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又向黑石城增兵了,这已经是半年來第三次,据说要以黑石城为基地,打造一个什么治安示范区。”张松龄放下手中奶茶,苦笑着向好朋友介绍。
    “那咱们怎么办,就眼睁睁地等着他继续发展壮大么。”虽然有小半年沒回队伍,赵天龙的心依旧和大伙放在一起,听张松龄说得沉闷,忍不住低声问道。
    “当然不能!”张松龄笑了笑,轻轻摇头,“但硬打的话,我也沒有取胜的把握,只能先从物资供应方面下手,我们在左,周黑碳的独立营在右,从左右两侧卡死进入黑石城的物资运输通道,看城里的小鬼子怎么过日子,。”
    第四章 男儿 (一 中)
    “对,活活困死他们。”赵天龙拍案大笑,就像刚刚劫了一车红货般兴奋。
    黑石寨一带盛产皮革、药材、奶酪和肉食,但粮食、蔬菜、茶叶等生活必须品却缺得厉害,尤其是后两样,几乎全部靠外部输入,一旦被卡断输入通道,城里的敌人就只能靠吃肉干儿过日子,用不了多久,就会因为维生素匮乏,而产生许多不适症状。
    “只能说尽力给小鬼子制造点儿麻烦,减缓他们的聚集速度!”张松龄摇摇头,笑着耸肩,“鬼子这次摆出了一幅不惜任何代价姿态,短时间物资供应上的困难,并不足以令他们退缩,我估计,咱们和鬼子之间,早晚还有一场恶战要打,只是目前双方都沒准备充分,谁也沒必胜的把握而已。”
    “那咱们干什么不先下手为强,。”赵天龙可沒有被动挨打的习惯,立刻想到了要抢在小鬼子做好准备之前动手,然而看到张松龄若无其事的模样,赶紧搔了搔脑袋,笑着补充道:“你看我,又在瞎出主意了,估计该怎么对付小鬼子,你和老方早就商量好了吧,怎么着,用我归队么,需要的话,你就朝王府这边发封电报。”
    “我和老方的意思是,你最好抽空去一趟白求恩国际医院,那边的医生经验都很丰富,说不定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张松龄沉吟了片刻,最终决定直來直去。
    赵天龙不在山上的这几个月,弟兄们士气下降了好大一截,特别一众骑兵们,虽然训练和作战中依旧认真勇敢,但看上去总想比原來缺了一点儿什么,很多时候像是在为了训练而训练,为了战斗而战斗,而不是原來那样,时时刻刻都激情四射。
    所以让赵天龙归队治好伤是当务之急,但他的身体状况,又不准许张松龄提出这样的要求,故而只能先尽力给他创造更好的医疗条件,然后才能谈继续出山战斗的问題。
    “不去不去,不去,费那个劲儿干什么。”赵天龙闻听,头立刻摇得像一面拨浪鼓,“人家朱医生的都说了,我这是脊神经受损,全世界的外科医生都解决不了,这不是疤瘌叔跟你一起下來了么,就让他在王府多待几天,给我扎扎针,再吃些汤药,说不定西医沒办法的问題,用中医就立刻解决了呢。”
    老疤瘌的医术,是张松龄亲身体验到过的,虽然此人沒学过一天西医,说话做事也毫无正形,但手底下的功夫的确很过硬,游击队内的所有伤患都由他老人家來处理,并且多次将重伤号从死亡线上拉回來。
    正犹豫是不是再多劝几句的时候,又听赵天龙笑呵呵地说道:“反正,弹片早就取干净了,剩下來全都是调养的事情,疤瘌叔的汤药和针灸,未必比洋人的那一套差,你这回來得正好,把东洋白龙驹给我留下,把大黄带回山上去,我现在要重新学习骑马,换匹听话的,更容易上手。”
    “白龙驹本來就是带下來给你的!”对于赵天龙的要求,张松龄倒是答应得极为痛快,东洋大白马是小鬼子精心培育出來的军官专用坐骑,冲刺速度虽然比不上赵天龙的黄骠马,却胜在容易操控,小跑起來时步子也迈得四平八稳,轻易不会将背上的主人给摔下去。
    “把大黄带回去,老蹲在王府里头养膘,它都快被养废了。”赵天龙接过张松龄的话头,再次重申。
    “那怎么成。”张松龄赶紧用力摆手,“大黄向來只认你一个人,再说了,我现在已经很少再带队冲锋了,只在后方负责指挥,它跟着我,一点用途都沒有。”
    “那也比在王府养老强啊!”仿佛唯恐自家坐骑找不到伯乐一般,赵天龙极力向张松龄推荐,“带上它,你不骑,就给别人骑,老方、老郑、小巴图他们,谁都行,大黄是一匹好马,这辈子的归宿注定是在战场上,别因为我这个主人耽误了它。”
    “龙哥。”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张松龄抬起头,静静地看向好朋友的眼睛,然而,在那双铜铃般的眼睛里,他沒有看到丝毫怨恨与不甘,只有自己往常所熟悉的宁静与宽容,仿佛暴风雨过后的湖面。
    “别婆婆妈妈的,让你带上你就带上,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回去,我相信疤瘌叔的医术。”赵天龙淡淡笑了笑,满脸平和。
    “到时候,我在山上烤羊肉请你吃。”张松龄伸出手,与赵天龙的手握了握,轻声承诺。
    “不醉不归。”赵天龙伸出另外一只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笑着回应。
    知己间的交流,无须太多语言,二人又随便说了些其他话題,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就拱手告别。
    赵天龙的黄骠马,显然不愿意跟自己的主人分开,才走出王府大门口,就突然停住了脚步,四只蹄子像铁钉一般钉在了草地上,任张松龄怎么哄骗,都不肯再向前挪动一步。
    赵天龙见此,少不得又亲自走到黄骠马身边,捧起它的脸,小声安抚,又是轻拍,又是耳语,费了好一番力气,才终于将黄骠马说服了,肯让张松龄爬上马鞍了,太阳也落到了草海的边缘,橘红色圆圆的一轮被连天秋草托住,随风飘荡,上下起伏,将整个世界渲染得如梦幻一样不真实。
    “走了,沒事的时候,就经常过來看看。”赵天龙用力在黄骠马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将后者刺激得一跳半丈远,“保重,我在这边等你们的好消息。”
    “龙哥保重,我们也等你的好消息。”张松龄从马背上转过半个身体,冲着好朋友用力挥手,潋滟秋光里,他看见赵天龙的身影被其身后的夕阳照得格外高大,头顶蓝天,脚踏大地,周围是无边无际的绿色海洋。
    “保重,,。”赵天龙的手臂高高地扬起,在斜阳下用力挥动,挥动,直到黄骠马载着好兄弟的背影,与秋光彻底融为一体。
    当马蹄声完全消失的时候,他的胳膊落下來,重重地砸在自己的大腿根儿处,不痛,几乎完全沒有痛觉,其他感觉也极其微弱,而在内心深处,刺针般的感觉却如潮而至,令他脚步踉跄,几乎无法站稳身体。
    他知道弟兄们在盼着自己早日回去,也明白张松龄的一片好心,但是,游击队的副大队长,怎么可能由一个残废來出任,,那不会给队伍的战斗力带來任何提升,反而将使得整个游击队,整个黑石根据地,都成为别人口中的笑料。
    而当初,他曾经亲口答应过红胡子,这辈子绝不玷污头顶上的那面旗帜,哪怕是一星一点,绝不,他是赵天龙,言出必践的入云龙。
    阳光跳跃,在草海上留下一个孤独而骄傲的身影。
    顶天立地,宁折不弯。
    第四章 男儿 (一 下)
    送走张松龄之后的第二天,赵天龙便开始了重新爬上马背的尝试。
    东洋大白马马是小鬼子用阿拉伯马和北海道马杂交后,精心培育出來的良种,温顺、聪明、还特别地听话,哪怕主人的命令不符合常理,它也会不折不扣去完成,饶是如此,赵天龙骑得依旧异常艰难,原來闭上眼睛都能完成的动作,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做不到,稍有不慎便失去重心,摔得鼻青脸肿。
    连续几天下來,他整个人累瘦了一大圈儿,两条大腿的内侧,更是被磨得鲜血淋漓,斯琴女王见此,在帮他处理伤口时难免要低声数落几句,劝他珍惜自己的身子骨儿,不要练得如此辛苦,赵天龙听了,却摇摇头,坚定地说道:“你不懂,小胖子他们最近日子肯定过得艰难,他虽然不肯开口跟我说,但是我们哥俩相交这么多年了,还能不了解他的脾气,。”
    斯琴最烦的就是别人拿自己当小孩子看,气愤地推了他一把,絮絮地回应,“我不懂,你懂行了吧,你懂怎么不劝他把摊子铺得小一点儿,总共才两三百人马,非弄个什么根据地出來,把架子拉得那么大,小鬼子不打他还能打谁,他要是还像先前一样缩在喇嘛沟一隅,哪用,。”
    “摊子是老方和我铺开的。”沒等斯琴把话说完,赵天龙就主动替好朋友辩解,“当时小胖子不在家,我和老方也沒想到小鬼子居然丧心病狂,直接从南方往回调兵,况且如今小胖子即便想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总不能看到小鬼子势大,就立刻逃回山里头去,把根据地的老百姓都丢给敌人。”
    “行,行,行,责任都是你的,功劳都是别人的,那姓方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好,都把你害成这样了,什么麻烦你还替他担一半儿。”提起方国强,斯琴就觉得心里头憋着一肚子火气,将占满了药水的棉球捏了捏,用力按在赵天龙的大腿根处被马鞍磨烂的伤口上。
    “嘶,。”赵天龙疼得倒吸一口冷气,随即望着斯琴,满脸惊喜,“我感觉到疼了,我感觉到疼了,疼得像钻心一样。”
    “啊。”斯琴也是微微一愣,又惊又喜,“真的,你沒骗我,,你真的感觉到疼了,。”
    说着话,又用镊子夹起一个沾满了药水的棉球,不管不顾朝伤口上按,直到疼得赵天龙再一次大叫出声,才讪讪地放下镊子,红着脸数落:“就在我面前装蒜,打仗受伤的时候,怎么沒见你喊过疼,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喊疤瘌叔,让他过來看看,是不是针灸起了作用。”
    “快去,快去。”赵天龙双手抱着一只膝盖,兴奋地连连点头,小鬼子大兵压境,好兄弟每天都在跟小鬼子玩命,作为游击队的骑兵总教官,副大队长,自己天天蹲在王府里算什么事情,,早一天好起來,就能早一天回到麒麟岭上去,带着弟兄们,用马刀追着小鬼子的脑袋瓜子砍。
    人逢喜事精神爽,动作也麻利,不多时,老疤瘌就被斯琴连拖带拉地请进了寝室,老人家先是用银针在赵天龙的脚掌上扎了几下,然后又命令他翘起二郎腿,用小木头锤子敲了敲他的膝盖,反复实验了多次之后,才点着头说道:“的确有好转的迹象,但不会像你期盼得那么快,我估计,像这样速度,再有半年时间吧,你就能骑着马四处兜风了,要想像以前那样抡刀子砍人,恐怕还得两三年时间。”
    “要那么久。”赵天龙听得有些失望,伸手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捏了一把,低声追问。
    疼,很清晰的疼,比几天前清晰了足足三倍,然而这种痛楚依旧停留在皮肤表层,下面的肌肉依旧肿胀而麻木,仿佛与表皮根本不属于同一个身躯般。
    “这已经不错了,你还想怎么样,!”老疤瘌瞪了他一眼,耸着肩膀回应,“要不是你的身体原本就比别人结实,这会儿,能不能从病床上爬起來都难说。”
    看了看满脸关切的斯琴,他仿佛突然明白了些什么,挤了挤眼睛,促狭地说道:“至于其他事情,不要太着急,反正你们俩的结婚报告批也批准了,登记也登记在册了,谁还能再反悔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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