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翼被衣领勒住脖子,坐在地上咳嗽,心里头疾速盘算,他看对方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这个岁数的男孩子是下手最没有顾及的,他记得,上学时候,从小到大,初一要打一场,高一要打一场,新同学刚到一起,都得分出个高低上下来,以后好相处,尤其是高中生打架,多是群架,又狠有凶,他还清楚地记得上高中时候,有一次班上两个同学打架,叫了三车的校外人,互相火拼,当场就用刀捅死了一个,另外两个送到医院也没救过来,紧跟着都死了。
    半大孩子刚接触社会,人生观价值观不成熟,经常为了一句话,逞一时之勇,下手没有轻重,他拿刀砍高学证,能把高学证吓住,现在要是拿刀砍眼前这人,非但吓不住他,弄不好小命还真要交代在这,况且他当初跟高学证拼命,是因为自己一无所有,除了拿一条命去拼,也没有别的法子,要不然就会被人逼到死路,而如今自己虽不说家大业大,倒也有些积蓄,在县城里也算得上是中等的小康之家了,犯不上再跟人去拼命,况且当初他和商益能杀了一条恶狗,如今却不能跟高以纯杀一个活人。
    他坐在地上咳嗽不止的功夫,高以纯拿着镰刀出来了,穆云翼赶紧说:“以纯哥,你别过来!去把里正、治保都找来,就说有人来抄家灭门,当街行凶要杀我!”
    “□□崽子你说什么呢!”姜瑜一脚踢在穆云翼左肋上,把他踢了个跟头,又举起菜刀,作势要砍。
    高以纯本来已经在犹豫,要不要去找里正,这时候看到姜瑜举刀,以为他真要砍人,一个箭步窜过去,举起镰刀就往姜瑜脖子上割,过去高家地里的活都是他干的,割麦割草割秸秆,还要上山砍柴割树枝,镰刀用得极熟,这一下要是真割中了,即便不能真把姜瑜的脑袋割下来,对方也再休想活命。
    姜瑜看他过来,一声怒吼,仗着身高腿长,抬起脚踹在高以纯小腹上,当场就给踹成滚地葫芦,手里的菜刀也顺势真地砍了下去,穆云翼躲不过去,急忙用左臂一挡,刺啦一声,袖子被划出一道口子,鲜血也涌了出来。
    “啊!”一声女人穿入云霄的尖叫,马家对门的老赵家媳妇正端着一盆水出来浇菜地,见这边打架,动了刀子见了血,立刻吓得盆都掉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大声尖叫:“杀人啦!杀人啦!”
    穆云翼趁着姜瑜一愣神的功夫,顺地滚到一边,高以纯提着镰刀还要往前冲,被他拽住:“以纯哥,带上小五,咱们快跑!”
    到了院里,拉上哭得泣不成声、也去屋里找了把菜刀的高以清,穿过马家堂屋,直接从后院穿过去,顺着小路一直跑到村西,来到牛老四家,牛老四下地干活了,他从荷包里拿出一块碎银子,大约有两三钱重,递给牛老四媳妇:“四婶子,快去找四叔回来,送我们去县城!”
    牛老四媳妇接了银子,让自己婆婆在家看着,自己迈开一双小脚,飞快地跑下地去找丈夫。
    “元宝,你伤得怎么样?”高以纯把他胳膊端过来,见上面一刀两寸多长的刀口,几乎见了骨头,鲜血不停地往外涌,也吓得脸色惨白,赶紧把袖子扯下来,给穆云翼包扎。
    穆云翼只觉得整条左臂都麻木了,又急又怕,也感觉不到疼痛:“这个能止住血就好,以纯哥你去大门外头看着去,要是那小子再来,咱们还得赶紧跑。”
    幸得姜瑜没来,不大会功夫,牛老四和媳妇风风火火地回来了,他们得了银子,又见穆云翼这般,也不多问,立刻牵出牲口,上了鞍套,穆云翼三人跳上车,牛老四一扬鞭子,骡子四足发力,拉着车迅奋力向前驶去。
    不多时便出了村子,见姜瑜始终没有追上来,穆云翼方才松了口气,他看出刚才那个小子是个愣的,动起手来,说不定真把他一刀砍了,就算事后让他赔命,也是冤枉死了,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自己现在不像刚来时的那样一穷二白,也穿上鞋了,再跟人过招,可不能像原来那样拼命了,他任由高以纯帮他重新包扎左臂的伤口,右手弹了弹高以清的小脸蛋:“都哭成小花猫了,砍得又不是你,你就哭成这样,将来万一你自己要是受点伤,还不得直接哭死了。”
    高以清抽泣着:“要是砍了我,我才不哭呢。”
    第76章 打官司
    骡车到了县里,已经是下午了,骡车进城要交钱,穆云翼在城门口打发牛老四回去,然后就那么一身土一身血地穿大街过小巷,直奔县衙。
    穆云翼如今在县里也算是名人了,不少人都知道他回乡下种地去了,这才走了没两天,就这般模样回来,全都惊奇不已,纷纷大叹,穆云翼便如实说了:“高家人占我们的房子,被我把门锁砸开,东西扔了出去,他们怀恨在心,找人用菜刀砍我。”
    众人无不齐声大骂高家人畜生不如,穆云翼长得好看,不像高以纯那种清秀,而是圆脸大眼看着可爱,又是十来岁大的孩子,那么血淋淋的样子,让人看了着实心疼,当时就有不少人跟着他一起往衙门来,在衙门口,穆云翼冲大家鞠躬:“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要先往里递状子,大家这么跟我过来,倒有逼宫的意思,我相信县令大人一定会还我一个公道,各位叔叔婶子大爷大娘想必家里头还有活计,就不必跟我一起了。”
    众人这才三三两两地散了,不过仍然有不少好事者未走,穆云翼跟这群捕快都熟,就着班房里的笔墨亲自写了状子,着人递进去,以为娄县令怎么快也得明天再开堂手里,便往医馆来包扎,哪知浸血的布条刚拆开就有捕快来传,他赶紧又把布条缠上,跟着回到县衙。
    因穆云翼回乡务农,茶楼里是商益在讲,他的水平不如穆云翼,讲的又都是已经听过的,赵员外便没有去茶楼听书,恰好昨天县里来了一个戏班,就被赵员外请到家里,又把一众亲朋好友都找来看戏,其中就有娄县令,却说这娄县令跟他大儿子是同窗,当年一起到京城考试,娄县令中了进士,赵大郎却只是个举人,不过娄县令来望城县做官,赵家支持他,也是本地的人脉,因此两家走得极尽。
    那捕快也是诚心帮穆云翼,若在往常,把状子交给师爷,放在县衙也就是了,他倒是亲自往赵家来跑了一趟,弄得这些人全都知道穆云翼和高以纯兄弟被高家人霸占了房屋地产,又让人拿刀砍了,几乎丧命,这些人有不少都是常听穆云翼书的,顿时就炸了锅,纷纷义愤填膺:“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穷凶极恶的人家!娄县令,你可一定要严加处置,要不然治下出了这等刁民,对您的风评实在是不利啊!”
    娄县令也挺生气,治下出了这等持刀行凶的事,又是穆云翼这等“名人”,若是真给砍死了,等以后三年任期结束,上官来考核时候,肯定不能得优,将来想要升官是不用想了,弄不好还要得了“教化不力”的评语,半辈子前程也要受影响,他戏也不听了,立刻回县衙,让人把穆云翼叫来问话。
    穆云翼跪在地上,把事情的前后经过都说了,虽然不偏不倚,只讲事实,但他相声评书说多了,专会突出重点,调动人的情绪,同样一件事,想让人生气人就生气,想让人发笑人就发笑,娄县令听完也是怒火挺胸:“这还了得,擅闯民宅,当街行凶,这等刁民,必要严办!”当下扔了签子,让岳捕头带了两个捕快去上清河抓人。
    穆云翼被砍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上清河村,马家人听了信,急急忙忙赶回家,只看到门前地面上有一摊血,厨房的菜刀仍在院中间,顿时心里一惊,马乐当场拿了锄头就要去高家拼命,被他二哥马赛狠命拉住:“云翼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呢,听赵婶子说,他流了不少血,为今之计,得先得把他找到,赶紧治伤,别落下残疾,报仇的事,等以后再说!”
    于是一家人都跑出来找穆云翼,直到牛老四媳妇出来说,已经雇了她们家车进城去了,大家这才松了口气。
    一会的功夫,计家人来了,两家人坐在一起商议对策,有的说要去砍了姜瑜,有的说是要去砸了高家,最终还是计老汉有些见识:“要收拾那个小畜生倒是容易,只是要怎么收拾,收拾到什么地步,却须有个章程,这个章程,只能云翼自己来忖度,若依我说,今天已经晚了,赶过去也进不了城,只能等明天,咱们雇车去县里头,见过云翼之后,看他是什么意思,在这之前,却不可鲁莽,我看那孩子是个有主意的,心里头必定有自己的法子,咱们现在过去把那畜生打一顿,或是折了手脚,等云翼那边发力,咱们落了人家的口实,反要帮倒忙。”
    姜瑜砍了人之后,并没有把事情想象得那么严重,再被高家人捧几句,越发得意起来:“不过是个毛还没长全的小|逼|崽子,高伯父你们一家都是斯文人,才容他到今天,伯父、大娘,你们尽管放心,那小子想必是被我吓怕了,再不敢回来,等二哥二嫂回家,仍让他们去那房里安稳住下,若那小|逼|崽子再来闹,尽管去找我,我非把他脑袋剁下来当便壶不可!”
    高学信两口子听完也十分高兴,因为一家人终于可以不用再受穆云翼的欺负,乡下人都怕见官,他们习惯性地以为,穆云翼至多去找里正、治保来协调,让他们家赔些汤药银子,若是这样的话,就把药钱赔了,然后再让姜瑜打他,宁可花钱给他治伤,也要把他打服了。另外一种可能就是穆云翼再孬些,干脆吓得躲在城里不敢回来,若是那样的话就更好了,那三十亩地也自然是囊中之物了。因此弄菜做饭,弄了一桌子席面,一起庆祝这一场伟大的胜利。
    结果刚喝了两盅酒,岳捕头就带人进门了:“哪个是姜瑜?”
    姜瑜坐在炕上,刚说了声“我”,就被捕快上前按趴下,上了铐子,岳捕头拿出缉捕文书:“高以宁状告你私闯民宅,当街行凶,杀人害命,县令老爷已经接了状子,现在着我带你去问个明白,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冤枉啊……我没有……你们凭什么抓我?他刀砍叔父,炮打祖母的时候怎不见你们管!”姜瑜奋力挣扎,把桌子都掀翻了,酒菜撒了一地,被两个捕快强拖下来,两手上了铐子,中间一条铁链被捕快拽着,又用铁尺往身上连敲了好几下,这才老实下来,光着脚踉跄着牵到院里。
    岳捕头说:“事情还没有最后定案,只是让你去讲个清楚,你闹腾个什么?再耍威风,可就要给你上半截镣了!”
    姜瑜兀自强横:“我有什么罪?我不过就是打了一个忤逆不孝、猪狗不如的小|逼|崽子!他在咱们村里什么样谁不知道?你随便打听去,我打他是对是错?”
    岳捕头不理他,拿出笔墨来,叫过高学信问口供,高学信哭道:“那小畜生确实该砍,他忤逆不孝,用刀子砍他祖母,砍他四叔……”
    岳捕头冷冷地说:“这些东西跟本案无关,你们也可以去城里递状子,告他砍祖母,砍四叔的事,到时候县令大人自会秉公直断,我只问你今天的事。”
    高学信自然是把所有过错都推到穆云翼的身上:“那房子本就是我们三郎的,他们去了县里,房子空着可惜,我二儿子就搬进去住了,哪知他们回来,二话不说,把屋里的东西全都扔出来了,那么一罐子豆油,一罐子荤油,全都掼在地上,去年新作的被褥,都弄成了破烂……我这女婿气不过,去跟他理论,又被他骂了一顿,还拿出刀子来唬人,我这女婿自然气不过……”
    岳捕头都完全记下,然后又到马家,问了一遍口供,再到对门,问了赵家媳妇,三分口供做完,便和捕快押着姜瑜回城,到了县里,天色已经大黑,城门关闭,岳捕头拿出娄县令开的文书,叫开城门,把姜瑜投进了大牢里。
    穆云翼在医馆把伤口重新包扎了,然后回家,高学红和计宝根两口子都吓了一跳,问明原委之后,俱都颇为气愤,他们的生计和孩子未来的前途都在穆云翼的身上,穆云翼要真有个三长两短,立刻就要打回原形了,更何况高家人这次做事实在是太过分了,竟然对一个小孩子下毒手,不过他们也只能骂几句罢了,明天还得继续干活。
    到了晚上,茶楼打烊之后,四个伙计都带了糕点来看望穆云翼,又骂了一通高家人,穆云翼问了问茶楼里的生计,然后就让他们回去了。
    第二天上午,捕快来传,穆云翼跟着来到县衙,娄县令升堂审案。
    堂威喊过,娄县令一拍惊堂木:“下跪何人?”
    穆云翼道:“草民高以宁,叩见青天大老爷。”他平时可以自称穆云翼,现在打官司,就得叫户籍上的名字高以宁了。
    娄县令道:“我看了你的状子,你状告白杨镇姜瑜擅闯民宅,当街行凶,要杀人害命,如今我已经着人把被告带来,你看看可是昨天砍伤你的人么?”
    穆云翼看了看姜瑜,然后说道:“回禀大人,正是此人。”
    娄县令道:“念你年幼,昨日又重伤失血,便免了跪吧,且站在一旁,看我断案,但有一条,你若是诬告,必定反坐,他该受的,全都要着落在你自己身上,你还要告么?”
    穆云翼斩钉截铁地说:“大人,我要告!”
    第77章 断案
    娄县令又是一拍惊堂木:“姜瑜,我问你,你昨日手持菜刀,冲进上清河村马铁柱家里,将高以宁砍伤,此事可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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