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辉听父亲说完薛老爷说过的原话,冷笑一声,向薛老爷道:“那小幺儿说话不尽不实,倒劳累薛老爷亲自过来,薛老爷回去该好生罚他才是!家严将将上任,小子谨言慎行尚且不及,哪里敢惹是生非,丢了家严的脸面?再说,小子和两家兄弟等人都在雅间推杯就盏,大吃大喝,怎能听到楼下堂中的话?继而出言讽刺?”
    薛老爷紫涨了脸,道:“公子说得极是,我定是被小幺儿哄了。”
    程辉却道:“不管如何,既然薛老爷来了,我也该说句实话才对,免得薛老爷不明不白,怪错了人。我和林、俞两位兄弟,另外还有两位兄弟的同窗,好几个人在雅间用饭,不妨令公子带人打了进来,掀翻了桌子,又让小子滚出去,把雅间让给他,小子气不过,讽刺了几句,这不怪小子罢?小子正在宴客,遇到此事,焉能不恼?便是旁人,也不能心平气和。令公子被小子说得哑口无言,便喝令豪奴上前,我们亦是不得不还手罢了。”
    听了这些话,薛老爷再想自己儿子横行霸道的性子,不觉羞愧难当,和小幺儿的话相比,程辉嘴里说的才是自己儿子本性,忙深深作揖道:“让公子们受委屈了,我教子无方,实在是愧疚之至。”
    程辉忙跳起身,避了开去,道:“令公子年纪小,哪里能怨薛老爷?小子万万当不起。”
    薛老爷又向程胜十分赔罪,方告辞离去。
    程胜等他走后,看了儿子一眼,道:“说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自己的儿子自己明白,绝不会鲁莽行事,也没有因为薛蟠闯进雅间掀桌就大打出手的道理。
    程辉端起丫鬟才送上来的茶碗,一气喝完,愤愤不平地道:“亏得薛家还敢上门来,说得也不尽不实,若不是林兄弟和俞兄弟来头大,说不定他们竟因此弹压下父亲了。另外,倘或不是怕父亲在应天府难做,我们早痛揍薛蟠一顿了。”
    程胜一听,忙问其故。
    程辉打发丫鬟等人都退下,方道:“那薛家说的倒像是儿子先惹事似的,殊不知都是那薛蟠之过,父亲只道他闯进我们在醉仙楼的雅间就完了?当着薛老爷的面儿我不好说,未免坏了林兄弟和俞公子的名声。那薛蟠今年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也不知道学了些什么劳什子腌臜心思,他们闯进来的时候,我们正击案而歌,见林兄弟和俞公子生得清秀,我和另外几位年纪又大些,便说林兄弟和俞公子是我们唤来唱曲的小幺儿,非要他们作陪。”
    程胜登时勃然大怒,道:“他怎么敢如此胡言乱语?”
    程辉冷笑道:“林兄弟和俞公子何等身份?平素结交的都是什么人物?哪里听过如此言语?俞公子立时便命人将他们打出去,这才闹了起来。”
    程胜面上闪过一丝厉色,道:“明儿你跟我一起去林家,亲自赔罪,原是你招待不周。”
    程辉点头道:“父亲放心,我正想和父亲说呢,虽然不是咱们家之过,但却是发生在应天府地面上的事儿,又牵扯到了薛家,总得给他们一个交代。我瞧着俞公子别瞧着比林兄弟年纪还小,性子却厉害得很。和俞家相比,薛家算什么?也敢这样侮辱人。”
    和倚仗裙带关系的不同,俞家之所以出了一位太子妃,乃是俞家本身有功于国,而且个个争气,因此太子妃底气十足,只是十年前俞家出了那样的事,这才剩了俞恒一个。饶是这样,俞家其他嫡系、旁支子孙众多,便是不和,也都个个精明能干。
    程胜叹了一口气,道:“这薛家,如今尚好,若是只剩薛蟠一个,必败无疑。”
    程辉听了,深以为然。
    程胜心里盘算着,金陵地面上护官符中能耀武扬威的,只有甄家,和甄家相比,薛家算不得厉害,其他人家也不如他们,经此一事,想来薛家也不敢对自己如何了。说来好笑得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偏偏在金陵这里竟是以甄家和贾史王薛四大家族马首是瞻,若是无权无势的官员,不得他们的意,往往做不得长久。
    近二十年来,苏黎做过应天府知府,林如海也做过,中间其他人何尝没做过?只是都不如他们坐得稳,其他竟有好几任的知府因不满护官符上的人家,便被甄家等拿下马来。程胜早在接到任职文书后,就已命人快马加鞭送信给林如海问个清楚明白了。
    程胜忽然道:“怎么就这样巧?醉仙楼那么多雅间,薛蟠偏偏闯进你们的雅间里?”
    程辉叹道:“谁知道呢?不过我们所处雅间乃是醉仙楼中最好的所在,临窗望景,里头十分阔朗,摆设的又是紫檀家具、名家真迹,在那里头吃一桌酒席要十两银子呢,寻常席面不过二三两罢了,薛蟠是唯我独尊的性子,只去了我们的雅间也未可知。”
    程胜摇头道:“我看未必,且先让人打听打听,明儿我见了薛老爷,再让他细问问。”
    程辉蓦地惊骇道:“难道是有人想利用薛蟠?故意叫他们和咱们家交恶?”
    程胜站起身,道:“江南一带的势力十分繁杂,水深得很,一个不妨,便有倾覆的危机,我们还是小心为上。若是没有别人搀和其中自然极好,不过是小儿闹事,若是有人利用薛蟠来动摇我现今的位子,咱们早些知道是谁如此算计,也好早些防范。”
    不独程胜如此想,薛老爷回去后,也在严厉询问薛蟠。
    薛姨妈心疼地搂着薛蟠,埋怨道:“老爷怪蟠儿作甚?他一个小孩子,如何能知道里头是官宦之家的公子?再说,又不是蟠儿先动的手。”
    薛蟠肖母,生得面如满月,眉眼俊秀,委委屈屈地依偎在母亲怀里,哭道:“父亲不给我出气,怎么反怪我?他们打了我许多耳光,疼得很,跟刀割似的。”
    薛老爷留心打量,面上肌肤光滑,哪里有半点伤痕肿胀?不由得喝道:“你在我跟前还敢说谎?好好儿的,哪里打了你?打人哪有不留痕的?你跟我说实话,好端端的,你闯进人家的雅间里作甚?还有,可曾说了什么得罪人的话?”
    薛蟠自幼娇生惯养,何曾受此呵斥,顿时大哭起来。
    薛姨妈一面解劝,一面道:“老爷快别问了,没见蟠儿哭得厉害。”
    薛老爷气道:“你可知道他得罪了谁?你再这样溺爱他,瞧他明儿如何!”
    薛姨妈道:“不就是知府家的公子?咱们已经备礼赔罪了,还待怎样?那知府家也不是什么有根基有门第的,比我娘家差远了,不计较倒好,若是认真计较起来,咱们家一句话就能罢了他的官儿,怕什么?”
    薛老爷冷笑道:“若是别人,十个百个我也不管,偏偏今日不止有知府家的公子,还有两淮盐运使林家的公子,更有太子妃的亲兄弟!”
    薛姨妈和薛宝钗闻言,顿时吓了一跳,林家,太子妃的娘家,那都是何等身份!
    宝钗问道:“怎么牵扯这样厉害?”
    薛老爷盯着薛蟠,目光凌厉,吓得他身子往薛姨妈怀里缩了缩,随即理直气壮地道:“我哪里知道他们的身份,此事不能怪我,先出手的也是他们,又不是我。咱们家这样厉害,难道还怕他们不成?竟是快给舅舅写信,教训教训他们才是!”
    薛老爷冷冷地道:“你说实话,到底做了什么?”
    薛姨妈也知林家和俞家的厉害,不能轻易得罪,忙哄薛蟠道:“蟠儿,快告诉你父亲,你父亲知道了,就不怪你了。”
    不等薛蟠说,瞧他也不想说,薛老爷大步出去,从跟着薛蟠的小厮嘴里得知真相,薛老爷原就不大好,知晓独子做的好事后,竟一头仰倒在地,昏迷过去了。这样一来,唬得薛姨妈母子三人手足无措,忙命人抬进房中,又命人请大夫,家里上下一时之间,人仰马翻。
    次日傍晚,薛老爷醒来,挣扎着去林家赔罪,哪里却得知他们早就随着先生回姑苏了,可巧又有程胜父子又来了一回,送走他们后,薛老爷又急又气,不免唤来薛蟠一阵训斥。
    薛蟠本就觉得两腮痛彻心扉,夜里不曾睡好,偏生父母都认为自己没受伤,若不是昨天给薛老爷看病的大夫看过后,给自己开了药敷上,一阵清凉,只怕一夜都睡不好,如今听父亲这般对待自己,脾气上来,吵了两句,摔门而出。
    薛老爷大咳了一阵,望着床畔侍汤奉药十分尽心的女儿,不禁后悔不曾好生教养儿子,以至于惹下如此祸事来。若是俞家和林家公子在金陵,自己赔了罪,过后他们也不好记恨,偏生自己耽搁大半日,他们竟早早回姑苏去了,回去说给家中长辈听,岂不是怪罪自己家?薛老爷顾不得病体,忙叫薛姨妈预备厚礼,命人快马加鞭送到姑苏林家、俞家等处,又备一份送到扬州林家,先他们一步,比等他们知道后再赔礼强得多。
    薛姨妈哪里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得依言料理,又听薛老爷的话,自己带一份厚礼去程胜家求见程太太,不断地赔不是。宝钗跟着她一起过去了,宝钗言语伶俐,讨得程太太心花怒放,若不是事情牵扯太多,只怕听了母女的话,早就原谅他们了。
    程太太知道薛蟠得罪了谁,也不敢十分应承,只说自己儿子无碍,别的就不说了。
    程胜怀疑薛蟠去醉仙楼太过巧合,尚未查出眉目,不过几日,便听说薛蟠不顾薛老爷卧病在床,依旧出门斗鸡走马,不想竟得罪了一干地痞无赖,被套头痛揍了一顿。
    薛姨妈心疼不已,痛骂那些歹人,只道定是林俞等人报复。
    薛老爷怒道:“人家早就回姑苏去了,你怎么知道是他们动的手?再说,蟠儿怎么那样巧就去了他们的雅间?我已细问过蟠儿了,去醉仙楼原不是蟠儿的本意,乃是受人唆使,只是那人他却不知道是谁,我料想定然是此人栽赃嫁祸,好叫咱们和俞林程等人家交恶。”
    薛姨妈听了,半日不曾言语。
    他们却不知道薛蟠被人挑唆去醉仙楼是真,但被蒙头痛揍却是俞恒和林睿等人所为,他们都是心高气傲的性子,哪里受得薛蟠那样欺辱,况且都是年轻气盛,因此次日离去,留了几个人在金陵,扮作地痞无赖,揍了薛蟠一顿出气。
    俞恒和林睿不是傻子,总觉得此事太过巧合,临走前,闻得程胜亦曾怀疑,已命人打探,他们便放心地先离去,同时,留了几个人帮程胜打听消息。
    薛家的礼物送到各家时,他们的书信消息也送到林如海手里了。
    林如海沉吟片刻,回思金陵一带的倾轧,提笔给程胜、俞恒、林睿等回信。他远在扬州,对薛蟠惹祸一事自然不能清楚明白地知道是谁作祟,但是薛蟠那样的性子,即便没有人利用,总有一天也会惹出祸事来,薛蟠因为买香菱打死人命只是其中一件,在此之前,已不知道做过多少恶事了,只是未曾伤及人命罢了。
    想到薛蟠竟以那等言语侮辱自己的儿子,又有人虎视眈眈盯着自己儿子和俞恒等人,林如海难掩怒火,送信之际,又派了幕僚何云带着几名亲兵去金陵一趟,帮衬程胜。
    何云跟了林如海多年,对金陵再熟悉不过,有他在,程胜很快便能站稳脚跟。
    入睡前,贾敏忽然问道:“好端端的,薛家送这样厚重的礼物做什么?今年刻丝极难得呢,宫里进上的也不多,他们家倒大手笔,送了整整四匹。”
    刻丝乃是皇家御用的贡品,若非豪富显贵之家,极难穿戴。
    贾敏在娘家时十分讲究这些,如今嫁到了林家,早就以诗书为上,不大在意这些吃食打扮了,反倒是贾家依旧如此,薛家亦如此。
    林如海没瞒着她,听完,贾敏顿时大怒,道:“好一个薛家,好一个薛蟠,好大的胆子!”梦境过后,贾敏本就不喜薛家,如今愈加厌恶了,按理说,薛家也是传世百年了,谁知子孙竟这样不肖,又欺凌到自己爱子身上,那些话怎么能说得出口?
    林如海神情却是平静异常,不管薛蟠是否被人利用,但是他说这些话,便是不好。
    第二日,何云带着书信和亲兵去了金陵,林如海时时留心金陵一带的消息,倒隐秘,不管是程胜、薛家,还是何云,都没打听到那人是谁,薛蟠又是个大字不识的人,平素唯知锦衣玉食,哪里晓得厉害,亦不记得那人是谁。
    林如海暗想:“难道当真是巧合?”
    薛蟠的性子林如海深知,压根儿不必别人挑唆,他就是那样的人,做出这些事并不稀奇,再大几岁,眠花宿柳也是常事,只是他觉得巧合的是,薛蟠好巧不巧偏偏去了醉仙楼,又偏偏闯进程辉等人的雅间里,雅间里又偏偏请的是自己儿子和俞恒。
    常在官场上打滚,林如海最不相信的便是巧合二字。
    太子地位愈稳,其他皇子愈急,所谓其他皇子,其实也只四皇子和七皇子两人而已,九皇子和下面的皇子年纪尚小,未曾露出峥嵘之色。
    不久,金陵仍未有消息传来,林如海却又接到了郭源的书信,已是今年第二封了。
    郭源,即郭拂仙,前世辅佐九皇子登上九五之尊的谋士,林如海初进京时,因得表兄沈雪所托,帮了郭源一把,哪里想到他仍旧逃不过上辈子的命运,如今已被罢了官。林如海与之常通书信,知晓后,便劝他静心等待,必有起复之日。
    看到郭源的书信,林如海登时一怔,原来上辈子九皇子之所以延请郭拂仙,竟是因此?
    郭拂仙自叹本事不如人,落得如此,给林如海的书信送出去后,便四处游玩。他素来佩服林如海,既然林如海这么说,静待时机也未尝不可,横竖他一时是起不来了。
    他和沈雪同科,沈雪步步高升,已经做到巡抚之职了,虽不如林如海那般迅速,较之其他人,却是胜过十倍,而自己好容易做到四品,偏又得罪了人。想到四王八公蒸蒸日上,权势滔天,旁人不敢得罪,他得罪的便是镇国公之孙牛继宗,不禁一声叹息。
    这日,郭拂仙行到一家酒馆喝酒,忽见外面下起雨来,紧接着,数人走进酒馆避雨沽酒,他并不在意,只喝自己的酒。酣然间,又见一行人走进来,当先是一名俊秀非凡的少年公子,衣裳已湿了三四分,见到自己,忽然道:“奇遇,你不是郭大人么?如何在这里喝酒?”
    郭拂仙忙看时,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并不认得,不由得脸露诧异之色。
    那少年公子不说明自己的身份,显然遇到郭拂仙他也是出乎意料,往郭拂仙桌前一坐,道:“久闻郭大人有大才,今有一疑,望郭大人详解,如何?今日的酒,我请了。”
    郭拂仙此时已是半醉半醒之间,听了这话,不禁自嘲一笑,道:“我哪有什么大才?快别笑话我了,仔细让人听了,只说我狂妄。我不过是个落魄人罢了,得罪权贵,沦落至此,也只有依靠杜康方能解忧。”
    那少年公子却不以为然,将手一挥,跟他来的人便包下酒馆,余者宾客皆许以重金,又送以雨伞,往他处去了,连掌柜的都避得远远的。
    郭拂仙毕竟不傻,问道:“公子有何话问?”
    那少年公子道:“今有老父家业极大,兄弟都欲争夺掌家之权,既有原配嫡母之长兄,名正言顺,又有填房嫡母之幼子,后来居上,身为庶子,我当如何?”
    郭拂仙听了这话,目光顿时闪过一缕清明之色,寻常人家,但凡有嫡子在,哪有庶子争权夺利的余地?便是有,也极少,唯独那一家是不分嫡庶。他再看眼前少年形容,果从眉宇间察觉到有几分神似宣康帝,算算年纪,只有九皇子和十皇子十一皇子是这般年纪,他不禁暗暗一笑,到底年轻,若是再大两岁,怕是不会将此话问出口了。
    郭拂仙在外面做官多年,不曾进宫,太子和四皇子、七皇子他认得,往下几位小皇子他却没见过,因此坐直身子,正色道:“敢问公子,长兄地位是否稳若泰山?”
    那公子想了想,点头道:“稳若泰山。”
    郭拂仙笑道:“既云稳若泰山,可见非嫡长子继承家业不可,公子既为庶出,不妨谨守本分,只做辅佐长兄之职,当能长久平安富贵矣。”若是太子地位不稳,或许他会劝谏眼前公子蛰伏,不露锋芒,唯知尽忠为国,然后静待时机,倒有一搏之力。可惜,如今太子地位极稳,他便是蛰伏亦无用,倒不如做一个辅佐君主的贤王。
    郭拂仙自认出谋划策,须得明白所处境地,且有自知之明,方能做到万无一失。
    若是几年前的太子,说不定眼前这位皇子还真能博得一场帝位之争,然而此时太子殿下性情大改,处处以宣康帝为先,不再结党营私,唯知孝顺父母,友爱兄弟,宣康帝对他极为满意,反对上蹿下跳的四皇子和七皇子颇为不满,眼前这些小皇子更是没有机会了。
    那公子道:“如何才能让长兄对我放心,且相信我效忠于他,不会怀疑我别有居心?”
    郭拂仙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了,无情最是帝王家,人人都为皇位打破了脑袋,个个都怕别人算计自己,哪敢轻易相信一个年幼的皇子?而且宣康帝年过半百,太子年过三十,若是太子地位不稳,年幼皇子的机会极大。他笑道:“贤者,忠也。”
    那公子眉头纠结,道:“我明白先生的意思,只是如何做?”
    郭拂仙想了想,道:“什么都不做,我看公子年纪还轻,好生读书习武,便是正道。待令长兄执掌阖府家业之后,公子再效忠不迟。”
    那公子又问道:“那又有什么好处?将来长兄继承家业,反打发了我又如何?”
    郭拂仙不禁一笑,道:“此时效忠,不徒惹令尊忌惮才怪,想必令兄定然不肯为之。既然如此,何必给令兄再添烦恼?将来令兄执掌家业,若要好名声,必然善待兄弟,公子藉此让令兄看到自己的心意,岂不是两全?”
    那公子听了,顿时沉吟不语。
    郭拂仙又笑道:“设身处地一想,公子便该明白了。”
    那公子看着他,见外面雨停,便站起身来,道:“今日闻听先生一席话,竟是茅塞顿开,若是他年如愿以偿,势必再请先生喝酒。”
    郭拂仙摆摆手,道:“公子今日请我吃酒,酒资尽够矣!”
    那公子仅是一笑,转身离去。
    郭拂仙猜测这少年公子是某位年幼皇子,毕竟九皇子、十皇子和十一皇子年纪相差不多,皆在一二年之间,便给林如海又去了书信。林如海接到书信后却知道,此人必定是九皇子无疑。也不知道九皇子怎会如此唐突问到郭拂仙,也不怕惹宣康帝忌讳?不过此时此刻,这些话传到宣康帝和太子耳中,九皇子并不会受到责备,因为他对皇位并无觊觎之意,不会怀疑他别有用心,只问郭拂仙该当对太子效忠,而让太子受用,可见还是对父兄忠心耿耿。
    林如海又想郭拂仙说过的话,忽然笑了起来,郭拂仙不愧是郭拂仙,这份谋略实在是非同小可,他对夺嫡之争看得清清楚楚,如果太子地位不稳,他劝九皇子的话绝非是这些,而是如何蛰伏之语,九皇子得了好处,自然有心延请他为幕僚,偏偏今生因自己之故,太子改了性子,所以郭拂仙便只劝九皇子做贤王。
    林如海猜得不错,上辈子郭拂仙亦曾偶遇九皇子,不过那时九皇子的言语并未如此唐突,而是借着与他谈论诗书,许久后方隐隐一问。郭拂仙亦是聪明人,便让他不露锋芒,蛰伏待机,又让他做到兄友弟恭,不结党营私,而是孑然一身,果然九皇子渐渐得到宣康帝青睐。太子被废后,他便得到宣康帝十分重用,听说郭拂仙再次得罪权贵,便请他做了幕僚,靠着郭拂仙出谋划策,终于得以奉宣康帝为太上皇,自己登基为帝。九皇子今生因为太子地位稳固,颇有自知之明,对皇位没有觊觎之心,开口便直爽了些,也不怕被人知道。
    九皇子出行虽非十分隐秘,却也不是谁都能打听得到他在外面和人说了什么花,他身边的几个侍从,都是他自己的心腹,若他不懂得御下之道,也不会在深宫中平安长大了,依靠他那位温柔沉默的母亲?根本不可能。
    他从酒馆出来,并未直接回宫,而是四处闲逛了一回,才回宫,去给宣康帝和皇后请安时,不想生母亦在跟前,却听皇后笑道:“圣人瞧这家的小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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