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太皇太后还时不时出来搀和一脚,后来入了冬,太皇太后又染上了风寒,自顾不暇,手就伸不了那么长了。谢瑶有孕在身,不便侍疾,就叫郑芸芸代她陪在太皇太后身边。郑芸芸向来会讨人喜欢,谢瑶顺着太皇太后的意思,提了郑芸芸为正六品贵人,郑芸芸自是感激不提。
    转过年的头个月,是大皇子元恂的七岁生日。自打上回大皇子在谢瑶晋贵嫔的宴会上闹了不痛快,皇帝把元恂揪到禅心殿来之后,谢瑶就没少叫元恂过来。有时候皇帝在,他没办法,元恂就过来呆一会儿,有时候皇帝不叫他,他就推脱着不肯来。
    谢瑶听从太医的嘱咐,时不时在宫中走动,除了去魏南珍、郑芸芸那里坐坐,就是到大皇子那儿去。大多数时间里,两人都是各做各的事情,互相不理睬。有时候元恂看着谢瑶渐渐显怀的肚子,也会和她说说话。
    有次谢瑶问他,“你还想做你父皇唯一的孩子吗?”
    元恂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低声说:“我舍不得母妃。”
    “那你盼着我死?”谢瑶淡淡的笑着,抚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说不定,这会是个小公主呢。”
    元恂脱口道:“反正父皇那么宠你,他不会让你死的。”他说完了,似乎又有些后悔,扭过头不说话了。
    谢瑶愣了一下,就连元恂也这么认为吗?可是谢瑶她不敢冒那个险。鲜卑人的子贵母死制度已经延续了许多代,要取消这个旧制,必然需要时间。
    “你在关心我?”她笑着问。
    “才没有呢。”元恂轻哼一声。
    谢瑶没在意,悠悠的说:“过几天就是你七岁的生辰了,我给你办个小宴会吧?也不叫太多人,就你母妃,宁芳仪,我和欣贵人,怎么样?”
    元恂“切”了一声,说:“我才不要你假好心!”说完自个儿想了一想,又小声问了句,“我母妃会来吗?”
    “嗯,会的。”如今谢瑶位份在林淑仪之上不说,她想林氏现在一定也想打探打探她的口风。
    宴会当天,林淑仪果然出席。谢瑶换衣服的时候,映霜低声向谢瑶禀报了外面的情况。谢瑶微微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映雪却道:“主子,您是要和林淑仪对立了吗?”
    谢瑶摇摇头,“不说林淑仪是个闷葫芦的性子,光是有宁芳仪卡在中间,本宫和她就掐不起来。不过暗中较劲肯定是免不了的,她怕死怕的很呢。她现今巴不得本宫肚子里是个皇子,那样死的就是本宫了。”
    映霜叹道:“这有身孕本是好事,牵扯出‘子贵母死’那套制度就麻烦了。听说前朝有的妃嫔为了求生,还自个儿想办法滑了胎呢。”
    也不怪她们为了保命做出那种事来,即使盛宠如谢瑶,也不敢保证自己就能打破惯例,活着看到自己的儿子登基。
    映雪道:“大皇子为长,立他为太子理所应当,林淑仪未免太过天真了,真以为她能避过这个风头?”
    谢瑶轻笑道:“就你还说别人天真?也不怪她这么想,求生是人的本能,若是有希望,哪怕只是一丝希望,又有谁会轻易认命。”
    她给大皇子办的七岁生辰宴,碍于战事,规模并不大,可谢瑶这也是在提醒所有人,大皇子已经长大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就算是个皇子,也比大皇子小上整整七岁。
    所谓废长立幼,违礼不祥。没有道理因为谢瑶得宠,就要立她的小儿子为太子。就像太皇太后说的一样,子贵母死制度是后宫女人铲除异己的武器,而不是夺走自己性命的镰刀。
    林氏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却不知不觉的把魏南珍笼络了去。谢瑶觉得,这已经不是她能坐视不管的程度了。
    这次生辰宴过后,或许是因为托谢瑶的福元恂见到了许久不见的母妃,他对谢瑶的态度明显好上了许多,偶尔也会主动来禅心殿请安了。郑芸芸有回见了,吃惊不已,等大皇子一走,她就吃吃的笑,“娘娘好生高明的手段,回头林淑仪就该知道,她这儿子算是白养了。”
    “对林淑仪好一点吧。”谢瑶想起皇帝对林氏的歉意,或多或少也能明白一些,“她也是个可怜人。”
    从谢瑶的角度看来,林淑仪的挣扎就像是一只卑微的蝼蚁,可怜而可笑,又是那样可悲。
    她突然非常想念皇帝。谢瑶一向是个内心矛盾的姑娘,她一面发着慈悲,一面在心中忏悔,甚至自我厌恶自己的自私。只有皇帝,他似乎有种神奇的能力,能让她从这种自我厌弃中解脱出来,纾解不快的心情。
    过年的时候,翁幼雪进宫来向她请安,吃惊又担心的问谢瑶怎么了。谢瑶支着头,有些无力的说:“可能是……产前抑郁?”
    翁幼雪被她逗笑,“阿瑶,你说什么呢?你是想皇上了吧?”
    “诶,还真是,想他了……”谢瑶趴在桌子上,看着窗外的飞雪。“皇上向来报喜不报忧,也不知道他好不好,边疆冷不冷,受伤了没有……”
    翁幼雪一副受不了的表情,本来她只是打趣谢瑶,没想到她还当真酸上了,“听说你们俩那信写的,跟雪片儿似的,一日一封五百里加急的信,就这样还想?”
    “想啊,你不想三王吗?”老三也被拖去边疆打杂了,不过老三被安排在后方管粮草,安全得很,翁幼雪并不是很担心。
    她俏皮的嘟了嘟嘴,“我想他也是白想,明明在后方清闲的不行,也就隔三差五的才能想起来写封信问候家里。要问也是问孩子好不好,预计什么时候生产,根本就不知道关心我的。”
    谢瑶浅笑道:“三弟是个老实人,不会说那些花言巧语。”
    翁幼雪捂嘴笑道:“那你是说皇上不老实咯?”
    “你这丫头!”谢瑶瞪她一眼,“还敢编排起皇上来了,也不怕本宫治你的罪?”
    翁幼雪吐吐舌头,“臣妾好怕啊,昭仪娘娘恕罪!”
    谢瑶轻哼一声,想装出严肃的样子来,却又忍不住破功。
    翁幼雪拉住她的手,笑眯眯的说:“昭仪娘娘,看在臣妾冒着大雪来向您请安的份上,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生气啦。”
    谢瑶刚要笑,就见翁幼雪忽然有些严肃的说:“不过阿瑶,刚才你说的那个什么产前抑郁……我虽然听不大懂,但我刚才仔细想了想,好像我也有一点害怕呢……我们家爷总说,我年纪小,这又是头一胎,恐怕会生的艰难些……有时候夜里他不在,我一个人看着天花板,都会突然想,要是到时候,我撑不住了可怎么办……”
    “别瞎说。”谢瑶嗔怪道。这老三是真不会说话,虽然他说的是事实,可是和孕妇说这些,那不是成心吓唬人吗!“你可得好好活着,咱们都得好好的。搞不好老三是在外头瞧见了漂亮的姑娘,故意气你呢!你可得平安生下孩子,坐稳王妃之位,知道吗?”
    “阿瑶,你也是……”翁幼雪难得的认真,“我的日子就快到了,估摸着生产之前,这是最后一次进宫看你了……你好好保重!”
    原本说起她们三个,谢瑶和魏南珍的性子相近,关系更好,可是她们毕竟共侍一夫,存在立场问题。她和翁幼雪就没有这些顾虑,所以两人相处起来,也更多一些真心。听到翁幼雪这么说,谢瑶忽然揪起心来,抓住翁幼雪的手,坚定的点了点头。
    翁幼雪走后,谢瑶又翻看起皇帝写的那些信来。刚开始还他的字迹还十分端正,看得出是深思熟虑之后写出来的。到后来就越来越匆忙的样子,有些信甚至是在马上一挥而就,匆匆写成。
    谢瑶看第一遍的时候还没觉着什么,这个时候重温起来,忽然发现一个问题。许多她不曾和皇帝提起的事情,皇帝竟然也知道。
    就比如说,她给元恂过生日的事情,皇帝说他十分感动,感激于谢瑶的体贴之类云云。可谢瑶记得,当初她并不曾和皇帝提起过此事。
    那么就说明,在繁忙的行军途中,宫中还有其他人和皇帝通信,或者说,是报信。
    谢瑶忽然想起来,当初太皇太后有意立她为后,此事分明是瞒着皇帝的,皇帝却早已知晓。
    她思来想去,这个通风报信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太皇太后最信任的柳姑姑。
    柳姑姑既然能把机密告诉谢瑶,自然也能告诉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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