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是一个字不说,大姐便不会怀疑我?你也是忒天真了,只要姑姑往我这边走过,这腥我便沾上,还跑得了?左右她都会怀疑,不若我成全她,早早地坐实了。原我是见不得她好,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她顾瑶芳也别怪我。”
    早年顾瑶芳下黑手的时候也没手软过,她这个时候圣母个什么劲儿?
    不过是往井里扔了块石头,听听响,打发打发时间而已。
    她没工夫跟顾瑶芳计较,这人太蠢,早晚惹出事儿来。
    “都不是什么好人……”青黛咕哝着,“姑奶奶手里攥着钱拿出去放印子,当然说手里周转不开了,怕是这一回拿捏住大小姐,便不放下了。”
    放印子钱这事儿,顾瑶芳也听过,她也不搭理:“等二哥娶了媳妇儿,当家主母一换人,她迟早得吐出来。谅她也不敢做得太过分,不是个有胆略的,我父亲岂是个没准儿的人?他心里,有数着呢。”
    从张家那一日他找自己说话开始,顾怀袖便当看明白了。
    今天这道士一遭,她才知道,姜还是老的辣。
    只是不知道,顾贞观知道的,到底到了哪个程度?
    “走吧,去园子里逛逛,松松骨头。”
    她起身,伸了个懒腰,便往园中走。
    ☆、第十六章 庶子明川
    这已经是个暮春的时候,园子里的花也开始有凋谢的迹象,顾怀袖转了一圈,松了松筋骨。
    看着太阳就要落下去,她跟青黛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说来纳兰公子的忌辰也快到了,老爷怕又要往京城跑一趟了。”青黛掰着指头算了算,纳兰性德乃是权相纳兰明珠长子,在世时乃是顾贞观往年至交,只可惜英年早逝,是个命浅的。
    顾怀袖一听,心里咯噔地便是一下。
    往年顾贞观都是自己去京城祭拜,偶尔带着家里人去,可这一年……
    “我这心里老是觉得不舒坦……”
    一副要出事的模样,顾怀袖压了一口闷气,看看天色,也不大早了,便回转身,朝着后头走,“罢了,还是回去吧,明儿还有人来裁衣裳。”
    说起“裁衣裳”和“白巧娘”这三个字,顾怀袖便觉出一种难言的压抑来。
    青黛跟在她后面,正想要问,不过此时顾怀袖偏巧看见回廊上一灰衣瘦削的小子快步跑过去,便是眼前一亮,忙开口道:“小石方!”
    那灰衣的小子一愣,抱着满怀的瓜果蔬菜,回头一看,便瞧见顾怀袖,顿时露出一脸的喜色。顾怀袖往回廊台阶这边走,那小子也凑上去:“三姑娘好!”
    眼前这少年,许久不见,个头看着倒也高了,可还是瘦猴一样。
    这人是当初顾怀袖从京城救回来的,那个时候还是个小萝卜头,不过却是厨艺方面的天才,能把顾怀袖这样一条挑剔的舌头给伺候好了,自然是个本事人。
    一见到小石方,顾怀袖眼睛都笑眯了:“小石方好,我还当你厌恶我吃得精细,一见了我就跑呢。”
    小石方平日其实是腼腆的性子,刚开始笑得欢实,这会儿倒脸红起来。他那大眼睛眨了眨,想去摸头,可手被占着,也摸不到,于是只能尴尬:“小的才跑过去,赶着给您做晚上的吃食,一时没顾得上看周围,哪儿想到三姑娘在?”
    青黛抱着手,一副不饶恕他的模样:“亏咱们小姐还惦记着你,去一趟桐城给你带回来那么些的好东西,有的人啊,一转脸就忘记了。”
    顾怀袖也板着一张脸,看似对小石方这种蔑视她的行为不满。
    她没说话,小石方心底这忐忑的,忙道:“这哪儿跟哪儿的话啊,小的这不是没看见吗?瞧青黛姑娘您说的,我给您道个歉成么?您别埋汰我了。”
    “噗哈哈……”
    青黛笑出了声来,摆了摆手,“逗你玩儿呢,看你一脸着急,莫是当了真?”
    小石方横了她一眼,“早知道你埋汰我,回头要什么吃的,我就俩字儿:没有!”
    说着,他扭身抱着一怀的食材,便给顾怀袖一躬身:“三姑娘,石方这就忙去了,您还是管管青黛姑娘吧,这迟早是个嫁不出的。”
    “你!”
    青黛气得柳眉倒竖,憋了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
    顾怀袖才是笑得打跌,她掩唇笑着,不过一抬头看见走廊尽头过来个少年人,便咳嗽了一声,止了笑。
    青黛跟小石方都不过是玩闹,这会儿瞧见有人来了,也收敛起来。
    站在那边的少年,约莫十三四,身量还未长足,穿着天青的袍子,看着眉眼俱是清秀,是个生得好的,只是略微畏缩了一点。
    顾贞观下面育有二子二女,长女瑶芳、次子寒川、三女怀袖、四子明川。前面三个都是嫡出,后面一个是妾柳氏所出,今年刚十四,也就是现在顾怀袖看见的这一个。
    他似乎是有事从这边路过,见着自己三姐,也不好扭头就走,便上前来一拜:“明川问三姐安。”
    顾怀袖一摆手,叫青黛跟小石方过去谈,她晚上的吃食还是需要商量一下的,最近想出些新吃法,还要青黛去说。
    不过她一直看着顾明川,微微一笑:“一家人哪儿来的那么多礼,赶紧地起吧。这是才从家学回来?”
    顾贞观挺重视教育子女,二哥顾寒川今年十九,虽材质平庸,不过平日先生拘束着,也只能发奋刻苦,竟中了个举人。虽说今年春闱没过,到底是顾家的希望。四弟顾明川是个庶出,却也早早地入了家学,被教导着要跟谁家的谁一样,发奋努力。
    顾怀袖倒是觉得,这四弟瞧着,却比二哥要聪明许多。
    顾明川确是下学回来,因为顾怀袖平日里为人处事也温和,所以他倒也不怎么紧张。
    他眼睛跟他姨娘一样,那是漂亮的桃花眼,面容很是俊俏,这会儿略略地一弯唇,又带着几分腼腆:“刚刚下学,今日功课完成得早,先生夸奖一回,早放了我回来。”
    “你也是个伶俐的,想必柳姨娘还等着你回去呢,我也不拉着你多说话了。”顾怀袖跟这府里的姨娘们没怎么接触,顾贞观有几房妾室,不过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正室能生养,顾贞观也不会把小妾扶正,没了那心思,自然也就没风波了。
    这话正对顾明川的意思,虽说顾怀袖为人处事温和,可柳姨娘一向警醒着他,别随随便便地惹了三姑娘,见着了虽不说绕着走,千万也得悬着十二分的心。
    这府里上下,单单柳姨娘一个能生下庶出的顾明川,自然也有点本事。
    顾明川躬身又给顾怀袖行了个礼,这才转身退走。
    顾怀袖就站在这回廊上看着,年纪虽小,心思却已经起来。这府里,向来是她大姐跟二哥的关系好,两个人能钻到一堆,顾怀袖是个落了单的,至于明川,也就是一名庶子,平日里除了他姨娘也没个人疼着,早年不见得如何,上了家学之后,看着倒是越发地长进。
    “长进好啊……”
    她整了整袖子,便朝着小石方跟青黛那边走过去,这两个人正聊得畅快。
    “这南瓜粥也不错啊……”
    “我小石方做的,哪一样差了?”
    “瞧你这得意的,夸你两句你还上天了?一说粥,我倒是想起来,咱们小姐睡得浅,前儿在桐城张家的时候,那边端上来个什么枣仁龙眼粥,张家二公子说这能治心神不宁。”
    “枣仁龙眼粥?诶,这倒是好粥啊,赶明儿我也做来试试,上一回翻药膳集,似乎还是哪个大家写的粥方呢。”
    “难不成这还真能治?”
    “能啊,枣仁龙眼可是好东西……哎?三姑娘,您回来了。”
    青黛跟小石方正聊到兴头上,瞧见顾怀袖淡着一张脸走过来,觉得奇怪:“您怎么了?”
    原本顾怀袖心情是挺好的,听着他俩又提起那劳什子的枣仁龙眼粥,心情就不美了。
    “哪年的破事儿,还叨咕个什么劲儿?一个破粥也能说上个几年。”
    她说着,手指头就去戳青黛额头,一脸的嫌弃。
    青黛瘪了瘪嘴,心想着这不还是为了小姐您好么?管那粥是谁说的,能治好毛病不就是好粥吗?可是瞧着小姐瞄着自己的那眼神,她又怂了,弱弱回了一句:“奴婢知错了……”
    嘴上是知错,背地里就是“你说多少次我都不改”,认错态度好有个什么用?
    自己是这个德性,丫鬟也是这个德性,真把顾怀袖给气笑了,她看看时间,也差不多:“好了,那几个新式菜样,可跟小石方说了?小石方?”
    小石方刚才还在偷笑,这会儿便点了头:“是,青黛姑娘已经同我说了。”
    “那便好,你厨房那边还忙着,赶紧去吧,我们也回屋了。”顾怀袖斜了青黛一眼,便揪着她走了。
    “大小姐眼见着是不成了,张二公子这样的人,真是难找啊……”
    青黛逮住机会就要给顾怀袖灌*汤,她觉得那张家二公子可是顶好的,当初看着顾怀袖受罚是心疼,回头来想想,竟然有人能压制得住顾怀袖这性子,也是稀罕。这不是茶壶配茶盖,刚刚好的吗?
    顾怀袖头疼,她叹了一口气,使劲儿地摁了摁自己额头,有这么个叨咕的丫鬟,日子还能好了吗?
    张廷玉这样的人,日后是个本事人……
    不过真要论起来,顾贞观已经修书一封,叫人往桐城送了,快的话一两日便能到,这两家的事情怕也摊开了。
    真不知道这隐藏颇深又沉默寡言的二公子,在被告知人家顾瑶芳看不上他的时候,是个什么感想。
    不过话说回来,张廷玉就看得起顾瑶芳了?
    想起那一句“天底下哪里来那么多蔡文姬”,顾怀袖这心底就微妙了起来。
    不过更微妙的,怕还是那枣仁龙眼粥。
    “张二公子说一句枣仁龙眼粥,人家厨子就乖乖地在第二日换了给您上的粥,奴婢觉着吧,这事儿肯定不是那么简单的,小姐……”
    “你就成日里地胡说八道吧?当心我把你扔到我大姐面前,叫她撕烂你的嘴。”
    顾怀袖冷冷地吐出来这么一句话,吓得青黛脸色煞白。
    青黛连忙摇了摇手:“奴婢哪儿敢?”
    不敢就好了。
    顾怀袖懒得跟她计较,嫁人这事情,怕还是听天由命。至于张廷玉,有心,无心,一时也不是那么重要。她关心着的,还是明日裁缝家娘子来的事儿——麻烦也要跟着来,怕是那位爷又催命来了。
    ☆、第十七章 翡翠扳指
    顾怀袖天擦黑从园子里回了屋,晚上换了自家睡觉,果然是舒服了许多,可半夜里她还是起来了。
    天依旧没放亮,她坐在自己梳妆台前头,只捏着那一枚玉佩,想着过不了几个时辰,那齐云斋的白巧娘就要来,心底难免有几分惴惴。
    原本这事儿也跟自己没关系,谁叫顾瑶芳心眼没长对地方呢?
    顾怀袖轻轻叹了一口气,念叨着自己倒霉,又去摸茶壶,才发现茶壶竟然是温的,怕是不久之前青黛起身给温上的。
    她心下感动,脸上带了几分笑,只慢慢地倒了茶来饮。
    按着她的习惯,坐了一小会儿,又将喝干了的茶杯翻过去,扣在茶壶边,躺回床上去了。
    天亮起来,青黛也没多说,只帮顾怀袖揉着额头。
    湘儿端了铜盆和帕子来,顾怀袖洗漱过了,便坐在妆镜前。她看了看那菱花镜,自己眼下一圈淡淡的青黑,嘴角略微一抽,顾怀袖嘀咕了一句:“就知道没好事儿……”
    “每回裁衣裳您都心神不宁的,也不知在担心个什么。”
    青黛灵巧地给她挽了个单螺髻,嘴皮子一翻,便又抱怨一声。
    顾怀袖搭着眼皮,右手抬起来,用无名指指腹轻轻地摩挲着眼下那一块青黑,只道:“你哪一日见我有个心神宁静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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