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夏盛芳默然,紧皱着眉头。婆媳的眼神互相错开,又缓缓投到了旁边的床上。
    在那儿,白屹东依然睡得很安详,仿佛方才争执的疾风骤雨,根本与他无关。
    车最终把白屹东送到了郊外的一幢别墅里。特派来的管家“呲”地一声拉开窗帘,整个客厅便尽入眼底。
    除了家具和生活必需品外,地上还摆着一箱箱未曾启封的医疗用具。连酒精棉花都有一大袋。
    这是要干什么?如许暗自心惊。但夏盛芳只是平静地冲她点点头:“如许,你回去吧。把孩子安顿好,明天过来前,打个电话。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东子……可能会做出奇怪的事。”
    “没事,我能接受。”如许平静得回答:“那……妈,我求您一件事。如果等会儿屹东醒来,请让他立刻打电话给我,好么?我会注意用词的。”
    “好。”夏盛芳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如许低头,在白屹东额上吻了下,又拿过湿毛巾,给他擦脸、擦手。她擦得慢而细致,然而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自己还该做点什么,来改变这个不堪的现状。
    也许,她做什么,都已经晚了。
    直到如许临近家门口,白屹东的电话也没有来。晚上八点,她刚看到熟悉的保安亭,一道小小的身影就嗖地一声,窜到了怀里。
    连管家无奈得鞠躬:“太太,对不起。少爷晚饭后,不肯待在自己房间,一定要在这儿等您回来。”
    “咦,爸爸呢?”白宇南奇怪地向车后座张望:“妈妈,爸爸没回来吗?”
    “嗯,爸爸在医院里休养,可能要过段日子才回来。”如许勉强挤出笑容,拉着他的小手,往回走:“小南,这几天妈妈忙着照顾爸爸,你去小姑家住几天,行么?”
    “那我也可以照顾爸爸啊。”白宇南眨眨黑亮的眼:“妈妈,我很能干的。以前妈妈……嗯,我是说英国的妈妈喝醉了,都是我和kathy一起扶上床的。我会烧热水,还会打扫房间。爸爸吐得那么厉害,肯定需要我帮忙的。行不行啊,让我去吧。”
    “不行!”如许狠下心,按住他的肩膀,坚决地说道:“小南,这回真不行。那边……小孩不能进,你如果真想帮爸爸,就乖乖待在小姑家。你不是一直都跟萱姑姑有很多话说吗?”
    白宇南扁扁嘴,不再说话了。他眼神黯淡地跟着如许又走了两步,突然甩开手,呜咽着往楼上跑。如许怔了下,急忙追上去。
    没等小家伙关门,她已经顺利进了房。小家伙愣了下,哭着扑到床上,抓着枕头一通蹬腿。
    这任性的样子,怎么越看越像他爸啊。如许失笑,可一想到白屹东那人事不省的样子,又心生难过。许久后,她长叹一声:“小南,你乖一点好吗?你还记得上午在爸爸面前,说过的话吗?你是个小绅士,不能说话不算数。”
    白宇南的身体一僵,抽抽噎噎地转过头:“我……我说……”
    “你说,以后一定会听我的话。妈妈答应你,只要爸爸的病情一好转,就立马接你去见他。现在,我需要你好好待在小姑家,让妈妈能全心全意地照顾爸爸。白宇南,你能做到吗?”
    “我……能。”白宇南用力擦了擦眼睛,小鼻子抽了两下,迟疑地看着她:“那……妈妈,你一定要尽快来接我。”
    “好。放心吧。”如许笑着摸摸他的头。
    小孩子的情绪总是来得快、去得快,一小时后,他就又恢复了乖巧听话。
    在例行的睡前故事后,白宇南突然抓着被角,小声问道:“妈妈,我可以带电子相框去吗?”
    “可以啊。”如许揉揉他绵软的黑发:“还有你的骑兵先生、小黄鸭、军舰模型,都能带过去。连这套被子被褥都行。”
    “不用了,我就想带点照片过去。想你们的时候,可以看看。”白宇南眨巴着卷长的睫毛,显得楚楚可怜。
    如许的心又酸又甜,都快化了。
    她深吸一口气,故作平静地起身拿来手机和数据线,把在度假村新拍的照片一张张输进去。白宇南欢乐的笑容也随之一张张闪现,偶尔旁边出现一个一脸宠溺、眼神温柔的白屹东。
    最后一张,定格在一片蓝天绿地上——白屹东抱着儿子,在草地上卖萌打滚,头发上都沾满了草。
    “妈妈,别哭。”穿着小熊睡衣的白宇南一咕噜爬起来,伸手擦着如许的眼眶:“我知道你想爸爸了,我也想。但没关系,kathy告诉我,小孩子的祈祷最灵了。我会天天祈祷,爸爸早点回来。那爸爸一定会马上回来的。”
    “好,那我们一起祈祷。”如许笑了,眼眶却是一片湿润。
    婚后两年,这是她第一次因为思念那个男人而哭,温暖而悲伤。
    如许给屹萱的理由是:白屹东要出差半个月,而她最近有个急活,需要天天加班。白屹萱爽快地答应了,难得起了个大早,过来接孩子。
    如许转弯抹角地问了些白屹东当年的事,但屹萱知道得也不多。
    在离开时,白宇南牵着小姑,一直眼巴巴地回头看。那道委屈的眼神,一直伴随着如许坐上白家的车。
    车子蜿蜒而行,一小时后到了目的地。
    如许快步走进去,刚要上楼梯,却被一个花白胡子的中年男人拦住:“江小姐,请等一下。我有点事要跟你说。”
    “您是……?”如许思索了片刻,叫道:“爸寿宴上的安伯伯。”
    也难怪她记得。去年,白竞先六十大寿,宾客云集。但坐在主桌上的也就那么几位,这位安先生就位列其中。而且当时,两人过去敬酒,白屹东看他的眼神很古怪——又厌恶又无奈,不由得如许多看了两眼。
    “嗯,我是你爸的老朋友。”男人淡淡一笑:“也是东子的主治医生。十几年前,就是我把他治好的。”
    如许怔了下,忍不住问道:“那他到底是什么病?怎么时不时就呕吐呢?”
    “心病。”安医生顿了下:“准确的说是过去的心理创伤导致的身体反应。他的应激性哮喘和呕吐,都可以通过药物缓解,但有一点比较棘手——他醒后,对周围的所有事物都表现出强烈的抗拒,包括对他的母亲白夫人。昨晚,我们曾尝试帮他回忆一些事,但他完全不接受,也不让人接近。甚至表现出相当的攻击性。”
    “安伯伯,您能不能说得清楚点?什么抗拒、回忆?我不明白。”如许皱眉。
    “现在的东子,记忆只停留在十几岁,但具体是什么时候,暂时还无法确定。”安医生面色冷静地看着她,语气和缓:“但可以肯定的是,东子对他的公司、他的孩子和两次婚姻,都没有印象了。所以,江小姐,你进去后会遇到什么,我们都无法预测。我要提醒你,今早有位护士已经被他弄伤了。他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
    作者有话要说:本周五到下周四,还是每天日更。有米有很勤奋啊?各位亲爱的,留点言鼓励人家嘛。o(n_n)o~
    ☆、第80章 这就是个青春期的“老男孩”
    什么?如许目瞪口呆——白屹东失忆了?怎么可能?电视里播的不都要头部受到重击吗?难道,那幅场面对他的打击竟这么大?
    还是那个心魔一直蛰伏在白屹东心里,终于在那天吞噬了他?
    “如许,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但又说不出口。我怕你从此……看不起我。”
    白屹东,你是傻子吗?那件事并不是你的错啊!
    如许一阵心痛,强撑着站直,低声回答:“没事,安伯伯,屹东变成什么样,我都能接受。您就让我进去吧。”
    安医生点点头,递来一根白色的小棒子。他解释说上面的红钮是警报,能通知周围的护工。而黄钮是电击,能产生低压电流。如果情况特别危急,还可以打开底部的小暗格,向对方的双眼喷射刺激性药水。
    别墅里的医护人员和佣人都有这么一支,因为白屹东并没有被限制自由。
    如许听得心惊肉跳,颤着手接过,塞了两回,才把东西塞进包里。她心情沉重地走了两步,突然转过身:“安伯伯,难道上回你们也是这样‘治疗’屹东的?爸妈也答应?”
    安医生顿了下,淡淡一笑:“江小姐,再发达的科学,都不能做到完全无痛。那时东子的状态,是你无法想象的。如果不是我们当机立断,或许你永远都遇不到他了。”
    他可能早已自杀,或者在安定里关一辈子。
    如许听出了他凛冽的话音,她咬着颤抖的唇角,手紧抓着扶手。眼泪就快顺着眼眶滴下,她用力吸了口气,提高声音:“可是,安大夫,现在白屹东是我丈夫。以后,您对他做的任何治疗,都需要经过我的同意。我会一直在这儿陪着他。我不许你们再用激烈的法子折腾他!我不许!!”
    那声音掷地有声,在宽阔的房间里回荡。安医生定定地看着她,许久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10几岁时的白屹东是什么样?如许没有把握。她只能轻手轻脚得拧开门,然后谨慎地望着那个靠着窗台发呆的男人。
    或者说是住在男人身体里的那个少年。
    她记得与他初遇时,白屹东27岁,恣意张扬,气度压人。她能清楚地看到他眼里的火焰,带着志在必得的自信。
    可现在,侧对着她的男人,却毫无一丝生气。那双眼是空茫的,黑沉沉,没有光亮。
    如许尝试着走了两步,停了下,又挪了点。白屹东依然置若罔闻地站着,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如许的后背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她最怕这样的白屹东——不声不响、面色阴沉,不知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她承认,自己终究是有点怕他。哪怕他现在的记忆,只到十几岁。
    如许咽了一下,轻叫了声:“屹东?”
    白屹东没理。
    “白屹东。”她提高了声音。
    还是不理。
    这到底是失忆,还是失聪?如许简直抓狂。她深吸一口气,又努力地靠近了一点。
    突然,白屹东猛地转过身,一双冰冷的眼,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如许被他瞧得毛骨悚然,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白屹东微嗤一声,又转回身,继续做他的木头人。那线条优美的后背,仿佛一堵墙,把所有人都隔绝在外。
    要搁过去,如许肯定走了。没皮没脸、纠缠不休,向来是白屹东的专利。但现在,她反而起了孤勇之心,誓要撬开他的嘴。
    于是,她故意发出极大的声响,绕着他周围走了两圈。然后,又走到书架前,把各种书抽出推进。
    余光中,白屹东似乎皱了下眉头,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如许简直想笑出来。她极用力地拍了下书面,上面的浮灰呼啦一下全飞了起来。
    几乎是同时,白屹东咬牙切齿地向旁边跨了三步,退到了门边。
    “滚。”他的声音压着隐怒。
    “那你站门边,我怎么走?你开开。”如许眨眨眼。
    白屹东狠狠瞪着她,没动。
    “白屹东,你看……”如许循循善诱:“其实主动权就在你那儿。我就想和你随便聊两句,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开门让我走。这事很简单。”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听你的?还给你开门?你算老几?——她几乎可以背出白屹东的心声。
    因为这家伙就是这么别扭。
    白屹东额角的青筋都气出来了。他慢慢捏紧手心,用一种极恐怖、冷厉的眼光盯着她。
    可对面的女人仿佛得了失心疯,一点察觉不到自己的危险,反而悠闲地坐在了藤椅上。宽大的书本挡住了她的整张脸,所有的身体曲线都暴露在他面前。
    白屹东的脸色更加难看,他重重地向前走去。
    突然……
    “if someone loves a flower, of which just one single blossom grows in all the millions and millions of stars, it is enough to make him happy just to look at the stars. he can say to himself, "somewhere, my flower is there…"(倘若一个人对一朵花情有独钟,而那花在浩瀚的星河中,是独一无二的,那么,他只要仰望繁星点点,就心满意足了。他会喃喃自语:“我的花就在星河的某个角落……”)
    如许的声音自书后传来,轻柔、低缓,仿若召唤。
    暴躁的白屹东定住了——他好像真的,在哪儿,听到过这声音。
    那么美,让人怀念。
    于是,他呆呆地站着,听如许一页一页地读下去。他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一滩绵软的沙里,一抬脚,便有更多的自四面涌来。
    焦躁的心好似被催眠了一般,一点点沉下来。他忽然觉得昏昏欲睡,看着她的眼神逐渐迷离。
    然而,如许的内心,却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她的手在微不可查地抖着,那根白色棍子就放在包的最外层,隔着一层皮,紧贴着她的腿。
    如果刚才,白屹东再近半米,她一定拔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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