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开始做了,就要做到底。”怪物说,“不吃掉他们,咱们就完了。快吃,吃快点。闻着味其他妖马上就会来,结界挡不了多久。”
    听了他的话,大青虫又摇头晃脑地朝我爬来,这次爬得很快。
    我人僵住了,呆呆地看着那双森绿的小眼睛和那片排列整齐的人头离我越来越近。
    最后那虫子终于爬到我跟前,仰起头,人头下隐藏的口气陡然张开,腥臭冰凉的液体沿着锋利的口器边沿铺天盖地滴在我脸上,简直让我没办法呼吸。
    完了,闭上眼,绝望地听着头顶的口器带着呼啸的声音直逼而下,就在这时,耳边骤然一声低低的怒吼:“我说了,不准碰我妹妹!”
    猛地睁开眼,白知秋站在我面前,右手拿着村正妖刀,从下至下,将“大青虫”的头颅刺穿。墨绿色的汁液带着股浓烈的硫磺般的味道涌出,染绿了白知秋的手臂。
    “哥哥!!”像是从天而降的英雄,白知秋出现得十分及时。可他的左臂以一种不正常的弧度耸拉着。看看房梁上那个空荡荡的白壳子和那只掉落在地,已身首分家的多脚怪物,我明白了,为了逃出困他的白壳子,他用巴西挫骨术生生折了自己左边的锁骨。
    附在别人身上也会疼的啊,锁骨折断的痛苦他怎么受得了?
    心抽痛得快要窒息,眼泪无法控制地滑地流了下来,迅速模糊了白知秋的身影。隐隐约约见他横着一挥一劈刀,村正妖刀顺着大青虫的口器由左下破肉而出,削掉了大青虫半边脑袋。
    大青虫愣了愣,随后身体激烈地弹动跳跃起来,在天花板和地板之间撞来撞去,啪啪作响,墨绿色的汁水洒得满屋都是。
    说时迟那时快,白知秋飞快地回身,右手撑地,整个人伏在我身上替我挡住了汁水。可还是有几滴溅在我的手背上,麻痹的神经终于有了火烧火燎般疼痛的感觉。
    “哥!”看着他嘶嘶冒着青烟的后背,和他额头亮晶晶的汗珠,我的视线已完全被泪水掩盖。分不清是心痛还是伤口痛,痛得让我恨极了自己,恨我自己不能帮他。
    渐渐的,大青虫的垂死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最后总算趴在屋角彻底不动了。散发着腐烂恶臭的墨黑汁水从它身上的人头缝中哗哗淌出,肥嘟嘟的虫身眼看着就瘪了下去。
    稍稍歇了一口气,白知秋用嘴巴帮忙,单手脱掉沾满绿色汁液的衣衫,身上只剩一个bar。又用脚帮忙,连勾带推将我单手抱在怀里,像抱小孩一样,连妖刀也没拿,朝门外走去。
    不想当废人,我问:“哥,妖毒的作用什么时候消失?”
    回答很残酷:“虚的毒液无药可解,你再睡十分钟就会融化,花执的身体不能用了。”
    十分钟?!
    那点时间怎么够我撑到孩子出世?
    急火攻心,小腹一阵抽痛。和手被汁水溅到不一样,这种痛难以忍受,实在忍不住,连声要求:“哥……我疼……把我肚子的位置调整一下……”
    静静看着我,墨黑的眸子在屋角那盏桐油灯的照耀下微微闪烁:“疼是正常的,你快生了。”
    闻言一个激灵,我才……怀孕六个月……要生了?
    像是给白知秋的话做证明,身下,突然一股液体滴滴答答敲打在地板上,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寂静的空间里空气再次紧张。
    是从我身体下面流出来的,热乎乎的,不知道是血还是水。
    真的要生了?
    我全身血液一下子凝固了一般,害怕,比马上要被怪物吃了的时候还害怕。
    “别怕,有哥哥在。”看出我的心思,白知秋轻声安慰,抱着我朝门外走去。
    走廊里的光线微弱得几乎看不见东西,数不清的小蜘蛛密密麻麻的,正从两边铺天盖地的朝这边涌动过来。
    而白知秋毫不犹豫,选了个方向大步流星朝前面走去。
    我此刻只担心马上面临的生产,并不担心他的决定,反正他绝对不会做出错误的决定。
    果然不出所料,走了几步,眼前骤然一亮,前方爆开了一团熊熊火焰,瞬间吞噬了无数小蜘蛛,空气中弥漫开了阵焦臭的味道。火焰散去后,走廊尽头出现了几个黑衣人。领头的是莫宁可,依然一脸冰霜,身上背着台喷火器。
    没等他打招呼,白知秋踏着四散奔逃的蜘蛛朝莫宁可走去,一边走一边问:“医生在哪?”
    对白知秋火辣的身材视若无睹,莫宁可淡淡道:“在大厅。照你说的,产床已铺好。”
    没有停留,白知秋抱着我径直从莫宁可身边走了过去:“把地方清理干净,让你的人按阵法守在屋外。”
    “选个虫窝给妹妹接生,你真不是神婆?”
    “妖气能隐藏魔子出生的煞气,前因后果,等我解开你的封印你就明白。”白知秋答。
    抱着喷火器朝走廊深处走去,莫宁可道:“什么妖气?不就是一堆虫子。我只对封印在我身上力量感兴趣,一会儿别忘了你的承诺。”
    ☆、第十五章
    大厅里的人头火锅桌已经清理干净,中间摆着医用产台和一些医疗器械。一个白人医生和他的助手负手站在台边,礼貌地笑着。
    白知秋将我放在产台上,用德语对医生说:“提奥多·莫利逊教授,我请你来是因为你是世界最顶尖的外科手术医生。我要你以最快的速度完成这个手术,十分钟以内。”
    打量了我一眼,医生依旧笑得很亲切:“没问题。还有什么要求?比如你需不需要我帮忙?”
    “我没事,你只用完成剖腹产手术,并在手术中保住她的命,不能让她在手术过程中睡着,可以不管胎儿。”
    “不管怎样一定要保住孩子。”我插嘴道。
    可两人谁都没理我。
    医生道:“那么就不能用麻药。”
    “她感觉不到疼,不用麻药。”
    “哦,我最喜欢瘫痪的病人,琳达,我们开始吧,先给她注射兴奋剂。”医生打了个响指,护士忙碌起来。
    白知秋搬了张太师椅坐到产台旁,温柔地扭过我的头看着他,右手抓紧我的手,叮嘱道:“霖霖,哥哥会一直陪着你,记住,千万别睡着。”
    从没想过自己生孩子时会像现在这样,废人似的躺在床上。“哥,”我恳求他,“求你,无论如何也要保住我的孩子。”
    低头吻了一下我的手背:“保护孩子是父亲的事,抱歉,我只能保护你。”
    还想继续求,突然看见他的右臂鲜血淋漓。皮肤和血就像石蜡遇热一样,融化成了红色黄的汁液,根本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哥,你的手……”
    “没事,沾了太多虚的血液。”他笑笑,“花素见的身体也不中用了。”
    这时,护士取过氧气面罩戴在我脸上,用德语命令:“为了手术顺利,请不要哭泣,保持平静的心态。”
    “哥,干嘛对我这么好?”我问
    “傻瓜,”目光宠溺得像是在讲睡前故事,“你是哥哥的心肝宝贝儿小公主,永远疼不够。”
    “哥……”想与他十指紧扣,手指根本动不了,“哥,我也爱你。”
    他愣了愣,欣慰地展颜:“小宝贝儿……”
    准备工作完成,医生拿起手术刀开始手术。刀刃切入身体,我半点痛觉都感觉不到,只有些闷闷的难受触觉。
    “哦,上帝,”医生惊讶地叫道,“她的身体就像中国女人煮的稀饭,肌肉内脏都在融化。哦上帝,瞧瞧,脂肪像水一样流动。琳达,把手术刀周围的稀饭擦干净,我看不清了。能融化骨头的稀有细菌,琳达,一会儿记得取样……”
    听他唠唠叨叨说个不停,我吓得心惊肉跳,浑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了一样,冰凉到没有一丝温度。身体麻痹,又不能抬起头看自己的肚子成了什么样子。心脏正七上八下的,忽然又听医生说了声:“要是婴儿也变成液体状,想想看,那将是多么美妙的艺术品。”
    一急一气,困意又来得汹涌,我一时间失去了意识。
    幽蓝的海底中央竖着一根白色圆形高柱,柱子上方是蔚蓝的海水,鱼群穿梭。下方是一派黑不见底的深渊,没有半丝光线。
    阿霖蜷缩在柱子中间。长发披散,身着一件雪白长裙,赤着脚,一根铁链从胸口伸出,另一端直直的延伸进下方墨黑的深渊。
    我又进入了梦境,忆起白知秋不准睡着的叮嘱,急忙跑到阿霖身边想找她帮忙。可无论我怎么喊阿霖都没反应,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似的。
    这时,一道身轻飘飘地落在圆柱上。白色华衣在水中火焰一样散开,长长的头发随水流自在荡漾,脸庞冰冷如玉。
    是赤将子舆。
    伸手,手掌中间有一条盈盈发着白色光芒的线:“阿霖,这是螣蛇心脏化的元身。你附在上面化仙,再下世历劫,为堕仙为妖的罪过赎罪。几世之后便能回天庭。否则锁魂术一撤,你将灰飞烟灭。”
    睁开眼睛,眸光一片淡然。被对着赤将子舆,没有回头。幽幽地开口:“大人,您把易怎么了?”
    “魂魄囚禁于死域,尸体弃于人间,心脏炼化成灵瑞仙子的元身。”
    坐起身,清透的眸子剔透地看向赤将子舆手中的元身:“大人,你觉得我做了这么多年北域妖后,还能重新化仙?大人,您不能因我成为天庭的笑柄。而我也不能损害北域妖王的尊严。”慢慢站起身,微微扬着下巴,表情骄傲,“我是北域妖后,我的王死了,我应为他殉葬。”
    闻言,赤将子舆手收紧,眉紧蹙:“被螣蛇囚魂,竟还想给他殉葬?阿霖,你真是本尊亲自教养的小丫头?”
    “易对我很好,不计较我是一只鬼,让我做了百年北域妖后,这世上没人比他对我更好。”
    赤将子舆敛眸:“阿霖,你怨我没早点救你?”
    轻轻一笑:“大人日理万机,我能受大人点化成仙,随侍大人左右多年,还能做大人的侧妃,已再无他求,怎么还敢奢望大人用更多的心思?大人,北域妖后阿霖求您,撤了我的锁魂术放我自由,一了百了好过去人间遭历世活罪。”
    “不行,”赤将子舆断然拒绝,“你是我的妻子,我不能看你魂飞魄散。”
    “妻子?”扬扬眉毛,“我现在这副鬼样子,大人还认为我是您的妻子?那么相公,等我化回仙身,你愿陪我下世历劫,与我同担罪责吗?”片刻,往前走了两步,满脸都是讥讽的脸色,“雨神随堕仙一起下世历劫,天庭恐怕是要气得让我在人间历劫千万世。大人,抛下神尊的地位,与阿霖一起历劫受黄连罪,你愿意吗?”
    “好,我随你去,护着你。”
    这个回答让阿霖得了一惊。
    我也很惊讶,大脑也因此清醒了些。事关宝宝的安危,不能留在这看戏,我必须醒过来。意识用力挣扎,眼睛猛地睁开,正对上白知秋焦急的双眼。
    “霖霖……”
    “哥……”
    他长长地松了口气,坐回椅子上:“太好了,你醒了。”随后又板起脸训道,“不想你的儿子也跟着化掉,就给我坚持住,不准睡!”
    “嗯……”
    在我小睡的时候医生和护士仍在忙碌。
    外面起风了。
    屋外狂风咆哮着向窗门撞击,不时发出低沉的“呜呜”声,连屋架子都仿佛在颤抖。尽管门窗紧闭,仍给人一种狂风近在咫尺的感觉,好像它随时都可能像一头发疯的野兽般冲进屋子来。
    “要下雨了?”我问白知秋。
    “没事……”
    话音刚落,窗户猛地被风吹开,刹那间,屋内飞沙走石,尘土飞扬,桌子板凳满屋乱飞。
    “他妈的,”医生按住器械盘大骂,“该死的风,竟敢打断我的工作!”
    “轰——”还嫌不够热闹似的,震耳欲聋的雷声贴着房顶滚过,仿佛要把整个屋顶都压塌。
    欲哭无泪,人和妖怪的孩子就这么不受老天待见?还要出多少花招折磨我才算完?
    拍了拍我的手背,白知秋猛地起身朝门外走去。
    顿时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因为看到了一副清晰的脊椎骨和肋骨,就那么清晰地露在体外,被血肉融化的汁液染得红彤彤的。虚的血毒不仅腐蚀了白知秋的手臂,还腐蚀了他的后背。守着我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忍着这种非人的痛苦?
    哥哥……我的好哥哥……
    拉开门,他大步走到门外,仰头大声吼,犹如狮王愤怒地咆哮:“以前的人你们动便罢了,可霖霖是我白知秋的命!各路仙妖魔神听着,今天谁敢动她,我白知秋发誓,弃神堕魔,千年万年,必追杀你和你子孙到黄泉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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