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继续往前走,忽然听见一点微不可闻的声音。
    “嗒……”
    我呆了一下。
    眯起近视眼仔细一看,只见她脚尖前面散落着几滴鲜血。
    她流鼻血了?因为看不到她的正面,我只能胡猜。
    “白霖。”刚想走过去询问,前面忽然响起一道声音,突兀间把我吓了一跳。
    回过头就看到不远处一扇防盗门开了,一些橙色的光从里头斜斜散了出来。赵和站在门口看着我,灯光下一张年轻阳光的脸,和一头微微发亮的酒红色头发。身上穿着宽松的格子衬衫和牛仔裤,脚上趿拉着白色拖鞋。一瞬间给我的感觉,竟然很像田野。
    “赵……大哥……”回过神,我跟他打招呼。
    “来,进屋坐。”他招呼道。
    “这位小姐好像不……”我扭头朝转角处看了一眼。
    角落空荡荡的,刚才就在那里站着的女人,不见了。
    顿时打了一个哆嗦。
    赵和走到我身边,顺着我目光的方向看了一眼:“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我努力笑了笑。
    没看见,书上说,有些东西喜欢缠看得见它们的人,所以看见不干净的东西也要装着没看见。
    115、第九章
    赵和家的客厅像个展览室。厨房饭厅都打通了,所以很宽敞。墙面和地面贴着冷冰的黑色大理石,墙壁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油画。本该是电视机布景墙的地方,挂着一副最大的油画。画的是一扇华丽的汉白玉门,门框中央站着一个紧抱双臂的红发男天使,天使上身□,双手抱胸,雪白的翅膀紧紧收着。□松松垮垮地围着条白纱。闭着眼睛,直杵杵地僵立在乌云滚滚的天空下。给人一种喘不过气来的压力,尤其是站在画下边的时候。
    赵和解释道:“这是以我自己为模特画的,也是我最得意的作品,《梦之门》。想象一下,推开这扇门后面会出现什么东西,金钱,权力,还是美人?不,是所有你能梦想到的东西,都在门后面。”
    好画的魅力在于它引诱人胡思乱想的能力,那种将意识同身体抽离,无限制地在脑海中自由想象,扩展的感觉。透过一个圆圈,可以看见乌云后的太阳。透过一粒沙,可以看见整个世界。而画家往往对自己的画更加敏感,就像田野经常对着自己画的凌乱线条陶醉半天,赵和说起自己的作品,眉毛稍都跳动着一股子兴奋。
    师兄弟之间果然有共同点。
    邀我在《梦之门》前面冰冷的皮沙发上坐下,赵和给我倒了杯茶,到里屋给我取画。
    我一边等待,一边打量着面前的画。一盏不太亮的斜射灯从天花板斜射到那幅油画中央,将男天使的脸照得很生动,仿佛随时可能睁开眼睛跟人说话似的。
    看着看着,隐隐觉得男天使忽然有生命似的晃了一下,他脚下的大门缓缓朝两边打开。一阵燥热的风伴着刺眼的色彩,扑面而来,让我拿着水杯的手僵在了半空。
    门内一片荒芜,焦黄的天空,废墟似的建筑……
    死域!
    不远处,足球场那么大一汪通红的熔岩此起彼伏地翻滚着,火光映红了周围颓废的建筑。熔岩湖边立着一抹身影,白知秋。
    他身着迷彩背心,军裤,军靴,表情凝重地望着眼前的熔岩湖,裸|露的皮肤在炙热的高温下泛着古铜色的光。
    “哥!”不假思索地冲过去,却不料一头撞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随即被硬生生弹了回去。一屁股坐到地上,两眼直冒金星。
    抬头一看,白知秋扭过头,眉头微微蹙起,轻声道:“霖霖?”
    于是不管不顾地再次冲上去,用力垂打着那道看不见的墙壁,泪如泉涌:“哥!哥哥!我在这!”
    而他凝了凝神,竟将头转回去了。
    天啦,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却摸不到碰不到,甚至连对方的呼吸也感觉不到。站得那么近,却隔着遥远的距离,世上最残忍的事莫过于此。
    “哥哥!白知秋!”拍得两只手火辣辣发痛,我扯着嗓子使劲喊着。心痛得恨不得立刻死了去,好能变成魂魄突破面前的障碍抱住他。
    可不管我怎么捶,怎么歇斯底里地喊,他都再无反应。
    而我们明明离得那么近……
    这时一丝冰冷的风贴着我的耳侧划过,扭头一看,是那个油画上的男天使。他张开双臂,身后的翅膀慢慢扇动着,裹身的白纱随风摇摆。犹如一道耀眼的闪电,单脚立在一截折断的钢筋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一双墨黑的眼睛静静地盯着我:“熔岩池是死域第三个出口,人类无法通过。很快死域便要崩塌重生,到时,白知秋的灵魂和肉体都将永困死域,不得永生。”
    我一呆。
    回过神扑上前抓住他的脚:“你帮帮他,求你帮帮他……”
    弯下腰,认真地盯着我,目光一闪:“帮他亦可,作为报酬,你要将一样东西给我?”
    “什么东西?”
    “你身上的一样东西。”
    只要能救白知秋,要什么我都愿意。正要答应,一身冰凉的手从后面伸过来捂住了我的嘴,耳畔响起少华的声音:“大人,吾乃少华大人式神,奉命守护大人。这是催眠陷阱,大人不可同意这笔交易,快醒醒。”
    顿时惊醒,我看见自己躺在沙发上。
    不远处那副油画上,男天使依旧直直地杵在门框上。
    原来是一个梦……
    没来得及缓上一口气,里屋的门打开,一片亮光从里头斜了出来。
    我下意识地用手掌挡住眼睛,然后从指头缝中看到赵和捧着幅用白布罩着的画走出门。
    高挑的个子,一头酒红色头发在灯光下闪着耀眼的红光。
    他看着我,好像有点吃惊:“白霖,怎么哭了?”
    眼泪一下子喷涌而出,我抽噎道:“……我想我哥……我好想我哥……”
    我讨厌白知秋,也可以说是恨。
    他给了我几近完美的童年,又毁了我过正常生活的机会。有时被他拳打脚踢地欺负,真恨不得咬咬破他的喉咙喝光他的血,甚至试过扎纸人咒他。就算后来因为云英认命地同他在一起,当他的养在身边的金丝鸟,心中也是不甘的。一辈子,就被他牢牢锁在身边,只能做他允许做的事,当他的附庸。
    而真等他失踪,拨通他给我准备的专用号码时只听到嘟嘟的忙音,我的心就像一口空锅,被放在通红的炉子上反复干烧,又躁又疼。世上唯一在意我的人不在身边,一个人孤零零活在世上,我害怕。就算他回来,继续和我打架吵架也好,我只要他回来……
    坐在赵和身边,我不顾形象地大哭了一场。
    其实每时每刻都在害怕,只是不知道该向谁矫情的哭诉而已。网上的好友永远聊着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方怡整天忙着赚养老金,易道是妖怪,谁也没耐心听我倾诉。但在赵和面前,却没了顾忌。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和田野相同的温柔气质,还有那头相同的红发让我觉得特别安心。总之,哭了再说。
    等面前一盒崭新的纸抽耗完,我不好意思起来。在别人家里哭了半天,还把人家的地盘搞得脏兮兮的,自己的脸皮可真够厚的。
    赵和给我拿了盒纸抽之后就静静地坐在一旁,不知是魂游天外还是耐心地听我哭。想想他的脾气也真够好的,竟然能忍神经病一样的我这么久。
    “哭完了?”见我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他问。
    我点点头。
    他拿过我的茶杯站起身:“去洗洗脸,我送你下楼。”
    在卫生间洗完脸,我打起精神回大厅,路过主人卧房时,发现那扇房门敞了一道巴掌大的空隙。透过空隙,我看到一面古色古香的梳妆镜,以及依偎在镜子前的旗袍美女。
    是那天在简.画看到的,和kris在一起的美女。她换了一件橘红色旗袍,支着下巴,正蹙着眉静静地盯着镜子里自己的容颜。鲜艳的颜色折射在她脸上,衬得肤色尤其莹润可爱。银盆似的脸蛋映在镜子里,娇艳得像朵花似的。
    难不成她和赵和师兄,有……
    冷不防前方有个声音突然响起,轻轻道:“白霖,我把画包好了。”
    我被这声音给惊跳了一下,赶紧应着声回到客厅:“谢谢。“
    34万的画,赵和收了我32万,他说这是他跟kris讲价的结果。2万块啊,我一年的工资。方怡经常念叨,这年头100块钱能让朋友之间记仇,1000块钱能让朋友之间互相欺骗,10000块就能让朋友间反目成仇。在我已经确定购买的情况下,赵和居然主动和kris给我讲了2万块价,还没瞒着我,瞬间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就高大起来了。
    千恩万谢地捧着油画出门上了电梯,他还要送我出小区坐出租车,被我拒绝了。房里有一位佳人正等着呢,哪能耽误人家幽会的时间?
    很快电梯到了一楼,我正愉快地往外走,差点一头撞上一个女孩。一个年轻的女孩,很青春的样子。耳边塞着耳机,穿着渔网黑丝和七八寸高的驴蹄鞋,这让她看上去比我高一个头。
    “不长眼睛啊。”白了我一眼,她进了电梯,活波的马尾轻轻一甩就消失在电梯门后。
    心情好不同她计较,我掏手机想告诉方怡画已经买到。一摸包,里面空空如已,仔细一想应该是落在赵和家了。不得不一边骂自己马大哈,一边回去取手机。
    重新坐电梯回到赵和家,门竟然是虚掩着的。
    “赵大哥……”喊了声。
    没人回应,我拉开门走进去,大声喊:“赵大哥,我手机忘在洗手间了……”
    还是没人回答。
    走到卧室门口,刚才虚掩着的门此刻关得紧紧的。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我对着门笑道:“我拿了手机就走,会帮你们关上门的。”
    说完走到洗手间,拉开了门。
    然后怔住了。
    因为洗手间里,刚才我在电梯里偶遇的女孩跪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掐住自己的喉咙,两眼泛白,全身抽搐。一些莫名的白色烟雾正从她身上慢慢逸出,灵蛇似的游入在她面前站着的旗袍美人鼻孔中。
    而旗袍美人面带微笑,双目陶醉地眯着,轻轻地踱着步子,放佛二三十年代上海百乐门舞台上正纵情歌唱的歌女。
    这一幕太诡异了,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跑。刚转身,对上了赵和文质彬彬的脸。紧接着他抬手扣住我的脸,随即一股麻痹的感觉顺着他的手掌蔓延到我的大脑。
    失去意识之前,我听他轻声一笑:“原本已放你一马,你居然自己跑回来,真是天意。”
    116、第十章
    脑袋疼得厉害,好像沉沉地睡了一觉似的。眼前迷迷糊糊的,有什么人老在我周围晃。有时候离得远,有时候靠得近。耳朵边回荡着老式唱片机里飘出的,带着微微噪点的音乐,是一首上世纪四十年代非常流行的歌曲,《back in the saddle again》。
    努力想睁开眼睛,眼皮却重若千斤。抬了半天,终于隐约看见了周围的情形。
    见一个人,一身墨紫色的旗袍,头发如云一般团在耳侧,斜插一排茉莉簪花。拿着把黑色檀香小扇,玲珑的身段婀娜的在五彩玻璃窗前扭来扭去,带起一股妖娆的淡香,国色天香似的韵味。
    虽然视线还很模糊,但还是隐隐约约认出她是简.画的旗袍美人。想和她说话,喉咙里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我觉得自己四肢仿佛都被紧紧黏在地板上,丝毫动弹不得。
    忽然,一个男人走了进来,是kris。
    他穿着背带西装,头上梳着大背头。捧着小盒子,走到女子面前打开盒盖:“妙妙,你看。”
    女子从盒中拿起一支簪花,问:“这是什么?”声音很圆润,珠玉一般动听。
    “西太后墓里的点翠孔雀簪花,和你的肤色很配。”
    女子将簪花扔回盒子,倚在窗台上,摇着扇子落寞地看着窗外:“我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将盒子放到一边,kris上前轻轻拥住女子:“妙妙,你不开心?要不,我陪你去安培洋行旁的咖啡店喝热朱古力?”
    女子扭头看着他:“书毫,”女子这么叫他,“我是人,你是妖,我们不能永远在一起。”
    kris柔声道:“你是不是又去戏楼看白蛇传了?什么人妖不能在一起的,都是假话,此刻我们不是好好的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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