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效远习惯性地大早醒了过来,猛地坐了起来,这才想起了昨夜,一转头就看见帐子仿佛还在微微颤动,愣怔了半晌,终于爬了起来,轻手轻脚地开了门到了走廊之上,这才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舒活下有些僵硬的筋骨。
    昌平闭上眼睛,侧耳听着帐子外的动静,听到响起了开门声,知道他出去了,这才又睁开了眼,吐出了口气。心里却是微微有些怪异,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她平时这时候必定还是拥被高枕而眠的,只是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步效远的缘故,竟然睡不着了。一个人在宽大的床榻上翻来覆去,眼看天色越来越亮,耳边已经听到了啾啾的鸟鸣之声,干脆掀被起身了。
    “驸马去哪里了?”
    侍女进来伺候梳洗的时候,昌平状似随口问道。
    “驸马一早起身就到了后园操练。前些时候在府中的时候也是每日这样。”
    茯苓应道。
    昌平哦了一声,不再做声。
    早起练武是步效远多年养成的习惯,即使是前两年做伙夫的时候也一天不落,到了这里自然不会躲懒。练了一会长枪,热了起来,习惯性地把外衣一脱,又继续练了起来。差不多半个时辰过去,见朝阳已是东升,这才收住了势,转身正要准备回去,愣住了。他看见昌平穿了套嫩绿的裙衫,亭亭站在园中的一架白色花藤之下看着自己,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了。
    步效远意外,慌忙正要过去,低头突然看见自己还没穿回衣裳,正犯了她前几天刚定下的那诸多规矩中的第一条,怕她责备,扯了搭在架子上的衣服,手忙脚乱正要穿回去,不料她眉头一皱,远远嗤了一声:“浑身汗津津的,不去冲个凉,就这样穿回衣裳,你不难受,我看着都难受!”说完便扭身姗姗离去。
    步效远手上拿了衣服,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停在那里怔怔望着她背影正动弹不得,昌平已是停住了脚步,回头轻斥了一声:“还愣着看什么?还不快去收拾整齐了,用过早饭就要去猎场了!你还想让陛下等候你吗?”
    步效远这才惊觉过来,擦了把额头的汗,急忙跟了过去。
    猎场位于行宫南的山麓,左边大片平原,右边茂密丛林,一道浅滩蜿蜒而过,正是个天然的围猎所在。中昭国武风极盛,每年这时候的这场将持续三天的围猎,是朝廷中新进武举和贵族少年们竞相展现自己的一个舞台。三天下来,最后所得猎物最多的人,就能得到女皇陛下的亲自授封,荣耀一时。往年倒还好,今年或许因为黄武殿校场之上,那萧邺和王睿本就是贵族子弟中武功的佼佼者,他们却也被一个出身低贱的步效远给压了下去,让他独出风头,更是成了公主府的驸马,无数人心里都是极不服气,总觉得自己当时不在场,这才叫他捡了个便宜,现在心里憋了股气,多少都有要趁这机会把面子扳回来的念头,所以今天暗地里自然磨拳擦撞,跃跃欲试。
    步效远护着昌平随了女皇的车辇到了猎场。无数旗帜迎风飘摇,卫兵们盔甲鲜明,中间的大片平原空地上,骏马嘶鸣,中昭国王萧端木三族和另外贵族之家的所有少年几乎都汇聚一堂,等着女皇朝空放出纵马奔腾的令箭。
    明元女皇今天一身戎装,英姿飒爽,被簇拥着登上了搭在林边的高台上,面带笑容朗声说道:“中昭国的儿郎们,驱使着你们□的骏马,用你们手上的刀和箭,尽情地在这天赐的林野之上展现你们大好的年华和武功吧!”
    原野之上发出了一阵响彻云霄般的三呼万岁之声。
    “去吧!”
    女皇从边上一侍卫手上接过了乌金弓箭,搭住朝空高高地射出,银色的羽箭破空而起,发出尖锐的呼鸣之声。一阵马鸣和金戈碰撞之声中,围猎的人纷纷跨上了马背,纵马朝着原野和丛林飞驰而去。
    步效远上马提缰之时,回头再次看了一眼女皇身侧的昌平,她正和女皇在说话,此时却突然微微侧过了头,纷乱的人马之中,目光不偏不倚,正好看向了自己,两人四目相对了。
    她只看一眼就收回目光,继续和女皇说话,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但这也足够让他心中一阵激荡。仿佛受了鼓舞,步效远一扯缰绳,打马朝着前面的人群追了上去。
    他的骑术算不上好,弓箭功夫虽也还可以,只毕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也没去和别人往猎物密集区挤,半天下来,只猎到了两只野兔,一只小黄羊。远远听见沉闷的号角之声响起,知道是要鸣金收兵了,只好驱马回转。经过林子边缘时,看见一只长了高角的雄麋从高过人腰的草丛之中窜出,只是麋的奔跑速度太快,再搭弓已是有些来不及,也未多想,一把拔出了腰刀,朝着已经奔进林子边缘的麋颈投了出去。寒光一闪,刀锋已是嵌入了麋颈,麋发出了一声鸣嗷,摇摇欲坠。
    步效远心中一喜,翻身下马正要过去,突然听见身后一阵响动,一只羽箭已是擦他耳畔而过,噗一声钉入了麋的颈项,麋应声倒地下去。
    步效远回头,看见一个与他年纪相仿,长得很是粗壮的男子纵马而来,从他身边掠过,到了那只麋前,翻身下去扯住麋的一只后腿提了起来,对着步效远得意大笑起来:“步驸马刀功不错,可惜这麋是在我的箭下倒地的,所以应该算是我的彩头!”说着已是噗一声拔出了刀,朝着步效远丢了过来。
    步效远接住了还染着鹿血的刀。
    “你是谁?”
    “你问我是谁?哈哈,这里的人也就只有你会问出这样的话。我现在就让你知道。我是端木遥。萧邺王睿之流不过都是浪得虚名而已,那天黄武殿校场之上,如果我也在,哪里还会有让你侥幸出头的机会?”
    端木遥说着,把麋甩上了自己的马背。
    “怎么,步驸马不服气?可是要比划一场?”
    端木遥回头,哼了一声。
    步效远看了那头颈间刀伤处还在不断滴血的麋,翻身已是上马:“不用比划,我也知道端木公子神技,自叹不如。”说完已是把刀插回腰间刀鞘,一收马腹,驾马而去。
    端木遥没想到他会这样,自觉没趣,恨恨盯了一眼,这才翻身上去。
    女皇在大帐下检视众人的所得猎物。侍卫清点出来,以端木遥数量为优胜。女皇特意过去察看,不住点头。等见到那头大麋,咦了一声:“遥儿,你的刀功什么时候也这样进步神速?这箭口就罢了,虽射得也准,却不是致命伤。倒是边上这刀口,直直刺入极深,这才是麋的致命伤吧?这东西跑动极快,能在它奔跑之时这样飞刀刺中,这功夫不是一朝一夕能成啊!遥儿,朕平日可真是小看了你。”
    端木遥看了眼立在一边一语不发的步效远,有些心虚,嘿嘿干笑了两下:“多谢皇姑母谬赞……”
    女皇又看到姬循竟也射杀了一只野兔和小狍,很是欢喜,勉励了数声,当场解了腰间的玉佩作赏赐,心情极好,等看到步效远的,哈哈笑了起来:“效远第一次就有这样的收获,不错不错。”
    女皇都笑了,边上随行的百官自然也跟着笑了起来,哈哈声一片。
    步效远偷偷看了眼昌平,见她正皱着眉头看自己,有些羞惭地低下了头。
    “我……我给你丢脸了……”
    女皇走得远些了,步效远见昌平还立在自己面前,低声说道。
    “端木遥是什么人,他会有这样的刀功?陛下刚才问他话,我见他拿眼睛不住瞧你。你老实说,那头麋是不是你射杀的?”
    昌平靠近一步,低声问道。
    “我……我确实出手早些,只是他上来,说是自己射倒了的,我就……”
    “你就老老实实让给他了?刚才还一声不吭!步效远,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笨的人!”
    步效远听她又责骂自己,抬头见她正狠狠盯着自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讪讪地垂下了头。
    昌平抬眼,见女皇已经回了高台就座,不再理睬他,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女皇站在高台的华盖之下,看了眼下面黑压压一片却列队整齐的属于她的臣子士兵,笑容满面说道:“众位爱卿和中昭国的勇士们,你们都很是让我引以为骄傲。这第一天,独占鳌头的……”
    女皇还在说着话,高台之下的无数双眼睛正带着崇敬和肃穆仰视着她。但是就在此时,一件谁也不会预料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枝黑色的疾弩,划破了空气,仿佛挟带着万钧之力,朝着高台上的女皇闪电般地射了过来,带着咻咻的风声,叫人为之变色。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文武百官,千卫将军,羽林上卿,女皇的贴身护卫,甚至女皇本人,谁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仿佛就在一瞬间,疾弩已经到了她身前不过十几步的距离。
    “有刺客!保护陛下!”
    昌平的声音陡然在空旷的原野上响了起来,尖锐得仿佛不是人能发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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