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笑道:“事情多,一言难尽。”
    黛玉最是不愿只知后宅诸事,听了这话,愈加好奇,但是见林如海一脸疲倦,便止住话题,打算过些日子再问,或者问林睿和俞恒也好。
    便在此时,贾敏突然脸色一变,父女两个见了,忙问何事。
    俞老太太在信中说了许多事,贾敏看了看黛玉,不好当着她的面开口,便道:“玉儿,你父亲累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黛玉料想他们有话说,恭恭敬敬地告退。
    等她走了,林如海问贾敏道:“有什么事情瞒着玉儿不叫她知道?我看,许多事都不必瞒着她,知道的事情多了,并不局限于一宅一院,日后在处理世事上才能看得更加长远。”
    贾敏捏着书信,道:“关于玉儿的终身大事老爷想当着她的面说?”
    林如海听了,顿时一愣。他疼爱黛玉这么些年,一心一意地想让黛玉过得更好些,如同珍宝一般,虽然早就预备好了嫁妆,但是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从贾敏嘴里听到关于黛玉终身的话。
    贾敏不等他问,开口道:“俞老夫人在信里说,想和咱们家结亲,给恒儿定下玉儿。”
    ☆、第072章:
    听贾敏说俞老太太意欲为俞恒求娶黛玉,林如海并不似贾敏那般,他面色不变,亦无恼怒愤慨之色,问道:“信里怎么说?”
    贾敏惊奇地道:“老爷不恼?”
    林如海莞尔,道:“一家有女百家求,咱们玉儿已长成,从七八岁起始便有人同你我提起,咱们皆以年纪太小为由婉拒,明年玉儿十岁,还能没有人来求?何况,咱们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不就是盼着儿女平安嫁娶么?”
    舍不得黛玉,这是必然的,林如海生性冷静,不容易为外物所困扰,他自己重生二十来年,不就是想让黛玉一辈子平安喜乐,自己怎能保护黛玉一辈子?对黛玉而言,寻一门好亲事是极要紧的,毕竟生在娘家不如在夫家长久,择婿也就更要自己谨慎了。虽然林智和贾敏都安然度过死劫,但林如海的死劫亦如此才能放心。
    儿女不成家,焉能承继林家百年?
    因此林如海乍然听到俞老太太此意,只觉诧异,而非恼怒,倒是有一点得意,各家来求,这就表明黛玉在外人眼中炙手可热,已非上辈子无人求娶的孤女了。
    贾敏笑道:“老爷看得到底比我透彻些,我舍不得玉儿,难免有一点子恼意。不过老爷说得极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咱们还有什么不值得欢喜的?只是想到好容易养大了的女儿将来却是别人家的,心里就难受。”
    林如海安慰道:“你设身处地想一想,咱们儿子不也要迎娶别人家的女儿?”
    林如海觉得,做人就应该豁达些,太计较这些反倒累了自己。说得贾敏愈发笑了起来,随即叹息一声,说起俞老太太信中的话,道:“俞老夫人在信中跟我说了,他们是极中意玉儿,只怕咱们瞧不上恒儿。咱们知道灵台师父说的那些话,外人还认为恒儿是天煞孤星,年纪相差的又实在是大了些,恒儿家里也没有父母兄弟扶持,俞老夫人心里十分忐忑,又说,倘或咱们不愿意,就早些回信,近来老夫人身体不如从前,怕熬不了几年了。”
    林如海听到这里,沉默半日,问道:“你怎么看?”
    贾敏想了想,不答反问,道:“说到底,咱们家儿女的婚事,最终都得老爷决定,老爷最疼玉儿,我听老爷的。”
    林如海回想俞恒生平,他在自己和林睿跟前长大,品貌才华、为人处世自己都看在眼里,单是这个,确实凌驾于旁人之上,自己素日所见的少年子弟,鲜少有人能比得上他,不禁道:“若说好,恒儿是极好的。”
    贾敏心中一动,诧异道:“老爷这是答应了?”
    林如海笑道:“你我作为父母,还不都是为儿女着想?撇开恒儿心思不说,玉儿年纪本来极小,我在京城时俞老太太原没想到玉儿身上,才透露几分要给俞恒说亲的意思,就有许多人家趋之若鹜,偏生临来时叫恒儿带书信过来,可见恒儿是有意的。玉儿经我们教养,非凡俗女子,她这等才华,不是知根知底的谁能容得下?”
    贾敏道:“老爷此言有理。难道是恒儿提出,然后俞老夫人来信的?”
    林如海微微颔首,俞恒年轻,那一点子心思如何瞒得过林如海,而且林如海乃是文人,行事洒脱,倒也不会因此怪责俞恒,自己女儿本就是世所罕见,动人是难免的。
    林如海道:“恒儿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他家没有咱们不知道的,同样,咱们家也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情,玉儿是个什么性子,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明白了,既有此意,将来必定不会委屈了玉儿。我所虑的是这个,别人家未必容得玉儿,因此俞家便有了许多好处。”
    贾敏蹙眉道:“话虽如此,可是恒儿父母兄弟一概都没有,俞老夫人又是这般的年纪,亦不能操劳,我恐玉儿太过辛苦。”
    做父母,总盼着儿女样样都能得好,富贵清闲。
    林如海却笑道:“世人讲究父母双全,你竟也俗了?有了父母,咱们玉儿才辛苦呢!上要侍奉公婆叔姑,下要料理事务,谨小慎微,哪里有自己当家作主的自在?纵是辛苦些,但是一切都依照自己的心意行事,比前者强了几倍。”
    贾敏望着林如海,道:“这么说,老爷对恒儿竟是极满意?”
    林如海道:“结亲本是结两姓之好,俞家有心,想必是觉得咱们家妥当,我说这些,也是觉得恒儿比旁人好些。旁人虽有比恒儿品貌才学都好的,可是毕竟未曾在你我跟前如此日久,哪里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知道?到了我如今这样的地位,能给玉儿说亲的人家不过就那么一二等的几家,皇家王府咱们是不愿玉儿嫁过去,一二品官员统共才有几家?”
    贾敏叹道:“可不是,在江南虽有人家来说,都是总督巡抚这些人家,在咱们下头的可都不敢呢,觉得配不上玉儿。这几家我都有些不满意,家里事务太繁杂,咱们玉儿嫁妆必定是十里红妆,到那时压倒所有人,必定容易生隙。二十年了,玉儿的嫁妆越积越多,就是皇家嫁公主,也没有这么些。世人讲究嫁妆越多越有底气,若是夫家人多,这份底气反让人说嘴。恒儿家里只他一个独苗儿,玉儿的嫁妆再多,无从比较,便不会有人不满了。”
    林如海点头微笑,他本没想着这么早给黛玉定亲,故不在意这些,现今俞家一提,林如海顿时觉得须得考虑周全,不能让黛玉将来受一点委屈。
    贾敏忽然道:“若是天底下的人都像老爷这般明理,所有女婿都乐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闻言,林如海不禁失笑道:“还能如何?非得恼得恨不得揍恒儿一顿?还是叫来对他说咱们对他家的求亲十分不满?竟是快别如此,结亲是喜事,又不是结仇。你忘记汪家姨妈家的姐姐了?不就是因为汪家姨丈为难了女婿几句,才使得汪家姐姐成亲后吃了极多的苦。”
    新帝登基后,汪祯亦来朝贺,在京城中和林如海见了一面,说自己至今二品巡抚,恐难再有寸进,反倒是儿子也是二品了,自己年过古稀了,没有精力继续如此,因此便上了折子乞骸骨,新帝当即就准了,另派心腹接任。
    汪祯有一女,比林如海年长十岁,姐弟两个并未见过,早在五年前就去世了。贾敏却听林如海说过,和汪太太通信时,知道了汪家这位姑奶奶当年说亲,因汪祯和其兄弟不舍她出阁,为难了女婿一些,当时都没在意,传出去反而还是美名,世人都说汪家姑奶奶这是有父母兄弟撑腰,哪怕出嫁了亦然。不想那女婿自觉在汪家受辱,心怀怨恨,成亲之后,对妻子十分冷淡,其母亦替儿子出气,处处为难汪家姑奶奶,家里姬妾成群,汪家姑奶奶的陪房、丫头们都被找借口打发了,导致汪家姑奶奶在夫家处境艰难。亏得汪家姑奶奶的一个丫头忠心,被打发出去后想法设法找到了千里之外的汪家,告知一切。汪家得知后,勃然大怒,当即带人打上了门,有汪家撑腰,那女婿家方不敢太过分了。
    贾敏叹道:“怎么不记得?我就没见过那样心胸狭窄的人,汪家舍不得女儿,为难几句怎么了?巴巴儿地娶走人家千娇万宠的闺女,还不能让人家训斥两句?可怜汪家姐姐成亲后就没有享过福,一世无儿无女,又这样郁郁而终。”
    汪家姑奶奶有汪家做主,尚且如此,没有娘家做主的女儿家,多少被夫家作践了的,贾敏平常所见所闻,皆是不计其数。
    汪家和亲家两家顾忌着颜面,汪家姑奶奶留在了夫家,因她心灰意冷,不肯再和丈夫和好,守着佛堂度日,幸而所用之人都是汪家派去的,年年打发人去探望,那夫家渐败,不敢太欺负了她。汪家姑奶奶也是有心气的,占着正室的位子不肯动,导致其夫庶子庶女成群,唯独没有嫡子继承宗祧,五年前汪家姑奶奶去世后急急忙忙地续弦,至今亦无嫡出。虽然说年五十无子,立庶为长,但只能继承家业,不能承继宗祧,只好从兄弟家中过继嫡子。
    若说这家人是谁,和林家无甚瓜葛,却是苏黎家的亲戚,苏夫人娘家的哥哥,乃因此事,苏夫人看不过娘家为人,父母去世后,总不和娘家兄弟往来,好在柳家并未十分没落,不必苏夫人帮衬,反倒因不喜苏黎的性子,鲜少上门走动。
    不过,新帝登基后,苏黎乃是功臣之一,柳家倒是派人上门了,不知将来如何。
    他们这些人家不过都那么些,寒门出身的难以跻身其中,说来算去,哪怕是敌对的人家,彼此都有些亲戚情分。
    林如海道:“说来说去,都是那人人品不好,若是好的,哪怕被揍一顿,也不会记恨。恒儿若是这样的人,凭他怎么好,我都不肯应承。我不为难恒儿,乃因我是长辈,太过计较失了身份,再说了,咱们家有睿儿和智儿呢,姐妹被抢了去,还能不恼得去找他烦恼?”
    贾敏扑哧一笑,拿着手帕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道:“老爷让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了,睿儿和智儿两个和恒儿闹,老爷出来做好人,这样一来,再没有人比你们翁婿更亲近的了!可怜睿儿和智儿还在做梦呢,不知道已经被他们老子算计了。”
    林如海轻轻咳嗽一声,正色道:“他们小孩子家爱顽闹些罢了。”
    贾敏道:“那我就回信给俞老夫人,说咱们应了。”
    贾敏明理,起先因两个孩子年纪相差七岁故没想到俞恒,现今俞家先提出来,贾敏自知俞恒的好处,旁人再比不得了,又道:“咱们忒好说话了,就这样把女儿许了出去,并不似别人家矫情,连推三五次才勉强答应,说来咱们倒亏了。就是什么时候定亲不好说,玉儿还小,明年才十岁,俞老夫人这样大的年纪了,能等几年?”
    林如海沉吟片刻,道:“不止如此,如何提亲,如何定亲,也不好说。”
    贾敏道:“老爷知道就好。俞老夫人现今远在京城,总不能特特赶回江南来,咱们虽说过一二年让睿儿在京城娶亲,但现在也不能赶过去,免得让人看轻了玉儿。”
    林如海凝思道:“我今年已向圣上请求调职回京,你知道,盐课御史素来都是圣上的心腹,我虽有功于圣上,到底不敢太过高看自己,不如让了清静。圣上忖度再三,答应了我所求,但是还得在任这二年,等后年调我回京。后年,也就是睿儿参加恩科的时候,咱们那时阖家进京,你和睿儿明年秋后进京,然后就在京城办罢,睿儿后年成亲亦好。”
    贾敏愁眉道:“老爷跟我说的这些,可不能叫别人知道,老爷今年半年不在任上,仅剩半年,我们还得一年的工夫进京,怎么和俞老夫人说?”
    林如海道:“你给俞老夫人回信,告诉老夫人说,明年秋后回京,看老夫人意思如何。”
    他们体谅俞老太太想给孙子早点定亲,可是也得想想他们做父母的,总不能让女儿太过委屈了,也不能上赶着进京只为和俞家定亲。黛玉出挑,多少人家都是任由他们挑选的,不独俞恒一个,若不是两家交好,又是看着俞恒长大的,俞恒未必胜得过其他人家。
    贾敏一想也是,若是俞家等不得,那就作罢,横竖他们能选的多着呢,又问道:“老爷既然答应俞家,想来咱们两家结亲并没有什么忌讳的?”
    嫁给林如海二十几年,贾敏如何不知结亲得看朝堂上的动静,自己并不能做主。
    林如海听了,瞬间明白贾敏的意思,淡淡地道:“放心,没什么避讳的,咱们家到了这样的权势地位,儿女哪里能躲得了清静?没有俞家,也有别人家。”
    新帝年过四十方登基,太子早已长成,将来夺嫡之时恐又是一场你死我活,俞恒既为皇后兄弟,少不得牵扯其中,即使不和俞家结亲,两家本就交好,林睿和俞恒更是同窗同科,亲如手足,在旁人眼里,自己家早就是太子一派的了。好在俞皇后和太子都效仿新帝当年行为,只要新帝晚年不糊涂,太子登基便是名正言顺。
    林如海又道:“此时玉儿亲事不定,将来进京,有你烦恼的时候。进了京,又哪里有几个人能比得上恒儿?虽然我从前列出那样许多条件,可是说实话,首先得看女婿人品。”
    贾敏顿时想起贾母总是来信,连忙称是。
    夫妻二人想着千娇万宠的女儿以后是别人家的,翻来覆去,一夜不曾好睡,次日一早,梳洗完,儿女过来请安,俞恒住在林家,亦如此。
    仍旧男女分开用膳,林睿林智兄弟和俞恒皆与林如海同桌。
    见到俞恒,林如海想到黛玉,脸色愈加温和,看得俞恒心中忐忑,林睿和林智莫名其妙,不禁反手摸了摸后背,怎么觉得有些冷?
    林如海见状,哼了一声,兄弟二人顿时正襟危坐。
    不多时,林智探头探脑地看向屏风,想坐到屏风后面去和贾敏黛玉同桌,却因上学以来再不如幼时那般事事依从自己,他现今大了,日渐懂事,倒也不失礼。
    黛玉和贾敏在屏风后面坐着,听丫鬟形容外面各人的言谈举止,不禁一笑。
    里外都坐定后,因见雪雁带着丫鬟婆子捧着食盒上来,亲手端出几样小菜布在桌上,又端出几碗细粥,笑道:“老爷,这是姑娘亲手做的。”
    林如海一怔,道:“家里有使唤的人,怎么让姑娘动手了?”
    贾敏听了这话,隔着屏风笑道:“老爷不在家的这半年里,玉儿跟我学做了好几样菜,这算什么?明儿有老爷的口福呢。咱们这样人家虽不必自己动手做饭,但是日常往来,总得知道怎么配菜,一样菜用多少东西做出来,免得日后待客时别人问起,自己却一无所知。玉儿学了这些后,早早就想着做给老爷吃了,老爷昨日到家,今儿还不许她孝敬?”
    将来黛玉出阁了,在夫家不必劳作,但偶尔做些菜肴孝顺长辈,自是她的好处。闺阁女儿不该学的,黛玉学了,该学的,贾敏更加教导得用心,务必样样精通。
    黛玉聪明灵巧,竟是一学即会,才半年,已经会做好几样了。
    贾敏见了,自叹弗如。
    提起往事,林智笑嘻嘻地伸了伸舌头,道:“从姐姐开始学做饭,都是我试吃的,一开始可苦了我,姐姐第一回做饭就焦了呢,炒菜也糊了,还有一回盐放多了,咸得发苦,妈说不能因为爹爹管盐政,就把盐不当盐,后来日子久了,姐姐才做得好了些。”
    黛玉娇叱道:“你不说,没人当你是哑巴!”
    林智立刻不敢说话了。
    贾敏笑道:“玉儿学做饭,头一件就要学老爷家常调理身子的汤汤水水,有一回炒菜,油星迸溅到手面子上,我心疼得不得了,赶紧擦了药才好些,如今已经平复了,幸而没有留下疤痕。老爷快吃罢,仔细凉了,别辜负玉儿一番孝心。”
    林如海闻听黛玉做饭的由来,满脸笑容,道:“那我可得好生尝尝玉儿的手艺。”
    林睿和俞恒眼睛都是一亮,看了林智一眼,心想没想到林智竟是第一个品尝的,日后得好生教导他功课,免得事事占先,等林如海端起碗,两人方亦品尝,虽不如家中厨子做得味美,但别有一番新鲜滋味,顿时交口称赞。
    听到他们接连夸赞,黛玉心里暗暗得意。
    用过饭,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俞恒和林睿出去前,忍不住回头看了林如海一眼,不知道他们看了书信是何意,自己从他们脸上看不出一点儿端倪。
    林如海知道俞恒回头之意,心中轻哼,暗道:“叫你急些才好。”
    贾敏想着俞老太太在京城中苦等自己的消息,当即修书一封,打发人送去。想到女儿不日就是别人家的了,贾敏顿时有些伤感,命黛玉不必去上课,跟在自己身边,学些当家主母该学的,毕竟将来嫁到俞家,所有事务都得她自己料理。
    黛玉饱读诗书,料理家务,奉行的是无为而治,全然不用自己亲力亲为,家中上下亦是井井有条,反说贾敏行事太过周全,累着自己了。
    贾敏不禁好笑起来,见黛玉管家有条理,便由着她了。
    黛玉得空读书,十分欢喜。
    因早上没去上学,黛玉不好再过去打搅方先生教导林智,思索片刻,没去自己的内书房,而是去了藏书阁。林如海不在家时,黛玉不敢一人去林如海的书房,恐乱了书房里的要紧文件,但是藏书阁却是可以去的。
    黛玉自己书房里的书都通读过了,学业亦是游刃有余,所以来找几本没看过的书。
    藏书阁每日都有人打扫,里里外外十分干净,今年林如海不在家,她和贾敏一起将书都搬出来晒了,如今紫檀书架上磊着满满的书,另外还有几十口箱子亦都装着诗书。黛玉走进去,沿着书架走到里面,细细挑了几部不曾看过的书,命青鹤白鹭等捧着,正要回转时,忽然瞥见最里头的好几个书箱,心中一动。
    晒书时,有好些书都未曾经过她手,记得贾敏不让自己看,晒书时不让自己靠近,黛玉此时见到,不觉好奇心起,看了看自己身后的丫鬟仆妇,道:“你们先把我挑的书送回去,一会子再过来。我在这里看书,不必有人在跟前打搅。”
    林家的藏书阁极其重要,除了林家五口外,只俞恒来过,外面都有人看门,倒也不怕有谁贸然进来,青鹤白鹭等人答应一声,留下雪雁朱雀两个在门外听唤,自己送书回去。
    等她们都出去了,黛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书箱前,轻轻打开其中一口。
    书箱没有锁上,所以黛玉轻易就打开了。
    里面满满的皆是书,黛玉猛一看见和自己平常所看的书籍并无不同,但是细细一看,却不是自己素日所见的,伸手翻看,竟都是些古今小说和传奇角本,一箱子都是这些,自己未曾见过的,不禁拿出一册,上面却写着“会真记”三个字。会真记?黛玉忽然想起素日看戏时,似乎便有会真记中的几出。
    黛玉何曾看过这些书,顿时如获至宝,悄悄四处张望了一下,见藏书阁内无人,想了想,扬声嘱咐雪雁和朱雀在门口看着,若有人来叫自己一声,便拿着会真记坐到椅上,展开细看,从头至尾,越看越爱,不过一顿饭工夫,便已看完。
    黛玉心中默默记诵,只觉得此书词藻警人,余香满口,不禁怔怔出神,这样好看的书,怎么母亲不叫自己看呢?晒书的时候都不许。
    黛玉想到这里,思及崔莺莺和张生书中之举动,又笑又叹,笑其相会,叹其离别,放下会真记,又捡起一本武则天外传,涉及古往至今唯一的女皇帝,黛玉顿时来了精神,史书虽好,记录得却未免太简单了些。不想她才看了三五页,就听外面脚步声,紧接着听到雪雁清脆的声音道:“见过老爷,老爷也来看书?姑娘在里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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