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晓楼急忙一臂拦住他:“进宫找?你打算怎么找,就穿成这样,堂而皇之的进宫?被御前侍卫们拿住,你预备怎么向皇帝解释?”高绝的黑袍子,宫里人再熟悉不过,只看背影就能认出来。
    高绝别着头说:“我没话跟现在的皇帝说,我全身上下只有一把刀会说话。”
    “你、你不要命了?”段晓楼警觉地侧耳听墙外的动静,依稀听见了脚步声,忙压低声音教训道,“这种以下犯上的话,这时候是最忌讳的!皇帝已经御笔金批,撤了东西二厂,整个朝野都在传,下一个目标就是锦衣卫。你怎么不懂得收敛一点?”
    高绝冷冷道:“你已退出锦衣府,我们锦衣卫的事不劳小侯爷操心。”
    “高绝!”段晓楼火了,猛推一把黑面神,“就算我连累杜尧武功尽失,性命堪忧,大不了赔一条命给他。你最好将你的臭脸收起来留给别人看,我不吃你这一套!”黑面神的这张债主脸,永远有能耐把好心人气出坏脾气来。
    这时,高绝攻其不备,挥出的拳头捣在段晓楼鼻子上,收获了鲜血的礼物。段晓楼之前受了点内伤,跟高绝打起来比较吃亏,不过高绝两眼发绿,明显入了魔障,出招也没有什么章法。
    几十招下来,还是段晓楼占上风。两人在屋里打碎了红木桌椅柜子,弄得一地木屑,又缠斗到院子里,一边打架,一边对骂。
    何当归走进院子里,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段晓楼愤然叫嚣:“黑心鬼,你骂谁是孬种?有种你站着别动让我揍!”
    高绝冷哼:“谁承认,谁就是孬种。”
    “你凭什么骂我?!”
    “就凭你傻蠢呆,”高绝毒舌地说,“我走遍天下也寻不到第二个比你更呆更没种的人,段阿呆。”
    何当归听得一脸黑线悬挂下来,这两个人在搞什么,他们当自己是三岁孩童吗?见他们双方都挂了彩,再打下去更伤,她直接冲进战圈里阻止,“别打了,你们两个都省口气,杜尧还没死呢,让他安静休息行不行?”
    高绝不知是刹不住力道,还是存心故意,一记劲风铁拳直挥而下,眼见落到何当归的脸上。何当归有能力躲开这一拳,却偏偏没动。
    他敢打下去,她就吃他这拳。是时候让这家伙清醒一下了。
    段晓楼被高绝收拾得很惨,刚祭出他的一柄九十六斤精钢制方天画戟,意欲吓唬高绝几招,找回场子。他站在高绝身后,眼见高绝的拳头贴上娇小女子的脸颊,登时目眶欲裂,手里的画戟不受控制地飞出去,没进了高绝的背脊中!
    “高绝!”何当归也慌了。
    “表……表哥,”段晓楼失神地喃喃,“我杀了表哥……”
    “他还没死,快收了你的兵器,找间干净屋子,烧热水热汤来。”何当归一面紧急施救,一面匆匆吩咐着。
    心中懊恼到了极点,她知道打架斗殴、用拳头说话是这几个人的特殊癖好,看得多了也习惯了。因为从未见他们受过什么伤,一直以为这只是一种点到即止的较量,今天头一回插足,才知道完全不是这样。高绝是真的要打她,段晓楼也真的用兵器划开了高绝的身体。
    “表哥死了……我杀了他……”段晓楼像木偶一样机械重复着。
    何当归索性不理他,兀自止血救人。高绝的伤看似吓人,整片画戟从后背插了进去,仔细检查后倒让人大松一口气,他运气不是一般的好,刀刃插的只是空门,半点脏腑都没伤到,血也没流太多。
    银针、纱布、白药齐上,很快就稳住了伤势,高绝的气息也重新变得绵长深厚。段晓楼见状回神,听从何当归的吩咐,烧了一木桶热水,将高绝整个人丢进去。再配合着何当归的绝妙银针在高绝的头上飞动,不一会儿,鬼门关转悠的高绝醒转,后背的可怖伤口甚至缓缓愈合了!
    段晓楼又惊又喜地拥抱何当归,柔软的唇轻碰她的眼睛。“果然,永远不能没有你。你是我的救赎。”他这样低语着。
    这时,活过来的高绝接着打架途中的话,继续骂:“段呆子,孬种。”
    段晓楼愤而回道:“你是黑心鬼,你做的好事大伙儿都知道!”
    “他做了什么好事?”何当归好奇。
    段晓楼冷冷瞪着浴桶中被开水烫的高绝,讲出了高绝的恶行。原来,高绝心仪青儿之后表示想娶她,却被青儿拒绝了。于是高绝恶从胆边生,故意用话误导廖之远,让那只山猫以为他跟其妹有不正当关系。几次三番,山猫打算将猫妹妹嫁给高绝,猫妹妹心另有属,逃婚出去才没让高绝得逞。
    何当归听完,感叹道:“青儿是敢爱敢恨的女子,从前喜欢高绝时,从来不掩饰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哪怕被高绝嘲讽挖苦。旁边的人看着都捏着一颗心,她却大而化之。后来,发觉自己爱的其实是孟瑛,她又想方设法让自己变漂亮,符合孟瑛的审美,却不知道在爱人的眼中,她已经够可爱了。在找到真爱之后,从前曾喜欢过的高绝再回头找她,她也毫不动摇。这样的青儿,真是个聪明豁达的女孩儿。”
    段晓楼沉默一会儿,说:“你和她是同一种人,难怪做得成朋友。”
    从高绝的后脑勺上回收银针,啪啪啪,何当归低声笑了笑:“青儿和我是一辈子的朋友,因为我们都长着一对不为人知的‘驴耳朵’。”
    高绝恢复精神,从浴桶里光着身站起来,还是一张漆黑的债主脸,好似面前的一男一女都是他的讨债人。
    段晓楼这才注意到高绝一丝不挂,连下身都是赤裸着的,顿时大惊,一把遮挡住何当归的视线,并火速扔出自己的外袍,兜头罩在高绝身上,口中大喝:“黑心鬼,你该不会还对何妹妹有什么想法吧?”
    高绝慢条斯理地空身披上锦袍,还是骂着同一句台词:“段呆子,孬种。”
    “我哪里孬种了?!”段晓楼有种补刀的冲动。
    高绝用鼻孔看着他,唇边扭着令人不愉快的冰冷笑意:“我没有随时隐身的本事,尚且想冲进皇宫找药,你能轻而易举地办到,却不肯为杜尧去做,不是孬种是什么?偏杜尧舍身救你这种人,我为他不值。”
    段晓楼一愣,薄唇翕动着想解释什么,声音极低。
    高绝继续数出他的“罪行”:“灵药如此难得,是因为宫里面坐在龙椅上的人是朱允炆,而不是我们认同和敬爱的燕王朱棣。一起共事于皇家筑底的长夜阁,燕王的为人和能力我们都清楚,也一致认为,他才是审视英主,比黄口小儿朱允炆更合适坐那个至尊之位。况且燕王不止是我们的上官,更是大伙的朋友,假如今日当皇帝的是他,我们就算开口要整个国库,燕王也会点头……”
    “够了!”段晓楼厉声喝止,“这才是你埋在心底、最想说出口的话吧?但你说的够多了,我一个字都不想再听。”
    高绝冷笑:“你认同的明主是燕王,却跟孟瑄私下达成约定,跟区区宁王结了盟,抛弃燕王,抛弃我们共同的认定,只是为了这个小女子。”滴着水的手指向何当归,“她给你下了什么毒,毒坏你的脑子了,段呆子?”
    段晓楼瞬间忘记高绝是伤患,又赏了他一掌,不料高绝敏捷地躲开,只被打掉了衣袍,变回赤条条的状态。段晓楼像女人一样发出尖叫,跳到何当归面前遮眼。
    因他是背对着高绝的,空门大开,高绝毫不客气地抬脚踹了这呆子一记。呆子和怀里的女子重重倒地,发出闷哼声。
    段晓楼清楚地听见怀中人的后脑和地板撞击的“砰”声,光听声音就很疼。该死,只顾着不让她长针眼,竟大意地害她受伤!段晓楼大吼一声,从地上跃起,手中抄起个脸盆架,直冲向高绝。高绝将正穿到一半的内裤丢出去,抢过一只铜脸盆当武器,砸碎了段晓楼的木制脸盘架。
    “够了,全给我住手!你们还想不想救杜尧?!”何当归忍无可忍地大喊出声。
    段晓楼和高绝这时才抽空疑惑了一下,为什么出去的三个人,就只回来何当归一人,连最不该缺席的陆江北也不见了?
    等到终于让二人止息干戈,将段晓楼劝到院子外,高绝关在屋子里,何当归长舒一口气,告诉他们:“你们都误会皇上了,不是他舍不得给灵根草,而是他根本交不出来。你们真正该好好看清的人是燕王,他才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枭雄,让所有人都受制于他。”
    “燕王……不会,他不会的……”段晓楼满眼困惑。
    “是真的,因为灵根草就不在国库里。”何当归问屋里屋外的两个大男人,“请问你们从哪儿听来的,国库里有药能救杜尧?”
    ☆、第748章 讨人厌的丫鬟
    段晓楼与高绝对视一眼,后者答道:“江北说的,自然不会有错。何况,我们已进宫向皇帝求过药,皇帝面色有问题,明显是不想给。”
    何当归叹口气说:“可陆江北却是从燕王那儿听来的,说国库里有一株完整的珍贵灵根草。事实与上述有很大出入,灵根草在皇宫里,却不在国库里,皇上自己也拿不到,因此爱莫能助。你们对朱允炆的误会太深了。”
    “在皇宫里,却不在国库里?”高绝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何当归道:“我和陆江北进宫面圣,皇上一开始不肯说,等我支开陆江北之后,皇上才透露,因为先皇走得急,许多皇廷密室和藏东西的地方都没来及告诉他。那株灵根草,如果不是在皇宫的地下宝库里,就是藏于别的地方,并不在国库里,随手可取。皇上怕一旦说出实情,那些有心之人会以此为把柄攻讦他,不是正统的皇位继承人。”
    高绝和段晓楼默默听完,高绝还是不甚满意地说:“说不定这也是皇帝的托词,谁能担保他没有说谎?总之,杜尧一定得救,灵根草我势在必得。”
    说着,重伤才刚好的他,抓起自己的佩刀就往外走,甚至还是半裸状态。走到路上,那黝黑的肌肉和可怖的新旧伤疤绝对会惊吓路人,可人家高大侠会在意这种小细节吗?
    “站住!”何当归拦路。
    “让开,老子没空跟朱允炆的说客闲话。你收了他多少好处了?”
    何当归没想到高绝如此难搞,因为成见偏深的关系,连她的话也不肯听了。想劝动高绝太难,她只好向段晓楼求助:“快去把他绑起来,用牛筋绳子绑到大床上!”
    段晓楼一愣,何当归板起面孔催促:“快啊,难道伤者不应该听大夫的话吗?虽然表面的伤口愈合了,但你们该不会以为,一道插进身体深处的伤口说没就没了吧?高绝现在情况很不好怎么去对付大内高手?”
    “只怕拦住他,杜尧死了他会恨我。”
    段晓楼叹了口气,咬牙冲上去,用何当归说的办法制住了高绝,让他在床上老实片刻。高绝一边挣扎一边骂:“段呆子,你的头让驴踢了?”
    何当归一根半尺长针扎进高绝的脑门,高绝立刻止骂,鼻息间传出鼾声。何当归回头嘱咐段晓楼:“这根针不能拔,连着插四十八个时辰,此针会自动融化。你就在这儿守着他吧,别让包括陆夫人在内的任何人接近这张床。我去看看杜尧。”
    段晓楼这才发现,那根长针是晶莹的冰丝做成的,纤细易碎,竟然能直插入高绝的铁头里,委实匪夷所思。那一双纤柔雪白的女子的手中,藏了太多秘密。
    何当归转身走出房间,段晓楼紧追两步,扯住了她的衣袖,“等等。”
    “怎么了?”她站住脚。
    段晓楼沉默地注视着她,居高临下,神情却是谦卑的。乌漆如夜的黑眸里似乎藏了点哀伤,半晌后才说:“对不起,丫头,对不起,在宫里的时候破坏了你的计划,使你错失对付何太妃的机会。”
    何当归低笑一声,自嘲道:“看来我今天运道蛮好,每个人都跑来向我道歉,陆江北为他的夫人说对不起;皇上要让我帮忙,却帮不上我的忙,只能纡尊降贵地说对不起;现在又从你这儿听来一个对不起,真是巧得让人无奈。”
    “我……”
    “你不用在意,”何当归笑道,“我只是有点感慨。那我去瞧杜尧了,你看好那尊暴躁的黑面神吧。”说着走到院子里,背对着段晓楼。
    段晓楼带着一丝希望问:“即使没有灵根草,你也有办法救杜尧吗?”
    何当归实话实说:“杜尧没中化功散之前,我有八成把握能恢复他的内力,目前的情况,我只能用一点特殊手法先保他的命。其余的只有容后再看了,我也不好说。”
    “特殊手法?”
    “就是刚才用在高绝身上的手法,由天机子首创的,还记得庐州城里遭遇东厂兽人时的情况吗?”何当归提醒。
    段晓楼恍然想起,当时孟瑄颈间飙血,齐玄余也是用银针和一包粉末施救,伤口也是立见愈合。于是又问:“用那种神术,也帮不了杜尧吗,若是需要功力相助,我可以拿出两甲子以上。”
    何当归歉意地笑道:“我只会用那个东西治外伤,其余的没研究过,何况天机子留下的粉末只有一小包,还在高绝身上浪费了点。需要你帮忙时,我会叫你的。”
    段晓楼哑然点头,眼睁睁见她走远。
    这种公事公办的谈话,是他一点都不想要的。他也不想和她说对不起,可是不知从何时起,对不起这三个字,最多地出现在他们之间的对话里。
    “等等,丫头!”
    何当归又站住,却没有回头,“还有事?”
    “你……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笑。”段晓楼低声安慰,“其实,宫里已经在加紧寻找彭渐了,他是皇帝的爱臣,皇帝也不会坐视。”
    何当归嗤笑反问:“皇帝不坐视不理,所以其他人都可以坐视了对吗。彭渐不幸殒命,你也觉得无所谓是吗。”
    “我没有。”段晓楼直觉地反驳。
    “那你与何太妃喝茶叙旧的时候,有没有抽空问一句,她把彭渐和我侄儿藏哪里了?”
    “……”无言以对的段晓楼,只有看何当归走远。
    漏夜三更,何当归从杜尧房里走出来,活动一下僵硬的脖子,心中忽然有些惦记柏炀柏了。虽然灭门惨案的现场,柏炀柏说话还是没个正形的样子,可本就浑身是血,还故意开着玩笑的柏炀柏,分明就是在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不要太惊慌,让那些杀手有机可乘。
    明天再去瞧一回,看柏炀柏从地窖出去了没。心里打定主意,耳边却听见一个声音问:“姑娘把我的夫君带出门去,怎么没给我带回来呢?”
    回头一看,不是忘心又是谁?对这个外表清苦守一、实际上两面三刀的女人,何当归实在提不起什么好态度来应付。不管陆江北怎么解释,怎么道歉,何当归都不觉得这位陆夫人值得同情。反而对那一脸“你欠我的,是你们所有人亏欠了我”的神态,打从心底生厌。
    何当归留下一句,“陆大人在外面奔波,费心费力地找办法救杜尧,也是拜居士你所赐。恕不能奉陪,我很累。”
    把忘心一个人丢在原地,何当归反锁了房门,这一夜睡得很沉。第二日是被耸动的敲门声给吵醒的,她披衣向窗外一看,天色还不大很亮,刚过五更天。外面敲门的几个人正在说话,其中一个是段晓楼的声音。
    他问:“你确定大嫂在这里?你说郡主绑架她,还有其他人看见么?”
    一个清脆的小丫头声音回答:“侯爷为我们做主啊,我和梅儿都亲眼看见,郡主因为白天的事迁怒我们夫人,晚上夫人去找她,问将军怎么还未归家。郡主一开始不理夫人,夫人问得急了,吃了她的闭门羹。好无礼的清宁郡主,亏她还是在别人家做客呢!”
    另一丫鬟说:“侯爷明鉴,我们虽然是下人,但是跟夫人一样,从来不说谎话的。”
    段晓楼沉吟着道:“纵然你们说的是实情,也只能证明郡主跟大嫂吵过架,绑架大嫂的人,未必会是她。她不可能为一点口角做这种事。”
    又一个男人声音响起,透着点幸灾乐祸:“砸开门进去瞧瞧不就知道了?说不定人就藏在何当归的床底下,砸门,快砸门!”听得何当归心头冒火,说话的人是廖之远。好他个廖之远,她与他井水不犯河水,他却频频挑事!
    于是段晓楼咚咚敲门:“郡主,醒了吗?方便开门吗?”
    何当归紧抿着唇角,扬声答道:“稍等。”
    片刻后打开门,橙衣的段晓楼和蓝衣的廖之远,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来,后面跟着两个丫鬟。其中一个丫鬟指着何当归说:“就是她,昨天把我们夫人气得旧病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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