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曜皱眉道:“某不是问这个,某是问你,对于军械监所产军械质量、数量双双下降有何看法。”
    汪东池干笑一声:“这个嘛……原因就很多了。呃,此事说来话长……”
    “既然说来话长,那就长话短说便是。”李曜淡淡地道:“昨日某已经问过,汪主簿来军械监时间甚长,足有十三年了。从利器署直长做起,历任利器署署丞、署令,最后做到军械监主簿,某以为军械监为何败落至此,汪主簿定然有言以教我……汪主簿以为然否?”
    “啊?这个……咳,李掌监说的是。汪某在军械监的确做了十余年,不过正是因为某一直在这军械监中,有些事反而未必看得分明,掌监大才,定能深知汪某难处。”
    “难处?”李曜呵呵一笑:“这倒真是一个大难处啊……那好吧,某便不追问汪主簿了。”
    他淡淡一笑,眼皮轻轻一抬,似笑非笑地扫了众人一眼,问道:“然则诸位可都是如汪主簿一般,‘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了呢?”
    有一人忽然直起身子,道:“李掌监出口成诗,果然大才。对于军械监质量、产量双双下降之事,某倒是知道一些缘故。”
    李曜瞥了他一眼,却是利器署署丞顾艋,字大舟。便道:“好!顾署丞且请道来。”
    利器署署令周宗平忽然轻咳一声,瞥了顾艋一眼。
    不等顾艋说话,李曜忽然道:“八戒,周署令似乎有些身体不适,你去将之送到王家宅邸,请王家帮忙医治则个。”
    “好叻!”憨娃儿立即起身,朝周宗平走去。他比李曜还高半个头,而身子强壮更不是李曜可比,这一凛然走来,周宗平大吃一惊,忙道:“掌监误会了!掌监误会了!某身子好得很,好得很,不必医治什么,快……快叫朱署丞安坐则个。”
    李曜微微一笑:“周署令果然无恙?”
    “自然,自然。”
    李曜这才点点头,叫憨娃儿坐下,又道:“我开会……咳,这个,某议事之时,颇不喜人胡乱发声,以及咳嗽、交头接耳等等,周署令可能做到?”
    周宗平才知李曜是故意做出这番姿态,但他也知道现在肯定惹不起李曜,故而强忍怒气,点了点头,只是却不肯说话了。
    李曜也不介意他的态度,只要你暂时不敢跟我闹就行。当下转头对顾艋微笑道:“好了,顾署丞现在可以说了。”
    顾艋见李曜毫不把周宗平看在眼里,心中把握顿时大了三分,拱手道:“李掌监,某在利器署也有十余年了,十余年前,河东利器署所产横刀、马刀、弓、弩、箭矢乃至车弩床弩,便是长安,也时常前来调拨。而后大王出掌河东,又将军械监扩大近半,利器署原本产量大增,便是大王征兵十万,且连年征战,利器署也可供应大半。”
    李曜点点头,问道:“那后来又怎么不行了?”
    顾艋又一拱手,道:“好教掌监得知,后来军械监所购入的木料、矿石、木炭、牛筋等物,皆尽涨价,利器署成本大增。另外,这些购入的材料质量却是比以往差了许多,因而利器署所产军械,质量越来越差,产量越来越低。”
    李曜点了点头,心道:“这不就是原材料价格和质量把关不严么?但是其他私家作坊没有问题,偏偏军械监就有了问题,这就很不应该了。按说在这种人治时代,有李克用罩着的军械监,采购什么的,河东地方谁敢不给这个脸?这里头必然还是‘人’出了问题,要说这军械监里面没有人上下其手,那是绝无可能的,老子自己就是国有企业干供销的,就凭你们这几块材料,也敢在老子面前卖弄?”
    当下便轻笑道:“不知采购这些原料,是哪位……或者是哪几位负责的?”
    汪东池面色一滞,干笑道:“李掌监……”
    “哦,汪主簿负责的?”李曜头便笑着问。
    李曜笑得很和善,甚至是温情脉脉。但汪东池却突然感觉自己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忙道:“这个自然不是……只是,呃,只是采购原料这件事,颇为复杂,眼下在议事堂上,只怕一时商议不出什么结果。”
    李曜呵呵一笑,摆手道:“不妨,不妨。大王昨日对某说,最好今日就重新开工……可见大王心中急切啊,某如何敢耽搁?另外,大王今晚要为某设宴,与某家诸位兄弟都见上一面,你们想,要是届时大王问其某来,说‘正阳啊,军械监的事情,你弄清楚没有啊?’,某该怎么回话?总不能说‘汪主簿说了,这事儿急不得,咱得慢慢来’……对吧汪主簿?”
    汪东池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干笑道:“这个,这个自然不成。”
    李曜万分欣慰地点点头,赞道:“汪主簿果然是军械监的老人了,就是识大体啊……汪主簿,那你可否给某讲一讲,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复杂的?”
    汪东池面色一滞,支吾道:“这个嘛……呃,主要是因为买家故意抬高价格,我等军械监之官吏,对于这些商贾之道,又不甚了了,是故经常会买到一些高价低质的货物,因而造成了一些损失……某办事不利,还请掌监责罚。”
    李曜心道:“不错嘛,还知道赶紧跳出来先承认自己负有‘领导责任’,倒是有到咱们大天朝干领导干部的潜质。只是你想就这么逃避责任,那就不是你想的这么容易的了……不过你运气不错,老子暂时不准备给军械监动大手术,先要保持平稳过渡,尽快给李克用弄出一批好货来,今天就先放你一马,不过你们还想在这其中赚钱,那可就真真不好意思了,军械监是老子发家的本钱,可由不得你们这群蛀虫硕鼠乱折腾!”
    当下便道:“原来如此……”当下假意沉吟片刻,才道:“汪主簿管理失误,按理某该请示大王,调汪主簿到别的官署换任,但照某想来,汪主簿也不是故意为之,实在是那些商贾之辈过于狡诈……”
    “是是是,掌监果然英明,正是这般。”汪东池一听自己还有被调离的可能,当下大吃一惊,再一听还有转机,连忙抓住机会。
    李曜轻笑一声:“但是这事情却也不能不办啊……汪主簿,你说这怎么是好?”
    汪东池忙道:“掌监不必担心,只消掌监再给某一次机会,某一定严格把关,亲自去跟那些商贾谈价!一定要拿到最低的价格,最好的质量……李掌监您看这样可好?”
    李曜看似很无所谓地道:“哦,某倒是无所谓,不过某瞧昨日大王说起此事来,颇为关切,说到军械监的表现,则十分愤怒!”他说到“愤怒”二字,用力做了一个手刀的动作,断然道:“某估计,若是军械监再出这等事情,只怕主事之人人头不保啊,汪主簿,你……可有把握?”
    汪东池一听,大王居然这般愤怒了,弄不好的话还会人头落地,这……这可就有点难办了……当下支吾道:“这个,这个……某突然觉得,此事只怕不是某等能够担当得起的,咱们军械监除了李掌监您之外,怕是没有人担得起大王雷霆一怒啊!要不……”
    “要不什么?要不某还来亲自挂帅处理这档子破事不成?啊?某堂堂正八品上的朝廷命官,你汪主簿要某去跟人家谈生意?啊?”李曜忽然怒了起来。
    汪东池吓了一大跳,忙道:“某岂敢有这等不敬之念?只是,只是……此事委实干系太大,万一办砸了,某等丢了人头事小,坏了掌监精明干练的名誉甚至坏了大王大事,那可就百死莫赎了啊!掌监!”
    李曜面有难色,迟疑道:“哦?嗯……听你这么一说,倒也确实有些棘手……只是叫某去谈生意,某明年开春说不定还要去长安赶考呢,这可不是什么好名誉啊……”
    汪东池忙道:“不碍事,不碍事!掌监,您大可以不必出面,只须您坐镇其后,为某等撑腰,一切事情大可由某等来办!”
    李曜一拍大腿:“妙啊!此计甚妙!……不过,你这么一说,某倒是突然想起一桩事来了。”
    汪东池忙问:“不知掌监想起何事?”
    李曜道:“某在代州时,手底下倒也有几个能谈生意的人,既然军械监这边原料这般难谈,干脆某便叫他们也过来帮帮忙,一来呢,是给诸位打个下手;二来呢,也就是表示某在此事之中为你们担了干系,你们也就不必太过慌张,怕大王雷霆一怒,一口横刀就抹了脖子……汪主簿,诸位同僚,你们说是不是啊?”
    汪东池心中一凛:“这小子年纪这般之轻,怎的说话办事如此滴水不漏?他说调几个人来给某等打下手,可到时候那些人都是按照他的意思办事,某等还真敢管他们不成?只要那批人一到,只怕某等便是萝卜大印,纯属摆设了!只是他前面把话已经撂下来了,这件事若不按照他的主意来办,只怕他还真敢上报给大王,届时大王雷霆震怒,没准真会要几颗人头!须知大王那可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几颗人头摆在他面前,他都能开开心心下酒吃!”
    汪东池想明白此节,知道这事已经不可避免,干笑起来:“这个……掌监说得是,说得是,此事既然是掌监亲自坐镇,派些个人手,那是再应当不过了,某无异议。”
    汪东池一说这话,下面的人自然也都想明白了其中道理,连他汪主簿都不敢跟李曜硬抗,明显是怕了李曜背后的李克用,既然李曜背后是李克用,他们这些人就更加不消提了,哪里能不立刻点头表示同意。
    李曜心中哂笑:“想跟老子玩人海战术,欺负老子人少?你们这群不懂民主集中制的家伙,今天就让你们知道知道一把手的权威,哼哼……”
    当下欣然点头,笑道:“如此就好,大伙儿众志成城,才能成就大事。啊,说到这个成就大事啊,眼前便有一桩大事要办。那就是黑鸦军必须全面换装,昨日大王找某去,主要也就是说这个事……今天咱们趁此机会,就一并解决了。”
    一众人等都还没明白李曜说的一并解决是什么意思,李曜已经自己接口道:“大王既然交代于某,某也只好勉为其难,将此事负起责来。这除了采购之外,其余诸如仓储、改进制造工序以及质量检测之类,某在代州时,都是做过的,倒也熟门熟路,诸位忙于梳理采购之事,某瞧着也够忙了……这件事诸位就不必过问了,某自己安排人手,将之办妥便是。啊,诸位不必多说,某年纪还轻,多做点事,累不着的……好了,诸位若无他事,今日便先商讨到这儿,如何?”
    汪东池一脸呆滞,心中却是咬牙切齿:“好你个李曜!一口气把咱们的权解了个一干二净,什么事都给你包干了,咱们喝风拉烟去么?不成,某得去找存信总管!不能由李曜这般乱来!”
    第056章 英杰满堂
    从议事堂出来,李曜便先去了利器署查看,他特意叫上了顾艋,让他为自己一路讲解利器署现在的情形。
    利器署占地颇大,有专门的炼铁坊、制弓坊、制弩坊以及大器坊等。所谓大器坊,就是制造攻城器械的作坊。
    随着顾艋的解说,李曜大致明白了利器署目前的境况,总的来说,情况很糟糕。
    首先是工具老化严重。制造弓弩和攻城器械的那边,李曜不是很懂,只是觉得工具很陈旧。但炼铁的这边却是李曜所长,那些坩炉,远不如代州李记铁坊的新,更不如李记铁坊的先进,一问之下才知道,许多都是大几十年前的货,就算相对较新的几个坩炉,也还是前河东节度使郑从谠置办的,到现在也已经足足十年了。
    其次则是工匠们积极性很低。积极性这个问题,只要看一眼就能看出来,走路慢慢悠悠,干活有气无力,绝不可能是有干劲的表现。
    再次则是管理制度混乱。李曜当年在出任供销处长之前,干过车间主任,干过生产科长,这工坊也可以类比车间,其管理是否有条不紊,是否科学合理,也是一目了然。像利器署这种东西乱码乱放,干活的时候找个原料还要东奔西走,上找下寻,显然是管理一塌糊涂。
    最后才是原材料的问题,按说利器署炼铁,是应该烧木炭的,但实际上李曜却看见了许多坩炉里头都是烧的石炭,也就是煤,这会严重影响炼出铁水的质量,其含碳量完全不能过关。而铁矿石看起来也不是很妙,李曜对铁矿石的研究不深,但也可以看得出这利器署所用的铁矿石差不多跟李记铁坊淘汰的废矿石类似。这其中门道,不言而喻了。
    李曜一一记下,便对顾艋道:“大舟兄,多承讲解,利器署其中情状,某已知晓,已有解决之法。你可立即传某命令,此间如今正在赶制的军械一律停工,全面改造各州、县所呈报来的农器。”
    顾艋吃了一惊:“可眼下大战将起,利器署连接了几批军械制造的行文,若是立即停工,只怕到时候吃罪不小。再则,各州县所呈报来的农具需求并不甚大,某这里若是赶工,不消三五日便能造完,届时岂不是就停工了?”
    李曜摆手道:“这些你都不必担心,今晚某便会向大王请令,在军械监全面实行改良,包括各项制度的改良、炼铁造器工具的改良等等。至于农具,你们不必囿于各州府上报了多少,只管按照正常比例制造便是,多出来的,就多在那儿,农具这物什,又不会一放就坏,先造了放在那儿,明年各州府来要,某等直接给他,岂不也很省事?”
    顾艋放心了大半,却还是有些不托底,迟疑道:“万一大王要是不允……?”
    李曜淡然一笑:“大王志气恢宏,岂能不知‘磨刀不误砍柴工’这般浅显的道理?”
    顾艋见李曜坚持,也无奈何,只好答应下来。
    李曜却又问道:“这里的各类炼铁造械之工具,如果全面更新换掉,你估计要花多少钱?”
    “全部换掉?”顾艋微微吃了一惊,道:“这……少说也要三四万贯吧。”
    李曜皱了下眉头:“只要三四万贯?”
    顾艋苦笑道:“李掌监不知,这些工具要说都必须换掉,其实也不尽然,完全换成新的,只是平白费钱,实际上大多数都只须改造、改进一番便可。只是这利器署多年不曾拿到这笔改造器械之资,因而才会老化若此。”
    李曜点了点头,道:“好,可以省钱自是最好。大舟兄且去忙吧,某在去甲坊署看看。”
    顾艋拱手一礼,与李曜告辞。
    再去甲坊署,情况也跟利器署差不多,不过甲坊署这边如果李曜不打算做大幅度的技术革新的话,器械改造的费用倒是可以省上不少,约莫两万贯足矣。
    搞清楚两署的真实状况之后,李曜便到了他的掌监公房,也就是后世的办公室。
    兴许是一把手享受的待遇就是非比寻常,兴许是一干军械监官吏不敢怠慢李曜,总之李曜的公房环境很是不错,换了现在的语言来形容,那就是:超豪华装修。别的不说,单说那方玉砚,就绝非凡物——李曜对这个没什么了解,但他记得过去曾去昭陵博物馆参观,见那馆中所陈列的从长乐公主李丽质墓出土、公主生前使用实物辟雍砚就跟此砚几乎一模一样。当然,至于公主的那方玉砚是不是质地比他这个要好,他就不得而知了。
    纸也是好纸,绝非李曜在代州时因收歧视而使用的早期竹纸,而是正宗麻纸。
    李曜坐下来,摊开麻纸,研好松墨,便开始提笔写准备上呈李克用的《兴军械策》。
    李曜首先写了今天在军械监的见闻,以及他对如此情形的忧虑,认为“若无更张,三年可废”。而后一条一条谈到他所注意的四个问题:
    工具老化,李曜坚决主张更换和改进,认为在这上面所花费的每一文钱都是值得的,是“磨刀不误砍柴工”,他表示“器具更新,产出可抵从前数倍,且甲坚兵利,不复旧貌”。
    工匠积极性不高,李曜提出给予优秀工匠一定的奖励,奖励可以分门别类,譬如“勤勉赏”、“精工赏”以及“创新赏”等。他表示,如果这些制度准予执行,每月所费不过至多二三百贯,却可以“使万余工匠为求奖赏各自相争,竞出新械、竞出精品、每日应工不辍。”如此则等于“使二三百贯钱,令全监一心为用。”
    原材料购入、储存、运送、码放等问题,李曜除了在原材料购入上进行详细解释和重新安排之外,特意谈到了储存、运送等制度改变对于提高效能的作用,并以代州为例来说明。使购入原料从一个主事之人说了算,便成掌军械监、主簿、署令、署丞四级互相监视的新体制,基本可以“各有其查,其一弊则引三昭”,杜绝弄虚作假。
    在写完这些之后,李曜又写下一篇《义儿军换装策》。
    这篇不是军工产业的管理,李曜写起来更费神一些,主要是思索晚唐时代的精锐军队究竟该怎样配备武器装备的问题。由于义儿军(即黑鸦军)是全军骑兵,因此李曜主要关注了骑兵装备的配备。
    李曜知道李克用在希望大力提高黑鸦军战斗力的同时,还很希望提高黑鸦军对其余方镇乃至朝廷中央的军事威胁力,因此李曜在最一开始的时候,想到了重装骑兵。因为重装骑兵在军事威慑力上,肯定是这个时代的头号种子选手,类似二战时期的装甲集群。
    但是,这一想法很快被他否决掉了。因为这个想法,其实并不符合现实。
    中国古代自十六国至隋代,一直以“甲骑具装”即人马都披铠甲的重骑兵为军队的主力,至唐初却一变为以人披铠甲,马不披甲的轻骑兵为主力,不少人认为隋末农民大起义和随之而来的世族门阀的衰落是甲骑具装衰落的原因,李曜历来对此不敢苟同。他认为这主要是由于随着战争的发展,逐渐发现了甲骑具装的一些重大缺陷——主要是机动性差,以及杀伤兵器的发展和北方少数民族尤其是突厥轻骑兵对中原王朝的影响。
    公元七世纪前后,从西亚、北非到东亚,重骑兵都面临轻骑兵的强劲挑战,形成了以轻骑兵压倒重骑兵的普遍趋势。在西亚、北非,阿拉伯轻骑兵击败了波斯和拜占庭的重骑兵,轻骑兵代替重骑兵成为战场上的王牌;在中亚,新兴的突厥王国以轻骑兵击败了柔然的重骑兵,突厥代替柔然成为草原霸主;而在中原,新兴的唐帝国以轻骑兵击败了隋的甲骑具装,轻骑兵代替甲骑具装成为军队的主力。可见重装骑兵的衰落显然与农民大起义和世族门阀的衰落无关。
    在中原,甲骑具装的衰落也首先是由于其机动性差。沉重的具装铠甲虽然带来了防护力的增强,却减弱了机动性。一件完整的铁具装,约重40至50公斤,特制的重铠可达100公斤。《宋史》卷一九七《兵志十一》载,南宋初年,一领铁甲的重量是45至50斤(约,26.86—29.84公斤)。可见,战马驮载的人甲和马具装的重量至少有60—80公斤,最重者可达130公斤。重铠增加了战马的负担,使其难以持久战斗,只有高大健壮而又稳重的马匹才能充当甲骑具装的坐骑,即使是这样的高头大马也只能以小跑、慢跑冲锋。
    然而骑兵是进攻型的兵种,机动性是骑兵作战的基本特点,失去了快速机动能力,就等于改变了这一兵种的性质,就难以体现其优势。早在先秦时期,孙子就提出,“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认为作战时应以正面军队与敌交战,而以侧击、迂回、包围等取胜,很重视机动作战的作用。但由于当时的军队以车兵和步兵混合编成,车兵受道路的限制很大,步兵靠双脚步行,行动速度比较慢,二者的机动性都还很差,这一主张在实践中受到不少限制。只有到西汉时期,以轻骑兵组成的骑兵大集团出现后,这一主张才得到较充分的实践。骑兵大集团的出现使军队由注重力的对抗转变为注重寻找和创造机会,其实质是通过机动、速度来体现军队的战斗力。
    魏晋南北朝以降,骑兵发展为人马都披铠甲的甲骑具装,防护力虽然提高了,机动性却降低了。有美国军事史学家指出,机动性、突然性、翼侧突击和冲锋的猛烈性这四项因素是古代骑兵战术的基础。而要真正发挥这些因素的潜在作用还需依仗马匹的高度机动性。英国军事史学家富勒也认为骑兵的“王牌为速度和时间而不是打击力”。随着战争的发展,甲骑具装的弱点逐渐暴露出来。甲骑具装机动性差,虽然适于正面突击,却不适于实施机动战术,不宜于穿插、迂回,出奇制胜沉重的具装使其战术简单、行动迟缓。
    然而在唐朝时期,其实并不缺乏正面突击的部队——陌刀军就是正面作战神迹一般的王牌,只可惜安史之乱后这么多年战乱下来,从朝廷到方镇,谁也装备不起陌刀军了。
    虽然甲骑具装在对付装备简陋的步兵时具有明显的优势,但在对付机动灵活的轻骑兵和装备精良的步兵时则往往力不从心,甚至处于不利地位。隋军在与突厥作战时“每虑胡骑奔突,皆以戎车步骑相参,舆鹿角为方阵,骑在其内。”这说明隋军的甲骑具装很难单独抵挡突厥轻骑兵机动灵活的进攻,需要与步兵配合作战,方能与之抗衡。
    隋义宁元年,李渊在太原起兵,西取关中。九月,隋将“桑显和率骁果精骑数千人”,夜袭唐军,唐军初战不利,“诸军多已奔退”。此时,率部众随唐军出征的西突厥特勤史大柰“将数百骑出显和后,掩其不备,击大破之,诸军复振”。隋军骑兵是甲骑具装,而史大柰所部却是轻骑兵。机动灵活的轻骑兵发挥速度优势绕到隋军阵后击败了防护力强但机动性差的甲骑具装。
    随着战争实践的发展,尤其是与突厥等游牧民族的战争,中原人逐渐认识到对骑兵来说,机动性比防护力更重要。隋唐之际,在军事思想方面出现了一些新的变化,重视机动的思想代替了重视防护的思想。唐初军神李靖强调指出,“用兵上神,战贵其速”。
    新的军事思想又需要新的主力兵种来实施。十六国南北朝时期,军队中除甲骑具装外还有一定数量人披铠甲,马不披具装的轻骑兵,后者作为辅助力量,与前者分别担负不同的任务,如侦察、追击等。由于战争重新需要轻骑兵充当战场上的主力,唐朝开始以轻骑兵代替甲骑具装作为军队的主力。起初是增加了军队中轻骑兵的比例,减少了具装骑兵后来逐渐以轻骑兵基本取代了具装骑兵。
    在强调机动作战和进攻的突然性的军事思想指导下,唐初战争中经常使用行动迅速的轻骑兵进行出敌不意的远程奔袭。名将李靖就非常善于使用轻骑兵进行突然袭击常出敌不意,战而胜之。贞观四年,他率军进攻东突厥,趁其不备,突然以三千骑兵“夜袭定襄”,大败突厥。不久,又趁唐俭等前往突厥牙帐慰抚时,“选精骑一万,赍二十日粮往袭之”,一举歼灭突厥主力。
    唐初不少杰出将帅都善于使用轻骑兵,在战场上实施高度机动战术,相机破敌。如文皇帝太宗李世民在战斗中就非常注意寻找敌人的弱点,以己之强当敌之弱,不简单地以硬碰斗力与敌人决胜负,而是以机动、速度来寻找和创造战机。李世民曾说自己“每观敌阵,则知其强弱,常以吾弱当其强,强当其弱,彼乘吾弱,逐奔不过数十百步,吾乘其弱,必出其阵后反击之,无不溃败。”他往往先以轻骑兵实施敌前侦察,寻找敌人的弱点,然后适时加以攻击。如虎牢之战中,“世民命宇文士及将三百骑经建德阵西驰而南上,戒之曰,贼若不动,尔宜引归,动则引兵东出。士及至阵前,阵果动,世民曰,可击矣。”遂率轻骑兵猛扑窦建德军的总指挥部。有时他以轻骑兵迂回敌军阵后,攻其侧背,配合正面形成夹攻,有时直接从敌军薄弱部分突入,贯穿敌阵,然后从其背后再次冲入,反复冲杀,把敌阵搅得大乱,使敌军指挥失灵,陷于崩溃,以局部胜利带动全局胜利。如在击败窦建德的虎牢之战中他就是亲率轻骑直冲敌阵。其部下李道玄“挺身陷阵,直出其后,复突阵而归,再入再出,飞矢集其身如猬毛”,李世民“给以副马,使从己”,并亲率史大柰、程知节、秦叔宝、宇文歆等,卷起旗帜贯穿敌阵,在窦军阵后“张唐旗帜,建德将士顾见之,大溃”,窦建德也因伤被俘。
    而反观李克用麾下黑鸦军,本来也就是沙陀轻骑,长于弓马。当年平定黄巢之时,李克用就是带着以黑鸦军为主力的沙陀及五院之众杀得贼军莫敢相抗,追击之时,又追得黄巢慌不择路,麾下四散,终于身败。这样一支天生的精锐轻骑,自然不能浪费掉了,非要强行往重骑兵上靠。
    因此李曜在这篇策论上主要着墨之处,便是在维持轻骑兵速度优势的前提下,为提高其杀伤力、防护力和震慑力做一些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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