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雾退兵阵,是始于三国乱战中的神妙阵法,先帝朱元璋打仗的时候,徐达为他布过几次这个阵法,每次都能出奇制胜。柏炀柏也会布这个阵,还曾传授此阵的要诀给何当归,所以布阵的事,何当归自己也能办到。
    可孟瑄交代布阵时的样子很严肃,她怕自己一个人布阵会有什么疏漏,毕竟只是纸上谈兵,没实战过,万一误了孟瑄的事就坏了。这才请柏炀柏出山,没想到老家伙关键时刻掉链子!
    “喂,死老头儿,你醒醒!”何当归冲到马车上摇晃柏炀柏,一脸凶恶的样子吓坏了旁边的戴品。接下来的话,直接把戴品吓走了——
    “再不醒,姑奶奶一刀阉了你!”
    戴品滚落马车,车上打鼾的柏炀柏双颊桃红,睁开一条细细的眼缝,一脸梦幻地冲何当归笑道:“没想到顺着地道爬出去,一片光亮,冒着热气的温泉里全是小美女,世上竟有这般绝妙的去处,你现在才介绍给我,太不够意思了!”
    何当归挑眉道:“女汤温泉是青儿的主意,她说只有男人的澡堂,女子只能在家里洗,太不过瘾了。至于地道通往温泉,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
    “嗝!”柏炀柏喷出一片酒气,把头枕在她的肩上,又有睡过去的趋势。
    何当归急了,揪着他衣领,吼道:“柏炀柏,我救你一命,如今找你帮忙你却不肯,你有没有良心?!”
    “嗝!良心?多少钱一斤?”柏炀柏的鼻子往她领口上凑近,口水流出来一点,“好香好香,搽的什么香料,分我一点,我也要搽~~”
    何当归觉得指望不上这只醉鬼了,一把丢开,转身要下车,“布阵而已,以为我不会吗?说不定比你布得还好!”
    “没用,布不成……”
    柏炀柏模糊不清地嘟囔一句,又呼呼睡着了。
    “为什么?为什么布不成!喂,老头!”
    何当归听进耳里,觉得他不像是开玩笑,连忙回身摇晃他,又摸出小刀威胁要把他先变太监,再变宫女,可这一回柏炀柏睡得太死,一脸“任你鱼肉”的死猪睡相。这下,何当归也没辙了,只好让熠迢打包柏炀柏进孟府,找间安全的屋子藏起来,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弄醒了柏炀柏再说。
    明日午时,就是布雨雾阵的最后期限了。孟瑄当众说的“布阵失败就军法从事”还在其次,关键是两万岭南骑兵已经在京城外的饮马镇扎营了,孟瑄非常重视这次合兵和演习,一定有他的理由。她说什么也不能搞砸!
    回到府里,她想了想,去外院书房找公公孟善商量对策,却被告知,孟善被圣旨召进宫了。
    叹口气回到内院,她跑去急切地问竟嬷嬷:“婆婆人呢?她在家里说话最好使,对吧?婆婆一声令下,能不能将孟家所有男丁都召集起来?”
    可是竟嬷嬷居然说:“夫人让宁国公主府接走了,说是京城来了新戏班子,要去庄子上听两天戏呢。”
    何当归听后只觉得一阵头晕脑胀,这叫什么事儿啊,婆婆大人,孟瑄真是您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儿子吗?您儿子都蹲大牢了,您不掉两滴眼泪感叹一下,也不用这么悠闲,一会儿喂鱼,一会儿听戏吧!
    怎么孟家这伙人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家主孟善都被拐进宫了,万一当人质被扣起来怎么办!
    “唉,真愁人。”
    天空飘起小雨,何当归走到黄昏的蔷薇架下,观花发呆,直到对面两对母女的争吵传入耳中,打断了她的思绪。
    其中一方是何家母女,她们正要趁着天光还亮,搬出孟府,搬回她们自己家去。这本来是大部分人都乐见的事,尤其是孟府的下人,实在伺候不起那位刁蛮之至的何家小姐了!
    可是搬家途中,何家母女遇上了李姨娘、二小姐孟婉这一对母女,后者怒气冲冲,是专门来讨说法的。双方一言不合,然后大吵起来。
    何当归一开始并未听进去,听了一会儿才大致明白,她们四人争吵的,就是自己刚回府时撞上的那一幕——有个丫鬟端茶水,不小心泼到了何尚玉的裙角,道歉时不肯跪下,当时,何尚玉扬言要好好罚她,就像罚何家犯了错的下人一样。
    原来她口中的“小惩大诫”竟是如此残忍,只为了一个泼茶水的小事故!
    据二小姐孟婉形容,她的丫鬟妙丽是被担架抬回院子里的,双手被开水烫去了一层皮,十根手指的指甲都没有了。那个妙丽是绣花最手巧的一个丫头,描花样、捻线、绷绸带都比绣娘还出色。这么贴心的一个丫鬟,就因为一个口角,生生被何尚玉毁了!
    李姨娘气得像点着了的炮仗,噼噼啪啪地嚷嚷起来,她女儿过两个月就要嫁去徐府了,妙丽就是陪嫁丫鬟名单上的头一名,何尚玉是不是守不住闺中寂寞,是不是眼红人家出嫁比她早,才故意做出这种狠毒的事来?小小年纪,比妓院的老鸨还狠毒!
    何尚玉呜呜抽泣两声,转身扑进曾夫人怀里,娇躯颤抖。
    曾夫人心疼不已,指着李姨娘的鼻子骂,你一个当妾的贱人,也配跟我们说话!连苏夫人都让着我们何家三分!
    双方从动口变成动手,两位当母亲的女人居然面对面厮打起来。
    何当归在蔷薇架后默默听着,觉得跟自己扯不上关系,也不想多管闲事,转身就走。虽然那两个母亲都是她极讨厌的人,可是当娘的为自己女儿而打架,情绪激动得甚至连矜贵的身份都扔一边了,竟让人生出一点羡慕。
    “喂!你站住!”后面有声音叫道,“说的就是你!何当归!”
    何当归止步,回头看。
    喊住她的人是二小姐孟婉,以前从未打过交道,只远远见过一次。何当归从前听竟嬷嬷的描述,家里三个小姐,孟静、孟婉和孟雪,都是年纪相仿,性情善良活泼的少女,其中最让人竖大拇指的就是孟婉。
    而跟何当归交情最深的大小姐孟静,有勇有谋,古道热肠,一口一个“嫂子”的喊。怎么风评最高的孟婉,反而如此言语无礼?
    何当归纳闷,慢慢问:“二妹有何指教?”自己没开罪过她吧?
    孟婉红着一双眼圈儿,气愤地指责道:“我听当时在场的王嫂子说了,何尚玉欺负妙丽的时候你也在旁边,却不闻不问,任由妙丽被伤成那样,你与何尚玉一样,都是心狠手辣的坏女人!”
    何当归一愣,好没道理的无端指责!
    她能体谅孟婉心疼自己的丫鬟,假如换成了她的蝉衣和薄荷出事,她可能比孟婉还愤怒。可当时隔着一道墙,她只听了两句就走了,怎能料到何尚玉品行如此恶劣,明明是做客别人家里,却比正牌主子还神气,上刑也不带手软的。
    孟婉责怪之前,也先打听清楚真相再说吧?从没见过这样子迁怒的。
    何当归没心情多作解释,只简单劝了两句,“我过几天去看看妙丽的伤,说不定还能医好。天色已晚,你们再闹也没意思,都散了吧。”
    说完她转身要走,落在李姨娘和孟婉眼中,却成了她心虚想跑的证据!
    孟婉跑过来扯住她的袖子,尖声嚷嚷道:“七哥怎么会喜欢你这种恶毒的女人?别以为这么容易就算了,我一定要告诉七哥,揭穿你虚伪的面目,让他休了你!你根本就配不上我的七哥!”
    何当归不耐地扯回衣袖,不赞同地摇头。这个孟婉,对着伤人的何尚玉还未动手,怎么对着她反而拉扯起来?
    喜欢招惹是非的李姨娘哪,有心思去撮弄别人的闲事之前,还是先管管你自己的女儿吧,这种冲动脾气,早晚要吃大亏的。一眼看上去,孟婉和孟静也差不了多少,可接触下来才知道,孟婉差了孟静长长一条街的距离!
    没想到,更加无耻的人是何尚玉,只听她哭着说:“当时我就是听说公主姐姐回家了,急着要去拜见,才撞上了那个丫鬟。这事儿都怪公主姐姐,全都是她从中挑拨的,根本就不关我的事。”
    孟婉更有理由发飙了,红眼大叫了一声,直接用头撞向何当归的小腹。
    何当归闪身避开。
    孟瑄一头扎进带刺的蔷薇架,鲜血四溅。
    李姨娘发出一声刺耳的哭叫声,喊着“心肝儿肉”,扑向孟婉,扒过来一看正面,整张脸上全是架子上的荆棘毒刺,两只眼睛都在往外淌血!
    李姨娘又一声尖叫,整个人不要命地向着何当归扑去,大叫着,“我跟你拼了!”
    ☆、第779章 大结局 (中)
    李姨娘直冲过来,何当归下意识地做了个保护小腹的动作,不好!直撞上的话,很有可能伤到自己的孩子!
    虽然时间太短,还不十分确切,可她的确摸到了自己的喜脉……
    “住手!”
    李姨娘冲上来之前,有一道银灰的身形挡住了她,投出的细长影子遮蔽了何当归。那人怒道:“父亲母亲不在,你们就想造反了么?想造反,也得先问过我!”
    并有另一道高大身形出现,拉住了往前冲的李姨娘。
    李姨娘回头看一眼孟婉捂脸打滚的惨状,又一声“呜啊!我的儿啊,让我替你吧!”扑上去紧紧抱住孟婉。
    李姨娘母女二人抱头痛哭,仿佛受了天大委屈似的。这时候,任何人经过都会觉得,何当归仗着公主身份欺负家里的弱女子。
    另一边,何家母女见势不妙,悄悄溜走了。
    何当归眯眼一望,孟婉的情形看似惨,其实也没多少严重的外伤,眼睛流血也只是伤到一部分眼皮,没刺瞎眼睛。于是抬手,抛过去一个瓷瓶,“这是十消散,暂时敷在她脸上,等看外伤大夫的时候用香油擦去。”并道出了李姨娘最关心的问题,“都是一些极细小的伤口,只要处理得当,一点疤痕都不会留下。”
    何当归背负“女神医”之名,行医时间短却带着神秘色彩,是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名医。她的冷静的话语就是一颗定心丸。
    李姨娘面上先是一喜,旋即收了喜色,冷着一张脸说:“你说得倒轻巧,你自己扎一脸刺也赎不了你的罪!你等着吧,看我明日回了老爷夫人,不将你逐出孟家绝不甘休!”口里凶恶,手上却接了药瓶,给孟婉上药。
    冲突中又加入了两个人——挡在何当归身前的是十一弟孟瑜,刚才拉住李姨娘的是老大孟贤,两人的颈上都挂着面巾,一副要出门办事的打扮。
    孟瑜和孟瑛、孟瑄、孟琳一样,是苏夫人所出的嫡子,对何当归自然比别人更维护。尤其现在孟瑄不在,见李姨娘实在霸道,欺人太甚,孟瑜暴吼一声:“李姨娘,小婉姐,你们适可而止吧!”
    何当归揉了揉耳朵说:“你们忙你们的去,别插手这些小小家务事,我能应付得来。”
    如今孟家去了一个孟瑄,一个孟善,不知撂下了多少担子。女人吵吵架,也浪费两个大爷们管,那孟家都没人办要紧事了。
    “不行!”孟瑜瞪眼,“我不能坐视她们欺负嫂子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李姨娘上完药,见孟婉的伤口立刻就不红不肿了,不由暗喜,也不忘告何当归的黑状。
    她把刚才发生的事讲了一遍,不过,完全将她们母女形容成了受害者,将何家母女办的错事也赖给了何当归,说何当归先挑唆十三岁的何小姐给妙丽上刑,等四个人吵起来的时候,何当归就在一旁看热闹,又弄伤了孟婉的脸。
    听得大爷孟贤一阵皱眉,摇了摇头。
    孟瑜怒道:“李姨娘,我念你是长辈,不对你动粗,可你想清楚了再开口。得罪七哥和污蔑七嫂,无论是那样都会让你在孟家生不如死!”
    李姨娘又哭起来:“一个一个都欺侮我们娘俩,就算孟家偏袒,李家也不会坐视不理,你们给我记好了!”
    “疼!”
    孟婉突然捂着脸喊疼,李姨娘大骂何当归黑心给假药,孟瑜提着拳头上去,要让她闭上讨厌的嘴。
    何当归扯住孟瑜,说:“你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吧?别耽搁在这里。二小姐只是伤口吸药的阵痛,待会儿李姨娘就知道她错怪我了。倒是你,不管什么理由,一个儿子拳打父亲的妾室,传出去于你声名不利。”
    果然,孟婉疼了两下就不疼了,还说脸皮凉丝丝的,舒服多了。
    李姨娘不记恩,反而冷笑:“十一爷,你可擦亮了眼睛,别错信奸人。她分明就是自己心虚了,一直撵着你们走,等你们走了就要狠狠修理我们娘俩呢。”
    “你!”孟瑜涨红了脸。
    何当归平静道:“二小姐的脸,如果非将责任推于我,那处置我的也不该是二小姐的生母李姨娘,等婆婆归来,我自有说法。至于二小姐的心爱婢女被何尚玉重伤,我是否挑拨过,找‘目击证人’问问就知道了。”
    素手轻拍,熠迢就拎着孟婉口中的“王嫂子”从对面墙头跳下来,把那个中年妇人吓得魂不附体,随时有晕过去的趋势。
    这个管事媳妇带受过罚的妙丽去见二小姐,见孟婉急得要咬人的样子,管事媳妇怕担责任,就随口将当时也在场的何当归扯出来,心道,何当归的公主兼嫂子的身份足够压人了吧?
    以为二小姐能冷静一下,不料反而激了二小姐的火,对何当归的怨怒更胜于对丫鬟的心痛。
    这时,管事媳妇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那个本来要做七奶奶的李仙茜就是二小姐的表姐。在何当归到孟家来之前,二小姐提起那李仙茜,都是和七爷算作一对的。
    看来二小姐对何当归早就心里疙瘩上了!
    管事媳妇后悔不已,怕事情闹大,牵出她来。直到七爷身边的熠公子找来,她差点没吓昏过去。
    再也不敢说谎,她当着李姨娘母女、孟贤、孟瑜与何当归的面,照实交代道:“公主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恰巧经过罢了,隔着一堵墙呢。怪奴婢没讲清楚,求公主恕罪!”
    孟瑜看向孟婉,数落道:“二姐这回该明白了吧?何尚玉拿你当枪使,你还急不迭往上冲,你这不辨是非的性子,早晚要吃大亏!”
    孟婉鼓了鼓腮帮,伤口发疼,又让她发起火,指着何当归叫道:“你看她,穿金戴玉,打扮得花枝招展!七哥都被皇帝关牢里了,她一点都不伤心。”
    没等何当归开口分辩,这次是孟贤为她说话:“二妹你先看看自己的穿戴,才更符合‘花枝招展’的说法吧!公主国色天香,穿着已是十分朴素,难掩丽质,总不能怪人家生得太美吧!况且七弟只是坐牢而已,你想让公主穿孝服不成?”
    孟婉抽泣着垂头,李姨娘又愤然道:“就算全是那个何尚玉的错,何当归难道一点干系都不担?那个何尚玉可是她的亲妹妹!”
    孟瑜见惯了李姨娘混淆黑白的厚脸皮,毫不给面子地揭穿道:“七嫂与何家是怎么个情况,这个府里有谁敢说不知道?小静姐当初拦了又拦,不让何家母女来做客,一旁煽风点火,等着看好戏的人,除了李姨娘你还有第二人选么!”
    李姨娘哑然,突然擦着眼泪说:“这个家里人人欺负我们,都是夫人指使的你们,我们回李家,再也不回来了!”
    孟贤和孟瑜一怔,没料到李姨娘要闹这么大,还要回娘家搬救兵去?现在可没精力陪她们斗!
    “熠迢,你去准备马车。”何当归道,“你亲自送李姨娘上马车,看着她进李家门。”
    “是!”熠迢用提溜管事媳妇的法子,一抬手臂,拎起李姨娘就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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