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那匹白马,抓那匹白马。骑着东洋大白马的,肯定是个大官儿!”数以百计的伪军从草坑里爬起来,呐喊着发起冲锋。往日令大伙倍感亲切的东北腔,此时此刻显得格外刺耳!
    第四章 兄弟 (九 上)
    顶着寒风奔行了一整天,大家伙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猛然遭到敌军的偷袭,登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特别是独立营的那些前马贼,因为平素缺乏训练的缘故,在敌军的第一轮进攻中就乱成了一团。有的立刻将身子藏在马鞍另外一侧夺路狂奔,有的则慌慌张张地拔出刚刚分到手马刀准备跟敌人拼个鱼死网破。还有个别极不争气的,干脆直接滚落的地面上,双手抱住脑袋,等着敌军上前来抓俘虏。
    游击队战士们表现比独立营的弟兄稍微好一些,但也非常有限。除了机枪手大周迅速端起了捷克式,用连续三个点射将两百米远处的一挺歪把子打成了哑巴之外,其他人都在毫无组织的胡乱开枪,虽然令来袭者的攻势稍为停顿,自己这边却又有四个人被对面的子弹打下了马背,倒在冰冷的草地上,死不瞑目。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又是一阵刺耳的机枪声,在队伍的另外一侧,也冒出了大股的伪军。端着半新的三八大盖和丑陋的歪把子,向游击队和独立营的弟兄们倾泻火力。
    腹背受敌,战士们愈发混乱,根本组织不起有效反击。好在赵天龙清醒得快,抬手打爆了一名伪满洲小头目的脑袋,拨转黄膘马,掉头向来路奔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别恋战,转头,从来路冲出去!那边没有敌人,那边没有敌人!”
    虽然已经急得两眼冒火,路过张松龄的身旁,他依旧没忘了顺手抄起东洋大白马的缰绳,将早已被烧得人事不省的张松龄和抱着他的另外一名游击队员死死地护在了自己身侧,远离敌军火力的那一面。
    “往回冲,掉头往回冲,等缓过这口气来,再找敌人算账!”得到赵天龙的提醒和示范,周黑碳也迅速从震惊中收拢心神,举起两支盒子炮,一边左右开弓地向敌军发起反击,一边带领自己手下的兄弟向来路上溃退。
    副队长吕风年纪太大,反应比赵天龙和周黑碳两人都慢了小半拍。才拨转坐骑,就被一个子弹打在了左肩上。他身体晃了晃,双脚用力加紧马肚子,右手拔出傅作义赠给自己的瓦尔特手枪,将试图冲上来俘虏自己的一名伪军打成了滚地葫芦。
    瓦尔特手枪漂亮的造型和清脆的射击声,立刻引起了许多伪军的注意。包括先前一直追着东洋大白马不放的伪军,也纷纷转过头来,重新认定可以使自己平步青云的目标。
    机枪手大周暴怒,掉转捷克式,“突、突、突”又是三串点射,替自家队长清理干净路障。然后带领着另外几名游击队员,将老吕和他的战马往大伙的坐骑中间一夹,一边子弹开路,一边迅速向其他人靠拢。
    就在这个时候,周黑碳麾下的机枪手杨小方也终于缓过了几分心神,端起另外一挺崭新的捷克式,冲着敌人扣动了扳机。他的枪法远不如大周,根本打不出明显的节奏。虽然吓得追兵纷纷卧倒躲避,真实战果却非常寥寥。倒把自己胯下的坐骑吓得连蹦带踢,差一点就将他从鞍子上给掀翻下来。
    “畜生,胆小鬼!废物点心!”杨小方气得大叫,不得不腾出一只手,去安抚胯下的坐骑。射击声刚一停顿,已经冲到近前的伪军们就看到了机会,二十几杆三八式同时抬起,将他连人带马都打成了蜂窝。
    “老杨..!”一名原本趴在地上装死的独立营弟兄跳起来,试图抱住杨小方的尸体。数十颗罪恶的子弹交错而来,将他打得在原地转了三个圈,张开双手,仰面朝天栽倒于血泊当中。
    “老子跟你们拼了!”又一名受伤落马的独立营弟兄从尸体中间跳起来,双手各抓着一颗日式手雷,大喊着扑向蜂拥而至的满洲国伪军。众伪军们没想到对手居然如此悍勇,吓得纷纷让开道路。独立营弟兄被伪军的胆小举动逗得哈哈大笑,将手雷相对着狠狠一磕,冲进了人群最密集的地方。
    “轰!”浓烟夹着烈焰腾空,炸起漫天的碎肉残肢。十余名伪军成了殉葬品,被英雄的灵魂拉着一道赶赴了黄泉。侥幸没被爆炸波及到的伪军们刚战战兢兢地直起腰,耳畔又传来一声豪放的呐喊,“弟兄们,过年时,别忘了给小巴图倒碗酒!”有名被流弹打落马下的游击队员,抱着几枚正在冒烟的日式手雷,跌跌撞撞地冲到了他们中间。
    “轰!”“轰!”“轰!”又是数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英雄含笑追上了战友的身影。在九泉之下,他们将聚起旌旗十万,扫荡阴间的所有不平。
    伪满洲的军队都是由土匪和前东北军溃兵组成,士气和战斗力原本就十分低下。连续遭到两次玉石俱焚般的反击之后,立刻打消了抓俘虏去向他们的日本主子邀功的幻想。在一名日本籍“教官”的指挥下,重新调整战术,集中火力从身后和侧翼追着游击队员和独立营弟兄们的背影射击。试图凭借兵力优势,将这群不幸落入陷阱的猎物一举全歼。(注1)
    敌我双方众寡悬殊,周黑碳和吕风两人只能指挥着弟兄们边打边撤。从日薄西山一直打到了伸手不见五指,才借助夜色的掩护,暂时摆脱了追兵。
    找了个避风的地方清点人数,游击队和独立营都折损过半。剩下的弟兄也几乎个个身上带伤,再也聚集不起与追兵一战之力了。
    好在那些伪满洲的奴才兵们对附近的地理情况掌握有限,暂时还未必能追上来。大伙才能稍稍歇一口气,聚集在一起商讨下一步行动方案。
    “喇嘛沟可能已经陷落了!”作为队伍中年龄最大,也是作战经验最丰富者,副大队长吕风叹了口气,第一个发言,“否则,以王队长的为人,绝对不会容忍小鬼子在自己眼皮底下放火!”
    “也许王队长他们出去攻打日本人的屯垦点儿,没能来得及赶回来!”机枪手大周对局势的判断稍为乐观,想了想,低声反驳。
    作为队伍中的一名骨干,今天傍晚与敌军遭遇时,他手中的捷克式发挥了极其巨大的作用。因此也赢得了所有幸存者的尊敬,说出来的话不管有没有道理,都能让不少人跟着点头。
    赵天龙也不认为自己一向佩服的红胡子会这么容易就被敌军给端了老巢,想了想,在旁边低声附和大周的意见,“我也认为王队长他们应该不在营地内。他答应要去帮独立营解围,无论是去围魏救赵,还是直接强攻小鬼子背后,都不可能这么快赶回来!”
    “也是!”副大队长吕风向来就不是个固执己见的人,在这种需要群策群力的时候,更懂得虚心聆听不同的想法,“按照咱们出发那天,王队长他们同时从营地出兵算的话,七天时间,也就刚够走一个来回。以他的性格,不可能事情还没看到结果,就自己带着人马先返回来!”
    “也不知道独立营的围解了没有?!”有一名姓韩游击队员捂着腿上的伤口,低声问道。那是一处贯穿伤,托三八大盖儿穿透力超强的福,子弹没有卡在身体内。如果能及时得到治疗的话,顶多一两个月时间,伤口就能恢复。
    “应该解了吧,否则,伪军哪能腾出手来专程到陆上堵咱们?”赵天龙放下怀中昏迷不醒的张松龄,起身去帮大伙处理伤口。游击队员们随身携带的药粉都是老疤瘌帮忙配置的。止血的效果很明显,止痛的效果也是立竿见影。但是如果包扎方法不得当,将严重影响伤口的最后愈合时间。所以,必须由他这个对使用此物非常有经验的人来在旁边指点。
    “如果鬼子和伪军原本的目标就不是城里的独立营,而是咱们八路军游击队呢?”又一名姓魏的游击战士突发奇想,凑上前大声问道。
    闻听此言,众人登时就是一愣,齐齐将目光转向了周黑碳,“不会吧?黑石寨可是独立营打下来的?眼下他们的实力也是方圆数百里最强!无论从哪一方面讲,都应该是小鬼子的首选目标。”
    虽然被很多双眼睛盯着,周黑碳却如同梦游一般,闷声不发。直到肩膀被身边弟兄轻轻推了一把,才愣了愣,茫然回应,“这时候,还说这些有什么用。考虑下一步去哪才是正经!前方到处都是敌人,即便喇嘛沟还没陷落,咱们可能回得去么?!”
    “那周营长认为,咱们应该先到哪里暂做休整?”副队长吕风听出周黑碳情绪低落,故意用话头吸引他的注意力。
    麾下大部分弟兄被困在黑石寨生死不明,留在身边作为东山再起的火种又只剩下了十来个,周黑碳即便再没心没肺,此时也有点承受不住打击了。看了一眼吕风,苦笑着道:“还能去哪,往北绕路,去钻沙窝子呗!只要不被沙漠里的暴风给埋了,咱们早晚都有杀回来的那天!”
    “那草原上的大火怎么办?咱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鬼子将斯琴名下的牧场全给烧光了,却一点忙都不帮!”赵天龙受不了周黑碳的颓废,转过头,大声反驳。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光顾着自己的女人!”周黑碳正一肚子邪火没处可发,立刻跳起来,大声还击。“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吧,就凭咱们身边这几个人,甭说帮忙去灭火,就是再遇上今天傍晚那群伪军,都未必能逃得出生天!”
    “你不想去就直说,我带着游击队的弟兄们去。我就不信,斯琴治下的那么多牧民里头,就找不出一两个不甘心.......”赵天龙也纵身跳起,与周黑碳针锋相对。一句话没等说完,他猛然闭上了嘴巴,抬起头,直直地看向天空。
    漆黑的夜空中,北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偃旗息鼓。几片鹅毛大的雪片落下来,落在人的脸上,透心地凉!
    注1:教官。日本人吞并东北三省之后,为了掩耳盗铃,以溥仪为傀儡,建立了满洲国。满洲国的军队表面上由汉奸统率,实际控制权却掌握在日本教官和顾问手里。因此每逢重要战斗,教官都会立刻接管队伍的指挥权。
    第四章 兄弟(九 中)
    雪落得并不急,却持续了整整一夜。在这大自然的天威面前,禽兽们刻意制造出来的火灾迅速偃旗息鼓。被高温烤化的雪片变成水珠,打湿干枯的野草,润透被野火烤裂的大地,将那些夹着红星四处翻滚的火苗,浇得虎头蛇尾,后继乏力。
    后继乏力的火苗烤在又湿又冷的枯草上,冒出滚滚浓烟。当浓烟升起到天空中,又再度与鹅毛大的雪片遭遇,一半儿被冷水淋下来变成青黑色泥巴。另外一半儿则与雪片融合,变成了又湿又浓的白色雾气。
    青黑色的浓烟与乳白色的水雾混合在一起,慢慢形成了一层厚厚的帐篷,慢慢盖住了整片火场。当“帐篷壁”厚到一定程度,空气中所有可助燃成分便被隔绝在外。失去的空气的辅助,“帐篷”内的火苗便愈发委顿了下去,由金黄变成了暗红,再由暗红变成了灰黑,最后不甘心地闪动几下,化作一团团余烬。被雪水和成泥浆,冻成一层厚厚的冰壳。又黑又硬,丑陋无比。
    站在一张方圆数十里宽的巨大冰壳旁,关东军第七师团满蒙特遣队中佐三井橘树紧皱着眉头,脸色看上去比冰壳中的余烬还要黑上数分。
    太郁闷了,自打主动请缨带领特遣队和一个营的“满洲防卫军”前来察哈尔剿匪之日起,他就没遇上一件儿顺心事!首先在半路上与一支转移中的东北抗日联军不期而遇,差点被对方给包了饺子。多亏了驻扎在附近的第四师团闻讯赶来增援,才非常狼狈地逃过了一场灭顶之灾。随后于巴林右翼旗又被暴风雪足足给困了大半个月,每天无所事事,只能坐在旗王府里对着外面白毛风发呆。好不容易盼到暴风雪过去了,在汽车的帮助下星夜杀到黑石寨下,本想打守军一个猝不及防,谁料又遇上了在整个中国都难得一见的石头城墙!随身携带的轻型迫击炮根本轰碎那些黑色的巨石,而城里的匪徒们又刚刚洗劫了当地大日本驻防部队的军火库,装备的精良程度丝毫不亚于关东军一线部队。急于表现的满洲国防卫军才打了两波进攻,就减员了一百多人。其中一大半儿都死在了城墙上的拐把子重机枪下,尸体都断成了好几截!
    虽然满蒙特遣队的炮兵也趁机敲掉了城头上的两座碉堡,但巨大的伤亡代价,还是令三井橘树不得不将攻势暂且停了下来。本打算先将黑石寨团团围困,压一压里面匪徒们的士气。却不料另外一支打着共产党旗号的游击队突然出现在了黑石寨东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续洗劫了两处大日本帝国百姓辛苦建立起来的屯垦点,虽然只打死了几个负隅顽抗的退伍老兵,却将其他响应天皇号召移民满蒙的“开拓者”们过冬的口粮给抢了个精光。(注1)
    “开拓者”们吃不上饭了,当然要向三井橘树这个大日本帝国的中佐求援,而当他刚刚分出一部分兵力去剿灭共产党游击队,城里边的土匪就毅然选择了突围。直接从实力最为单薄的,蒙古王爷白音的防区冲了出去。为了故意给大日本皇军添堵,在突围的同时他们还在城里放了一把大火营。将黑石寨前任顾问藤田纯二花费了好大力气修筑起来的军营,烧得连一块完整瓦片都没落下。
    发现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三井橘树恼羞成怒。用汽车拉着派遣队和满洲防卫军恶狠狠扑向了八路军游击队的主要支持者,乌旗叶特右旗女王爷斯琴的领地,向对方兴师问罪。却又听闻了一个惊人的噩耗,斯琴女王爷居然罔顾其部落中一众长辈的劝阻,偷偷跑去五原城傅作义的防区,准备经那里前往重庆,接受只剩下了四分之一领土的中华民国政府策封。
    万一这个计划得逞,大日本帝国就是再抢回四座黑石寨来,也得不偿失了。正在进行的满洲国西扩计划就要落空,而一直对外所宣传的,蒙疆自治是蒙古人自己的选择,也会成为全世界舆论的笑柄。
    好在这件事发生在他三井橘树到来之前,算责任,也只能算在已经被召回关东军总部接受军事法庭审讯的前黑石寨顾问藤田纯二头上。要不然,三井橘树可就真的连敌人长什么模样都没见到,就得紧追着藤田纯二的囚车而去,要多倒霉,有多倒霉了。
    为了发泄心中的恐慌,他下令放火烧着了斯琴名下最肥沃的草场,以儆他人效尤。哪成想火势还没等形成规模,一场突如其来的寒雪,便将所有灾难扼杀在了萌芽状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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