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玉道:“要么也是怕我丁忧,族里在朝堂失了帮衬;要么,就是与太子有些牵连,”
    谭玉自嘲:“没想到我竟到了众叛亲离的一日。还得好好查一查谭家到底有多少人被太子那头拢了去。”
    吴先生想了想道:“郎君,这仇要报,可不能如你所说一般。其实,太子活着才好,有他和九皇子相争,崔府那里就舍不得你。”
    看谭玉要说话,吴先生接着道:“我知晓你现在急于报仇。可是你有家有口,难道这要让你们这一支姓谭的彻底绝了不成?
    这每朝每代,要想得这从龙之功,入局既不能太晚,也不能太早才是。这圣上还在,前头这些人便是再卖命,以后能不能享受到荣光却是两说。
    如今之计,只能借此病倒之际,撒手不管,逼着崔家与李家那几个人家也伸出手,大家都沾上了腥,谁也不说谁。总不能都等你借你的手,最后他们得好处。
    再趁机回去查查到底何人动的手。如果真是太子那边的,只怕是元洲知府和谭家族长都不干净。
    再说族长真被太子那边的人拢了去,要出面告你不孝不悌,你这场大病,还算有个话说。”
    谭玉冷笑道:“也是我谭家实在没有根基,要不怎么能让他们如此摆弄。我本想着豁出去一把。。。哎。”谭玉伸手遮上眼睛,靠在椅圈上,半晌沉默。
    吴先生叹口气道:“我知你心里一定是悔不当初。可是你当初既然为了早日出头娶了崔氏,投了九皇子一派,就该料到,崔氏选你,未尝不是因为你根基浅,有事可以拿你出头的意思。崔和可是个老狐狸,虽然现在崔尚书不弱,比起他阿爹还是差了。
    至于大仇,只怕九皇子和崔家你比还急。待到那几个大家都插一手,你再病愈,顺着以前的步子走,九皇子那里也挑不出你的过错。元洲老宅的事情。。。以后还有个推脱。”
    吴先生看谭玉半天不说话,知道他心里还转不了过来这个劲,也不再劝,只拿着信纸弹弹,道:“这刘氏还有些见识,出了这么大的事没有去找族长,倒是躲过了一劫。还能独自一人带走大娘子,也算有些本事。”刚说完这话,吴先生就后悔了,选个什么话题不好,选了这个。
    话说当时吴先生拒绝了,结果几年以后刘氏随着谭雅进京,这吴家老娘从此就没断了唠叨。被唠叨的多了,心里本来什么事都没有的吴先生只要听到刘氏这个词就心虚。
    好在谭玉当时心神混乱,一直考虑是否立时报仇的事情,并没多想,就接着吴先生的话,点点头道:“我这娘家表姐青年丧夫丧子,经历坎坷,还有些拳脚功夫。我倒是信得过她带着大娘子。”
    只是说完这话,想起来回京城之前谭家娘娘嘱咐过自己要好好劝劝吴先生的事情,谭玉还是抬头看了看吴先生,直把吴先生看得老脸通红。
    谭玉正要问,外头传来喧闹声。谭玉眉头紧皱,向外喊道:“来人。”
    门开了,守着的小厮愁眉苦脸地进来,施礼道:“郎君,夫人要来探望。”
    原来,崔氏昨日吃了那顿没脸,本不敢再来打搅谭玉的,结果听到守角门的婆子说是谭玉请了吴先生去书房。
    崔氏立时不满,一个幕僚都能进得去书房,难道我作为正房娘子还不能见自家郎君不成?于是也赶紧穿衣打扮,跟着来到了书房。
    谭玉心中为自己不能立时替阿娘和兄弟报仇而烦闷,偏偏这崔氏又来自己这里晃悠。
    谭玉心中痛恨家仇难报又无计可施,难免迁怒于他人。这人么,对自己的错误还能容忍些,对别人就没那么大度了。
    而且当初若非崔氏阻拦,至少上次回京就能将二房的二哥带回来,兄弟也就还能留下个骨血。谭玉这么想着就越发不愿意看见崔氏的嘴脸,心里恨上来,这蠢笨妇人,貌丑心蠢,真是一无是处。
    旋即谭玉又自嘲道:“不过是我自己无能,要不是我,自家兄弟何必落得灭门结果?我才是那罪魁祸首!”
    谭玉一想到此事,又觉得头昏眼花,浑身无力,只能仰坐在圈椅里,拿手盖住脸,就是阳光都不愿意见到一般。
    吴先生见谭玉如此,知他心里必是恨极又悔极。可此事无人能解,只能等谭玉自己想清楚利弊。
    吴先生心里其实一直有些奇怪,按说崔氏生母是以色事他人的,还被崔老尚书宠了好些年头,应该手段不俗,虽不识字也能够拿捏男人的心思。怎么崔氏长相没随到,这般手段也没学到呢?
    吴先生哪里知道,崔氏恰恰因为生母是以色事人的,一向被嫡出的晚辈都瞧不起,便催生了一种扭曲的想法,她既恨别人瞧不起生母这般作态,自己却又因家里常说,便也跟着看不上那般人,所以倒是才处处标榜自己的端庄正派。
    谭玉终是不想面对崔氏,叫人说还是不见。小厮无可奈何地又出了书房,连头都不敢抬,只说:“郎君正在议事。”
    崔氏明白谭玉还是不愿意见自己了,顿时觉得自己抛了媚眼给瞎子看,担心他的身体,自己一晚上都没睡好,结果他端着架子还不见自己。
    不是说夫妻夫妻,荣辱与共么?谭玉有什么心事,从不与自己说。这要是让花氏那贱人知道了,还不知道背后怎么笑话呢。
    ☆、第37章
    崔氏带着一大群下人气呼呼地回到了自己房里,迈过门槛的时候差点被自己的裙裾绊倒,还亏得王喜贵家的一把扶住。
    崔氏拎着裙角进了屋,甩开了王喜贵家的胳膊,一下子坐在椅子上,旁边的娇杏马上给端茶倒水。
    崔氏捧着茶碗也没喝,只在那里独自生闷气。她自认为与谭玉结缡十余载,从来对他一心一意,本来去年处置了范姨娘,还道自己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没想到过后,还是老样子。
    她小时生母还年轻受宠,见过崔老尚书是如何宠爱女子的,自是知道谭玉对自己实在是一般。难道只为自己外貌不美,就如此冷淡吗?便是嫡母年老,崔老尚书也不像谭玉这般不耐烦一样。
    对,郎君对自己就是不耐烦。崔氏越想越气,越气越想,最后直捶桌子,呃,摔茶碗这个动作没想起来,在老家被谭家娘娘管得忘记了这茬。
    王喜贵家的跟着进了屋,摸着被崔氏掐得生疼的胳膊,心道:我都劝过别去,只是不信。郎君每次心烦的时候,夫人都觉得是自己当解语花的机会到了,哪里知道郎君根本不愿意看到这般不年轻也不娇俏的解语花。
    王喜贵家的一见崔氏捶桌子,忙几步赶上去,拦住崔氏的手:“夫人,仔细手疼啊。”
    三娘子疾步进了屋子,也没等丫头通报,直接自己扯了帘子进来了,口里叫道:“阿娘,你替我管管呀。我听说阿爹身体不好,到书房去看看阿爹,结果门口的小厮不让我进。哼,什么东西,还敢对我推三阻四的。”
    三娘子人进来了才看到崔氏正气得捶桌子呢,放下自己的事情,奇道:“哪个不长眼睛的敢惹您?”
    娇杏忙去给三娘子端茶,低声在旁边道:“还能有谁敢气夫人?”说完,嘴往书房方向嘟一下,旋即发现崔氏冷冰冰地看了自己一眼,赶紧低头站到了崔氏身后,不敢再发一言。
    三娘子眉头一皱,也坐了下来,看崔氏也不回答自己,心里有数了,必定阿娘也是被拦住了。那么,就不是小厮擅自做主了,怕是阿爹不让的。难道有什么事情?
    三娘子刚想再问崔氏,门外的丫头向里面传:“四娘子、花姨娘来了。”
    三娘子就坐着没动,只拿起茶杯来,慢慢小口地喝。
    四娘子和花姨娘一进屋子,马上感觉气氛不对,知道崔氏此时心情不太好。两人对视一眼,恭恭敬敬给崔氏行礼,崔氏头也没抬,随意摆摆手。
    四娘子便站到了三娘子的面前,又给三娘子行礼,轻声叫道:“三姐姐好”。三娘子理也没理,只是喝茶。四娘子也不在意,行完礼,径自坐到三娘子下首。
    花姨娘马上也跟着行了礼,站到崔氏后头。
    崔氏终于抬起头,一边喝了一口茶,一边用指甲点着桌子,上下打量着四娘子问道:“上午听下人说你那里找药膏,到底哪里伤到了,不知现在好些了没有?”
    四娘子心里一惊,小心看了一眼花姨娘,见花姨娘也是一脸着急,知道这是自己在屋子里说的气话被人传了过去。
    三娘子听到崔氏说话,也抬起头,看着四娘子。花姨娘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站在崔氏后面朝四娘子直打眼色,娇杏在旁边看到了,“哼”了一声,花姨娘马上低下头,手使劲抓着裙子,不敢再有动作。
    四娘子听闻崔氏发话马上站了起来,下意识地去看花姨娘,见到她低下头,也不知道花姨娘到底什么意思。
    四娘子十分后悔自己的鲁莽,枉费姨娘叮嘱了那么多遍,只是再后悔也晚了。到底年纪才不过九岁,不知该怎么说,只能两只手用力绞着帕子,脸憋得通红,脑门上汗也出来了,更不敢抬头看崔氏的眼睛,一着急,说话竟结巴起来:“没,没,没,我,我。。。,”
    四娘子正好捏着帕子,福灵心至,忙接着道,“手被针刺了。”接下来说的就顺溜多了,“没什么大碍,一会儿就不疼了。”
    花姨娘一听这话,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娇杏又瞥了她一样,花姨娘只当做没看见,松开了攥着裙子的手,擦擦手心的汗,立直站好。
    三娘子看了一眼四娘子那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挑挑眉毛,撇撇嘴,口中 “呲”了一声,又低下头,继续喝茶。
    崔氏也不再看四娘子,只是盯着手中的杯子花纹,用指甲慢慢划着杯面,发出刺耳的吱吱声。
    崔氏就像是觉得好玩似的划了好一会儿,才做出刚发现四娘子还站在那里一般的表情,眉毛一挑,嗔道:“怎么还站着,快坐下吧,我也没说什么,瞧你吓得那样。你阿爹知道,又该说我不够慈爱,待你们太严厉了些。”说完回头瞟了后面花姨娘一眼,花姨娘对着崔氏硬挤出了一丝笑,刚擦干的手心又出了汗。
    好在崔氏也没打算立时发作,接着与四娘子道“不过呢,妇容女红,虽然说小娘子要习得女红,但你年纪还小,很不必这么劳累。你姨娘也是,我让她教导你,没想到她太过较真了些,倒是我的不是了。
    这东西是用来磨练品质的,为了它伤了身体反倒失了我的本意。依我看,你如今已经绣得很好了,以后也不用花姨娘再教导,自己慢慢练习就好。你看,是不是,四娘子?”
    花姨娘才放下的心沉了下去,手里的汗冰凉。不用自己教导,那就是不能常见到四娘子了。这还是变着法地折腾她们娘俩啊,看来昨日是彻底惹怒了崔氏,自己给揉了一晚上的脚也没让她出火。
    花姨娘如今后悔得什么似的,早知道就不该惹崔氏,以往罚一下,或禁闭或扣月钱,自己再伏低做小也就过去了,哪知道这次气得这么久。
    四娘子也不敢有异议,忙点头称是。
    崔氏满意地点点头,才隐隐露出了一丝笑容道:“嗯,这才是听话的好孩子。坐下吧,别像我罚你似的。”
    四娘子一声不吭地坐到椅子上,也不敢再往花姨娘那里看,低下头只盯着地砖看,恨不得盯出一个窟窿来。
    晚膳的时候,谭家大哥从学堂回来了,谭玉还是没出现,一家人默默吃完了晚膳。
    崔氏嘱咐大哥,让他这两天认真看书,别惹了谭玉不痛快。谭家大哥有些不高兴,好容易阿爹不管,自己还打算自在两天呢。
    他也不怕崔氏,直接不耐烦道:“行了行了,我天天去学堂,哪天也没落下。”然后就甩手走了。崔氏又催着伺候的下人看好,别累到大哥云云。
    等大家都散了,崔氏坐到椅子上,又喊脚疼,花姨娘连饭还没吃呢,只好又去给崔氏揉脚。
    四娘子看得眼泪汪汪的,又不敢哭,花姨娘一个劲地给她打眼色,让四娘子赶紧走。
    三娘子就问王喜贵家的到底怎么了,一听昨晚花姨娘给崔氏使了绊子,气道:“阿娘就是嘴上厉害,总是心软,还是教训地轻,一个妾室才敢这样。”
    王喜贵家的跟着直点头,可不是,崔氏心计不够,老是厉害不到点子上,弄得小妾也敢时不时地跳出来作祟,要是谭玉是那种宠妾灭妻的,还不知道家里会怎样。
    三娘子大恨,她管不了阿爹房里的妾室,只好拿四娘子出气,顺便也戳戳花姨娘的心窝子。
    阮小七美滋滋地整天不出门,吴魁想找他无法,只好又派了“水猴子”侯庆去他家里。
    这中午刚过,阮小七才听下人报说谭雅今天多吃了半碗饭,心里十分快活,正打算去派人去寨子要几只新鲜的甲鱼,晚上炖了给谭雅补补气血。
    这头有人报说侯庆来了。阮小七赶紧迎出门口,侯庆早已经大步进了院子。只见这侯庆戴了一个大斗笠遮了脸,一身短衣襟小打扮的渔夫模样,拱手道:“小七哥,多日不见啊。”
    阮小七一还礼,笑道:“怎么不见,便是你不来,我今日也打算去寨子看看兄弟们。”拉着侯庆进了屋子,派人守住门口。
    两人在屋中坐定,下人上了茶,阮小七挥手让人出去,这才开口问道:“侯兄弟亲自出马,必是吴大哥有事吩咐了。”
    侯庆摘下了大斗笠,捋捋那三嘬小胡子,捶了阮小七肩膀一下,道:“我叫水猴子,我看你是陆猴子。大哥的确有事,只这些日子你既不去寨子,也不在街面转悠。我们这般人,到底来这河曲府不够名正言顺,只能派了我来接你去。”
    阮小七道:“行,我吩咐一下,这就走。”
    侯庆奇道:“还吩咐什么?”
    阮小七咳嗽了两声,挠挠脑袋,低下头道:“家里来个客人。”
    侯庆恍然大悟,点点头道:“听说了,是你的救命恩人,还没走吗?”
    阮小七道:“也快了,过几天我亲自送。”
    侯庆也没觉得有异,只以为阮小七为人仗义不忘恩情。待到阮小七吩咐老管家,晚上做什么,还要带个人过去拿甲鱼。
    侯庆道:“走吧,甲鱼随便拿,今日正上了好些,大哥打算留着晚上吃席。你去正好拿些大的。”
    阮小七连声道好。闲话不多说,直接去了寨子。
    ☆、第38章
    阮小七和侯庆两个人也不用他人,自己撑着船进了寨子,吴魁早迎在寨门外,见两人下了船,朝阮小七拱拱手,哈哈大笑道:“小七,都快入夏了,你怎么倒是猫上冬了?”
    阮小七和侯庆两人大步赶过去,朝吴魁作揖,笑道:“大哥!”
    吴魁把两人一手一个拉住,道:“走,边走边说。”
    阮小七问道:“猫上冬是什么意思。”
    吴魁哈哈大笑道:“怪我怪我,忘记了小七兄弟是南方人。这猫冬啊,本就是北面我家那头的说法。那地方冬天里天寒地冻,大雪封了路,人们也不出门做营生,就在屋子里呆着,像猫一般,就叫猫冬。”
    阮小七也笑道:“原来如此,竟是与这里全然不同,以后我是要到处走走看看才好,说起话来也知道个源头。”
    几人边说边笑进了大堂。
    酒酣饭饱,开始说正事了。又是老规矩,下边人都散了,只留着上回截船那几个心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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