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嫊花了半晚上的时间在想到底要怎么开这个口,好容易等到弘昌帝回来了,裴嫊见他倚在桌边,闭目揉捏着眉心,一脸倦容。
    她想了想,又悄悄退了出去。过了片刻,亲自捧了一盏茶送到弘昌帝手边,温声道:“想必圣上今儿又批了不少折子,臣妾特意沏了盏枸杞菊花茶,这茶清肝明目,最适合用眼多的人饮用,能让眼睛舒服些。”
    弘昌帝听了这话,睁开眼来,有些诧异地看着裴嫊,“难得爱妃为朕亲手泡一杯茶来,朕真是受宠若惊啊!”话说的是讽意十足,手却端起那盏茶,浅浅啜了一口,拿在手中,慢慢品了起来。
    裴嫊不敢多言,静立片刻,见他面色稍霁,壮着胆子开口道:“圣上要不要去看看宋宝林,她……”话才说了一半,正对上弘昌帝扫过来的冰冷眼神,立时就忘了词。
    弘昌帝放下茶盏,“爱妃怎么忽然想起她来了?可是她来烦你,若她真来烦了你,朕这就将她禁足。”
    裴嫊急忙摆手道,“宋宝林并没有来烦臣妾,是臣妾自己觉得毕竟她如今怀着圣上的骨血,圣上若是能多去看看她,想必她腹中的龙子也是欢喜的。”
    一句也没提下午在园子里发生的被要挟事件。便是她心底里,也是深觉弘昌帝应该多去看看宋宝林,怀孕的女子总是多需要些男人的关照的。
    弘昌帝的声音重新没了温度,“当日朕对长喜说那些话你没听见吗?”
    “朕再说一遍,她腹中的孩子朕本来就没打算要,她还没这个资格给朕生孩子,是她自己生了妄念,自作主张,今后如何,全看她自己的造化,朕可没功夫理她。”说完,袖子一甩,晚上也没在昭阳殿就寝,又回他的永安宫了。
    裴嫊虽然早知是这个结果,却还是为弘昌帝的无情冷硬而感慨了一番,愈发觉得自己今后更要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万不可触了这位冷面帝王的霉头。
    唯一让她有些欢喜的便是今晚终于不用再和个男人同居一室了,安安心心的睡了个好觉。第二天起来真是神清气爽,舒心畅意,哪曾想,到了下午,麻烦就来了。
    裴嫊中午午睡起来,方命春樱把颜料盒子打开,铺上上好的玉版宣纸,正打算照着昨日郑蕴秀弹琴的样子作一幅竹林抚琴图,云香便进来禀报说是宋宝林求见。
    裴嫊只得丢了画笔,去了前厅见客。这回她有了防备,不待宋宝林有所动作便先免了她的礼,请她坐下说话。
    宋宝林坐在椅子上,眼睛四处乱瞄,打量这昭阳殿里的布置陈设,毫不掩饰眼中的羡慕之情。
    裴嫊开门见山,“昨晚我已同圣上进言,请圣上能多去看望宝林一二。”弘昌帝可以直接把实话撂给她,她却不敢把那些话再转述出来。
    “那,那为何昨晚圣上并不曾到章华宫来看妾呢?听说昨晚圣上来看过娘娘后反去了永安宫。”前一句透着些委屈,后一句就有些质疑了。
    裴嫊无奈,“我一早便说与宝林,便是我向圣上进言,圣上听不听劝,却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答应宝林之事我已然做到,别的,实是爱莫能助。”
    宋宝林一脸委屈,“娘娘明明答应了要请圣上来看妾的,昨日圣并不曾来看妾,还要烦劳娘娘今晚再好生劝劝圣上,说不得今晚圣上便来看妾了呢?”
    对上这么一个揣着明白装糊涂,胡搅蛮缠的主儿,裴嫊也只有抚额。她是再不敢去跟弘昌帝提这件事的,只得道:“若宝林实是想见圣上,不若等用过了晚膳再过来,等圣上过来了,自然也就见到了。”
    宋宝林却连连摆手,“妾可不是那等没眼色的人,听说上回娘娘的亲妹妹顺媛娘娘晚上在娘娘这里多坐了一会子,让圣上撞见了,还挨了好一顿训呢,妾是决不敢晚上过来打搅圣上和娘娘的。”
    于是她理直气壮地打扰了裴嫊整整一个下午,极有眼色的对裴嫊数次端茶送客以及其他各种明示暗示毫无所察。在椅子上坐的稳稳的,只是缠着裴嫊要她在弘昌帝面前多替自己美言几句,不时再问些弘昌帝的喜好。
    其间,云珍给她上茶,她一口不喝,只喝自已带来的一个大瓷罐子里的茶水。说是为了保胎,太医特给开的药茶方子。眼看快到晚膳时分,宋宝林这才极有眼色的起身告辞。
    裴嫊平生最不耐烦的便是应付此等她不喜欢的俗人,尤其讨厌在她读书作画时被此等人来鸹噪搅扰,觉得心中恼的厉害,郁闷的晚饭也没吃几口。
    然而更让她没想到的是,这才仅仅只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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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章 谁家暗箭最难防
    第二天,宋宝林又带着一篮子吃的喝的,到昭阳殿坐了一下午,第三天,第四天也是同样的情形。
    裴嫊不是没想过拒而不见,可是不管她推出个什么借口,宋宝林立刻便又跪倒在地上,“昭容娘娘可是嫌弃厌恶妾身了吗,所以连见都不愿见妾了吗?”
    不管弘昌帝再怎么不待见她肚子里的孩子,裴嫊可不敢就让她怀着身孕跪倒在自己的宫门前,万一有个意外,自已绝对是跑不掉的。
    眼见宋宝林一副“我若是见不到弘昌帝,我就天天来你家昭阳殿喝茶吃点心”准备长期战斗的架式,已经被她此举给折腾的烦躁至极的裴嫊终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她要再向虎山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要弘昌帝再到她的昭阳殿来,她就鼓足勇气再向弘昌帝进一次言。
    可谁知,就在她面上装着在听宋宝林说话,心里却在琢磨晚上要怎么去跟弘昌帝求情时,忽听宋宝林突然“哎哟”一声,捂着肚子连声惨叫起来。
    裴嫊吓了一跳,急忙便命人去请了周太医过来,又将宋宝林扶到偏殿的榻上躺了。一时满殿中全是宋宝林的哀哀叫唤,不住声的问太医可到了吗,怎的还不来?
    众人千盼万盼的周太医没见来,到是德妃并一众妃嫔先就奔了进来。德妃一来就坐在榻前握着宋宝林的手,一叠声的问她到底如何了。
    裴婧和裴嬿则围在裴嫊身边悄声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嫊却充耳不闻,她耳中回响的全是宋宝林的哭嚎声,一时那些哭叫又变成她庶出的二姐那细弱的抽泣声。她恍惚看见小小的她牵着生母的手,害怕地问娘亲会不会有一天娘亲也因为小产然后像二姐姐的生母那样再也醒不过来了。娘亲把她搂在怀里,温柔的安抚她,娘亲不会死的,因为娘亲不会再有小宝宝,也就不会小产,娘亲要永远陪着我们阿嫊。
    可是娘亲还是走了,还是走了,为了救她。心口好痛,那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裴嬿见裴嫊面色惨白,手紧紧捂着胸口,呼吸急促,便知她的旧病又犯了,忙上前扶她坐下,又朝云香使个眼色,须臾云香便奔了回来,从袖中掏出个瓷瓶来倒出两粒药丸送入裴嫊口中。
    过了片刻,不知是丸药起了效用还是裴嬿和云香的举动把她从往事中又拉回了当下,裴嫊渐渐觉得好过了些。待缓过劲儿来,见裴嬿和裴婧一脸的疑惑担心,便简单将宋宝林之事说了几句,心里却明白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果然只有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宋宝林过来的这几日自已千小心,万小心,连茶水也不敢给她喝一口,却还是着了别人的道儿了。
    德妃问了半天,忍不住掀开锦被来一看,只见床褥上殷红一片,喊道,“不好了,见红了,太医怎的还没到?”
    那宋宝林一听见红两个字,更是跟死了老子娘一般的哭嚎起来。
    等周太医终于满头大汗的赶到,诊完脉便摇了摇头,“请恕老臣无能,贵人这胎怕是保不住了。”
    宋宝林一下子便昏厥了过去,殿中立时便安静了下来。德妃起身离榻,站了起来,目如寒冰,挨个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
    众妃和她目光相接,纵然知道自己和此事毫无干系,但被她目中寒意所慑,都一一低下头来,只有裴嫊坦然地和她对视着。
    德妃缓缓勾起唇角,“裴昭容,宋宝林好端端的怎会在你的昭阳殿失了龙子?”
    裴嫊镇静地道:“妾方才正和宋宝林叙话,宝林忽然就喊腹痛,至于她究竟如何失了龙子,这却得问周太医了。”
    “昭容果然好口舌,周太医,宋宝林究竟因何失了龙子啊,可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用了什么不该用的不干净的东西?”
    周太医皱眉道:“回娘娘,臣诊宋宝林的脉象似乎近些日子用了些活血化淤之物,但具体是何物,还需查验一番宝林的饮食药汁,还需知道宝林近日可有何异常症候,方能知晓。”
    德妃微一颌首,“那就有劳周太医了。来人,把宝林近几日用过的汤药茶点饭食全都呈上来,交由周太医查验。”
    德妃带来的宫人立时便动作起来,有将宋宝林带来的篮子呈上的,也有回章华宫去取药渣的,昭阳殿的宫人却是一动不动,默然静立。
    德妃挑眉道:“难道裴昭容这昭阳殿就没什么宋宝林用过食物器具需要查验的吗?”
    “宋宝林仔细,每日来我这里闲坐的时候,总会自备茶水点心,我这昭阳殿里送上来的点心茶水是从来不用分毫的,娘娘若不信,只管问宋宝林的随侍宫女便可知真假。”裴嫊这个时候倒要感谢之前宋宝林的谨小慎微了。
    果然宋宝林的贴身宫女唤做宝银的开口道:“回德妃娘娘,宝林她确是每日由奴婢们准备好了点心汤水自带了过来,从不曾用过昭阳殿里的一口茶水的。”
    裴嫊方松了一口气,却听那宫女又来了一句,“只是,虽然点心汤水都是自备的,但是因不敢让宝林喝冷的汤水,是以每日都会借了这殿里的小厨房为宝林温着补身子的汤水。”
    德妃瞟了一眼裴嫊,道:“如此说来,虽说这汤水是你们早就备好的,但也难保不会有人趁你们在炉子上温着的时候放些不干净的东西进去,是也不是?”
    那小宫女嗫嚅着,似不知该如何回答。
    裴嫊淡然道,“不独宋宝林小心在意,我亦是为求稳妥,早就吩咐过昭阳殿的宫人,但凡宋宝林的宫人一到小厨房,她们便不许一个人进去,所需茶水皆在院子里另起风炉烧煮,便是为了避嫌。”
    宝银点点头,“昭容娘娘确是如此吩咐过,每回我或宝金姐姐去小厨房里热汤水时,厨里的姐姐们确是都避开了的。”
    立在一旁的宝金,忽然抬起头来,看了看德妃,又看了看裴嫊,一副欲言又止,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德妃见了,忙道:“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宝金又看了一眼裴嫊身后,小声道:“那日奴婢内急,便出去方便了一回,等回来时却见一个人影从小厨房里闪出来,快步走了。”
    德妃急忙追问道:“你可看清了那人是谁?”
    宝金扑通一下子跪到地上,一脸害怕的样子,哭道,“奴婢不敢说,求德妃娘娘为奴婢做主,替宝林做主。”
    德妃盯着裴嫊,一字一句道:“本宫代掌凤印,执理后宫,这等谋害皇嗣的大罪,自然要追查到底,看看究竟是何人所为。若是当真查出来,便是圣上也定会严惩不贷,尔等大可放心,本宫定会为你家宝林做主,还她一个公道。”
    裴嫊此时心内洞明,也不言语,只冷眼旁观看她们做戏。
    那唤宝金的小宫女这才开口道:“那人的相貌打扮,和昭容娘娘身边侍候的云珍姐姐的模样倒是有些像。”
    “你可瞧仔细了,可别花了眼认错了人。”德妃端起茶盏,慢条斯理的呷了一口。
    宝金急忙道,“这几日奴婢侍候宋宝林过来,日日都能见到云珍姐姐在昭容娘娘身边侍候,再不会认错的。”
    云珍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拽住裴嫊的衣裙,不住声的道,“昭容娘娘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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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一罪更比一罪重
    德妃很想看看现在裴嫊面上是什么表情,却再一次的失望了。
    裴嫊面上仍是一脸平静,她连看都没她的宫女一眼,反倒看向她妹子裴嬿那个方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才仿佛意识到什么似的,看了一眼抓着她裙摆的云珍,冷然道:“云珍,那日你是不是去了小厨房。”
    云珍声音抖的厉害:“奴,奴婢确是去了,但不是她说的那样,奴婢是,是宝金请奴婢去替她看着炉火的,她说她内急,便央我替她先看着炉子上温着的汤水,是她央了我的,不然奴婢不会进去的,娘娘,奴婢什么也没做,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啊?”
    裴嫊看着她,缓缓道,“我有没有对昭阳殿的所有宫人说过但凡宋宝林的宫人在小厨房,你们一律不准入内,甚至不能靠近,免得像今日这般瓜田李下,牵扯不清。”
    云珍低着头不言语,浑身瑟瑟发抖。
    尽管早就知道她们主仆会有背道而驰的一天,裴嫊心内还是觉得有些失望,云珍,你为什么明知故犯,你究竟是受何人指使来构陷于我。
    忽听周太医求见,一脸凝重地道宋宝林带来的一应饮食俱无异样,昭阳殿的茶水点心也全无半点问题,从章华殿取来的药渣里也没发现什么,倒是有宫人送来厨下热着的一罐补汤,在那汤中发现有月月红的花汁。
    “这月月红,御花园里便植了好些,瞧着极是鲜艳,不知这花汁又有何用?”
    “此花功效能活血袪淤,调经消肿,于孕妇却是忌服的。虽然药性不若红花那般峻烈,但是若积少成多,亦会致人滑胎小产。”
    “看来宋宝林便是因为饮了这加了月月红花汁的补汤才会小产,保不住龙胎的,宝金,你看看周太医带来的这罐补汤可是你们在厨下热着的。”
    宝金抬头看了一眼,点头道,“回娘娘,这正是我们从章华宫带过来的。”
    德妃看向裴嫊,“裴昭容,宋宝林带来的补汤到了你昭阳殿的小厨房,里面就被加了月月红的花汁,你的贴身宫女又被看到不听你的话私自进到了小厨房里,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裴嫊完全不理会德妃看向她的目光,她的注意力全放在坐在她旁边的裴嬿身上,见妹妹有些担心的看着自己,心中忽然轻松下来,答道:“不过八个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德妃怒道,“裴昭容,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给我搜,把这昭阳殿里里外外,任何细微之处都不许放过,给本宫细细的搜,看看到底藏了多少害人的东西。”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见两个内侍捧着一个瓷瓶并一个瓷罐呈上,“禀娘娘,奴等在裴昭容的寝殿发现了一罐新采来没多久的月月红的花瓣,在云珍的房中发现了一瓶月月红的花汁。”
    “裴昭容,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讲?”
    “欲加之罪,何患无凭?既然有人一心要构陷于我,致我于死地,自然功夫要做全套。想来陷害我那人也知道我一向喜欢采些鲜花回来做胭脂,在我的殿阁中定是能找到月月红的花瓣的。至于在我宫女房中发现的那瓶花汁,或是被人偷偷放到她房中,栽赃嫁祸,或是我这宫女受人威逼利诱,已然被别人收买,便不顾我的告诫,弄些事情出来,要给我惹祸上身。”
    德妃微微变了变脸色,虽然只是一闪即逝,却没有逃过裴嫊的眼睛。
    见裴嫊看她,德妃别过头去端起茶盏,啜了口茶水,重新稳住自已,笑道:“裴昭容果然牙尖嘴利,就是黑的也能给你说成白的,只是难道昭容这殿中就没有从宫外私相授受,传递入宫的禁药吗?”
    裴嫊心中一凛,德妃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云珍这丫头竟将她卖了个干净吗?
    “怎么,说不出来了吧,方才你身边那宫女袖子里藏了一个小药瓶,你当本宫没有看见吗?那瓶子里装的是什么药?”
    裴嫊想了想,照实答道:“这瓶子里装的丸药是我素日服用治疗惊悸之症的药。”
    “你平日服用的?”德妃不信,“据本宫所知,你平日服用的药乃是周太医所开的天王补心丹,每十日由御药局用专门的青瓷药瓶装了送到昭阳殿。可是本宫刚才怎么瞥见你那宫女袖子里藏的瓷瓶明明是白色的。本宫也懒得再跟你废话,快将那藏着的瓷瓶交出来,交给周太医一验便知。”
    裴嫊知道今日是躲不过去了,横竖有了谋害皇嗣的罪过在前,她便是再被揪出来有违宫规,和宫外私相传递,难道还能死两次不成,便对云香道,“呈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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