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长凳上,撩开盖在猫笼上的围巾一看,猫咪蜷在猫笼里睡得很熟。他很爱睡觉,一天有二十个四小时都在睡,其余时间就懒洋洋爬起来吃点东西。我本来已经把它送到宠物商店寄存,但回到家一转身,它就顶着一头雪花站在我身后无辜地看着我。因为对宠物店的安保十分怀疑,又因为要赶车,我就带着它一起上路了。一路上它不吵不闹只是睡,倒也好带得很。
    盖好围巾抬起头,头顶突然撞上了什么东西。“嘣”的一声,只觉得头顶闷闷一疼。揉着头抬起眼,发现原来是撞到了一个人的手肘。
    不远处地上一只烧鸡在滴溜溜乱滚,想必是从他手里掉出去的。
    “抱歉,抱歉。”尽管是他不声不响走到我身边的错,我还是站起身赶紧道歉。那人没有理会,只弯下腰拾起了地上那只烧鸡,随手扔向不远处一只小黄狗,这才朝我看了一眼。
    他一脸厚实浓密的络腮胡子,顶着头乱糟糟的卷发。鼻子上架着一副大墨镜。身穿一套墨绿色户外衣裤,脚上蹬着一双军靴。背后背着一个一人高的旅行包,一眼看去风尘仆仆的感觉迎面扑来。
    我想他可能生气了,因为他的嘴唇紧紧地抿着,面部轮廓十分僵硬,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看。一般在电视剧里,戴着墨镜的人不是黑社会大哥就是大流氓。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些好,于是我拎起猫笼子起身换了条凳子,离那两个民工近了些。
    坐到新位置上,我又偷偷朝他看了看。发现他已在我刚才坐过的地方坐下。眼睛仍透过漆黑的墨镜看着我。这种一言不发的凝视让我全身毛骨悚然十分不安,赶紧转过头。
    冬天天黑得很快,才下午四点天空就变成了淡淡的灰色,旁边的两个民工先后搭上了回乡的客车。万幸,刚才那个那个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车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正想回镇上找家旅馆,等明天回城找旅行社理论去。忽然看到远处,一辆乡村巴士慢悠悠地朝这边开了过来,车窗前放着的路牌上写着“将军潭旅游专线”。我心中一喜,见巴士并不打算在车站停下,背起背包拎起猫笼就跑过去。
    边跑边喊:“我去将军潭,等一下。”
    “吱……”车停住了,打开了车门。
    司机是个脸色苍白的中年男人,他盯着前方,像是懒得招呼我。
    能等来车真是万幸,我赶紧上了车。坐在车门边那个位置上的,脸色煞白的售票员缓缓朝我伸出手:“车费两块。”
    她好像感冒了,一说话喉咙中就发出了阵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听上去让人后背发麻。
    巴士再次开动。
    我付过车费,打量车厢想找个座位。
    就在这时,刚才那个奇怪的男人飞奔着朝巴士跑来,一边跑一边抬手指着这边,凶巴巴地扯着嗓子喊:“下车!下车!快给我下车!”
    莫非他想揍我?!
    心脏一紧,扭头对司机道:“师傅,别停车,快开走。”
    闻言,司机一踩油门,车速陡然加快。
    见那男人已被巴士远远地抛下,我松了一口气,谢道:“谢谢师傅。”
    司机依旧盯着前方,扳着方向盘没出声。
    我只好尴尬地朝同样面无表情的售票员笑笑,回头继续寻找座位。
    可能是因为车外在下雪,车厢地上全是泥浆。空气又潮又湿,浸得车里所有的东西都湿漉漉的。车内很冷,一开口便是一口浓浓的白雾,不一会儿手指尖就冻麻了。车上已经坐了十几个目光呆滞的男男女女,大概是太冷的缘故,脸色无一例外地同司机和售票员一样苍白。
    我拎着猫笼,小心翼翼朝车厢最后面那排走去。走到半中央,车子突然一颠。我眼疾手快地抓住旁边的吊环,可轻轻一抓吊环就断了。借着窗外模糊的天光一看,发现吊环是从根上被霉蛀断的。这车真是太破太旧了,吊环霉断,车窗模糊,车体吱吱呀呀。
    不过对乡村巴士不能要求太高,见前面的司机没留意,我快速坐到位置上,不动声色将吊环放到一旁。
    不一会儿天就黑透了,巴士缓缓地向前走着。车内只亮了一盏灯,十分昏暗。透过模糊不清的窗户,窗外除了车灯照到的地方,路两旁都是黑漆漆的,看不到半丝灯光。
    坐了许久,我又冷又无聊。见面前座椅靠背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条黑呼呼的带子,不停地随着车辆摇摇晃晃,好奇地抓过一看。一手稀烂的感觉,有股鱼腥臭味。仔细一瞧,竟是一把腐烂的水草。
    这时,膝盖上的猫咪叫了声:“咿呀……”
    我忙甩掉手上的水草,揭开笼子上的围巾:“咪咪,怎么了。”
    它抬起小瓜子扒了扒笼门。
    听方怡说猫咪爱干净,从不在自己窝里方便,它这样是不是想出来方便了?我打开笼门,扭头从包里拿塑料袋,再回过头时笼子里已空空如也。
    “咪咪……”
    小声喊着,顺着座位边沿,我朝脚下看了过去,立马吃了一惊。
    只见每个有旅客坐着的座椅,都淅淅沥沥地往下滴着液体。一滩滩液体在地上的泥浆中央缓缓蔓延,影影绰绰地反射着黄色亮光。
    一头雾水,怎么回事?
    将头望边上探了探,望向和我隔了一排离我最近的乘客,然后心脏猛地一缩。
    那女人端坐在座位上,两眼木然地盯着前方。一头长发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一般,湿辘辘粘嗒嗒披在肩膀上,乱糟糟的一大蓬。一颗颗水珠正从她的发梢尖,她薄薄的衣物上簌簌滴落。
    忽然,她将眼睛慢慢转向我。车里很昏暗,显得她的脸色异常白,石灰墙似的惨白。黝黑的眼眶竟没有半丝眼白,只有两枚墨球状的眼珠子。
    微微怔了怔,我跳起身往前面跑去。本想跑到其他人身边,可跑了几步发现,其余座位上坐着的人也同那女人一样,头发和身上湿漉漉的。面无血色。一个个呆呆地坐在座位上,眼睛目视前方,半丝生气儿全无。再看整个车厢像刚用水冲过一样,扶手,车壁,到处都淅沥沥地滴着水珠。
    慢慢的,他们一齐扭过头,用墨球状的眼珠子望向我。一种微微发臭发酸的霉烂的味道,藏在这些人的视线里一波一波向我涌来。
    揉揉眼睛见一切仍没有变化,我想尖叫。可是喉咙像是被谁掐住似的,根本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感觉到空气中冰冷濡|湿的水汽正渗透我的衣衫,浸湿我的皮肤。一个激灵,我几步跑到车头,根本不敢细看同样湿淋淋的司机和售票员,拍着车门:“开门,我要下车!”
    兀地,旁边售票员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寒冰般的凉意从她的手掌瞬间传遍我的全身,激得我顿时打了个冷战。紧接着她张开嘴,“噗”的一下吐出一口清水,泼在我的手臂上。冻得我一下子在原地跳了起来,手臂一阵冰灼状的刺痛。
    就在魂魄都快被吓飞了的时刻,不知跑到哪里的去的猫咪突然窜出来,轻盈地跳到我那被售票员拉扯着的胳膊上,抬头对着售票员,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咆哮:“咿呀……”
    霎时,售票员的身体“哗啦”一声,液体一样跨了下去,落地就变成了一汪清水。差点泼到我身上,吓得我急忙向后一缩。巴士也在这时停下了,车门缓缓打开。猫咪纵身一跃跳下了巴士,我惊慌失措地也跟着跳了下去。
    几乎是我的脚刚落地,背后的巴士又重新开了起来。在我惊魂未定的目光中越开越远,最后拐过一个山角不见了。
    52、第四章
    身上湿哒哒的,冬天的风一吹,浑身那叫一个冰凉刺骨。就像刚运动完就往热腾腾的胃里灌了杯冰激凌,从牙根子上直往外泛凉意。我从惊恐中回过神,急忙打开背包翻外衣。
    猫咪蹲在我面前,仰着脖子看着我,丝毫看不出刚才它威风凛凛地救了我。稀里糊涂坐上鬼车,身边竟然带了只能克制鬼的猫,我特么是今年年末最幸运的人。
    刚套上一件外衣,一道刺眼的车光从龙岗乡方向射来,会不会是鬼车又回来了?
    如同惊弓之鸟,我往路边使劲跑了几步。
    开到我面前,车停住了。是一辆乡村巴士,巴士车窗前面的路牌上写着“将军潭旅游专线”。
    看到这几个字,我心里凉了半截。
    还来?鬼不累我也累啊。
    “咯吱”,车门打开。只见一个胖乎乎的司机大姐扯着嗓门对我喊:“小妹,你去哪?”
    我摇摇头没回答。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地,你一个女孩子家,在这黑漆麻古的地方出事了怎么办?大姐我送这车客人去将军潭,一会儿回镇上。上车,大姐我稍你一段。”司机噼里啪啦地说着。
    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地,天又快黑透了,一个人确实很危险。可将司机的脸一看再看,我就是没勇气跨上车,万一又是一辆奇怪的车该怎么办?
    突然,猫咪纵身一跃,跳到了车上,然后回头对着我叫了声:“喵……呜……”
    我一愣:“你叫我上车?”
    “喵……”它扫了扫尾巴。
    经历过刚才一场巴士惊魂,我和这只猫咪有了几分患难与共的情谊。横竖没有其他选择,干脆信它一次,咬咬牙跟了上去。
    一上车,暖意就铺面而来。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车厢后半段几个乘客叽叽喳喳地谈笑风生,一派热闹气象。
    属于活人世界的特有气息让我的心安定了许多。
    司机大姐边开车边问:“小妹,你半夜三更在荒郊野外,是要去哪里啊?”
    我笑了笑:“去将军潭风景区,刚才在汽车站等了一下午,就是没等到车。”
    “没等到车也不能自己走啊,大过年的没客人,我和其他师傅轮休。你从乡里一直走到这,幸亏没出啥事。这条路可邪门了,前两年有个女孩徒步去将军潭旅行,半路被人劫杀,之后有可多人在路上看见过她的魂。还有前些年夏天有一辆旅行巴士,不知怎么的司机把整个车都开到河里去了。后来用起重机把车捞起来,你说奇不奇,整车人全都还端端正正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那件事过后,有好几个人在路边的小河沟莫名其妙溺死,有厉害的先生说是那车乘客在找替身呐。我们走这条线的司机都会去庙里求个开光的吉祥物,不然谁也不敢开夜路。”
    如她所言,车窗前面果然悬挂着一个大大的辟邪桃木葫芦。
    “你别傻站着,快找位置坐。车费五块,给不给都行。”司机大姐招呼道。
    “谢谢大姐。”
    我十分感激,哪里还能不给车钱。赶紧往售票箱里投了五块钱,就在第二排坐下。
    猫咪早就在我脚边等着,见我坐好,他一下子跳上我的膝盖钻进了猫笼子,想必是累坏了。
    司机大姐又说道:“你们城里人真闲的慌,好好的年不过跑到将军潭玩。冬天将军潭不好玩,夏天才好玩,还可以参加潜水寻宝的活动呢。都说千年前有个将军战死在那,尸体和财宝一起沉进将军潭,谁都想找到。可这些年这么多人找了不止一两次,有财宝早找到了。”
    “嘿嘿……”我跟着她一起笑。
    这时后排一个女孩拍拍我的肩:“你好,我叫唐慧。我也是去将军潭的,我们做个伴吧。”
    我回过头,见是一个挺清秀漂亮的姑娘,忙打招呼:“你好,我叫白霖。”
    唐慧是某大学历史系的学生,今年家里有点事她没回家过年。碰巧像我一样中了辣姑娘泡脚凤爪二等奖,便壮起胆子来旅游了。她第一次单独出门在外,想找个和善的女孩作伴一起玩,也能互相照应。这想法与我不谋而合,我兴奋地同她聊了起来。
    刚聊了没几句,后方车厢忽然一阵小小骚动。
    “太准了,大师啊!”
    “大师大师,帮我算一下今年我会不会发大财。”
    “大师,我今年会不会走桃花运?”
    “大师大师……”
    闹哄哄的,五六个男女围在最后那排位置上,簇拥着一个被称作大师的男人。
    一头卷发,一声户外装,眼神犀利。虽然他没带墨镜,但我一眼就看出他是刚才我在汽车站遇到的奇怪男人。
    他捧着一个沙盘,右手中指系着一根红绳,红绳下面悬着一枚骨头样的东西。只见他屏息静气,红绳上的那块骨头便像有人牵引着似的,在沙盘上画出了一副图画。然后抬起头,对身旁的人说了句什么。于是周围的人都随着他的话闹了起来,有时是赞叹,有时是惊喜。
    “我们也过去看看?”唐慧拉拉我。
    身旁一个妖怪一个神棍,我对这种事没兴趣:“你去吧。”
    她摇摇头:“我一个人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我暗暗叹气。这样的女孩很常见,被严厉的家教压狠了,做什么事都畏畏缩缩的。我敢打赌,如果我不是孤身一人,她绝对提起不起勇气跟我搭话。
    这时那边的奇怪男人又算完了一次沙卦,他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目光在那些兴奋不已的人脸上扫了一圈,突然径自望向我。眼睛一眯,食指上就凭空燃起了一团小小的蓝色火焰,惊得坐在他旁边两个女人一声尖叫。而他慢悠悠地用食指上的火焰凑到嘴边将烟点燃,吐了一口烟圈大声道:“刚刚撞鬼的女的,要不要来算一卦?”
    难不成他刚才叫我下车,就是因为知道我要撞鬼?
    不过此刻他的口气十分不善,我扭过头只当作没有听见。
    然后就听车厢后段那群人朝前面走来。
    一双布满泥浆的军靴啪嗒啪嗒走到我对面的座位上坐下,伴着股呛人的烟味。
    “命可真大,别告诉我是你带的这只猫救了你。”
    突如其来一句话,我听得一愣,其他几个女孩也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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