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和她的默契,你一辈子都不懂。”
    段晓楼凉凉丢下这一句,袍摆一荡,凭直觉在黑暗中往前闯。他知道何当归惯用左手,走路也常走左边,走出几十步,阴潮的空气中有了她的味道,又循着香味去追,不多时就找到了那一间机关控制室。
    孟瑄黑着脸追在他后面,直到见他毫无阻碍的到达目的地,孟瑄的俊颜前所未有的黑。
    机关控制室,居然是一座地下冰窖。二人走进门去,寒气扑面而来。何当归的声音九拐十绕,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在冰窖二层,你们先别忙着找我,快看那些冰里,封的都是琥珀晶!这里简直是个地下宝库,练武者的梦想国度!”
    何当归曾在柏炀柏和孟瑄手里见过琥珀晶,是摄取习武者的内力精元而制成的晶核,任何高手都能汲取其中的内力为己用。她自己有一颗一甲子功力的琥珀晶,不过那是留着给被她害成普通人的杜尧的。
    如此珍贵的琥珀晶,价值胜过世上一切珠宝,没想到在这个隐秘的冰窖里,却冰封了几十上百颗的晶核!以每个晶核最低有三年内力算,所有晶核加起来也有三百年,如果让孟瑄和段晓楼“吃”掉这些内力,去打外面的大恶人,一定胜算倍增!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痛恨那高审君,但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叫嚣,那个人不能留,要么他死,要么她亡。
    “清儿,你在哪里?快出来让我看看你!”孟瑄对冰中的琥珀晶视若等闲,只想快点见到何当归。
    “丫头,别调皮了,出来。”段晓楼亲昵的口吻让孟瑄又一波不舒服。
    冰窖中的水汽缓缓流动,凝结成了一个盈盈笑立的青衣美人,正是何当归本人,却不是真人。
    孟瑄猜出,这里的巨大冰块是有人精心布置过的,按照一定的次序排列,形成透镜一般的效果,可以将人的影像投映在不同的地方,刚才房间里所见的何当归的头也是如此。
    水汽凝结的何当归做出一个蹙眉的表情,低斥道:“你们别啰嗦了,快把所有晶核都炼化了,好上去打那个大恶人。他昨晚还让人绑了我去换你们手中的青龙、白虎和玄武钥匙,司马明月放了我,大恶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难道你们想我的头上时时悬着一把利剑?”
    段晓楼略有迟疑:“虽如此说,但不知这些琥珀晶有没有主人?咱们怎好擅动人家的宝藏?”
    何当归摇摇食指,笑道:“机关控制室中有留书,写明这些全是莫启师太留下的东西,老祖母和姑姑说过,师太上月已圆寂。”
    孟瑄诧异道:“莫启师太已死?可她打哪儿获取到这笔财富?齐央宫的琥珀晶存量,还不足这里的一半,那还是四叔收集了二十多年的成果。”
    水汽做的何当归拿过一张纸,读道:“留书中说,一百年前蒙古人进犯中原,无数草莽出身的义士为守卫山河而死。最后一战中,他们集结了所有高手对付元人,不幸的是,有内奸在他们的茶汤中下了软禁散,瓦解了这股最强战力。冰窖中的晶核,就是他们最后留下的宝物,是一个小沙弥冒死运出,带到这儿来的。这个地方原本是南宋一个富户的藏冰库,晶核冰封在这里,一百年都不会坏。莫启师太就是小沙弥的后代,现在她圆寂了,这些晶核都成了无主之物,你们还不快取?”
    “真的妥当吗?”段晓楼捏碎一块冰,将一个鸽子蛋大小的琥珀晶托在手中细看。
    经过岁月的洗练,这块晶核中的内力早已化去所有杂质,变得至真至纯,是习武者的最好补品。这百十颗晶核拿出来用,抵得过一支万人军队。
    “姑姑说了,要让我继承师太的衣钵,这些东西现在都是我的!”何当归强盗之极地说,“你们再不抓紧,万一高审君打败舅舅,又来伤害家庙中的其他人怎么办?机不可失,舍尔其谁?”
    孟瑄和段晓楼觉得有理,于是不再推脱谦让,一掌又一掌,震碎坚冰,获取琥珀晶,全速掠夺着其中的内力。
    一时间,冰窖中碎冰纷飞,形成一道奇景。何当归笑吟吟地俯视这景象,劝他们不必客气,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实在有剩,再留给陆江北、高绝和孟瑛他们。
    就在他们三人地下寻宝的同时,陆江北和高审君的空中激战也分出了胜负。
    陆江北一剑贯心,结果了高审君的性命,白玉笛凝满了真气,重重敲在他的天灵盖上。高审君仰天喷血三尺,从高空直摔到寺庙西北一角的火场中,被漫天的火舌吞没。
    陆江北的最后一击用尽了他全部力气,也险险地向后栽倒,攀住了寺庙天井中的一棵桃树才不至于摔伤。
    六月桃熟,青桃刚刚转红。杀死了高审君的他开怀一笑,摘下一枚水蜜桃解渴,也举步朝何当归所在的那间屋子走去,察看段晓楼二人吼叫的原因。然而行至路半,寺庙西北角传出一声惨叫,那里正是高审君烧死的地方。
    陆江北面色急变,扔下桃核奔去,但力气暂时衰竭,脚下踉踉跄跄的。跑到那里时,他不可思议地看到,原本应该已经命绝气断的高审君,一步一步从火场中走出来!
    高审君脸上的面具被烧化,露出从没有人见过的本来面目,陆江北只看一眼,就愣在当场。
    高审君,他竟然跟宁王朱权长得一模一样,甚至连眼瞳中的琥珀色泽都肖似无比。除了年龄差距之外,这个高审君简直就是朱权的翻版,又或者说,朱权是高审君的翻版?这里面的含义耐人寻味。
    高审君浴火重生,全身塑着一层薄金。他用毒蛇出洞的目光锁住陆江北,嘶嘶笑道:“看过本相脸的人,都不能活在这个世上。”
    陆江北双目如深潭之水,攒起真气,手上的寒气聚成一张冰火无相心,准确地扔到高审君的手中,冷冷道:“你如何办到的?好大的胆子,你竟然……”
    高审君迅速戴上冰面,遮住了他的脸,徐徐将满身煞气锁住了陆江北和一众救火的尼姑,比他之前的气场更强盛凌人。
    陆江北握紧了手中的一笛一剑,白皙的双手隐着力道,手背上的青筋却暴露了他此刻的紧张心情。
    为了杀死高审君,他花费半年的时间,辛苦寻到一柄克制对方的魔音玉笛。如今养精蓄锐的真气已用尽,白玉笛也有了一道裂缝,而眼前的高审君如一把出了鞘的大龙刀,每一道刀芒都足以杀人于无形……
    ☆、第669章 寿宴礼物有毒
    更新时间:20140401
    高审君从火场中摄出一块瓦砾,隔空推掌,打在陆江北的膻中穴上。“”虽然陆江北戴了护心镜,但他的武功罩门就在膻中穴,这点只有最了解他的人才知道。
    练武之人的罩门是生死之门,那块瓦砾穿透护心镜,轻轻一点,陆江北就后退十步,喷血一口。
    高审君缓缓逼近,陆江北危在旦夕,满院子的尼姑吓得大喊大叫。这时,天上突然降下一个黑衣人,双手持一柄弯月大刀,神情凛然。
    “高绝?”陆江北虚弱地看着来人,摇头道,“你不是他的对手,快走,这里万分凶险。”
    高绝屹然不动,深眸平平注视着高审君,开口便说出了令陆江北惊讶的话。
    “二叔,你三十年前就该是个死人了,我父亲瞒天过海保住了你,却被国师齐经察觉。当年他就占了一卦,说你面目重见天日的那一天,就是你的死期。齐经一生不说诳语,今天你显出本貌,被这么多人看见,你难道不怕?”
    高审君无声一笑,露出满口森白的牙,“本相早已脱出天命,谁能批定我的生死?乖侄儿,若不是你藏我在锦衣府,我也不能饱览锦衣府的藏书,百倍提升武力。本相恩怨分明,今日就不杀你,但陆江北的人头,我一定得摘下以消心头之恨。你敢拦着我,我连你一起杀。”
    高绝的薄唇抿成一线,紧紧盯着高审君,对方也一样。一片窒息的安静里,两道身影冲天而起,激战在一处。高绝的兵器是大刀,高审君的兵器是一根柳条,然而每次一合一分,身上留伤的都是高绝。
    地上的陆江北越看越着急,他看得分明,高审君有能力在十招之内解决高绝,却不攻他的面门和耳后罩门,只在高绝的双手、双腿上留下一道道深半寸的伤口。
    这不是高审君顾念亲情,在手下留有余地,而是他把高绝当成了猎物,当成一只被野猫逼到角落里的小耗子,要将他玩耍戏弄个够才杀死。谁能想到,令人闻风丧胆的杀神大将军高绝,也有被人视为鼠儿的一天。
    百招之后,高绝的黑衣已被血浸透,握刀的双手冰凉麻木,那一口八十三斤的刀,首次感觉沉得握不住。
    陆江北凝气吹笛,笛音飘到空中,延缓了高审君的行动,然而吹动此笛需要大量内力,陆江北强行吹笛不能长久,局势仍然不能缓解。
    “陆总管,本王来助你!”
    躲在暗处的燕王目睹了这一切,知道高审君是来杀他的,更知道陆江北、高绝一死,下一个就轮到他了。见陆江北吹笛吹得很吃力,面色煞白,一行血线自唇角流出,燕王心下一横,打算出来助陆江北吹笛。
    他急步上前,却与另一个身影撞在一起,檀香气息扑面而来。凝目一看,是个身穿僧衣、长发披肩的清瘦妇人。
    她惊喘着说:“王爷万不可接近,您在我家家庙出了事,我们如何担得起?”
    燕王眯眼:“你是……”
    “小妇人是孟善之妹孟玉儿,我知道一条密道,直通京威卫外的大道,请跟我走。”
    “也好,请带路。”
    两人穿过混乱的庭院,走到一处屋外,却跟惊慌失措的何当归正面相逢。孟玉儿吃惊地问:“当归?你这是怎么了?快跟姑姑进密道,一起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何当归小脸失血,还没说话就先流出泪来,一向镇静的她很少这么失常。她摇头说:“不能进去,地下已全塌陷了。”
    “塌了?”孟玉儿不可置信。
    “孟瑄和段晓楼……被活埋在下面,”何当归伤心欲绝,喃喃说,“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孟玉儿冲进去看,果然见密道的入口尘土飞扬,完全看不见里面的情形。“怎么会这样?师太说这座密道已存在了百年,怎会突然塌陷?”
    “……”何当归只是摇头,说不出话。
    她该如何解释,孟瑄和段晓楼收取琥珀晶内力时,冰窖中摇动地陷,吞没了两个人,他们最后只来得及合力将她推出地道,然后整个地道就塌了。原本她是想让段晓楼两人提升内力,杀死那个高审君,没想到弄巧成拙,害死了两个深爱她的男人……
    “爆!”
    一声巨响冲天,两道身影破土而出,与高空中的高审君缠斗在一起,身法快得让人看不清。何当归仰头,痴痴看了一刻,一道蓝影,一道银影,是孟瑄和段晓楼。
    地上的陆江北加力吹笛,最后不支倒地。高绝第二个倒下,空中的段晓楼和孟瑄也各有负伤。不过,这一次受损最大的却是高审君,他失去了一条手臂,胸口也开了大洞。几个黑色残影滞留眼前,他的人已经逃逸去了很远的地方。
    段晓楼还想追,孟瑄拦住他说:“穷寇莫追,我们刚吸收了大量内力,还不能化为己用,一旦真气暴走,我们将大失常性,胡乱杀人。”
    段晓楼眼中有红芒闪动,也感到体内真气不受控制,就听从孟瑄的话,不再追赶高审君。两人回到地上,说明了这个情况,虚弱的陆江北摇头叹息道:“难得将他逼到了死境,却还是功亏一篑放走他,天意,天意……”
    何当归抱着刀伤药跑过来,为每个人包扎伤口,突然露齿一笑,说:“那倒也未必,就算他逃到安全的地方疗伤,也永远恢复不到鼎盛时期了。”
    陆江北皱起好看的眉,看定何当归,问:“此话何意?你认得高审君?”
    何当归摇头道:“不认识,不过我在下面观战,看见段晓楼鞋尖的兽头踢进了那人的胸口,对不对?”
    段晓楼正抬臂让何当归包扎,随手揉着她的头顶说:“丫头的眼睛真尖,不错,我那一招正中他的心脉,说不定他就此元气大伤,再也不能恢复。”
    “不管他元气伤不伤,这招都是致命伤,”何当归笑道,“因为昨晚,我趁你不注意,在兽头上涂了一层绿草汁,原本是帮你打孟瑄用的,没想到最后却用在了高审君的身上。这种绿草汁沾在四肢的伤口上,只会让手脚麻木,但正中心脉的话,封阻了主要经脉,就不能自己给自己疗伤了。这是我在茶露基础上配的专用于高手的药,一滴就管用,高审君这次可没能力复原了。”
    孟瑄慢慢问:“清儿你帮段晓楼……对付我?”
    何当归白他一眼,气呼呼地说:“还不是你们两个呆子,成天打个没完,还招招凶险,他又不是你的对手,万一真的有所损伤,你怎么赔给葛夫人?”
    受维护的段晓楼甜蜜地抗议:“谁说我不如他?这次地下之行,我获益比他大得多,下次过招时,我一定不会输给他。”
    孟瑄赌气将头一偏,一言不发地出神,不知想到了什么。
    陆江北沉吟着说:“既然这样,那一方面撒出人手,四处搜寻高审君的踪迹,不能给他疗伤自救的机会。另一方面,这里所有的尼姑都必须转移和疏散到别的地方,因为她们看见了……我了解高审君的为人,他不会放过这里的任何人。”
    陆江北看向燕王,问,“不知王爷在一旁看了多久?有没有看见什么不同寻常的事?”燕王与宁王熟识,在朝中还有针锋相对的时候,如果看见高审君和宁王长相一样,如何猜不出,高审君很可能是宁王的生身父亲?若真是这样,燕王肯定会好好利用这个把柄,高审君也会将燕王列为猎杀目标。
    然而燕王面色如常,还带着一丝困惑,反问:“何为‘不同寻常的事’?请大总管明言。”
    陆江北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温和地看着所有人说:“大家都受惊了,此事容后再议,咱们喝一杯清宁郡主的好茶,就各自回府疗伤吧。只要一天不擒拿高审君,咱们就一天不能松懈大意。”
    ※※※
    转眼第二日,就是孟瑄母亲的寿辰,苏夫人刚刚病愈,因此预备大办一场。天尚未亮时,府里府外的人都忙活起来,张灯结彩,十分热闹。
    从家庙回到孟家的何当归没时间准备其他寿礼,就将前几天新制的四丸“葆春红丹”封好,作为礼物进献,也正好合苏夫人用。孟瑄去兵部述职,要晚一些回来,孟瑛、孟宸等人都在外面接待男客,段晓楼与段母也来贺寿。
    这两天工夫里,陆江北行动很快,循着罗家那本有何当归署名的账本,一口气查到宁王侧妃周菁兰的身上,找到她的闺阁诗作,才发现她的字迹,竟然跟何当归的左手字就八成相似!
    于是,跟燕王妃命案的疑凶、已死去的徐四娘联系最为紧密的周菁兰,变成了第一号疑犯,如今被大理寺收监。而宁王失了踪,再无人为周菁兰撑腰。听说已经上了刑,目前还挺着不肯招供。而何当归洗去嫌疑,可以正大光明地出现在寿宴上。
    里面的年轻媳妇有商氏、陆氏、刘氏和何当归,都陪着来贺寿的夫人们说话饮茶。后面站着一排姨娘和丫鬟,偶尔也陪着笑笑。
    青儿也在座,像红眼兔子一样,盯着孟瑛那五名小妾看了又看。何当归明白她的心事,凑着一个空隙将她拉到外面,低声劝说:“一个茶壶,一组茶碗,这是每个大户人家的固定格局,你放宽心,我日后自然帮你。”
    青儿叹气道:“她们是五个天仙神女,我只是一个又丑又胖的傻大妞,走在路上都影响市容,这回连斗都没得斗了,唉,我猜孟瑛一定是瞎了眼、人傻了才会看上我。”
    何当归严厉而慈爱地教训道:“不许你这样说自己,你是好姑娘,孟瑛喜欢你是他有眼光,因为绝色美人易得,你却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人。”
    她们说了一会子知心话,然后携手回到寿宴上,却见那里的每个人,都用一种看怪物一样的目光看着何当归。
    “清宁郡主,没想到你竟然在寿礼之中下毒,你好歹毒的心思!”商氏严厉地斥责道。
    ☆、第670章 谁比谁不要脸
    更新时间:20140402
    “她的寿礼有毒?孟大奶奶,你别乱冤枉人!”青儿下意识地维护何当归。
    商氏镇静一笑,慢慢道:“这么多人在这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难道都是冤枉她吗?清宁郡主,你不用狡辩了,快将你下毒的经过从实道来!”
    青儿发了怒,挺胸叫嚣道:“不懂就不要胡说八道,她从来都是救人的菩萨,一辈子也学不会怎么害人。再说了,苏夫人的病还是她治好的呢,她生怕下人研磨的不仔细,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做药,最后所有大夫全束手无策的病也让她给治好了。诬陷她下毒,你们有证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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