的情况,怒意登时又被勾动了两分,原来难民之所以傻傻的跑上城楼,帮助王崎守城,是因为城楼的青石地面上铺了一层生米,就像钓鱼的鱼饵一样,将这些人从饥饿湿冷、相对安全的中心街道,勾引到了这一道危险却能填饱肚子的城墙顶上!然后等“鱼儿们”上了钩,将下城楼的石阶封锁,派重兵把守,那这些难民除了跳城楼,就没有任何别的能下去的法子了,只能手无寸铁地面对城下敌军的刀丛箭雨。
    现在城楼上面,一半的人跪在地上舔食米粒,与狗彘无异,打定主意做个饱死鬼;另一半的人哭声连天,惨声断魂,那些尝试从石阶下楼的人,全都被把守关卡的士卒的长枪一下下捅入身体,汩汩鲜血顺着台阶静静淌下,找到了自由的归途,可怜那些人却死不瞑目地永远长眠在这一道城墙之上。
    ☆、第577章 小妻子女丈夫
    更新时间:20140205
    孟瑄轻易不动怒,这一回却动了真怒,看见城墙上那一幕单方屠戮的情景,看见杀人的不是匪徒,反而是穿着大明士卒制服的兵士,他想仰天长啸,他还想杀人。杀王崎,杀兵士,杀叛匪,杀尽所有恃强凌弱的恶贼!
    王崎此贼,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先杀他的兵士示警。这样想着,孟瑄心随意动,攀上楼顶,抬手间便扭断了两个兵士的脖子。那些汉子惊慌之余加倍屠戮百姓,孟瑄又急又气,将法则再次拿出来用,不料这一次范围扩大,惨叫的人不光有兵士,还有他们身周站着的一般百姓。
    也就是说……这是无差别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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