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我眯着眼睛一看,不远处的树林里真的站着三个男人。最前面的那个穿着灰色夹克,左后方的人穿着白背心,还有一个穿着迷彩t恤。每人都撑着一把纯黑色的雨伞,看不清脸庞。背后是一片黑黝黝的树林,将他们衬托得犹如三根腐朽的木桩。
    雨声很大,我只看见胖子跑进林子,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一会儿,那三人便用同样缓慢的速度,一齐抬起手,整齐地指向那条上山的路。
    于是胖子跑回来,关上车门,毅然决然地朝那条往下的路开去。
    “怎么了?”见他表情严峻,我担心地问。
    “娘的,”他望着前方,嘴唇不停地颤抖,言语混乱,“那几个人全闭着眼睛,身上臭得能熏死骆驼,不是人咧。我还没和他们说话他们就动了,鬼指路。娘的,应该带铜钱剑出来……”
    话还没说完,他猛地刹住了车。才开了两分钟不到,前方又出现了一条岔道,同刚才那条岔道一模一样。我目瞪口呆地扭头看向胖子,却得了一惊。那三个撑伞的人又出现了,他们仍然保持着打伞的姿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但站的地方却往前移了几十米。天色更暗了,黝黑的天色几乎将他们的黑雨伞完全融化。
    声音在喉咙口颤抖:“胖子……”
    “我知道。”胖子一踩油门,车又拐上了下山的路。
    可开了不到两分钟,那条岔道又出现在前方不远处。心惊胆战地扭头一看,果然,那三人还在,站的地方离我们已经不到百米的距离。
    胖子做了两口深呼吸,忽然摇开窗户往三人的方向扔了个什么东西,然后猛地一踩油门朝下山的路开去。
    就开窗那么一会儿功夫我就闻到了胖子说的臭味,那是一种臭极了的味道,像垃圾堆里腐烂的死老鼠,臭得让人几乎背过气去。
    “回头看看,他们被我的驱邪符吓跑没有?”胖子问。
    我根本没回头,望着车前那三抹伫立的黑影答:“没有。”
    “妈的,赌了。”胖子一转方向盘从三人身边绕过,开上了那条上山的路。
    终于,那条岔道没再出现,但不知怎么的,这条路上全是厚厚的雾气。白茫茫黑压压的一片,根本看不见两米开外的东西。
    见车速不减,我有些心慌:“胖子,开慢点。”
    他没回答。
    我转头一看,发现他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嘴唇发紫,脸上挂满了冷汗。
    不对劲……
    “胖子!”我大吼一声想喊醒他。不料车子又是猛地一颠,疯牛似的一头扎进密林。树枝树叶夹着雨水噼里啪啦打在挡风玻璃上,吓得我紧紧抓住车门。
    可就算这么颠簸,胖子依然死死地踩着油门,一脸木然。我不会开车,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大声尖叫:“停车!”
    话刚出口,车“嗖”的一下冲破眼前的枝桠飞了起来。我觉得自己像是在坐海盗船一样,全身失重,屁股和脚趾生疼。余光往窗外一扫,头发都竖起来了。车外是一片深深的山谷,山谷里翻滚着汹涌的白色水雾,像一只怪兽,兴奋地等待着将我这粒小沙尘吞噬。
    “妈……呀……”死到临头,身旁的胖子终于如大梦初醒,哭喊出声。
    人死之前会想些什么,答案是什么都不会想,因为早吓迷糊了。
    肝胆俱裂的前一刻,正在空中飞舞的车兀地顿停了一下,然后旋转了一圈平稳着地。
    变故发生得太快,像做梦一般。我和胖子面面相觑,半天没动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忽然,车顶“咚”的一声,随后冷不丁传来一道声音:“出来。”
    我和胖子愣了一下,浑浑噩噩地推开门下车。
    车就险险地停在山谷边,前轮已危险地悬在半空,差点就掉下去了。我鼓起勇气往旁边瞅了一眼,顿时双脚发软,脑袋一阵眩晕。这么高,真掉下去尸骨无存。
    “妖尸呐?没和你们一起?”很熟悉的声音,却很严肃。
    循声抬头一看,车顶站着一个人。穿着一件宽大的白t恤,一条淡蓝色牛仔裤,一双金黄色运动鞋,肩上扛着一把透明塑料雨伞。蓝汪汪的眼睛笑盈盈地盯着我,表情恬恬淡淡。在薄薄水雾的衬托下,恍若一副清淡的水墨美男图。
    “墨九爷。”对面的胖子毕恭毕敬地跟来人打了声招呼。
    将头转向胖子:“想要的来得太容易,所以那具老化石放她单独出来飙车?”
    胖子虽然嘴唇煞白,但仍努力嘿嘿一笑:“我家易先生有急事。多谢墨九爷仗义出手,今天我点背,竟被鬼指路迷到,差点在阴沟里翻船。”
    “哼。”墨九嗤笑一声,纵身从车顶跳下,轻轻落到我的面前。然后微颌首,像个优雅的绅士般,拉起我的手将伞塞到我手里:“长得本来就平凡,被雨浇得这么狼狈,没看头。”
    经历了极致惊恐,我的身体还在哆嗦个不停,大脑里还一片空白。听到“平凡”这个两个字,我的肠胃突然一阵痉挛,忍不住蹲□缩起身体,嘴一张,胸膛中翻来覆去的东西迫不及待从我喉咙里涌了出来。
    一片焦黄碧绿的玩意,顺着雨风飘飘扬扬地坠下了山谷。
    酸气熏天……
    “哎呀呀,再见……”身边的人道了个别,赶紧溜了。
    等我将胃里的东西吐净,再抬起头时墨九已经走远。淡白色的背影悠然自得地混在漫天的雨丝中,青山薄雾美男子,说不尽的写意风流。
    我筋疲力尽地问:“胖子,墨九是人吗?”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答案,人能将一辆捷达从半山腰瞬移到山巅吗?
    胖子没回答,迈着虚浮的步子走到我身边一指山对面:“看,白霖,山对面那座别墅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十万块,我来了。”
    这死胖子,刚拖着我在鬼门关绕了一圈居然还想着他的十万。
    10、第三章
    别墅建在一个村子里,在对面山上看时距离很近,但从那边山下开下来再进村子却用了十多分钟。
    村子很荒凉,进村的土道几乎已被杂草完全覆盖。房屋式样都差不多,多是90年代建的那种老旧红砖房,有的房子外墙上还长满了藤蔓。房子中间零零星星地立着几根东倒西歪的电线杆。
    沿着土路往里开,没多久就看到路边停着一辆白色丰田霸道。一个老大爷手持蒲扇坐在车边的石桌旁,石桌上放着一个锡茶壶和一个玻璃杯子。
    胖子停住车,探出头问他:“大爷,吴老板家的别墅怎么走?”
    “去那没车道,得走过去。”
    “那村里有没有饭店?”胖子又问。
    大爷用蒲扇指了指旁边的小楼:“就这,吃饭住宿卖零食。”
    胖子回头对我道:“下车,先吃饭。”
    这家饭店很小,红砖外墙,大门两侧挂着两串红辣椒。招牌是一块木板,钉在门口的橙子树上,上面用斑驳的黄油漆写着“胡家餐馆”。店里只有三张桌子,所有桌上都摆着一个竹匾,竹匾里装着晾晒的土豆干。店老板是个中年男人,他给我和胖子搬来一张矮小的竹桌,然后给我们一人煮了一碗鸡蛋面。
    胖子一边吃饭一边和店主人闲谈。店主人说年轻人都打工去了,村里只剩几个行动不便老人,他也是农忙时才回家帮老父亲的忙。聊了一会儿,胖子扯到了吴老板的别墅,问店主人那别墅有没有奇怪的地方。店主人说吴老板是村里出去的人,因为“吴”是异姓,吴老板同村里人不怎么亲厚,所以没人去他的别墅参观过。要不是前阵子别墅里死了个人,平时谁也不会聊起那,在大家眼里那就是所普通房子。
    胖子放心了,悄悄对我说:“没危险,十万块轻松到手。”
    吃完饭我们就沿店主人指的方向,踩着支离破碎的田埂到了村子最东边的吴家别墅。看到别墅的第一眼我很失望,别墅很大,外形四四方方。房子的正面不宽,但是很长,像一个长方体。屋顶四周盖着一圈镀金琉璃瓦,墙上则贴着小块小块的白色瓷砖。窗框上刷满了金黄涂料,窗户上镶着深蓝色磨砂玻璃。朱红仿古大铁门,门上挂着几个铜钉。门前院子里种着几排整齐的松树和绿油油的万年青,空地上则铺着硬邦邦的水泥,院子四周用铁栅栏围着。
    总的来说,这房子一点美感都没有,俗不可耐,充满了铜臭味,白白浪费了周围的青山秀水。
    院门口挂着大锁,但胖子的拿着钥匙刚刚碰到门门锁就自己掉了下来,原来锁已经锈烂了。
    再往里走,推开别墅的大门,一幅幅色彩斑斓的壁画跳入了眼帘。那些壁画的内容十分奇怪,用的是油画的技法,很写实,但讲的都是东方故事。有人死后在仙童的迎接下羽化登仙,有一群人在行祭拜大礼,有老翁驾鹤西去……
    据吴富商说,他请了个画师帮他在别墅里画几十幅壁画。到完工时间他去验收成果,没想到推开门一看,他为自己日后准备的楠木棺材放在大厅中央,画师躺在里面早已经断了气。屋角四周还放着四盏熄灭了的长眠灯。
    结合壁画的内容和长眠灯来开,那画师分明是把大厅布置成了一间墓室。吴富商吓得屁滚尿流,报了警。jc来了之后也没查出个所以然,一致认定是服毒自杀。
    虽然胖子说这房子很干净,但墙上这些画看上去实在奇怪,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我仰着头正看得冷汗直冒,脚下突然踩到了什么,余光一瞥竟然是一盏长明灯,灯油洒了一地。
    因为没提防,再联想起发生在房子里的诡异故事,身体本能地一哆嗦,兀地失了平衡朝后面倒去。慌乱中双手在旁边一抓,抓住了一双温暖的手才不至于摔倒。
    定住身体扭头一瞧,看到了一张笑脸。很灿烂的笑脸,让人看着都不由自主想跟着一起笑,这个阳光的笑脸属于一个年轻的男人。
    一件黑白格子衬衫,墨黑色的牛仔裤。清秀的脸颊上挂着一副金色边框眼镜,一双笑得弯弯的眼睛,一头柔软的酒红色碎发。
    我愣了愣,胸口随即被惊喜淹没:“田野。”
    田野,我的前男友,n大美术学院油画系学生。早我两年毕业,分手后我们就断了联系。
    他笑着将我搀了起来:“白霖,好久不见。”
    和三年前初见时一样,我的脸腾地一烫:“你怎么会在这?”
    “画画,吴老板觉得上一位画师的壁画创意不错,雇我继续完成它们,顺便让我接待访客。你呢,来这干嘛?”
    这么诡异的画,吴富商竟然觉得创意不错?还雇人继续画?真是奇特的审美。
    田野有一双非常好看的茶色眼睛,眼眸犹如秋水一般清澈见底,丝毫藏不住眼里的情绪。这样的视线认认真真落在我脸上,让我很开心,又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将眼光转到那些壁画上。
    “我来工作,嗯,就是研究生物磁场啊什么的。”头一次觉得介绍自己的工作是件很难的事情。
    他笑:“这工作倒新鲜,记得你以前就说要做份有意思的工作。”
    这时旁边的胖子轻咳一声:“白霖,符。”
    气氛陡然变得尴尬起来,我应了一声,从背包里掏出一沓黄黄的鬼画符递给胖子,根本不敢细细揣摩田野的表情。
    “你先忙,我去调颜料,一会儿再聊。”田野说。
    我点点头,看着他转身进了大厅旁的房间。模特一样的背影高高瘦瘦,十分帅气。以前我就特喜欢拥着他结实的后背,现在依然有跑过去拥住他的冲动。
    “白霖,你朋友?”胖子望着田野的离开的方向,压低了声音问。
    “是啊。”
    “瞧你那花痴样,他没咱们易先生帅。”
    听他的语调怪里怪气,我冷笑一声:“人怎么能跟妖怪比,他比你帅就行。”
    “嘁。”胖子一撇嘴,“吴老板没说有人招呼我们,你的朋友别是贼。”
    “人家当然要找人看着我们。田野是画家。”
    “你能做我秦大师的助手,你的画家朋友为嘛不能做贼?还研究磁场,虚荣。”胖子一脸鄙夷。
    我白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除灵从二楼开始,胖子身穿黄色道袍,一手拿铃铛,一手扔纸钱,口里念着不知所谓的经文走在前面。我一手拿着一炷香,一手拿着dv跟在胖子身后录像,以便拿回去做领报酬的凭证。
    到了田野的画室门前,胖子抬起脚正想敲门,门忽然开了。田野拉着门把,对还抬着脚的胖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胖子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地走进去,从布袋里狠狠地掏了两把纸钱往屋里一洒,又掏出十几张驱邪符贴得到处都是,然后回头不怀好意地喊:“白霖,杵在外面做什么,进来熏安魂烟,做一行就要爱一行嘛。”
    死胖子,不就说田野比他帅,用得着这么小气,真是心眼比针尖还小。我只好缩着脖子溜进去,在胖子的指示下用香左熏熏,右熏熏,脸烫得几乎能烙饼。
    田野倚在门口抱着双臂只是笑,酒红色的头发在冷白的灯光的照耀下闪着暗红的光。
    将所谓的除灵仪式进行完,我和胖子在二楼挑了两间带床的房间做休息的地方。房子里除了家用电器,其他家居物品什么都有,有一间屋子是专门存放棉被和被套的。被套的式样都很难看,大红大紫,有仙鹤图案的,有寿字图案的。
    我好不容易翻出一套还算入眼的仙鹤花纹被套,抱着被子正想回房间,胖子劈手将被套夺了去,递给我一套纯白被套。
    “用这个,其他都是吴老板给自己预留的老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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