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笑棠说完,用茶水润润喉咙,“元剑锋见到那具尸体沒有。”
    尚振声点点头,“见到了,看得出,他安心了不少。”
    林笑棠眼中闪过一丝戾色,“安心,恐怕他今后永无宁日了,我看在夏之萍的面子上不会动他,但李士群是什么人,迟早有一天会抓住他的尾巴。”
    尚振声用手指有节奏的轻弹桌子,“这次,李士群也是损失惨重,周佛海、唐生明听到这个消息,已经开始行动了,吴四宝是在劫难逃,他一死,李士群的产业会大规模缩水,很多租界内的产业都沒有挂在七十六号的名下,而是直接由吴四宝和佘爱珍來掌管,这一下,李士群的小金库恐怕要见底了,还有他当上警政部长的花费,也有得他发愁了。”
    ……
    李士群拿起电话听筒,手却迟迟沒有拨通号码,良久,他才艰难的拨出了号码,听筒中传來一个熟悉的威严的声音。
    李士群双手拿着话筒,小心翼翼的回着话,知道汇报到最后,才仗着胆子说道:“影佐将军,吴四宝的事情,您看,还有沒有挽回的余地。”
    影佐祯昭的声音骤然严厉起來,“李君,这个时候,您好抱着侥幸心理吗,吴四宝在上海横行霸道,扰乱了上海的政治金融秩序,这是皇军绝对不能允许的,目前皇军两线作战,占领区内必须保持一个和平的氛围,吴四宝两次抢劫皇军车队、在上海横征暴敛,已经越过了皇军能够容忍的底线,李君,您应该庆幸,也应该清楚,我们推荐您來做警政部长,就是希望您能大刀阔斧的改造特工总部以及警政部统帅的部队,成为皇军在占领区的一大臂助,这个时候,您还有这些妇人之仁吗。”
    李士群不住的点头,拿起手绢擦擦额头的汗,良久,他放下电话听筒,无力的瘫倒在宽大的办公椅上。
    夜色渐渐降临,李士群却一动不动,知道房间内的挂钟响了七下,他才如梦初醒,李士群拿起电话,“让元剑锋來见我。”
    ……
    虽然沒有得到什么消息,但吴四宝还是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这次到了规定的时间,吴四宝并沒有被放出去,就连之前的一些优待也全部取消,他被关进了宪兵队大老的普通房间,和普通犯人一样关押,只不过,吴四宝是的房间是一个单人间,他连和外界接触都不被允许。
    吴四宝凭借着日出日落,判断出已经过了五天,但始终沒有人來看他,或者提审他,这让他的心情也越來越沉重,但一想到,李士群荣升了警政部长,他的心里沒來由的平添了许多希望。
    吴四宝牢房的对面也是一个单人间,里面好像关着一个人,但自打吴四宝关进來之后,就沒看清楚那个人的面目,那人始终躺在床上,只要他一瘸一拐的到牢房门口拿狱卒送來的犯,吴四宝就可以清晰的闻到酒精和烂肉的味道,看來他身上的伤不轻。
    向着自己的心事,吴四宝也沒心情理会对面的人,时间愈发难熬了。
    第六天的中午,看守的士兵迟迟沒有将午饭送过來,虽然午饭不过是一碟咸菜和一碗稀粥,但又总比沒有强啊。
    终于,牢门咣当一声打开了,杂乱的脚步响起,吴四宝舔舔嘴唇,赶忙站起身走到牢房的铁栏杆前。
    看守的日本士兵面无表情的站过來,但两手空空,吴四宝一愣,但随即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元剑锋和特高课林少佐。
    林少佐一身整洁的军装,双手以武士刀杵地,冷冷的看着吴四宝,一言不发。
    元剑锋摘掉帽子,一脸诡异的笑容,“吴队长,您好啊。”
    吴四宝双手抓住栏杆,“你怎么來了,李主任呢,他來了吗。”
    元剑锋耸耸肩膀,“沒有啊,只有我和林少佐啊。”
    林少佐有些不耐烦,用带着白手套的手捂住鼻子,“元队长,就交给你了,我回办公室等你。”
    元江峰毕恭毕敬的送走林少佐,看看吴四宝诧异的模样,扑哧一声笑出來,“别等了,老吴,李主任是不会來的,这辈子你也见不到他了。”
    吴四宝的心一沉,“为什么。”
    元江峰的笑容逐渐消失,声音中多了些冷酷的意味和报复的快感,“你做的事情太过分了,李主任,啊不,是李部长已经沒办法再來救你了,今天我來就是送你最后一程。”
    吴四宝目眦欲裂,双手伸出,想要抓住元江峰的手臂,却被元剑锋轻巧的躲过,吴四宝大喊,“不可能,不可能,我做这么多事情都是为了他,沒有他,我哪儿來这么大胆子,你帮我找林少佐,我有事情要对他说。”
    元江峰拿出一张信纸,冲吴四宝晃了晃,“完了,皇军的命令已经下了,现在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了。”
    吴四宝破口大骂,“李士群,你个瘪三,要不是老子,你能爬到现在的位置吗,我……。”
    元剑锋一皱眉,冲着几个日本兵一挥手,“开始吧。”
    几个如狼似虎的日本士兵冲进牢房,将吴四宝按倒在地,吴四宝挣扎到精疲力尽,却无法动弹分毫,他渐渐的明白自己大限将至,身子慢慢放松下來,口中呵呵的笑了起來。
    元剑锋蹲下身子,凑到吴四宝耳边,“这些都是日本人,听不懂中国话,我让你临死做个明白鬼,鼓动丁时俊刺杀李士群、干掉丁时俊,还有你和张振国的事情也都是我和林笑棠破坏的,所有的事情,我都有份,你慢慢走,记得做鬼以后也别來找我,你不是我的对手,做人时都不行,何况做鬼呢。”
    元剑锋得意的轻笑。
    吴四宝困兽犹斗,穿着粗气,瞪着一双带血的眸子死死的顶住元剑锋,“你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凡是看不起我的人,我要一个一个把你们打倒,你是第一个,然后是庄崇先、李士群,还有林笑棠。”
    吴四宝凄然一笑,“你以为你赢了,殊不知,某人很早之前就已经将绿帽戴到了你的头上。”
    元剑锋一愣,随即笑了起來,“怎么,死都死的不甘心啊,又想给我下钉子。”
    吴四宝闭上双眼,“爱信不信,我办公室抽屉里的夹层里有些东西,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取出來看看,至于真假,嘿嘿,你自己判断。”
    ☆、第二百一十章 刑场上的婚礼
    吴四宝的双腿渐渐停止了挣扎,两只死鱼一般突出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元剑锋,元剑锋不自觉的挪动着脚步,想要躲开他的视线,但发觉都是徒劳,这让元剑锋不由自主的感觉到寒气从脚底升起,很快蔓延到全身,之前报复的快感荡然无存。
    几个日本宪兵将吴四宝的尸体放下來,解开他颈间的绳索,赫然露出的嵌进肌肉中的紫青伤痕,让元剑锋险些吐了出來,他强忍住胸腹间翻江倒海的感觉,吩咐手下的人,“快点照相,蠢材,解开手铐再照,记得下午把稿子发了,对外口径一定要一致,吴四宝是畏罪自杀,口供也要准备好。”
    身后的牢房中忽然传來一声轻笑,这让元剑锋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他退后两步,问身边的手下,“这屋子里关的是谁。”
    手下摇摇头,赶忙去问日本宪兵,回來禀告元剑锋,“是之前抓的那个共产党,姓安的。”
    元剑锋向牢房中看看,但这边沒有窗户,里边光线被完全遮挡了,什么也看不到。
    元剑锋下意识的想走近些,牢房中却忽然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你找我。”
    模糊中,一个黑影蹒跚着慢慢从黑影中显现出來,长长的头发遮住了面孔,随着他的靠近,一股腐臭的味道随即充满了元剑锋的鼻孔。
    元剑锋捂住鼻子,看着这个衣衫褴褛、满身伤痕的男人撩起长发,两只依旧明亮的眼睛紧紧的盯住了自己,带着磁性的声音响起,“你们还真是肮脏啊。”
    “一只替罪羊就这么被你们抛出去了。”安义明带些戏谑的味道问。
    元剑锋咳嗽了两声,答非所问,“你怎么样,还好吗。”
    安义明懒洋洋的回答道:“可惜,沒死。”
    “活着终归是好的。”元剑锋想了半天,实在是想不出该说什么才好。
    安义明洒脱的笑了笑,“我的时间定在哪天。”
    元剑锋想了想,“应该是最近,日本人很清楚,从你的嘴里得不到他们想要的,你也知道,他们不会……”。
    安义明笑了,“我明白,问你个事情,欢颜在哪里。”
    “你们会见面的,等到了那一天。”元剑锋回答道,边说话,边将口袋里的半盒香烟从铁栏杆的间隙中塞了进去。
    日本宪兵和元剑锋的影子刚刚消失,安义明又躺回牢房中的木床,用火柴点燃了一支香烟,脸上渐渐露出一丝笑意。
    ……
    柯华的办公室内,尚芝在收拾着林笑棠的行李,但脸上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之前,林笑棠就收到了來自于重庆军统总部的加急电报,让他在春节前赶到重庆报到,参加军统召开的全国站长以上军官会议,会议中心是商议日美开战后,如何配合国军完成下一年度军事任务,同时根据大本营的战略计划,设定本年度的工作内容。
    听起來是符合常规的,但尚芝在这一年中已经跻身于上海军统的高层会议,对于这一次军统全国会议的目的她很清楚。
    不仅是林笑棠要参加,南京的尚怀士、青岛邓毅夫、北平常欢、天津刘保家,上海方面也要有人参加,加上目前已经在军统报备的一些城市分站的负责人(这些都是林笑棠和寓公委派的人员),都要准时奔赴重庆参加会议,如此一來,林笑棠安插在沦陷区内各个城市的主管将被抽调一空,如果戴笠在重庆猝起发难,林笑棠的组织将面临灭顶之灾。
    目前的沦陷区,已经渐趋平静,吴四宝死之后,李士群很轻巧的和之前的事情切断了联系,一身轻松的赶赴南京赴任,他身兼警政部长和七十六号主任两个职务,一时间声势达到顶峰,周佛海、唐生明、庄崇先,联手逼迫李士群自断一臂之后,也不敢过于步步紧逼,现在都已经偃旗息鼓,上海的局势总算稳定下來,七十六号目前的大权还在李士群手中,鉴于元剑锋之前的表现优异,所以将暂时打理七十六号的日常事务。
    但七十六号内部也是派系林立,对于元剑锋这样一个外來户來说,目前最好的选择就是多做少说,元剑锋也领会到了这一点,所以,七十六号目前处于一种难得的平静之中。
    办公室的门打开,林笑棠走了进來,他边走边看报纸,浑沒注意屋中尚芝的存在,直到尚芝将他脖子上的围脖取下來,他这才错愕的一回头,却发现尚芝眉目间的忧色。
    “小芝,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林笑棠坐下來,喝了口热咖啡,半开玩笑似的说道。
    尚芝摇摇头,继续收拾衣服,林笑棠刚要继续问下去,火眼却匆匆走了进來,“七哥,刚得到的消息,安义明他们,他们,今天上路。”
    林笑棠一愣,手中的报纸滑落在地。
    ……
    太阳躲在厚厚的云层中不肯出來,呜咽的寒风打着卷吹拂着上海郊外的刑场,全副武装的宪兵已经站在了各个角落,就连山坡也埋设了好几挺机枪,封锁了刑场的各个出口。
    一队汽车沿着起伏不平的小路开进刑场,依次停在山坡下的行刑场地的外围。
    元剑锋从第一辆车上下來,直奔身后的轿车,和林少佐一起将矢泽慎一搬下车來,矢泽慎一脸色还有些苍白。
    当日在汇中饭店,安义明所开的两枪,由于是在酒桌的下面射击,一枪打在了他的小腹上,另一枪却打在了他的大腿根部,也因为如此,他到现在还要依靠着轮椅出行,还有,医生怀疑,矢泽慎一作为男性的特征也受到了一定的伤害,换句话说,他丧失了作为男人绝大部分的权力。
    矢泽慎一阴沉着脸,由林少佐推着轮椅來到行刑场地。
    此时,安义明已经被带了过來,摘掉蒙在头上的黑布之后,安义明适应了一下光线,却一眼看到面前坐在轮椅上的矢泽慎一,“你也活着。”
    矢泽慎一的手掌紧按着轮椅的扶手,脸上的肌肉有些扭曲,“我一定要看着你死。”
    安义明笑了笑,“如你所愿。”
    这时,身后又是一阵镣铐声响,安义明回头一看,柔情爬上脸庞。
    欢颜的脚下拖着镣铐,已经悄然來到安义明的身后,双眼凝视着他,带着镣铐的双手艰难的抬起來,在安义明的脸颊上摩挲着,“你还是來了。”
    安义明双目眨也不眨的落在她的身上,“你早该知道,我这辈子不会再离开你。”
    林少佐指挥着士兵将安义明、欢颜还有几名犯人的镣铐都一一摘下,将他们驱赶到山坡下的行刑场。
    安义明紧紧拉着欢颜的手,双眼却在四下里寻找着什么,忽然,他的眼睛一亮,松开手,蹲下身,小心翼翼的摘下这冬日里不多见的一朵黄色的小野花。
    安义明轻轻的将野花折成一个指环,拉起欢颜的手,“这个时候,不要再计较我们的身份,不管我们是哪个党派,哪个组织,任谁也阻止不了我们在一起。”
    欢颜的眼中闪烁着幸福的光芒,忽然露出一种少女的娇羞,“这是你第一次对我说这么肉麻的话。”
    安义明轻轻捏着小花,眨了眨眼,“那么,欢颜女士,你能够接受我的求婚吗。”说完,他径直单腿跪在了欢颜的面前。
    欢颜惊喜的叫出声來。
    矢泽慎一一拍轮椅的扶手,大声喊叫起來,声音竟然有些尖利,“他们这是在干什么,立刻行刑,立刻。”
    行刑的日本宪兵将手中的步枪整齐划一的举了起來。
    “慢。”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矢泽慎一等人回头看去,却是佐佐木在几名士兵的卫护下匆匆赶來。
    佐佐木走到矢泽慎一的旁边,“矢泽君,今天的天气很冷,你应该好好的休养,而不是到这里來。”
    矢泽慎一的眼中闪着寒光,恶狠狠的看向安义明,“是他毁掉了我的一切,我一定要看着他倒下。”
    佐佐木笑着摇摇头,“矢泽君,别忘了,我们是帝国的军官,作为敌人,他们能坚持到最后一刻,我们就应对他们表示最大的宽容和敬意,虽然是对手,但我们都是军人,就把这作为对军人荣誉的一种尊重吧。”
    矢泽慎一咬着嘴唇,最终眼神复杂的点点头。
    此次行刑的还有几名犯人,却都是金发碧眼的洋人,身上都穿着残破的军装,看到安义明下跪求婚,顿时鼓起掌來,甚至有人吹起了口哨。
    欢颜含着眼泪,感激的看看他们,随即接过“戒指”,戴在自己的手指上,哽咽着说道:“我愿意。”
    “我想,你们或许缺少一名牧师,“一个身影在人群中站出來。
    高大的身躯,虽然一身都是伤口和血迹,但腰身依旧挺拔,“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戴维,英国皇家海军军官,我很乐意为两位主持仪式,并作为婚礼的见证人。”
    安义明和欢颜互相看看,同时笑着说出來,“谢谢,非常感谢。”
    戴维问过两人的姓名,脸上顿时露出惊诧的表情,“是你们,哦,上帝,我在狱中听说过你们,太不可思议了,你们是最棒的一对,你们的结合一定是上帝显现出來的神迹。”
    戴维站到两人的身前,庄重的问安义明,“安义明先生,您愿意娶欢颜小姐作为合法妻子吗,无论是顺境或者逆境,富裕或者贫穷,健康或者疾病,快乐或者忧愁,您都将毫无保留的爱她,直到永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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