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瑄一个恍神愣住了,身形停住,拳脚也收敛住了。他会分奸与善,他的法则却不能区分好人与坏人,乱发散一通,使他束手束脚。
    那些兵士觉察到他的变化,长枪的锐利尖端立刻送上招呼。孟瑄但觉肩头一痛,余光看见衣衫布料上开了几点红梅,渐渐连成一片。他闷哼一声跃下城楼,正心急火燎,百计不展的时候,却听得一个女声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低笑道:“这下好了,快牵他上去,要做得不留痕迹。”
    孟瑄循着声音找到城墙拐角处,一看那里站着的人,不由皱眉发怒了:“熠迢!你怎能带她来这样危险的地方?城墙上的砖石全都松动了,动辄便砸下来要人命!快离开那里!”
    原来这个角落里站的正是何当归、杜欢(熠迢)和廖之远,还有一个陌生的衣衫褴褛的老男人。他们几个正凑着脑袋,嘀嘀咕咕说着些什么,孟瑄突然出现暴喝了一嗓子,把他们吓一跳还不算,没想到孟瑄还是个乌鸦嘴,经他这么一说,一块大砖头安安静静地从上方落下来,瞄准的是那个老男人的头顶。
    眼看老男人要被砸得头破血流,何当归连忙送上掌风,刮走了那块砖头,以及老男人脑门上的一块皮肉,疼得老男人哭天抢地。
    杜欢敬佩道:“小姐不只内力深厚,更兼反应机敏,实在令人钦佩。”
    何当归谦虚地说:“哪里哪里,我这些算什么,在场各位谁不是高手,我这一掌可是班门弄斧了,杜欢你再夸,我都不好意思自称会武功了。”
    “哪有哪有?”杜欢毫不吝啬他的赞美之词,“小姐真乃女中诸葛,女中云长,女中丈夫!”
    女中丈夫?女汉子?何当归听得不大受用,清清嗓子,一指那个捂着脑门痛哭的老男人,扭头冲廖之远说:“想见妹妹,就把这撕送到城楼上,待会儿蒙古兵攻城,哪里危险就把他推到哪里,你就拿他当人肉盾牌好了……”
    廖之远不服气地问:“为什么让我去?上面的难民可是带着时疫,我不去。”
    何当归强硬地说:“去不去由你,但要是你不听指挥,那你我就此散伙,寻找青儿的事你也自己多多费心吧。要是你顺利完成任务,而感染了时疫,到时一碗药就治好你,本姑娘的医术你还信不过?”
    廖之远听她如此说,无奈地牵着老男人脖子上的绳子,往距离城墙五丈外的空地一站,袖口对准城墙顶上的某处。随着一道光灿灿的银爪残影飞射而出,扣紧了上方的石壁,廖之远启动机括,收短钢丝,借力带着老男人上城楼了。
    何当归见状满意一笑,又与杜欢相视一笑,这两笑之中的倾城芳华刺痛了孟瑄的眼睛,让他对她生出一种掌控之外的不确定感,让他忍不住一下子扯她入怀,压抑着情绪,连声发问:“怎么来这么危险的地方?我不是将齐央宫的人马都交由你差遣了?你不必凡事亲力亲为,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打他出现之后,何当归第一回正眼瞧他,才注意到他肩头的衣衫破碎,湿红一片,顿时惊呼道:“七公子!你受伤了!”
    孟瑄本来就气血翻腾,又被这一声见外的“七公子”引出了心病——他亲手喂药让自己的爱妻忘了他这个人——想到这里,他心中气苦,腥甜涌上喉头,沉重厚实的身躯向着身前小人儿压去。
    何当归吃力地扶住他,为了扶得更稳当些,她不得不动用两分内劲,可是一想到杜欢的“女中丈夫”的精彩评语,她柔肠一绞,手腕儿就使不上力了。
    “咚!”孟瑄重重倒在地上,后脑勺磕得倍儿响。
    “呀,对不起!”何当归蹲下察看他的情况,连连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孟瑄苦笑,牵起的唇角滴出点点梅花,一个问题脱口而出,似问她,也似自问:“你对别人都巧笑嫣然,独独对我这样客气,这算是一种变相的惩罚吗?这是一个永久惩罚吗?你往后都再想不起我了吗?”
    何当归根本不觉得自己的记忆缺失了什么,空白了何处,事实上她现在心上不背任何包袱,轻松惬意得很。不过见孟瑄如此伤情,本着医者父母心的良好发愿,她柔声安抚道:“我是听说将军的英武战绩,发自内心的钦佩,才会对你格外尊敬。公子若喜欢我对你笑,那我以后多笑就是了。”其实她是惦记着在庐州时,孟瑄的几度不轨,才不给他好脸色,以防他再像那时候那样子对她。
    这样说着,她的笑靥一瞬间绽放开来,虽然是敷衍了事的笑,但依旧明媚不可方物,就像明珠表面浮动过去一圈儿光晕,动人之至。孟瑄生出一点希望,忍不住问:“你肯对我笑,是不是代表,你永远都不会从我身边离开?”
    何当归一听愣了,对他笑一笑,就得终身绑定?这是什么逻辑!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杜欢却突然从背后戳了她一下,无声地催促她快答应,于是她含混地应着:“呵呵,我能走到哪里去,我一个胆小怕事的妇道人家,当然是跟着丈夫了。七公子别胡思乱想了,赶快打坐调息,咱们还有正事要做呢,”
    孟瑄撑地坐起,盘膝打坐,同时又得寸进尺地要求道:“娘子,你往后唤我‘相公’,叫名字时叫我的字‘沈适’,这是咱们成亲那天的约定。”
    杜欢在背后殷殷期待,于是何当归被迫又点了点头,答应了孟瑄的流氓要求。她实在不明白,拥有索叔叔记忆的杜欢,在孟瑄和她之间明显是向着她这边的,为什么还不顾她的意愿,硬要把她和孟瑄凑对。
    爱妻“回心转意”之后,孟瑄敛神运气,在纷乱嘈杂的城墙下调息疗伤,约莫半柱香过去,他从地上站起来,已然恢复如初。他问出心中疑惑:“廖之远带上墙头的那个男人是谁?咱们往下救人还来不及,怎么还往上送人去?”
    “那个老头儿就是青州知府王崎,”何当归告诉他,“我们都觉得,他这样的死法甚妙。撵老百姓上去守城的主意本是他想出来的,让他踩一踩自己亲手挖的陷阱,亲身体验一下那种手无寸铁、与冷箭冷刃亲密接触的感觉,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吗?”
    听着她脆生生的话语,望着她一派天真的神情,孟瑄不禁跟着点头道:“那真是再有趣不过,我为王崎设计的死法都没有这样妙。”
    至于特意选了廖之远去执行此事,就是要把锦衣卫一同绑上他们的战车,因为王崎毕竟是青州最大的父母官,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没有尚方斩马剑,就算是钦差也不能先斩后奏,否则事后难免被御史参奏,被皇帝和吏部追究。所以何当归生了个主意,拿走王崎的老命,惠顾他一个美名儿——向朝廷汇报王崎之死时,就说他身先士卒去守城,英勇牺牲在城楼上了。为保证廖之远不动花花肠子,日后不捅出真相来,才要他一个人去送王崎上西天。
    这些都是何当归打的主意,杜欢一直从旁协助,也没瞧全她的整盘计划,而她随便跟孟瑄提了提这一件“有趣的事”,孟瑄就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同时暗叹于她的顾虑之周详,竟然不输任何男子,难怪小时候下棋就赢了他。
    这时候,城楼上的哄闹声渐渐止息,孟瑄放眼望去,但见那些难民互相搀扶着,整齐有序地排队下楼,没有一名兵卒拦着他们。孟瑄又惊又喜地问:“这又是怎么一回事,王崎放人了?”
    何当归摇头笑道:“郎君糊涂了,这当然是因为王崎‘英勇牺牲’了,他的手下见风使舵巴结廖之远,这才乖乖放走了难民。”
    她这一声“郎君”唤得娇俏悦耳,如两只凉沁沁的玻璃小拳头捣在孟瑄心口,不等孟瑄作出应答,更叫他吃惊的事跃入眼帘——先前被兵卒一枪枪刺死、挑死的那十几名难民,他们的面孔,孟瑄还十分有印象,而现在,那些人也诈死复活,捂着胸口边咳边走。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王崎手下的长枪,都被青儿换成了一种会喷血的橡胶枪头,最多把人捅倒捅晕,捅不死人的。”不等孟瑄发问,何当归贴心地为他软言解惑。
    “哦?廖青儿也找到了?”孟瑄诧异于他们短短一天时间就做成了这么多事,难道都是何当归的功劳?
    何当归笑吟吟地冲不远处另一道城墙拐角指了指,弯唇道:“不光找到了青儿,还有三个人,应该是相公你最想找到的人吧?妾身先一步帮你找到了,不知有什么奖励没有?”
    孟瑄诧异地睁大双目,借月光看清那一道城墙后出来的三道人影,九弟孟琳、十一弟孟瑜、廖青儿,三个人有说有笑地攀谈着,并排朝他们这边步来。年纪最小的孟瑜抬眼看过来,一望是七哥孟瑄,立刻开怀大笑着跑近,雀跃道:“我想死了,七哥!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多亏嫂子搭救,我们才能逃出生天!”
    “嫂子?”孟瑄瞄一眼浅笑袖手、乖乖巧巧立在他身后的何当归,不敢置信地问她,“才一天工夫,你怎么找到瑜儿他们的?齐央宫的人在青州熟门熟路,找了几十天都没有收获!”她还有多少惊喜带给他?
    何当归垂头谦虚道:“妾身不敢贪功,这次全靠风公子帮忙,妾身只是运气好,瞎猫撞上死耗子罢了。”
    ☆、第578章 小妻子大能量
    更新时间:20140205
    瞎猫撞上死耗子?
    呵呵呵,孟十一孟瑜的嘴角抽动两下,认命地承认了他是那一只“死耗子”。上前搭住孟瑄的肩头,他调侃笑道:“哥,小嫂子人美心美,还医术了得,已经找出了三种可以有效医治时疫的草药,在青州附近就能采到的草药!根治时疫的方子也有了,不过得回京后奏明朝廷要银子要药材,做成丸药来北方散药。小嫂子真令人刮目!”
    孟瑄听后连忙绕开孟瑜,过去检查他的小妻子有没有咳嗽、发热、流涕、生疹的症状,发现都没有,他才微松一口气,抱怨道:“我知道你是好心帮忙,可也得量力而行,你身子这样弱,不接触时疫病人,都有吹风着凉的风险,怎么这样不谨慎?下次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何当归垂头答道:“我并没有直接接触病人,时间也赶不及,我只是循着‘十里之内,宝药就在眼前’的医理,才找出了能治疗本地时疫的草药,拿来煎熬成汤喂他们服下,果然收到奇效……那个,相公你在干嘛?”
    “检查你有没有生病受伤不舒服。”孟瑄一边检查一边头也不抬地说。
    他检查她的时候,不免要掀开衣领、衣袖瞧两眼,然后再用他的额头试她的温度。当着孟瑜、孟琳两个生人面前,他们的眼神简直可以用“震撼”以及“非常震撼”来形容,何当归耳根发烧,倍感不自在,孟瑄却极为自在地松了一口气,叫来杜欢和青儿,说了一个安全地点的名儿,让这二人带何当归一同去躲避。
    话才刚说完,城门外的喊杀声震天,何当归的神情一凛,是攻城的蒙古兵来了!于是匆匆吩咐道:“不用慌,他们没有云梯,单靠爬的爬不上来几个,只要将城门堵上一时三刻,他们听说了东门、北门先被攻下,肯定不会再继续强攻西门,绕道走了。”
    “东门、北门?”孟瑄问,“放空那两门,光守这一门有什么用?”想了想又说,“我的兵在北门之外,敌军攻不进城去,就要腹背受敌了,只是东门……”
    “东门也有守兵,”何当归接着他的话说道,“是王崎的残部,被郑反收编的一千步兵,先前将你们迫到北门去的那支神秘部队就是他们,我担心你带来的骑兵之中,还有类似马鸣那样的奸细,因此选择了这样的方法撵你们出城,没有直接跟你通讯说明,望夫君莫怪。”
    孟琳也接着说:“大哥已经去北门接掌那支精兵了,原本我也要去,可小嫂子说七哥你一定不许我去,真要去时,也得先禀过你才行。现在我报备上了,七哥,我可以去了吧?”他虽然弃武从文,可兵法颇通,一定能帮上大哥的忙。
    廖青儿也挤过来,笑嘻嘻地说:“小九你傻了?这里的西门‘砰砰砰’,都快砸塌了,你还保卫别的地方去干嘛?先守西门,酷~~爱~~”
    孟琳不解道:“我们在门内,他们在外面砸门,这有什么可守的,博运气罢了。要么就运气好,等到他们被东门北门的同伙叫走;要么就运气差,门被砸开,大军冲进来——那时候咱们就得各自逃命了。”
    这时候,城楼上的百姓全都进城避难去了,四围安静下来,从极嘈杂到极静谧的转变,让他们几个人清晰地听见城门外的战车辘辘声,知道是蒙古兵的后军,有简易攻城器械的强攻部队近了。
    了结了王崎的廖之远下了城楼,一眼瞧见活蹦乱跳的青儿,跟失踪之前一样神采飞扬,他欢呼一声上来骂她嘴馋,吓掉她老哥半条命。兄妹二人笑闹的同时,何当归也笑道:“我觉得咱们运气没那么差,这样吧,我和青儿给大伙儿喊加油,你们兄弟三个。”她指点孟瑄、孟琳和孟瑜,又看向杜欢和廖之远,沉声吩咐道,“你们五个人,使出各自最大的本领,把门抵结实了,咱们的运气还能加两成!”
    孟琳不可思议地问:“我们五个?外面可是有至少两千人抬着冲木在冲门,五个人顶什么用?”
    何当归道:“顶用不顶用那是后话,咱们也得拿出咱们的态度才行,否则懒声懒气的,输了只怪运道不佳,连天也不站在咱们这边。何况我只是让你们‘延缓’城破的时间,等城门撞破之后,咱们还有后招,用火药和火石(杜欢)对付他们。还是说,九公子对我的阵法没信心?”
    “怎么会?”孟琳摇首道。他可是亲眼看见风扬那样的高手,走进小嫂子布的“陷牛阵”里,脚就像树根一样长在地上出不来了,只好跟小嫂子道歉与讲和。想到自己的偶像“拂柳剑”风扬都对小嫂子俯首帖耳,孟琳不再犹豫,坚定决心道:“好吧,就依嫂子的,咱们去抵门!”
    他招呼了孟瑜一起走到七丈铁木铆钉城门下,两人还真的满面严肃地跑去守城门了。继他们之后,杜欢和廖之远也去了,孟瑄着实发怔了一会儿,不明白何当归怎么能支使得动第一次见面的九弟十一弟,还让两人对她俯首帖耳,须知那二人都是傲气满满的家伙,更鲜少把女子放在眼中。
    “相公?”何当归脆生生地喊着,打断了他的怔愣,并含笑道,“这会子还发什么呆?虽然我不知你的力气有多大,但是总感觉着你比他们四个加起来还厉害,他们都去抵门了,你还不赶紧?”
    白嫩温软的小手推上他的背心,将他推到城门正中央,左侧是孟琳和廖之远,右侧是杜欢和孟瑜,这五个大男人站在巨大的城门下,显得渺小非常。从各个角度想,他们都没有成功守住这两扇门的可能性,连孟瑄心中都没底,觉得还是他单独出城杀敌的成功几率更大。
    何当归却制止了他的孤胆英雄主义,不让他跑出去吸引仇恨,引得那些攻城之人发怒后,有十分力使出十二分来,那就起反效果了。而且,叛军多数都是蒙古兵,从这里逼走他们,逼退回大宁西部的草原上,再设法从中挑拨他们和宁王的关系,令双方相互猜忌,正好可以在西北牵制住宁王蠢蠢欲动的大宁兵马,换得好几年平安无虞。至于挑拨的人选,就非可以讲蒙古话的杜欢莫属了。
    按照青儿说的“物理知识”,什么拔河常识、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地面的摩擦力等现今没有的常识,何当归在城门口布了一个“陷牛阵”,将五人的十只脚埋进土地中,让他们更好的发力。
    城门外咚咚锵,城门内嘿嘿哟,尽管城门内有何当归、廖青儿二智将在后面指手画脚,但力量的悬殊照样存在,眼看着城门后的千斤横闩马上要被冲断的时候……
    “姐姐!”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在这个嘈杂的环境中,听来仍是如此清晰,可见说话之人的中气有多么充足。
    何当归惊喜回头,笑道:“可算等到你了,柳穗说进城之后你跟在她后面走,却生生把你给走丢了,我刚才还在想,若是你在这里,比十个武林高手更好用。快,上去帮他们一把,抵住这道门!”
    原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何当归的弟弟何当游,一个二十岁的壮小伙,却每每憨憨地管何当归叫姐姐,旁人听着也不觉得逆耳,听久了就更习惯了。小游是何当归见过的力气最大的人,就算是当年肌肉遒劲、力拖千斤马车的凡奴,三个也不顶小游一个力气大。
    小游早两年,年纪还尚且小几岁的时候,每次他一吃饱了饭,都是拿着院里的那一块千斤青石消遣,做饭后消食运动。而且他扛起大石来,不像一般负重的人,脚下沉重踉跄,走几步就是几个深深的坑。小游本人不懂武功,也不靠内力,只是本身力气奇大,扛着千斤青石在桃夭院中散步,脚步照样轻巧自然,面上不见半分吃力的样子,被青儿评为“本世纪第一人体奇迹的存在”。现在小游又长大两岁,力气也跟着涨了一大截,这种专门考验劳力的活儿,他比孟瑄更加在行。
    于是,小游十分听话地上去堵门,地上顿时张开两个黑洞洞的大口,齐膝吞噬了他的两只脚,这就是变化奇妙的“陷牛阵”了。小游略感吃惊,不过心思单纯的他也没想太多,只闷着头卯足了力气,蛮牛一样跟城门外扛着巨大冲木的千人攻城部队较起劲儿。
    外面的敌人立刻感觉吃力起来,连冲了十几下,城门都纹丝不动,顿时有一种“除非把门砸碎,否则不可能从西门进城”的无力感,一些人心底有了动摇,不再加力去冲门,反而悄悄地交头接耳道,“北门肯定第一个破开了,不如咱们绕路从北门进城吧?何苦要在这里干耗力气?”一个两个都这么说,渐渐就有更多的人这样想,于是千人部队失去了锐气,虽则仍然在营长的指挥下冲门,但是力道都是软绵绵的,还比不上最初时的一半儿,如何能破城?
    见到景况大好,青儿忍不住开心笑道:“哈哈!五个高手也比不过一个没武功的小游,一下子挡住了一千个人的冲击波!哈哈!赢了耶,小游真是天生的大力士,不去当个守城将领,真是浪费他的才能!”
    青儿欢呼到这里,一直都含笑听着的何当归却忽然觉得脑中有一道白热的闪电划过,登时面露困惑、痛苦之色,双手捂着头缓缓蹲下。
    ☆、第579章 你媳妇没生产
    更新时间:20140206
    四月二十二,青州乱平,青州知府王崎死于战,知州穆公义暂代知府一职,处置公务,安抚民众。
    作乱的异族匪类被全部肃清,无一人漏网,同时,在战乱中浑水摸鱼、倒打一耙的蒙古军从青州北门、东门被诱入城中的伏击圈里,吃了一个大败仗,死伤惨重。并且,他们见领头伏击的不是别人,而是宁王的心腹风扬,于是疑心是宁王出卖了他们,仓皇逃得性命之后,就第一时间去大宁“问候”老主顾宁王朱权去了。
    时疫蔓延最一发不可收拾的四个北方州镇,局面都得到了控制,因为紧急救治时疫的几种很管用的、山涧道旁都能采得到草药配方,已经被几首口口相传的童谣传开了,疫区的人们拿来一试,果然见效,纷纷大赞童谣中的“清娘子”是时下的活菩萨。
    三日之后,奉召回京述职的征西统帅孟瑄,携妻子行在归途上,过了交水入了庐州,妻子的头痛之症再次发作了,于是他奏本延期行程,让孟贤、孟颀、孟瑛、孟琳、孟瑜四兄弟先一步回京城应天,好让家中母亲宽心。而他自己的车队走走停停,行程渐渐拖下来,从四月二十二走到二十六,才刚过庐州边界。
    杜欢找回做蒙古人时的记忆后,忍不住想故地重游一回,顺便打探几件私事,看看当年的亲族还有几人存世,于是他孤身上路去了西北。廖之远也不是无事忙的大闲人,能抽出十天陪廖青儿上青州寻找何当归和柏炀柏,已经是极限了,所以他连送妹子回家的时间都没有,青州乱平的第二日就裹了行李,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只留了一封信让孟瑛代他护送青儿回京。
    孟瑛乐意效劳,可青儿不爱亲近他,自从上次饮马镇回扬州的船上,青儿亲眼目睹了他一掌打人下水,对他的印象就急转直下,尽管孟瑛事后解释说那人是个刺探的奸细,青儿还是维持原判。所以孟瑛没福分做护花使者,青儿是跟着孟瑄小两口的车驾走的。
    那一夜在西城门守城,眼见形势一片大好,何当归的计划第一步几乎算得上完胜,连火攻都不必再用,谁料想危机暂时解除后,满头大汗的六个男人回头,就见何当归抱头蹲在地上,苍白如一朵浸露的白芙蓉,廖青儿的声声呼唤都换不来她的任何反应。孟瑄、杜欢和小游固然想飞扑上去察看,奈何地面上那一层抓住他们双脚的土,竟然比胶泥更吸人,连孟瑄都挣不出来。“”
    何当归勉强支起头,告诉他们,元神入定之后,试着想象脚边的泥土不存在,一边想一边后退着走,或许可以从这种境况中脱出来。
    孟瑄第一个走出来,从地上抱起何当归,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里看外看,不像生病也没有受伤,只是捂着头闭着双目,仿佛在跟什么回忆纠缠不休。孟瑄立刻想到,大约还是那一剂让她忘事的药汤闹得鬼,登时后悔非常。可是后悔也晚了。
    从青州起程时,何当归的头痛症基本好了,没想到路上又反复起来……
    青儿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托腮看着孟瑄长衫玉立,衣袂飘飘,仿若谪仙,走来走去,走来走去,活脱脱就像是一个产房外面,焦急等待妻子生娃娃的丈夫。最后,她终于忍不住冲他吼道:“你媳妇还没生产呢,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走得我眼都晕了。”
    生产?孟瑄的回应,是想要进屋瞧瞧何当归疼不疼,给她支撑和力量——偏听偏信的他只听进“生产”二字!
    青儿连忙堵着门口拦住他,翻着白眼说:“她说了每次头疼时不喜欢看见‘生人’,看见了就会觉得更疼,你这么爱她一定不会希望她‘更疼’对吧七公子?连我这个‘熟人’都不敢进去吵她何况你这个‘半生不熟的人’,你还是去外面站站吧,你一站这里我就被迫得开口说话,我一开口说话,就会打搅里面与病魔作斗争的小逸,你这么在乎她一定不希望她在这么痛苦的时候还受到打扰对吧孟将军?”
    于是,孟瑄高大光辉的形象在青儿的说教下一寸寸缩小,最后黯然离去。房中卧床休憩的何当归听见了,不禁会心一笑,青儿着小妮子,能不能别这么伶俐,每次都挡七公子的驾,让丫头们传给关家李间,李间回京又告诉孟家的老爷夫人,那一点儿极小的事反而闹大了。
    何当归在房中对镜理妆,用一根晶蓝发展蘸着桂花露抿了抿云鬓,乌木梳子从头到尾,通畅地顺了一遍。曾经长及脚踝的黑发,现在只有及腰长了,原因说起来可笑,是柏炀柏带着她赶来青州的时候,她来不及绾发就上了车,而马车行进的途中,驾车的车夫万八突然逃跑,柏炀柏跳出去揍他,她也探着头往外看,被风一吹,发尾缠进车轮之中。柏炀柏回头瞧见这一幕,大喝两声马不停,于是他只好挥剑断发来救她的命了。
    唉,养了多少年的一匹长发,突然少了半截儿,虽然行动起来便利不少,挽上去打发花、做发髻都感觉轻松不少,可心中还是怅然有所失。
    两弯娥眉微微凑近一些,面上有了困惑的神色,心中最惦记的事,是那一夜守城时,青儿说了一句,“小游真是天生的大力士,不去当个守城将领,真是浪费他的才能!”而她听后,就觉得脑中好似点着什么似的,一片白亮中,她仿佛真的看见小游身披盔甲,做了一名守城将领,最后似乎还……吐血不止,横死当场!
    那副景象逼真得就像真实发生过的事,可小游还活得好好儿的,这幻象显然就是不存在的零。这是她想不通的地方,也是这几日行程中,太阳穴时不时阵痛的根源。倒也没有那么娇贵,可每次她一抚额,青儿一“哎呀小逸你头疼吗”叫嚷,孟瑄就立刻喝停马驾,上马车来看望她,眼神中流淌着一汪暖泉,是不可错认的温柔关切。
    然后每次都是找最近的民宅歇宿,孟瑄说客栈人多口杂,不利于休憩。当然最不利的地方是没有一个独立厨房,不方便他下厨做汤。
    这位孟七公子完全违背了古圣先贤关于“君子远庖厨”的高明论调,以堂堂将军之贵身,频频出入“女子与小人”最适合呆的厨房贱地,而且最叫人想不到的是,他还有一手很不错的厨艺,估计哪天不当将军当厨子,他也可以做厨子炒菜最棒的将军。
    她很难想象他这么一位养尊处优的世家贵公子,会有闲情雅致研究菜品的制作,在她印象里,只要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老爷少爷和小姐们,已经吃到鲜亮味美的菜肴,又有谁有心思、有必要去看那些菜做成菜之前是什么样的。生鱼生肉生蛋的气味,并不像熟的那些那样诱人,七公子怎么会被吸引进厨房的呢?
    问他的时候,他腼腆一笑解释说,家里的母亲和祖母都是慈爱宽和的人,唯独父亲严厉,小时候送去军中,不曾带得一仆一婢,军中的吃食又太过粗糙,拳头大的肉块直接端上桌来当菜吃,他拿出刀叉切着吃,还引来众人哄笑,父帅也黑着一张脸,嗔怪他女气。久而久之,他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还在一个营帐中秘密设立了小厨房,单做单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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