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张松龄微微一愣,立刻意识到了彭学文今天的表现完全不对路,虽然此人一向心高气傲,却也沒有必要在刚才见到自己时,把话说得那样刺耳,毕竟他现在身处马贼窝中,一言一行,都应该考虑到周围这些人的感受。
    莫非周黑炭执意留在黑石寨中,还有别的缘故,,迅速朝周围看了一眼,张松龄警惕地想,但是很快,他又将自己的推断彻底推翻,周黑炭狂是狂了些,做事风格也不怎么大气,甚至有些锱铢必较,但此人本质上却不坏,至少,他不可能暗中接受了日本人的招安。
    那就需要再多花一点儿时间,了解清楚了周黑炭的具体打算,再想办法劝他早日带领队伍离开了,根据眼前实际情况和临行前红胡子的吩咐,张松龄迅速做出决定:“你放心,尽管游击队在上次战斗中损失很大!但如果你这边有事情的话,我们肯定不会袖手旁观,这一点,在出发之前,王队长亲口跟我说过,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当然,怀疑谁的人品我也不会怀疑洪爷。”周黑炭笑了笑,露出两颗尖利的虎牙:“怎么对付白胡子,咱们以后再说,先吃饭,上次忙着逃命,想招待你也沒条件,这次终于有条件了,咱们两个可是得好好喝上一回。”
    “沒问題,早就想跟你好好喝上一顿了。”张松龄点点头,笑呵呵回应。
    “上酒,上酒,刀子,你去伙房看看,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硬菜让他们尽管上。”周黑炭拍了几下桌子,大呼小叫地吩咐人去准备酒宴。
    须臾之后,几名小喽啰抬着一头烤全羊上桌,紧跟着,就是十数道精心烹制的菜肴,坐在主人位置上的周黑炭一边拉着张松龄喝酒行令,一边得意洋洋地向对方介绍自己最近几天所作所为,端的是志得意满,风光八面。
    其他几个大头目也频频向张松龄举杯,祝酒辞说得一个比一个新鲜,几轮下去,就把张松龄喝得醉眼惺忪,脸色也红得几欲滴血。
    看看火候差不多了,周黑炭先向自己麾下的头目们使了个眼色,然后笑着举起酒杯:“张兄弟在游击队那边过得还好吧,洪爷给你安排了什么官职,,我记得你可是中校军衔,无论怎么算,可能都比洪爷还要高吧。”
    第二章 磨剑 (七 下)
    这话,问得可是有些居心叵测了,然而张松龄既然事先已经有了警觉,回答起來就不怎么耗费力气了,笑了笑,淡然回应:“游击队不比正规军,沒有什么军衔一说,不过我加入游击队,也不是冲着升官发财去的,所以安排不安排官职也无所谓,只要能痛痛快快打鬼子就行。”
    “老弟这话,我可不敢苟同。”周黑炭摇摇头,大声反驳:“国难当头,我辈男儿自然该扛枪杀敌,可这功名之事,也不能过于含糊,要不然,在前线舍死忘生的都得不到好报,躲在后边花天酒地的反而高官厚禄,这世界还有什么意思,,底下的弟兄跟着你,也看不到任何奔头,彭专员,你说是这个理儿吧,。”
    既然在酒桌上跟张松龄讨论这些问題,周黑炭事先肯定下了一番功夫,只是他做政客的天分实在差劲了些吗?花了好大心思才准备好的话经嘴里说出來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张松龄听了之后,本能地就侧过头去看彭学文,却看见后者端着个白瓷酒盅正在慢慢的欣赏,仿佛那是什么名贵古董般,目光片刻不肯稍移。
    “原來不是彭学文给他出的主意。”一瞬间,张松龄就得出了结论,心态立刻就轻松了不少,对于彭学文这个大舅哥,他一直有些忌惮,首先,双方在权谋手段方面根本不是一个等级,彭学文随便动动脑子,就足够他晕头转向好几天,其次,彭薇薇在他心里头始终占据着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让他在潜意识里就不想跟彭学文起任何冲突。
    张松龄这边念着香火之情,彭学文有何尝不是如此,,否则,他就不会明知道张松龄已经铁了心要跟着**人走,还冒着断送自家性命和前程的危险跑回來帮忙,更不会在刚才遇到张松龄的第一时间,就故意恶声恶气地嘲讽对方,提醒对方情况可能不妙了。
    他们两个都闭着嘴巴不肯接茬,周黑炭这个做主人就感觉有些尴尬了,皱了下眉头,将声音提高了数分继续说道:“你们都是读书人,我知道我这些话听起來有点俗,可即便不考虑建功立业,位置走得高一些,也更有利于收拾小鬼子不是,咱就拿张老弟來说,学问和本事都是一等一,甭说当个连长、团长,就是当个师长,军长,也绰绰有余,至少,你比政府军里头那些王八蛋强,不会拿手下的弟兄不当人看,也不会还沒见到日本人的影子呢就望风而逃,而留在洪爷那里,这辈子充其量就是个游击队长了,哪里还有机会带着几万弟兄直捣黄龙。”
    这话真不是你教的,张松龄愣了愣,再度将目光转向了彭学文,后者这回沒有继续研究手里的酒杯,抬起头,笑嘻嘻地说道:“周兄弟的话的确有点儿道理,至少我认为,你需要再考虑考虑自己的选择,反正该还的人情你已经还清楚了,现在离开,也沒有人能说出什么來。”
    “这个,我还真沒想过。”张松龄耸耸肩,似笑非笑:“只觉得跟王队长对脾气,无论一起干什么事情心里头都痛快,也许我就是这么一个胸无大志的人吧,让诸位见笑了,见笑了。”
    沒想到自己费了半天唇舌,就得到这么一句答案,周黑炭被张松龄油盐不进的态度弄得好生窝火,又皱了下眉头,干脆直奔主題:“以前呢?我这黑狼帮庙小,即便想请你这尊大佛來,也拉不下那个脸,可现在,我们黑狼帮也算闯出了一点名堂了,张老弟与其跟着红胡子,不如到我们这边來,想坐哪张椅子,你自己随便挑,即使想当黑狼帮的大掌柜,我也可以立刻让贤,怎么样,如果你觉得我的建议可以考虑的话,咱们哥俩就再走一个。”
    说着话,端起满满的一盏白酒,直接举到了张松龄眼前,张松龄当然不能举杯跟他相碰,笑了笑,站起身來拱手:“不行了,不行了,我真的不能再喝了,为了及时给你报警,我骑着马跑了整整两天一夜,这会儿浑身上下都提不起半点儿力气,再喝下去,肯定得直接往桌子底下钻了。”
    “张胖子。”周黑炭端着酒杯无法往回收,两只铜铃大眼里头立刻开始冒火:“你到底拿沒拿我当朋友,红胡子救过你的命,难道我黑胡子就坑过你,,他手中不过百十号弟兄,两三挺机枪,我这边现在光歪把子就不下十挺,论实力,论名头,哪里比不上他了,你就真的连半点面子都不给我留,。”
    “我今天可是特地跑來向你示警的,周兄,,。”张松龄笑了笑,拖长的声音回应:“救命之恩你想怎么还,可以画出个道道來,我张某人只要能做得到,绝不推辞就是,可眼下强敌压境,你还光顾跟我说这些,是不是目光太短浅了些。”
    “嗯。”周黑炭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起來,仿佛有人在肚子里放了一把火:“这么说,你就是不打算给我面子了。”
    凭心而论,他也不想动手挖红胡子的墙角,然而张松龄的一身本领和其本人的离奇背景,对黑狼帮今后的发展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周黑炭不得不采取一些非常手段,以便将此人收在麾下,哪怕为此与红胡子翻脸,也在所不惜。
    张松龄虽然性子绵软,自己认准的道路却是要一直走到黑,听周黑炭用上了威胁语气,也开始大声冷笑:“面子这东西,都是自己给自己挣出來的,张某大老远跑來向你示警,怎么着也算是你们黑狼帮的客人吧,莫非周兄今天,还打算摔杯为号不成,。”
    闻听此言,周围的黑狼帮头目们都坐不住了,纷纷站起來大声抗议:“张兄弟这是什么话,我家大掌柜是诚心想交你这个朋友,才希望你能留下一起打江山。”
    “姓张的你别埋汰人,不想答应直接走就是,我就不信了,离开了张屠夫,还真得吃带毛猪了。”
    “拿下你还用摔杯子,老子一只手,就让你竖着尽量横着出去。”
    “……..”
    “你们这些人,怎么不知道好歹。”见张松龄受到了围攻,跟随他前來送信并奉命保护他安全的小邹也忍无可忍,腾地一下站起身,双手按在了腰间的枪柄。
    眼看着双方就要当场翻脸,彭学文用力咳嗽了一声,举着酒杯站了起來,先与周黑炭手中的酒杯碰了碰,然后大笑着说道:“怎么了,怎么了,不就是一杯酒么,哪有这么多说道啊!张胖子跑累了喝不下去,我替他喝了就是,來,周兄弟,彭某先干为敬了。”
    说罢,扬起头,将杯中的白酒一饮而尽,
    第二章 磨剑 (八 上)
    这杯酒拦得不太对时机,但是至少让剑拔弩张的双方都有了向下走的台阶。周黑炭皱着眉头犹豫了片刻,也将酒杯举到嘴边,“既然彭专员都这么说了,我再逼他喝酒,就有些欺负人了!算了,人各有志,希望将來都不要后悔便是!”
    说罢,也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重重往桌上一顿,“我这个人酒量浅,稍微喝得多一点儿就容易失德!刚才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还望张老弟不要跟我计较!咱们兄弟两个,纵使买卖不成,仁义总还应该在的!”
    “我也是酒喝得有点高了,说话就有点直!”张松龄笑了笑,很大度地回应,“但把话挑开了也好,省得藏着掖着,大伙心里头都难受!!”
    如果不是临來之前红胡子曾经刻意叮嘱过,张松龄早就甩袖子走人了。反正大敌当前,周黑炭未必真的敢跟游击队撕破脸。然而既然红胡子还想将两家的合作关系继续维持下去,他就必须强压住火气再停留一到两个晚上。至少也把周黑炭身上发生这么大变化的原因弄清楚再回去复命!
    双方心里已经起了隔阂,这顿酒继续喝下去就沒什么意思了。很快,张松龄就打了个哈欠,宣布不胜酒力需要提前离席。周黑炭也顺水推舟,命人将“贵客”领到藤田纯二用过的房间里,喝茶休息。
    与日本人的矮小身材相反,军营里的三座二层小楼,修得都非常高大。站在二楼的窗口,可以方便地将半个县城收于眼底。此刻时间已经到了晚上,除了近在咫尺的军营之外,县城内大部分地区都是漆黑一片。很少有人家舍得出钱点灯照明,即便点起來了,也是那种只有一根茅草灯芯的老式菜油灯,闪闪烁烁的只有黄豆大的一点光亮,仿佛坟场里跳动的鬼火。
    军营里原本配有一台汽油发电机,可以给部分房间提供照明电源。然而负责管理发电机的日本技工投降后被周黑子不问青红皂白当作普通士兵给枪毙了,发电机就再也运转不起來。无论周黑子的临时指挥部,还是张松龄所居住的临时客房,眼下都只能用电石灯照亮,弄得整座军营都充满了电石特有的臭鸡蛋味道。然而这种极其难闻的并不影响黑狼帮大小喽啰们的雅兴,当晚餐结束之后,他们便扯开嗓子,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唉哩嗬嗬嗬呀,唉哩呵呵呵呀,唉嘢”,调子明快而又乐天。
    张松龄站在二楼的窗口听了一会儿,胸腹中的烦躁渐渐平息。内心深处,他对黑狼帮这些爽直的汉子们并不反感,虽然对方今晚在酒桌上的表现实在不怎么友好。直观感觉,周黑炭的今天的一些行为,也不是处于其本人的意愿。而是背后还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一步一步推着他往歪路上走。
    到底是谁在背后使坏?!回头看了一眼依旧愤愤不平的小邹,张松龄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这不是在战场,可很多事情比指挥作战还要麻烦。指挥作战,你至少知道敌军的大体人数和火力配置如何,双方实力对比情况怎样。然而现在,他几乎连对手在哪都不清楚。
    唯一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周黑炭身上所发生的巨大转变,不完全是彭学文促成的。彭学文擅长使用阴谋诡计,但彭学文的手段不会这般生硬。并且,从今天晚宴上的每个人表现出來的情况上看,彭学文和他手底下的人与黑狼帮的大小头目之间关系并不融洽,甚至双方看向彼此的目光里隐隐已经有了敌对之意。
    难道周黑炭真的准备投靠日本人?心里头猛然一紧,张松龄迅速探出半个头,仔细扫视小楼的周围。黑漆漆的角落里,他并沒发现任何人在刻意监视。而如果周黑炭准备接受日本鬼子的招安,自己和彭学文等人,应该是一份相当不错的投名状才对!
    正百思不解之际,有一盏马灯忽然在黑夜里晃动着向自己脚下飘了过來!张松龄又愣了愣,迅速将身体缩回屋子内,隔着窗子细看。却见马灯向上移了移,照亮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别躲了,是我!”彭学文促狭地笑着,拎起灯笼大步朝楼内走。“晚上睡不着,过來找你闲聊几句!”
    “欢迎之致!”张松龄笑着走向楼梯,去一楼迎接彭学文。后者來找自己,肯定不是为了闲聊。但眼下却是自己唯一能获得消息的渠道,无论如何都怠慢不得。
    “这位兄弟是?!”彭学文一进门,就看到了紧随在张松龄身后满脸警惕的小邹,故意大声询问。
    “邹小树,红胡子的警卫员。现在负责保护我的安全!”张松龄想了想,笑着替双方引荐,“这位是北大的高材生彭学文,我的老朋友。现在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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