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对方轻巧的一句话,却立刻崩解了他心中那点所剩不多的戾气。
    沉默在这个角落蔓延。
    罗定已经快要累瘫了,却还是伸手缓缓推开了对方,靠着树干滑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埋首养神,顺带理清自己现在一团乱麻的思维。
    段修博撑着树干站在他对面,低头盯着罗定的发璇和衣领,好久之后,才平息了自己的呼吸。
    “是烟?”声音哑的像是另外一个人的。
    “恩。”罗定保持着埋首的动作,轻轻点了点头。
    段修博再多的心思此刻也被愤怒掩盖了。国外对这些虽然违禁物管制的不够严格,可但凡洁身自好一些的人都不会轻易因此就去尝试。他上学时,身边不乏找错了叛逆模式将手伸向毒品的同学。这些人逐渐被此蛀空身体和精神,反复被送进疗养所万分痛苦地戒掉后出来又复吸,无一例外。
    这是禁区,只要触碰了,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
    那包香烟是全新的,包括封条在内,段修博拆开的时候都没察觉到任何不对,这不怪罗定。
    然而将这包伪装的如此之好的香烟交给罗定的人,却绝对不曾心怀善意。
    因各种原因而起的怒火越燃越旺,他消失的力气因此又慢慢回炉,段修博握紧拳头,面上找不出一丝笑意:“是谁?”
    ****
    汤米李在罗定走后便失了兴致,锡纸包丢回桌面,打火机也不拿了,一个人阴着脸生闷气。
    其他人围在一起安静地吸了一轮,死狗般瘫软在沙发上发呆和抽搐。
    之前那个十分热情邀请罗定下水的青年就坐在他身边,见平常玩得最疯的汤米李没动静,轻笑一声:“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你在想刚才那个好孩子?”
    “闭嘴。”
    “嗯~真的是他?”对方来劲儿了,挪了挪身体将脑袋靠在了汤米李的肩膀上,一颤一颤地笑:“可是他吓跑了。”
    倒在身边的几个青年嘻嘻哈哈地附和着笑:“是啊,好孩子被我们吓哭了。怎么样才能不哭呢?”
    汤米李皱起眉头:“别闹了,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勉强的。”
    躺在最外面的那个青年吃吃笑着,他是摩尔莫家的小儿子,摩尔莫先生四处留情,他上头的哥哥多到一只手都数不完。最大的哥哥已经在跟随父亲办公预备继承企业,小摩尔莫便干脆破罐子破摔开始享受起人间,反正他父亲留给他的那份遗产这辈子他都未必花的完。
    他伸手抓向天空,吭吭巴巴地说:“……他会回来的。”
    “什么?”汤米李被这群人这样调侃,有些生气了。
    小摩尔莫眼神有些得意,那些烟可不好到手,他费劲儿地爬坐起来刚想诉说自己的丰功伟绩,脖子就骤然一紧,被人提着衣领拽了起来。
    段修博表情阴沉的吓人,什么话也没说,抓住了人就朝小树林的方向拖。
    小摩尔莫一时没反应过来,满脸都是茫然,摄入了违禁物后反应又相对迟钝,踉踉跄跄地倒退了好几步之后,才惊惶地出口质问:“嘿!你是谁?!来人帮帮我!”
    可惜他们选坐的地方实在是太角落了,后院里正在交际的客人们根本听不到他有气无力的呼救,反倒惊起了几对正在树丛当中偷情的男女,往这边看了一眼,大多数人就又都趴了回去,他们不想管闲事儿。
    瘾君子在体力上弱的像只鸡,段修博一拳挥去,明明还不够往常九成的力道,对方已经瘫软在地一脸生不如死的表情了。
    段修博却没有因此放过他。
    “摩尔莫,你真是愧对这个姓氏。”段修博提着他的衣领在他脸上又狠狠来了一拳,嗤笑着戳中了对方埋藏地最隐秘的那点自尊心,“优秀的摩尔莫家为什么会出现你这么一摊垃圾,你父亲和你哥哥一定以你为耻。”
    “不!你凭什么这么说!!”小摩尔莫瞪大了眼睛,看在他家庭的份儿上没人敢这么当面对他说话,他确实不够优秀,和父亲兄长的关系相对来说也比较冷淡。他一直以来致力于用各种方式忽略自己的不合群,但现在段修博的嘲讽让他觉得自己真的就是个废物。
    小摩尔莫大哭了起来:“我不是垃圾!”
    他的兄弟们已经相互扶持着踉踉跄跄追了上来,汤米李大叫:“段修博你干什么!?”
    “诱人吸毒,汤米李,你把罗定从拍摄棚接到这里来,就为了把他变成像你们一样的人?!”
    汤米李听得云里雾里:“你把话说清楚!”段修博的话又让他觉得受屈辱了,“什么叫做像我们一样的人!?”
    段修博理都没理他,费劲儿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大宅打了电话,让佣人通知斯特尼斯夫妇带保镖到这里来。
    大家都开始慌乱了,年轻人吸毒原本就是贪图新鲜有趣,他们要是真的那么坦然,也不必找到角落处像老鼠那样鬼鬼祟祟地交换收藏了。斯特尼斯夫妇很快带着为晚宴临时雇来的保镖赶到,见到这一幕,立刻捂嘴惊呼:“我的天哪,小摩尔莫被人攻击了吗?!”
    “是我打的。”段修博一点不愧疚地上前将那包拆封后的烟递给了斯特尼斯先生,“他们把毒品带进来了,用这样卑鄙的手段诱哄我朋友,连我都中了招,真是垃圾。”
    斯特尼斯夫妇面面相觑,保镖取出一根烟点燃后嗅了几口:“是大麻。”
    大麻其实不算什么,但夫妇俩的表情还是立刻严肃了起来。
    有人用这样的手段将毒品带到了宴会上,已经是对宴会主人极大的不尊重了。上流社会的人们,自律也是必将遵守的规则之一。没人看得起一个毒瘾发作时涕泗横流的失败者,更别提像小摩尔莫的所作所为,非但自己抽,还妄图拉他们的客人入水。
    “去大厅里让摩尔莫先生来一趟。”斯特尼斯话一出口,地上的小摩尔莫就杀猪般嚎叫起来:“不可以!不可以这样!!!”
    “还有你们。”根本没人理他,斯特尼斯让保镖按住那群想要偷偷离开的年轻人,看过他们的瞳孔后,狠狠蹙起眉头,“以后我的宴会,请各位不要再到场了。”
    包括汤米李在内,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虽然他们对这场宴会表现的极不尊重,且私底下还传出“超模宴会”这么一个花名,可只要是居住在唐曼卡山庄的人都该知道,斯特尼斯的这场派对的入场许可,代表的无疑是一种对他们身份的肯定。
    否则大好的夜晚,他们不去泡吧和猎艳,和长辈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破产的富人、声名狼藉的人士、被逐出家门的不孝子,每年宴会上少了哪些人,总会成为到场宾客们讨论的话题。失去了入场的自信或者资格等于沦为笑柄,这对将自尊看得比天还大、面子比里子更加重要的他们来说,是一件相当恐怖的事情。
    立刻就有人试图为自己辩解,汤米李一开始只是沉默着,好一会儿之后,他去保镖身边要过那根点燃的烟嗅了两口。
    “是你给他的那一包?”他脸色阴沉的吓人,隔着老远盯住小摩尔莫。
    小摩尔莫还在大哭,有人去通知他父亲了,这么丢脸的一幕给他父亲看到他真的不用活了。
    “是不是!!!!”汤米李一把将烟摔在地上,大步过去拽着他的衣领将青年的上身直接提到了半空,“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只是……”小摩尔莫上气不接下气,“我只是以为你们会高兴……”
    汤米李狠狠给了他一拳,居高临下地俯视对方:“你真是个垃圾。”
    然后他问段修博:“罗定呢?”
    “你不需要知道他在哪里。”
    “不管你相不相信。”汤米李自觉理亏,难堪地握住拳头,“这不是我本意。我很喜欢他。”
    “他不需要你的喜欢。”段修博更不高兴了。
    汤米李盯着他:“你凭什么这么说?”
    “凭我和我的身边从来都不会出现用……那种东西试图伤害他的朋友。”
    汤米李哑然。
    他喉结上下吞咽片刻,艰涩地低下头:“帮我跟他说句对不起。”
    长辈们已经在保镖的通知下匆促地赶来了,汤米李的父亲带着他的大哥一脸怒容地走近,刚想质问什么,便被汤米李一把推开。青年带着满脸坚定的神情头也不回地朝着树林外走去。
    摩尔莫先生在听到事件的前因后果后气的都快要站不住了,追求体面的男人用自己最后的力气立的笔直,一脸憎恶地盯着儿子,强作镇定地开口:“那位罗先生现在在哪里?我必须要当面对他道歉,以恳求他的原谅。”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万一这只是一场陷害呢?
    罗定对大麻的排斥反应相当剧烈,大概是因为身体太弱了,短暂的欢愉抽空了他的活力,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不剩了,整个人奄奄一息处于半昏迷的地步。
    段修博将他从树林里背了出来,他的模样让原就喜欢他的斯特尼斯夫人看着心疼极了,在场也没有任何人能违背良心为自家小辈再开脱什么。
    小摩尔莫被几个保镖提着四肢拎着离开,他父亲直到离开都没有再递给他一个眼神,显然是恨极了这个让他颜面大失的儿子。临走前他留下了自己的名片,对罗定道歉后,承诺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都可以直接打电话和他开口。
    一场好好的宴会变成闹剧,斯特尼斯夫妇十分抱歉地帮助段修博将罗定安置在了车座上。
    “抱歉,这都是我们管理的太失误。”
    “没什么,他会原谅你们的。”段修博捂着额头,“其实我也有点排斥反应,能安排个司机给我吗?我觉得我这个状态大概开不了车。”
    夫妇俩吓得赶紧把自己的司机给临时调换了过来。
    罗定路上吐了一场,整个人开始冒虚汗泛冷,难受地蜷成一团。
    这是生理排斥,程度不到要去医院的地步,可实在是难受的不行。
    段修博心急如焚,有座椅不坐,蹲在罗定身边将他汗湿的发丝撩开,用纸巾给他擦汗:“还好吗?我们去医院好吗?”
    罗定坚定地摇头。因为这种事情去医院,以后说什么都洗不白了。
    段修博不敢违逆他的意思,到了拍摄处旅馆后,亲自为罗定擦洗换好衣服,将他塞进软软的被窝里。
    青年苍白的脸色和毫无血色的双唇让他看起来好像一触就会碎掉。
    “对不起。”段修博握着罗定的手低声道歉。
    罗定叹了一声:“明明是我的错。”
    “我要是不跟老夏瑞说话就好了。”段修博仍然自责,“或者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让你跟汤米李走……”
    “段哥,段哥!段修博!”罗定打断他喋喋不休的念叨,疲惫地说,“你的状态不比我好,快去休息吧。真的不是你的错,别这样。”
    段修博沉默了。
    事实上他并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罗定才不停道歉的。尤其是在那个亲吻发生之后,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明显变得比从前暧昧许多,但偏偏,有很多话却又并未说破。
    罗定一开始回应了他的亲吻,最后却又推开他,这或许是出于安全考虑,但又让他无法不患得患失。
    他很想问一问对方对刚才的亲吻究竟是个什么看法。
    罗定却已经闭上了眼睛,看上去满是疲惫和虚弱,让他不忍心再打搅对方来之不易的安静了。
    “好吧。”他站起身,抵着罗定的额头,小声说了句晚安。停顿片刻,在对方的脸颊上轻轻碰了碰。
    关灯,离开,长久的寂静沉默。
    屋里刚才毫无动静的罗定,缓缓抱着被子将自己蜷成了一团,黑暗中他睁开双眼失焦地望着不知名的地方发了好久的呆。手指停留在嘴唇片刻,慢慢滑到脸颊刚才被落下亲吻的地方。
    痒痒的,麻麻的,好像许多年前曾经有过的感觉,却又不尽然。
    他脑子不清楚,不敢在这个时候贸然下定论,但毫无疑问,现在的他还没有准备好再接受全新的感情。
    ******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两个人的相处逐渐变得微妙了许多。
    罗定躺了两天才把自己被掏空的力气养了回来,至此对上辈子只闻其名的毒品更加敬而远之。回到旅馆的第二天他在镜中看到在自己的时候都吓到了。青白的脸色、黑眼圈、眼神浑浊,从每个毛孔透出的颓丧。
    怪不得那些瘾君子,一个个看上去都像鬼一样,长此以往日积月累,他的脸还要不要了?
    他们去了哪里,参加了什么宴会,克洛维和剧组里的其他演员一概没有过问。外国人或许没有发明出这样一个名词,但“避嫌”的做法,有人的地方就有先例。
    集训主要就是重复练习那些有可能出现在影片中的打斗动作,拿着武器和护具在舞蹈室里对着镜子一遍一遍重复查看自己的动作是否标准。这方面自然是参演过第二部的老演员们做得最好,其中又以段修博展现的最为出色,他挥舞的剑招带着西方武士的力度又糅杂了东方剑术的灵巧柔韧,许多动作都是靠自己琢磨出来的,让指导老师看到之后都时常叫好。
    罗定的短板就是体力,他拉弓的时候表情和动作都无可挑剔,算是新人演员中少有的无需过多锻炼的存在。
    脖子上挂着毛巾,每一步都迈的重若千钧,腿上的铅块越来越沉重,罗定却仍旧坚持在跑着。
    一边跑一边在心中默背台词。
    “哇哦。”艾玛经过他的跑步机看了一眼,一脸赞叹,“你跑了快六公里了,不休息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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