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在沙漠外偷偷给他输送生存物资?!”
    脑门儿上面顶着两个巨大的问号,参谋长吴天赐继续在毡包里东瞅西看,一双三角眼不肯放过任何能显露出游击队衰败的蛛丝马迹。只可惜,令他非常失望的是,不但毡包本身衬托出了此间主人的强大财力,连毡包里的生活物件,包括墙壁上的装饰,火炉上悬挂的纯铜水壶以及地面上的桌椅等物,都显得非常高端、大气、上档次。甚至连毡包里忙来忙去帮着客人安排餐具的勤务兵,腰间都跨着崭新的纯牛皮枪套,那质地,连他这个参谋长看到了都好生羡慕。
    正看得眼晕间,耳畔突然又听见红胡子扯着嗓子大喊道,“怎么这么暗啊,不是让你们开电灯么?负责管发电机的‘礼拜唐’呢,是不是又偷懒了!”
    “马上就开,马上就开!”毡包后头,立刻传来一串带着明显广东一带口音的回应。紧跟着,数道夺目的光芒从半空射下来,刺得大家伙直眯眼睛。周黑碳和他身边的独立营骨干们无法习惯,本能地就去抬手去挡。待把手抬到了额头前,才豁然发现,自己掌心处的几块老茧,都被来自头顶的光芒照了个清清楚楚。
    “发电机,游击队居然还有发电机!”饶是参谋长吴天赐“见多识广”,也被毡包中突然亮起来的灯光给吓了一跳。抬头细看,才发现原来是几盏日式汽车专用的车头灯,被游击队当作照明用品固定在了毡包中央半空处的某几个位置,交叉着照下来,将大伙吃饭的桌面照得比白昼时还要明亮。
    几盏车头灯对吴天赐来说,算不上是什么新鲜玩意。但难得的是,游击队居然有了自己的发电机。并且还能找到足够的汽油,来为小型发电机提供燃料。要知道,在此刻的北方几大黑市上,汽油可是属于绝对的紧俏货。非但价格被炒得高到了离谱的地步,并且还经常有价无市,花了大价钱都未必能买得到。
    接二连三的意外打击,令吴天赐的脑子很快就开始不够用了。两眼直勾勾盯着毡包壁上带有明显辽金风格几件的古代装饰品,耳朵里头轰轰乱响。直到左脚在餐桌下被人狠狠踩了几记,才疼得猛然回过神来,端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递到自己手里的酒碗,满脸错愕,“啊,怎么了!该,该谁喝了?!”
    “我说老吴啊,你这身体骨可真不行。才骑了几天马啊,就累得睁着眼睛都能睡着了?!”周黑炭脸上挂不住,赶紧开口替自家参谋长遮羞,“大伙都喝过三轮了,你还不把碗里的酒干掉!”
    “哦!失礼了,失礼了!”吴天赐赶紧把酒碗举到两条扫帚眉毛之间,讪笑着向在座所有人赔罪。“我是那,那个啥!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是,是不小心就睡,睡过去了,该罚,该罚!”
    说着话,将碗里的酒水一饮而尽。立刻,有条**辣的火蛇从嗓子眼儿处,一直钻到了上下丹田之间。“是老白干儿,不是马**!”吴天赐在心里暗暗叫了声苦,脸上却依旧强装出几分豪迈,“好酒!痛快,这酒喝着才算痛快!”
    “来,再给吴参谋满上!”红胡子笑呵呵地点点头,命临时客串勤务兵的小游击队员们,给贵客把眼前的铜碗倒满。
    在没有现代冶炼工业的草原上,铜碗是当地人生活的重要物品,吃饭,喝茶,喝酒,往往都用同一个。大伙手中铜碗装满酒,重量绝对有三到四两。以周黑碳带来的两个连弟兄今晚每人喝掉四碗酒计算,总消耗白酒量肯定在三百斤以上。这对游击队的真实物资储备情况,绝对是个巨大的考验!
    一边捧着刚刚斟满的酒碗“鉴赏”高纯度白酒的清澈色泽,吴天赐一边在心中又打起了小算盘。从碗中的白酒到桌案上的菜肴,又从桌案上的菜肴观察到红胡子和张松龄、赵天龙等人脸上的表情,越看,越不敢再坚持自己先前的想法。
    这样一来,他在酒桌上的表现难免就些反应迟缓。但大伙念在他来到草原时间不长,需要适应当地习惯的份上,也没人愿意跟他认真计较这些小节。倒是周黑碳,心里头越来越不待见上头给自己指派的这位高参,恨不得直接用脚将这厮踢出门外去,以免这厮继续给独立营丢人现眼!
    吴天赐对周黑炭的感受浑然不觉,捧着酒碗偷偷憋了一会儿坏心眼儿,看看红胡子已经接连喝了有两斤多酒了,便站起身,主动向对方发出邀请,“来,龙爷!我敬您老一碗。总是听我们周营长说起您的英雄事迹,吴某心里头佩服得五体投地。今天见到了人,真是,真乃是三生有幸。”
    说着话,也不管红胡子接不接自己的茬,直接把一碗酒闷下了肚子。
    “你才第二碗,红爷都喝了五碗了!”立刻有人看不过眼,主动替红胡子打报不平。
    “是啊,是啊!吴参谋,我们大伙让着你。你可别别总想着捡便宜卖乖!”连周黑碳都不肯主动配合,居然和别人一道站在了红胡子那边。
    倒是红胡子本人,不愿意跟一个后生晚辈计较。笑呵呵捧起了酒碗,端在半空中,对吴天赐说道,“既然吴参谋如此有心,我怎么着也不能不给面子!这样吧,刚才那碗不算,这一碗,咱们两个碰了!”
    早有勤务兵过来,将参谋吴天赐喝空的酒碗斟得满满当当。吴天赐有意借着喝酒套问游击队的虚实,便硬着头皮将酒碗端起来,跟红胡子的酒碗轻轻碰了碰,大声说道:“您老是前辈,您老说得算。来,干掉!”
    嘴里喊得虽然声音响亮,真的把第三碗酒水灌到了嗓子眼儿处,却呛得他几乎流出了眼泪来。一斤老白干,六十多度,也就是三百克纯酒精!以前在中央军熬资历时,他几曾遭过如此大罪?被酒精烧得肚子发热,脑袋发懵,胆气一壮,就把憋在心中多时的话直接问了出来,“我,我在来这边的路上,听,听我们家周营长说,您,您在喇嘛沟的老营,被,被日本人赏给黄,黄胡子了!您,您老既然实力尚在,怎么,怎么能咽下这口气去?!怎么,怎么不早点出去赶,赶走了他?!”
    这已经不是借酒遮脸了,简直就是**裸地挑衅。霎那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所吸引,整个毡包内,只剩下了发电机的工作时的噪音,“嗡嗡,嗡嗡,嗡嗡嗡”,比几十万只苍蝇还要招人心烦!。
    第一章 誓言 (四 上)
    周黑炭即便再投鼠忌器,此刻也忍无可忍了.抢在所有人开口之前,“腾”地一下站起身,指着自家参谋长的鼻子大声喝斥,“姓吴的,你他妈的少说两句会死啊?!游击队什么时候收拾黄胡子是人家自己的事情,还用得着你来操心?!”
    “喝,喝多了!今天,今天真的喝多了!”没想到周黑碳会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儿教训自己,参谋长吴天赐愣了愣,有股委屈立刻涌上了心头。
    不遗余力限制八路军的发展,是当局下达最新指示。傅作义将军因为执行不利,已经受到了中央和他的老上司阎副司令长官的联手打压。你个刚刚接受改编的独立营,到这个时候还不顺应潮流,不是等着找倒霉么?吴某人堂堂黄埔军校毕业的高才生,岂能因为你的优柔寡断误了前程!
    “赶紧给红爷赔罪,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见吴天赐脸色涨得紫红,周黑碳也不敢过分羞辱他,将声音放缓了几分,继续命令。
    毕竟独立营最近一年多来,粮草军械全依赖于吴天赐从上头协调,万一断了这条路,周黑炭这个营长日子也不好过。
    谁料他投鼠忌器,吴天赐反倒变得有恃无恐,把心一横,举起一碗白酒大声说道,“我这个人,喝多了就喜欢说大实话。红,红爷不要见怪,不要见怪!日本人把您的老营赏给了黄胡子,就是为了打您老的脸啊!若是连老营都收复不了,怎么,怎么证明您老的实力啊?!”
    “吴天赐!”猝不及防,周黑炭又被自己人甩了一记耳光,两只眼睛几乎冒出火来。
    “周营长,我,我这可也是为了红爷着想。咱们反正这次已经出来了,顺路把事情替游击队做了,.岂不是一举两得?!红爷,您老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吴天赐毫不畏惧地看着他,继续煽风点火。
    他们两个自己吵得热闹,红胡子却一点儿也不为之所动。像看热闹般笑着摇摇头,淡然回应,“多谢吴参谋厚爱!不过游击队暂时还不需要人帮忙!黄胡子喜欢我们游击队的老营,就让他先占着吧!想收回来时,我自己会派人将它拿回来!”
    “可您一天不拿回来,外人眼里,就等同于游击队被人打残废了!时间越久,越令周围的百姓们寒心。”吴天赐碰了个软钉子,却依旧不愿收敛,继续追着红胡子的话头胡搅蛮缠,“如果需要我们独立营出马的话,您老尽管言语一声。我周营长行事向来是义字为先”
    “姓吴的,你是存心跟我对着干不是?!”周黑碳被气得脸色发紫,咆哮着打断。绿林道上,最忌讳的就是一座山头上出现两个说话算数的人。万一有了这种苗头,必须下辣手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否则,大当家早晚会死于非命。就如当年水泊梁山的天王晁盖,若非不小心被宋江和吴用等人联手给架了空,也不至于使出分兵去打曾头市的昏招。最后稀里糊涂的就死在了史文恭手里,偌大的家业转眼就归了别人。
    想到放任吴天赐继续特立独行的后果,他心里也突然发起了狠。好吧,你不是想逼着我跟游击队翻脸么,我偏不!将头突然向红胡子一转,双手抱拳,“红爷,黑子我驭下无方,给您添麻烦了!您老别生气,我不是看轻游击队的实力,而是纯粹地想向您老谢罪。收复喇嘛沟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我不要你派一兵一卒,事后也绝不要游击队任何回报!如果说了话不算数,就让长生天把我周黑子用炸雷轰成碎片!!”
    说罢,再也不看愣在一旁的参谋长吴天赐。抓起面前的酒坛子,嘴对着嘴往喉咙里头狂灌。
    这可是六十多度的老白干,不是草原上常见的马**酒。真的一整坛子灌下肚子里去,铁打的汉子也得醉死!坐在周黑碳旁边负责帮红胡子招呼客人的赵天龙见状,赶紧双手抱住坛子下半部分,用力将其往回抢,“黑子,你这是干什么?!咱们兄弟之间,何必为了一个外人弄到如此份上?!”
    “是啊,大当家,吴参谋喝多了,嘴巴上没把门的,您别跟他一般见识!”李老九等独立营的骨干也站起来,大声苦劝。
    再看始作俑者吴天赐,此刻却像真的喝醉了一般,把头趴在桌子上。嗓子眼里哼哼唧唧,用谁也听不明白的词汇嘟囔个不停,“好酒,仗义,收拾,收拾”
    嘴巴在快速地嘟囔,他的耳朵也没闲着。竖起来歪向红胡子那边,想听对方如何被自己逼得方寸大乱。只可惜这个愿望距离现实太远了些,红胡子从一开始起根本就没把他这些的鬼花招当作一回事。轻轻拍了拍桌子,不疾不徐地道:“我说黑子,你好歹也给大伙留点儿是不是!这种高度老白干,只有开了集才有商贩从口里往这边运。眼下大雪封路,你带头把酒给我喝光了,让我老人家以后自己犯了馋虫时,找谁去买去?!”
    一句玩笑话,总算把周黑碳从里外不是人的尴尬境界解脱了出来。先松开手,乖乖让赵天龙把酒坛子从自己嘴巴夺走,然后喘着粗气回应,“既然红爷发话了,这酒,就等我把喇嘛沟后拿下来再喝也行!反正是顺路,我明天一早就带领队伍出发去打黄胡子,不把喇嘛沟给游击队抢回来,绝不罢休!!”
    “对,吴参谋刚才说得虽然都是醉话。但我们独立营却不能当他放了屁!明天就兵发喇嘛沟,把黄胡子的头砍下来给红爷您下酒!”独立营的骨干军官们也怀着各种目的站起来,扯着嗓子在周黑碳身后附和。
    “诸位的好意,游击队记下了!”一片乱纷纷的醉话当中,红胡子的声音显得格外沉静。听在参谋长吴天赐耳朵里,字字都如同响雷,“但是对付黄胡子这种宵小之徒,还犯不着劳动独立营出马。胖子,老赵,你们两个明天各带一个中队到喇嘛沟走一趟,替我把老营清理出来,大伙也好回山上过年!”
    “是!”张松龄和赵天龙双双站起身,向红胡子敬以军礼。
    周黑炭见到此景,刚刚恢复了正常的黑脸,瞬间又变成了茄子色。拱起双手,大声抗议,“红爷,您这样做就是看不起黑子了!事情是我手下的人挑起来的,自然由我这个当营长的负责替他擦屁股。您派龙哥和胖子”
    “你先别忙着争竟!”红胡子笑着冲周黑碳摆摆手,示意对方稍安勿躁,“即便今天没你的参谋长提起这事,我也不会留着黄胡子在我的老营里继续瞎折腾了。只不过没跟你取得联系之前,心里头多少对日本人的反应有些忌惮罢了。如今你周黑炭亲自找上门来说明情况了,这点最后的忌惮也就烟消云散了。所以干脆早点把事情办了,也省得时间拖得太久,又生出什么没必要的是非来!”
    一番话说得有情有理,严丝合缝。既给周黑碳留了面子,又婉拒了对方代为捉刀的要求。后者听在耳朵里,舒服于心中。想了想,终于轻轻点头,“那我,我带着独立营的弟兄跟龙哥他们一道去,咱们两家联起手来,像去年收拾白胡子那样,彻底解决了黄胡子这个祸害!”
    “就那么一头臭鱼烂虾,咱们两家联手,就太给他面子了!万一被他逃走,到日本鬼子那边,反而能要上更大的价钱!”红胡子摇摇头,再次婉拒了周黑碳的善意。
    不待对方反对,他又迅速补充,“这样吧,你带着独立营跟在后边掠阵。距离喇嘛沟稍微远一点儿,省得把黄胡子给吓跑了。这样,万一胖子他们需要帮忙,你再带着麾下弟兄们直接压上去也不算晚!”
    “那”周黑炭还想再争一争,却被赵天龙用眼神给瞪了回来。“怎么,黑子,瞧不起我跟胖子是不?不服咱们现在就出去玩几手,马上步下,长枪短枪,哥哥我随便你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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