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邑辰就站了起来,雨澜从秋绫手中亲自拿了冠冕给他戴上,又抻了抻他的衣角这才将王爷送出院子。
    送走了叶邑辰,雨澜回到屋子里先把所有的丫鬟全都打发了下去。这个时辰又不能睡觉,雨澜便叫小丫鬟上了荔枝和一些时令的水果来吃。没吃两颗,晓月就进来禀报:“祈侧妃又来了!”
    雨澜心里真是烦透了这个祈氏。晓月看出了她的不痛快,低声道:“若是您不想见她,我便和她说您今日回门累着了,正在休息,叫她明天再来。”
    雨澜道:“不用,你给我穿件衣裳,我见见她!”
    晓月便叫了晓玉进门,帮雨澜简单梳妆一番,穿了一身大红色的华丽衣衫,在上首位坐好了,这才出去叫祈氏进来。
    祈氏走的时候,雨澜嘱咐她大少爷有什么事情都要进来回一句。这话的意思本来是叫她派个丫鬟来回一句就成了。不过她打听到王爷刚刚去了前头,便又亲自来了。
    她也看出来王爷一门心思向着雨澜,当着王爷的面和她打擂台肯定讨不了好,这才找了这样一个机会来见雨澜。
    一进屋就看见雨澜端坐在上首,笑吟吟的,刚才自己带着叶敏文闹了一通。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生气的样子,见她小小年纪就这般沉稳,祈氏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从前她和雨澜多有接触,只是觉得她谦逊有礼,如今成了正头夫人,还真就有了正头夫人的气派,丝毫没有一般家族庶女那种小家子气。
    祈氏便福了一福,道:“刚才王爷和夫人叫我回去安顿好大少爷,便过来说一声。”
    雨澜吩咐一旁的小丫鬟:“搬个凳子叫祈侧妃坐下。”
    晓月便搬了一个锦凳过来,祈氏一看,心里就十分不喜,这锦凳虽然也能坐人,却比一般的椅子矮了一截,只不过夫人叫她坐她有不能不做,只得在锦凳上坐了。这一坐下就矮了雨澜半头,只能仰着脸说话,叫她心中十分不悦。
    心知肚明雨澜是故意的,她也说不出什么来。
    雨澜见她坐好了,便问道:“文儿安顿好了?”
    祈氏道:“大少爷回去喝了一碗压惊汤,已经睡下了。我叫小丫鬟在一旁看着,如今看是没什么事。”
    雨澜道:“如此我便放心了。你也辛苦了。”
    祈氏淡淡道:“哪里敢说辛苦,不过王爷、白王妃并白老太太信重,能够侍候大少爷是我的福分,好在这么些年过来,大少爷也习惯了我在他的身边。”只要叶敏文拿在她的手里,雨澜便不能拿她怎样,没有叶邑辰在此,祈氏十分笃定。
    这是来示威了。
    雨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脸上的神色一片淡然。“文儿的情况我会转告王爷的。若是没有别的事情,你可以退下了。”收拾祈氏不在这一两天,如今她在王府尚未站稳脚跟,也不好就贸然出手。
    而且雨澜也不觉得她和祈氏就不能和平相处,只要祈氏规规矩矩的,她也不是那种没有容人之量的女人。她刚刚嫁进来,祈氏害怕失去她在府中的地位,所以牢牢把紧了叶敏文这个最大的屏依,这些她都能理解。
    到这个份上祈氏行个礼,说两句好话下去也就没事儿了。谁知她今天铁了心要下雨澜的面子,她便站了起来道:“昨日王爷叫奴婢到您这里领罚……大少爷如今情绪不大稳定,怕是一刻也离不了我,您看,是不是过几天,等大少爷的安好了,我再来?”
    十分笃定雨澜顾忌着叶敏文,不敢拿她怎样。
    雨澜听到这里脸色就是一沉。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敢确定,若是今天就叫祈氏这样出了正院,明天整个府里的人都会知道,王爷那般给新夫人撑腰,新夫人都不敢处罚祈侧妃,以后她在府中就别想在下人们面前立起来了。
    祈氏微微抬头看着雨澜,目光恭敬中带着丝丝挑衅。叶邑辰今年二十五岁只有这么一个孩子,阖府上下都把他看得眼珠子一般重要。她不相信雨澜敢在这种情况下动她。
    若她真的这样做了,王爷心中自然也会不喜。
    祈氏断定她不敢。
    雨澜转念间就想明白了这一切。这世界上还真有人自己来找罚的,今天真是开了眼界了。看见祈氏眼中的挑衅,雨澜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你若是不说,我差点儿都忘了。”雨澜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这才慢条斯理地道:“妹妹在王爷和前头王妃跟前侍候的日子长了,总比别人多几分体面,何况此前我与妹妹也算多有来往,本来就算你有些许错处,我也想抬抬手放你过去,并不打算罚你的。不过既然是王爷吩咐的,我也不好违逆王爷的意思……”
    祈氏心里一惊,难道她真的要处罚自己?在这个当口?
    雨澜微笑道:“在我的娘家,这样的错处怎也要禁足罚跪个几日,只是文儿怕是也离不得妹妹……妹妹也是初犯,不如就罚你三个月的月钱吧!妹妹觉得我罚得可还公道?”祈氏听她这样一说,心总算定了下来,按照侧妃的份例,她的月钱是一个月二十两银子,不过因为叶敏文养在她的院子里,平日里府里的供奉何其丰厚,王爷又多有赏赐,如今在她眼中,六十两银子并不算什么。
    她想着这般罚起来,其实无关痛痒,她在夫人的正院闹一通,到头来只罚了三个月的月例意思意思,虽然她被罚了,却还是她占了上风。能在王府里生存下来的下人个个都是人精子,自然心里都有一杆秤。
    她的心就定了下来。
    祈氏便道:“夫人罚得公道。”
    “哦!”雨澜拖长了声音,淡笑着道:“那么说你是认罚了?”
    “奴婢认罚!”
    雨澜道:“我对妹妹稍加薄惩,只是惩前毖后的意思!既然你已认罚了,我便问你一句,我为何罚你?”
    祈氏被她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问得有点发蒙,“这……”
    雨澜道:“怎么,难道你竟不知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才被罚的?或者你的意思是,王爷叫你来找我领罚,是王爷错了?”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祈氏哪里还敢说是王爷的不是,只得不情不愿地答道:“是奴婢冒失,冲撞了夫人!”
    雨澜脸上挂起了胜利者的笑容:“不错,便是这一条。其实妹妹冲撞了我,本也没什么,我也不是那等小气的人,只是咱们这里毕竟是王府,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若是人人都像妹妹这般,不分尊卑,那咱们王府岂不是乱套了!你既然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便回去好好反省,切不可下回再犯。犯一次错,我可以念在妹妹只是初犯,咱们又有姐妹情分在,从轻发落了,若是再犯一次,那我也没有办法,只好请出家法来了。”
    祈氏被这通大道理压下来,脸色阵红阵白的,心里憋了一股火气,好半天才道:“奴婢记下了。夫人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我这便告退了!”
    雨澜却不肯放过她,摆摆手道:“慢着!”
    祈氏只得问道:“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雨澜笑得十分和蔼:“还有件事要问问妹妹,咱们府里,管刑罚的是哪位嬷嬷?”
    祈氏以为她要侮辱自己,额头上青筋暴起。雨澜不慌不忙等着她开口。祈氏最后道:“管刑罚的是李妈妈!”
    雨澜就对一旁的丫鬟道:“既然如此,晓月明日便去知会李妈妈一声。切莫忘了这一节。”犯了错自然要知会李妈妈一声,祈氏虽然恼羞成怒,却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件事要知会妹妹一声。王爷今日回门的时候跟我说起,明日便要将内院的府务交给我打理,有些规矩还是需要改一改的。从今以后咱们府里不论谁犯了错,我都会叫李妈妈记录在档,什么时间,因为什么事由,要一一记录在案,这样有挡可查,以防同样的错误,有人犯第二次第三次。那个时候我狠狠处罚也便有了依据。妹妹是我接管府务以来第一个受罚的,所以明天还要请妹妹去一趟李妈妈那里,摁个手印才是。”
    祈氏听了这一番话,简直气得七窍生烟,若是真按她说得这样做了。自己在那个什么错误档案上按了手印,那可真就颜面扫地了。这新夫人太厉害了,不但给她扣了一顶冲撞夫人的大帽子,还将她的把柄变成白纸黑字捏在手里,以后但凡她再有一点错,也能数罪并罚,叫别人说不出个不字来。
    还以为能在这一阵中胜出,现在看来简直就是一败涂地了。
    祈氏没想到事情急转直下,竟然变得这样不利于她了。她情急之下不由道:“你处事不公,你看人下菜碟儿!你是故意针对我!我不服!”
    雨澜脸色一沉:“祈侧妃慎言!你有错,你又承认了错误,也愿意领罚,这都是你刚才自己说的。满屋子的丫鬟都在场,人人都听得清楚。”她刚才故意把秋绫和秋红也喊进了屋里来侍候,等得就是现在。
    “……我不过是将你认错的形式从口头变成书面而已,我哪里就看人下菜碟儿,哪里就针对你了!”
    祈氏自知辩不过她,脸上已经冒汗了。“叫犯错的人都来签字画押,府里哪里有这样的规矩?”
    雨澜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道:“我是这个家的当家主母,处置后宅事务天经地义。这条规矩本就合乎情理,就算府里原来没有这条规矩,我愿加便加,谁也说不出个不字来。妹妹本是聪明人,这些道理,不用我再给你讲一遍了吧!”
    祈氏脸上阵红阵白,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184 一八四
    祈氏走了,雨澜继续在屋子里剥荔枝吃。北京这种地方,距离岭南十万八千里,那时候又没有空运,又缺乏保鲜的技术,新鲜的荔枝十分难得,没猜错的话肯定都是贡品。反正在杨府的时候,她是从来没有吃过。
    晓玉想要剥给她吃,却叫雨澜拒绝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自己剥的比别人剥的要好吃。
    一盘子荔枝很看就叫她吃掉了一半,雨澜正要叫丫鬟打水进来净手,她刚才剥了满手的汁水。
    叶邑辰回来了。
    “回来了?前边的事儿忙完了?”雨澜起身迎他,满手的汁水淋漓,也不好服侍他换衣服。叶邑辰便叫了秋绫和秋红进来,去屏风后头换了一身宝蓝色的常服走出来。
    趁着这阵子功夫雨澜叫晓月打了热水进来洗干净手了。叶邑辰在椅子上坐下,还是刚才那个话题:“你喜欢荔枝?”
    雨澜点点头:“喜欢。”凡是水果她几乎没有不喜欢的。雨澜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忍不住问:“这是……贡品?”
    叶邑辰点头:“若是觉得好吃,再叫内务府送些过来!”
    “荔枝很容易腐坏,不好保存,内务府也没有存货吧?”
    叶邑辰毫不在乎地道:“叫人从岭南快马运过来就是了!”
    “啊?”雨澜不由不想起杨贵妃。“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怎么着自己有一天也能有杨贵妃这样的待遇?雨澜真是既荣幸又惊悚!
    “算了算了!太劳民伤财了!”她连连摆手,这个世界的历史没有唐朝,她还是别和杨贵妃抢这份殊荣了。
    叶邑辰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本王一句话的事儿。内务府只有比咱们更高兴的!”内务府最是习惯了拜高踩地,叶邑辰炙手可热,里边的官员正发愁没有机会巴结他这位王爷呢,叶邑辰肯和他们提要求,他们不知道要怎么高兴呢。
    雨澜一直听人家说王爷权势熏天,今天算是真正了解了什么叫“权势熏天”了。不过真要那样,那荔枝吃得也就太有心理压力了。
    雨澜赶紧亲自剥了一颗荔枝塞进叶邑辰嘴里,好把这个话题打断。
    叶邑辰就着她的手吃了一颗,雨澜再剥,他便阻止道:“别剥了,爷不爱吃这些东西!”
    “您……不爱吃?”雨澜脸上的表情比知道他有妾室通房还要不可置信。这个时候又没有防腐剂,都是纯天然的,这荔枝简直好吃惨了。您怎么会不爱吃呢?
    叶邑辰神色淡淡地道:“爷嫌麻烦!”
    这算是什么理由,雨澜觉得男人的脑回路真是让她完全不能理解。后来才知道叶邑辰连西瓜都不爱吃,原因是……吐籽麻烦。雨澜知道后囧了好久。
    既然王爷说他不爱吃,雨澜就叫人把荔枝撤下去了。晓月递了湿毛巾,雨澜擦了手,叶邑辰便问:“祈氏刚才又来了?”
    雨澜知道这府里的事瞒不过他,却没想到他知道得这么快。她却不知道这是王爷打仗打出来的职业病,总想把所有的局势掌控在手中。
    雨澜本来也没想瞒着他,就笑着说道:“正要说给您听!”就把祈氏的来意和自己的处置方法详细和他说了。
    说完,雨澜住了口,等着他来评判。
    谁知叶邑辰点点头道:“内宅的事本来就该你做主,你看着办就成了。你也不用事事都与我说!”
    你就这么相信我?就不怕我把后院搞得鸡犬不宁?不过他说了不干涉自己正妻的权力,雨澜只有更高兴。
    叶邑辰又道:“明天我带你见见大嬷嬷,叫她把府里内务转交给你。大嬷嬷年纪大了,早就想回老家含饴弄孙了,昨日便与我说了这事儿。”
    雨澜对于王府里的大嬷嬷早有耳闻。按说这府里的没有王妃,管家的权力应该是由侧妃祈氏把持的,但实际上却并不是这样,雨澜现在已经知道,王府内院的事情,现在是由大嬷嬷打理,叶邑辰的通房丫头红袖协理。
    看来叶邑辰虽然碍于白家的情面,给了祈氏足够的尊荣体面,却不愿把所有的好处全都给了白家。他对白家虽有愧疚之情,却也不是没有防范之意。
    大嬷嬷是叶邑辰的奶娘,是叶邑辰的生母懿贵妃赏给他的。从小把叶邑辰奶大,有点类似雨澜和钱妈妈的关系。叶邑辰对她十分敬重。娶了白氏之后,大嬷嬷便求了叶邑辰的恩典回河北老家养老去了。谁知白氏英年早逝,府里没有合适的管家人选,叶邑辰便又把大嬷嬷请了回来。
    王府里千头万绪等着雨澜去梳理,京西思过堂主持室里,慧净师太正在虔心念经,一个小尼姑悄悄推门走了进来。慧净就停了下来,问道:“什么事?”她念经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小尼姑这个时候找她就说明是有事了。
    小尼姑先打了一个稽首,恭敬说道:“宫里来了一位公公,说是要见杨五姑娘!咱们叫不叫见,请主持示下!”这所庵堂专门收留大户人家犯了过错的女眷,庵堂内门禁森严,进来了就一般很难出去,一般只有固定的日子才会叫家人探视。
    今天可不是探视的日子!何况这位宫里出来的公公上次已经不是第一次探视杨五姑娘了。主持已经为她破过一次例了。
    所以小尼姑才要来禀告主持。
    慧净问了一声:“他可曾带了哪位贵人的帖子或者信物?”
    那小尼姑道:“那人拿了一块乌木腰牌,上头有‘毓庆宫’三个字!”
    慧净身子一抖,“毓庆宫”三个字代表了什么意思小尼姑不懂,她却懂得。慧净能在京师开办这样一座庵堂,自然是极有能量,且在高门贵族圈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再借一百个胆子给她,她也不敢得罪当今太子。
    这杨五姑娘究竟犯了什么错,竟被送到了这里,而且她又是怎么和太子搭上界的?慧净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好半天她才平静了一下心情,道:“带着他去见杨姑娘吧!还有,你去知会慧能一声,以后不要再给杨姑娘派重活了。”
    小尼姑答应一声躬身出去。不一会就带着那太监进了雨霞的房间,太监随手给了她一粒金豆子算是赏钱。小尼姑高高兴兴地回了,自去慧能处传话不提。
    雨霞身穿缁衣,正跪在佛前拣佛豆!她是带发修行,头发只是随便挽了一个纂儿,上头连一个最简单的钗环都没有——不是她故意打扮得如此素净,实在是庵堂里不许这些犯了错的女眷佩戴首饰!
    到了思过堂不过短短数月,雨霞原本就很瘦的身体又瘦了一圈。缁衣穿在他的身上也就越发显得宽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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