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呢?”那人焦急地追问。
    “没了。”阿青仔细想想,他与那朱玉相识不过短短一盏茶功夫,哪里说的出更多。
    墙里那个人听他说得干脆利落顿时颇受打击,半天都不出声了。
    “哎……”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发出一声长叹,“无暇姑娘……”
    “小公子,我是谢家七少,名叫谢遥……”
    还没等他说下去,阿青便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叫泻药?这名字比起珠玉无暇可是差远了。”
    那人好不容易酝酿起满腔伤感被阿青一下子笑没了,他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闭嘴!臭小子!我自知是不如无暇姑娘的……”
    他一说到这里也有些伤感了,阿青也没乱打岔,听他细细讲了下去。
    要说这谢遥也是天祝国的书香世家。只可惜上一任家主似乎骨头不够硬,大镜的骑兵刚攻破西北十三障第一道,他便反水了。不过也借此保下了谢家的根基,使其在大镜立国之后得以在这南方小城安心繁衍。
    谢遥是谢家第七子,他的故事和普通的话本小说一样,有些俗气,有些离奇。
    春景繁华时,谢遥在旧氏族一次宴会上偶然见到朱玉,可谓是惊为天人。那时的朱玉从流连河的河岸上踏水而来,立在他们举行宴会的船舷上,漫天杨花飞絮中笑意盈然。在座的贵族公子哥儿们都看傻了,但无一人敢上前搭讪。
    这美人轻轻挑眉,煞气一现,便一剑取了其中一人的人头。那人是钟家独子,素来高调,不知糟蹋过多少良家女子。这美人一上来就杀得船上鲜血四溅,把这些公子哥给吓傻了,纷纷四散逃开。
    唯独谢遥胆大包天,迷迷糊糊间竟吟诗一句:“春光飞絮水流连,一剑惊破艳阳天。”
    “你不怕吗?”那美人此时的笑容不带一丝煞气,谢遥愣愣地点头。
    阿青听到这里,突然记起朱玉对他也说过这句话。
    谢遥反应过来立马作揖:“在下谢遥,字道远。请问仙子如何称呼?”
    朱玉轻笑出声:“仙子?我乃破灭天魔宗执法弟子,道号无暇。你是凡人,称我朱玉便是。刚刚那家伙我看不顺眼,便把他杀了。若是别人问起,报上我名号就是!”
    她似乎有要事在身,留下这几句话便御剑飞离了此处。
    此事过后谢遥茶饭不思,只想着求仙问道,希望能与那朱玉再次相逢。他的父母不相信这些神仙妖魔之类的异谈,只盼着他好好读书,将来振兴家族。谢家人将谢遥关在这高墙院落之中,别说求仙,就是出门看看街景也是痴心妄想。
    谢遥就这么从春天熬到了秋天,正心灰意冷之时,却听见了墙外一稚嫩声音说起他朝思暮想的无暇仙子。这才有了现在这么一出。
    “哎……”谢遥长叹一口气,“若是我能从这儿出去就好了。”
    “世上真的有修道之人吗?”阿青不管他的失落,自顾自地问道。
    “自然是有的!”谢遥有些激动,又把脸贴上那洞口。
    “他们都能像玉姐姐一样飞?”阿青皱眉问道。
    “这……修道之人也有境界差别。像无暇仙子这样的高手自然没问题!”其实谢遥对修道之事也只是一知半解。
    在他对朱无暇一见钟情之后,他在自家藏书库里找了许多古代典籍,对这修道之事也有些皮毛的了解。但是凡人的典籍多对此报以不太相信的态度,说得玄之又玄。
    “若是我能从这儿出去,说不定能寻访仙山,得入仙门,成为足以和无暇仙子相匹配的存在。”谢遥幽幽叹道。
    “我放你出去,你能带我去看看这修道是怎么一回事吗?”云青沉默了一下,突然开口道。
    “嘁,你省省心吧。我花了半年才在墙上挖出这么小一个洞。你怎么可能把我弄出去。”谢遥虽说心中煎熬,但是理智还在,完全不信云青的话。
    “你先答应我。”云青执拗地说道。
    “好好好,我答应……啊!!!”
    谢遥敷衍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自己倚着的墙突然向里面倒了下来,他向后退了几步,差点跌在地上。
    谢遥看见那堵倒坍的墙后站着一个大汉。那大汉穿着兽皮衣,比常人高上一大截,肌肉匀称,细看之下五官也英武冷峻。可是那大汉双眼中却没什么灵智,只有一股野兽般的凶悍之气。
    “走吧。”一个稚嫩的声音从那大汉身后传来。
    谢遥看见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闭着眼睛,骑着头骡子从那大汉身后出来。
    “你……你你你!”谢遥指着那男孩半天说不出话。
    “我叫云青。”那个男孩子笑了笑,从骡子上下来,那大汉抱起他。
    云青指了指骡子,对谢遥说道:“我们走吧。”
    谢遥没想到命运转折点就这样猝然间摆在他的面前。他早想逃离这里,可是当这样一个机会摆在他面前到时候他却突然迷茫了。抛却父母至亲,抛却红尘世俗,跑去追寻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道,究竟值不值?
    他恍惚间记起那个阳春三月,锋芒毕露的美丽少女站在船舷上问他:“你不怕吗?”
    “我不怕……”他丢下这句迟来的回答,跳上那头老迈的骡子。
    “走吧!我知道哪里有仙人洞府!”他对阿青说道,然后骑着骡子,冲出了这个幽暗的深巷。
    “我们去镜都,镜都西面乃是毋宣山,隔绝西北大荒的一道天堑。十三障的最后一道。根据典籍记载,那上面有着修道者门派。”
    谢遥思路渐渐清晰,他一边对云青解释,一边骑着骡子向北市走去:“我们不能走官道,谢家势大,在官道上有不少眼线。”
    “此行向北,需要做些筹备。我们先去北边街市买些补给物,然后趁谢家没反应过来从北城门离开。”
    “你安排就是……如果需要打架,阿芒可以出手。”云青坐在那大汉肩头,轻易就跟上了那骡子。
    “说起来……我还没问过你呢,你为何要修道?”谢遥看着这个与自己相遇不过短短半天,就把自己从谢家解救出来,而且要行走千里之遥带自己寻访仙道的孩子。他心里觉得这孩子来历恐怕有些古怪,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想看看这青云之上到底有什么。”阿青笑嘻嘻的回答。
    谢遥目瞪口呆。
    这么一个符合孩子好奇心的理由反倒让他不能反驳,只是他心里隐隐觉得这个“青云之上”所指的非同一般。
    谁也不知道仙道究竟存不存在,谁也不知道满腔热血的背后会不会是一场镜花水月。但是踏出了这一步,就没有人愿意回头。
    千里之行,由此开始。
    第四回
    “啊啊……不行了!我要喝水!”谢遥瘫在骡子上,有气无力的说。
    他们正在闲花城北面的一座不知名小山里。
    在闲花城北市,他们弄到了身份证明,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大量干粮。
    离开官道之后,没有驿站,没有客店。可以修整的地方不是荒村农舍就是山里的猎户小屋,因为大部分时间穿梭在野外,所以食物是必须的。
    很遗憾,虽然谢遥考虑到了食物,但他完全忘了水这回事。他们走了快一天,虽然阿青没什么表示,谢遥却已经哀嚎着不行了。
    阿青想了想,从阿芒脖子上取下那个陌生老人赠与的茶壶。
    “我听见水声了,前面应该有溪流。用这个给你打点水吧?”
    谢遥听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他也快二十了,连喝水都要个小孩子照顾怎么可以。这一路上阿青不言不语,也没露出过受不了的表情,反倒是他这个提出旅程的人各种添麻烦。
    “把壶给我,我去倒水吧。”谢遥说道。说完谢遥就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在征求这个孩子的意见。
    “阿芒。”云青点头,然后在阿芒耳边轻唤,“你护着他吧。”
    阿芒一动不动,眼睛盯着谢遥。
    谢遥被他看得毛骨悚然,连忙说:“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好了!你一个人呆在这里不安全……”
    “阿芒。”云青又叫了一声,他的语调很平静。但是阿芒却痛苦地吼了一声,轻轻地将他从肩上放下来。
    然后他一把捞过谢遥,头也不回地朝着水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云青独自站在幽暗的树影中。黑发微微挡住面孔,神情莫测。
    “出来吧。”他朝着密林某处漠然道。
    除了风吹草木婆娑的声音,什么都没有。现在快要日落,加上古木遮蔽日光,林中暗得看不见自己的脚。
    云青叹了口气:“阿芒不在我身边。你可以出来,我们单独讲。”
    “方寸无垠。”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突然间草木的声音消失了。不仅仅是草木,所有的声音,风声,兽嚎声,溪流声,全部都消失了。
    这一方小小天地仿佛从自然中被割裂开。
    “把东西交出来,饶你不死!”那个声音渐渐清晰。
    云青面前的是一个白袍人。不染尘埃的白色长袍拖曳在地上,却有种轻飘飘的失重感。
    “你能飞吗?”云青突然问了一个毫无关联的问题。
    “把东西交出来,饶你不死!”白袍人机械地重复这句话。
    “我听说境界高的修道者都能飞。”云青面朝着白袍人的方向,眼睛依旧闭着,“要是你愿意带我去看看青云之上,我就把东西给你。”
    白袍人似乎沉默了一下:“杀了你一样能得到那个东西。”
    云青叹了口气:“为何十万大山里的家伙都像你一样……不可爱。”
    白袍人不再说话,衣袂微扬,如同风中落叶一般翩然飞起,这小小空间里充斥着他带来的浩荡灵气。
    “孽障受死!”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白衣化影,无踪无迹。
    一道道刺目的白光争相亮起,在这白光掩饰之下,白袍人真身猛然袭向云青。
    “哎……”云青轻声叹息,站在原地不动。
    可是本以为手到擒来的刺杀并没有成功,白袍人失去意识之前看见的是那个男孩漆黑如点墨的双眼。
    过了一会儿,阿芒提着谢遥回到原地。
    云青坐在树下,有些疲惫的样子。手里还把玩着一个琉璃小盏。
    “给我倒些水吧。”云青将那个小盏递给他们。
    谢遥很好奇他是怎么知道来人就一定是他们两个,而不是什么坏人。他接过那个小盏,用壶倒了一些溪水进去。
    溪水在小盏中荡起微妙的光泽,这种光芒与原本盏上的线条交织着,形成两个繁复的古体字。由于光线的不断变化,这两个字还微微颤动着,像是活着一般。
    “方寸……?”谢遥将这两个字念出来,“这和那个壶是一套吗?我刚刚清洗的时候看见壶上也写着这样的字。”
    “嗯,方寸盏和天地壶。是一套的。”阿青笑着点头,抿了口水。
    “做工如此精致……简直……此物只应天上有啊!”谢遥赞叹道。
    “有缘人相赠……咳咳……”阿青没有多说,他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先去找一处落脚的地方……”
    谢遥只以为他被水呛着了,牵起骡子向山腰走去。一般这种地方都会有猎人为了临时落脚所建的小木屋。
    阿芒抱起云青,他担忧而焦虑地看着云青指缝间缓缓渗出的血丝。
    “没事,没事……方寸盏伤不到我。”云青拍拍大汉的脑袋想要安慰他,可是更多的血从他嘴角溢了出来。
    大汉表情极为慌张,张大嘴想要发出嚎叫声,却被阿青制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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