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天亮怒吼说:“你别装孙子,你们火葬场的心有多黑,是个人都知道,你们挣死人的钱,不怕下十八层地狱,也就算了,还要把死人身上的零件拿出去换钱,你这种人,杀你十回都不冤。”
    我说:“冯先生你别激动,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激动不能解决问题。事情既然发生了,我们就努力寻找解决之道,把答案找出来。你侄子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他的话只能作为线索,不能当成证据,我这么说你不反感吧?现在事情已经胶着了,咱们要抽丝剥茧,一步步地来。”
    冯天亮瞥了我一眼,说:“这半天还听见句人话,我暂时信你,你要是和他们穿一条裤子,我把这些罪魁祸首全都灭门。”
    冯可欣喝他说:“冯天亮你别胡说八道,你要是真有冤屈,我们一定替你申冤,但是你也不能得理不饶人,何况现在你还没占住理呢!”
    好不容易才安抚住死者家属。我对冯天亮说:“你哥哥的骨灰已经装盒了,能不能拿过来给我看看?”
    冯海亮的骨灰装在一个木制的棕色骨灰盒里,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我打开盒盖,里面是灰白色的骨灰,夹杂着骨骼碎片,和一些黑色的颗粒,是正常的骨灰。
    我把骨灰盒盖好,还给冯天亮。对李刚说:“我能不能看看冯海亮的尸体保存记录,以及你们近几天的火化名单?”
    李刚说:“当然可以,我也希望你们的调查能够还我们一个清白。”
    我翻检过这些文字资料,交还给李刚,和冯可欣用目光交流过,对冯天亮说:“我们警方的责任已经尽到,没有可疑的线索,不过你的案子我们不会放松。你哥哥的遗体已经火化,骨灰你们也拿到了,就为他寻找一个栖身之地吧,别让死者也不得安宁。”
    冯天亮瞪起眼睛说:“你什么意思啊你?你不就是个小法医吗?凭什么给这个案子下结论?你想息事宁人,把案子拖着,最后不了了之,休想!”
    冯可欣说:“冯天亮,你吼什么吼?不是跟你说了吗,这案子不会就这么算了。你在这里闹,破坏人家的正常经营秩序,我随时可以拘了你。”
    冯天亮用手指环指一圈,发狠说:“你们这些人,都给我等着。”钱云胆小怕事,用手拽了拽他的衣角,劝说着他走了。
    李刚感激地和冯可欣与我握手,说:“还是人民警察的水平高啊,这么难对付的人,你们三言两语就打发了。这改革开放,没有你们保驾护航还真不行。”
    我说:“原来你们单位也改革开放了。”
    李刚肥厚的大脸露出真诚而得意的笑容,说:“那是那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全国一盘棋嘛,我们也不能拖国家的后腿。”
    3.夜探尸房
    和冯可欣一起开车回去,我问他:“你怎么会调来楚原市工作?”
    冯可欣说:“我妈是下乡知青,有个回城名额,她和我爸年纪大了,不想动,就把名额给我了。我本来想给你打个电话请你出来吃顿饭的,这一来就忙得焦头烂额,什么也没顾上。”
    我说:“进城是好事,楚原市很大,有你施展的空间。后天晚上别安排事,咱们去火葬场去看看。”
    冯可欣说:“又去火葬场?你是不是发现什么线索了?”
    我说:“只是怀疑,所以才趁夜里去看看。”
    冯可欣嘟囔说:“好嘛,自打认识你,办了两次案子,都是夜里去火葬场,吓死人不偿命啊。”
    我瞄他一眼,知道他心里有点害怕,忍不住笑出来。
    第三天晚上8点以后,我和冯可欣开车来到火葬场。把车停在距离大门一里以外,沿着小路静悄悄地走过去。白天的热闹场景过后,人群散去,火葬场周围寂静无声,阴风阵阵,冯可欣身上的鸡皮疙瘩消了又起,起了又消。
    我们没走大门,绕着围墙走一圈,找一个土坡垫脚,翻墙进去。冯可欣说:“这么重要的地方,保安制度太差了。”
    我说:“这么阴森的地方,小毛贼也不敢来。”
    我们瞅准停尸房的方位,猫着腰摸过去。我低声说:“里面没有灯光,很安静,暂时没有事情发生,我们在这里等着。”
    冯可欣说:“你怎么知道今晚会有事情发生?”
    我说:“猜的。”
    虽然是夏天,但是夜里降温,我们身上的衣服又少,趴着不动,时间久了也感觉有些冷。冯可欣几乎熬不住,嘀咕说:“淑心姐,我怎么感觉你神道道的,咱们在这儿守株待兔,能等到什么啊?”
    我刺他说:“你要是不耐烦,马上消失,没人求你在这儿等着。”
    冯可欣忙赔笑说:“淑心姐你说什么呢,你不知道我多崇拜你,别说在这守一个晚上,就是你指挥我冲锋陷阵,我也不皱眉头。”
    我说:“别唧唧歪歪的,老实等着,多半有好戏看。”
    趴到身上发麻的时候,已经快夜里11点,停尸房里忽然亮起昏暗的灯光。我也感觉有点紧张,呼吸明显急促起来。冯可欣低声说:“淑心姐,真有人进去,你够神的。”
    我说:“别急,先稳住阵脚,等一会儿再进去,答案就揭晓了。”
    又熬了十分钟,我说:“走吧,冲进去,门一定是锁住了,咱们从窗户翻进去,动作要快,别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两人快步冲到窗前,冯可欣挥起一块石头砸碎玻璃,手伸进去打开窗。我随即把一只照明灯射向室内,所有的景象一览无余。
    两名男子手持电锯,正在切割一具尸体的腿,已经割进去一半,电锯摩擦着骨头,发出吱吱咯咯的声音。玻璃被砸碎时,两人一怔,显然也是被吓到了,扭过头来看,刚好照明灯的光线射在他们脸上,耀得他们的眼睛都睁不开。在一瞬间我看清了他们的脸,是冷藏室的主管张明春,另一名男子身体健壮,满脸坑坑洼洼,眼睛里射出凶狠残暴的光,却是第一次见到。
    冯可欣毕竟身手敏捷,一纵身从窗户翻进去,亮出枪,指向他们,说:“都别动,把电锯扔地上。”
    张明春二人在深更半夜做这种事,本来就有些心虚,被突如其来地一吓,有点六神无主,下意识地服从命令把电锯抛在地上。
    这时我也从窗户爬进来。冯可欣用抢指着他们,说:“都蹲下,张明春,把你的鞋带解下来,把你同伙的胳膊翻过去,把两个大拇指捆在一起。”
    张明春照做后。我取出电话,拨给刑警队的值班室说:“我是法医淑心,火葬场的停尸房里发了案子,派几名刑警过来。”
    在刑警队,张明春向负责审讯的马经略供述说,与他一起作案的男子名叫胡秉,是火葬场的一名司炉工。两人是第一次联手作案,也是一时犯糊涂,恳请政府宽大处理。
    马经略诈他说:“张明春,你是国家干部,也受过教育,脑筋清楚,你怎么不想想,我们怎么就能找得那么准,就在今天晚上把你们抓个现行?明白告诉你,这个案子我们已经盯了很长时间了,该掌握的证据都掌握了,现在审你就是要个口供,也给你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你要是不想要这个机会,那也由着你。”
    那边冯可欣也拿话把胡秉镇住了,冯可欣押着胡秉来到羁审张明春的讯问室,胡秉垂头丧气地说:“张哥,该交代的我都说了,你也别挺着了。”冯可欣不容他多说一个字,又推搡着把他押了出去。
    张明春被连哄带诈,心理防线很快被攻陷。他老老实实交代说,偷窃尸体的事情已经连续做了两年,都是他和胡秉动手,切下尸体的大腿后,取出腿骨,交给李刚处理,至于做什么他也不知道。两年里一共偷了七十六具尸体的腿骨。作案时间都选择在尸体火化的前一个晚上。因为第二天尸体摆在仪式大厅里,身上蒙着尸布,无论是家属还是亲朋,都围着尸体祭奠,从没有人越过鲜花的包围去揭开尸布检查。
    马经略立刻把审讯结果向富强汇报,请求马上拘捕李刚。富强在十五分钟内发出拘捕令。
    李刚在睡梦中被揪起来,不忿地大喊大叫:“我是国家干部,区政协委员,你们半夜闯进我家,对我实施抓捕,要为你们的行为负责。”
    马经略调侃他说:“你半夜闯进停尸房,对尸体进行侵犯,也要对你的行为负责。”
    李刚一听,意识到事情败露,立刻软下来,浑身哆嗦,话也说不出来。刑警们闻到一股恶臭,见黄黄的液体顺着他的睡裤流淌,恶心得捂住鼻子,说:“李主任,你也憋着点啊,还得和你坐一台车呢,你这不是毁人吗?”
    4.整容黑幕
    对李刚的审讯更是简单,不用政策攻心,他就全盘交代出来。对付这种人马经略也很有经验,他知道越是整天把大道理大原则挂在嘴上的人,遇到事情就越容易先打白旗,所以轻而易举地就拿下了李刚的口供。
    不过李刚也不知道这些人骨是什么用途,隐约听买方说过是向整容的医院供货。和他联系的中间商是一个绰号叫老鹰的黑道人士,两人单线联系,老鹰付钱,李刚供货。火葬场内部卷入这起案件的除已归案的三人外,还另有两名火化工,随后分别被拘捕。
    马经略和冯可欣趁审讯间隙,来找我说:“神医可越来越神了,连我们刑警的工作都捎带手帮着做了,以后我们都可以退休了。”
    我说:“老马你别给我话听,这个案子没抓到现行前,我自己也没百分百的把握,何况也不是人命大案,犯不着惊动你们,兴师动众的。”
    冯可欣说:“淑心姐,我现在还闷着哪,你怎么知道他们昨天晚上会去偷尸体?在抓现行之前,我们只有一个十岁孩子的口供,你怎么判断的?”
    我说:“干哪行悟哪行,你忽略了一些线索也不是你的错。一个成年人有二百零六块骨头,约占体重的百分之二十,化成灰后,其中的水分及一些矿物质消失,重量大幅减小,成年男人的骨灰大约重三公斤,上下误差不超过五百克,一些特殊体型的人除外。我看过冯海亮的资料,他生前身高一米七五,体重七十五公斤,是平均身材,所以他的骨灰不该低于二点五公斤。盛他骨灰的骨灰盒是密度板制成的,外面贴实木,重量在四公斤左右,所以骨灰盒与骨灰的整体重量应该在六点五公斤以上。但是我在手里掂着,重量至少少了一公斤。”
    冯可欣瞪大眼睛说:“太神了吧?你把骨灰盒拿在手里那么一掂量,就得出结论啦?”
    马经略对他说:“市局的头牌法医,难道是浪得虚名的?”
    我说:“马队你别拿话忽悠我。当时我虽然察觉骨灰少了许多,但是没办法拆穿,因为他们有很多借口,比如骨灰没收集齐啊,工作人员失误啊,甚至拿别人的骨灰来蒙混。而且会打草惊蛇,让他们有了戒备,以后再想拿证据就不容易了。”
    冯可欣说:“可是你怎么判断他们会在昨天晚上行动呢?”
    我说:“我没什么把握,咱们昨天做的事相当于你们刑警队说的蹲点吧,蹲不蹲得着也要靠点儿运气。我想他们要偷尸体器官,一定不会偷自然死亡的尸体器官,因为人老了以后,器官衰竭,骨质疏松,不再有利用价值。冯海亮是因车祸死亡的,所以引起了他们的兴趣。我翻阅了他们近期的火化报告,只有一例是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困工伤死亡,火化时间是今天。他们要是偷器官,只能在昨晚,所以我就和你去蹲点。本来就是推测,能抓到现行,是咱们运气好。”
    冯可欣赞叹说:“虽然说是运气,到底是专业过硬,对生活里的细节处处留心,这一点够我学的。”
    我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话我爱听。这个案子才破了一半,现在庆功早了点,还有老鹰没抓到,替他销赃的团伙也没浮出水面。”
    马经略说:“老鹰好办,我已经让李刚给他发出供货的信息,他对火葬场发案的事情一无所知,一定会上钩。抓到老鹰后,他背后的销赃团伙也藏不住。李刚说是向整容医院供货,不知道死人大腿和整容有什么关系。”
    经马经略这样一说,我蓦地想起一件事,从抽屉里翻出电话本,给马丽丽打了一个电话。电话响了三遍才有人接听,我问她:“丽丽,你的鼻子最近好些了吗?”
    马丽丽带着哭腔说:“天天流鼻血,我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我的血小板太低。”
    我说:“给你做手术的那个整容医生江利民,他的诊所在哪里?”
    马丽丽说:“在太原街11号。他怎么了?是不是有问题?”
    我说:“还不知道,等结果出来后我告诉你。”
    然后对冯可欣说:“你带两个人,到太原街11号去,别惊动他们,盯着那个叫江利民的医生。”
    老鹰当天下午落网。他的供述,揭开了笼罩在楚原市整容界长达三年之久的黑幕。
    老鹰所属的销赃团伙,专营人体器官,确切地说是收集人骨、皮肤组织,加工成骨粉等美容原材料,用于隆鼻、拉皮等手术。该团伙使用的人体器官,均来自于火葬场的死尸,尤其是因横祸暴死的年轻人的尸体,是他们提取人体器官的主要来源。而江利民也是购买他们提供的原料的主要客户之一。
    人工骨粉隆鼻的效果显著,可让整形者的山根与鼻头更加挺拔,而且由于价格便宜,很受客户欢迎。但是江利民等整容医生使用的人工骨粉绝大多数来自于死人腿骨,加工过程粗糙,导致质量良莠不齐,放置入接受整容者的鼻子里以后,轻者位移、发炎、肿胀,严重的导致鼻子溃烂。由于副作用要在一两年或更长时间后才出现,所以尚未引起大的风波。
    这起案件引发了楚原市美容界的大整顿,被关停的美容诊所多达十三家。
    根据江利民和老鹰的供述,查实马丽丽隆鼻使用的人工骨粉,来自于一具年轻女性的尸体,而那名年轻女性是因罹患血癌暴死,其骨骼中的造血干细胞已经发生癌变。这些骨粉植入马丽丽的鼻骨后,因有机体的融合和排斥反应,引发她长期大量地流鼻血,并造成血液中的血小板急剧减少。
    马丽丽终于在极度的恐惧中下定决心,取出了鼻骨中的填充物。走了一个循环,回归本来面目,马丽丽如释重负。
    江利民等十七名整容医生,分别被判处三至七年有期徒刑。为了女人的美丽,许多人流血、偷尸、入狱、自毁前程,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第6案 硫酸伤人
    1.闹市案发
    是夏日的下午。阳光暖暖地打在每个人的脸上,争妍斗奇的女孩子成群结伴地走在街头,身后留下一串脆亮亮的笑声。情侣们牵着手,无所顾忌地向世界炫耀他们的幸福。城市沐浴在热情和谐的气氛中。
    赵铭泽与女友唐娜并肩牵手在名牌服饰店之间穿梭,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各种纸袋。赵铭泽年近四十,外形儒雅,在一家大型外资数码产品企业任行销总监,事业成功,囊中富有,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他身边的小女友唐娜二十岁出头,刚大学毕业,穿一袭白色长裙,披肩发柔顺飘逸,略染成红色,整个人看上去年轻时尚,青春逼人。
    两人在人海与爱河中幸福地徜徉,已经满载而归,看看再买一双休闲款凉拖,就要返回爱巢。赵铭泽忽然感觉下身有些异样,低头看去,西装裤的裆部出现了几个破洞,随后一阵剧烈的疼痛从下体传来,烧伤般地灼热和剧痛。赵铭泽惨叫一声,双手捂住裆部躺倒在地上。小女友唐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忙蹲下身,问:“你怎么啦?”
    赵铭泽却说不出话来,一开口就成了哀号,声音歇斯底里,闻者不寒而栗。过路人很快围拢来,纷纷好奇地询问:“什么事?”却没有人想采取措施进行帮助。有两个坏小子在人群外围说:“好像是伤了那里了。”另个说:“我知道,这叫做阴茎骨折,运动太猛造成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让围观的人能够听见,心态各异的围观人群发出嗤嗤的笑声。
    唐娜终于从惊惧和羞愧中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手机,拨打了急救电话。
    市第一医院接诊后打来报警电话,说刚接到一个被硫酸烧伤的病人。
    闹市硫酸伤人,属大案,沈恕和马经略~起出了现场。
    医生出具的医检报告显示,赵铭泽的下体高度灼伤,出现腐烂的症状,不仅将彻底失去性功能,小便功能也发生障碍,以后要终生佩戴输尿导管和尿袋。强腐蚀物为浓硫酸。
    唐娜对当时情况的描述几乎没有任何破案价值,只是说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没来得及反应,什么也没看见。
    沈恕问她:“你没留心到走在你身边的人吗?”
    唐娜说:“没有,我走路时从来不看别人,都是别人看我。”
    沈恕说:“你和赵铭泽是什么关系?”
    唐娜说:“朋友。”
    沈恕说:“什么样的朋友?你们买的这些东西是不是都由赵铭泽花钱?”
    唐娜说:“他花钱怎么啦?他比我大十几岁,不给我花钱,我能看上他?”
    沈恕说:“赵铭泽结婚了吗?”
    唐娜说:“不知道。”
    沈恕见她不配合,又年幼无知,不愿意逼问她,吩咐马经略去调查赵铭泽的社会情况。
    结果显示,赵铭泽有妻有子。妻子武媚无业,由赵铭泽提供抚养费。儿子八岁,望湖路小学二年级学生。武媚对赵铭泽在外寻花问柳的事情知根知底,夫妻双方已经达成协议,赵铭泽每年给妻儿提供二十万元生活费,武媚对赵铭泽的事情则无权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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