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娜·莫里斯此时正蹲在她家狭小的地下储藏室里面,盯着一台破旧的、声音嘈杂的收音机认真的发呆。
    四周围都是灰尘,光线昏暗的储藏室里她不住的咳嗽几声。
    这时候,收音机终于响了起来!汉娜两眼发光。
    “现在是英国广播公司,下面是戴高乐将军发表的讲话......”
    汉娜屏住了呼吸细细的聆听着。
    “我们政府大多数组成的这一政府,正以投降为由向敌军靠近着......但是,法国抗争的力量就要消失了吗?每一个法国都没有理由让它熄灭.......”
    这时候,储藏室的楼梯发出了“吱呀”的响声,有人来了!汉娜手疾眼快的将那收音机关闭,然后一把把它推向酒架底下的缝隙中。
    “汉娜?”
    竟然是那个女人!
    苏珊娜小心踏着摇摇欲坠的楼梯,摸着黑走了下来,她凭借着微弱的烛光,看见汉娜正蹲在葡萄酒架和木桶之间一片不大的空地上。
    她蹲在那儿,警惕的看着她。
    “我想你应该知道,德国人是不允许法国人有收音机的,嗯?”苏珊娜缓缓的走近她,像是走近一只流浪已久的小野猫那样小心。
    “你都听见了?”汉娜惊慌,“你,你会告诉德国人吗?!”
    苏珊娜走到她跟前,弯下腰试图把她从脏兮兮的石头地上扶起来。
    “我没想到你年纪还这样轻就比大多数人还清醒,”苏珊娜温柔的看着她,“戴高乐将军是对的,你要相信法国的希望还没消失。”
    “你......你知道戴高乐将军?”汉娜睁大了吃惊的双眼,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个曾让她唾弃不堪的女人。
    “我不仅知道戴高乐将军,我还知道你是个犹太人。”苏珊娜半弯着腰,看着这个个头儿已经快追上她的女孩道。
    “是的,我是,周围的居民都知道我是犹太人,不仅我是,我奶奶也是,怎么了?”汉娜理直气壮的嚷道。
    “你们需要搬家,马上!刚刚我已经和你奶奶谈过了但显然没什么效果,所以我来找你。”
    “为什么?”
    “德国人在统计犹太人!虽然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但是这一切已经开始了!”
    “我和我奶奶还能去哪?法国到处都是德国人,哪里不一样呢!”
    “不不,你没见过他们是怎么队犹太人的!你没见过......”苏珊娜一下子激动起来,她沉重的呼吸着,仿佛这里的空气很稀薄似的。
    “也许,”汉娜冷冷的看着她,“你只是想让我们走,就像那群德国人一样。”
    苏珊娜狠狠摇着头,握住汉娜瘦削的肩膀,道:“你只是不知道......不知道他们对犹太人做过什么,首先是德国和奥地利的犹太人!然后......”
    “请你放开我的孙女!”一个苍老而有力的声音从她身后吼出来。
    汉娜一惊,随即马上挣开苏珊娜,并奔向她身后。
    苏珊娜叹着气,回过身来。看着那位一脸严肃和敌意的老人。
    “抱歉......”苏珊娜解释,“我只是想让你们再考虑考虑我的提议。”
    “我们是不会离开我们的家的!如果要拆散我们,那尽管来吧!”老人揪住孙女的手腕,离开了这狭小的储藏室。
    “对了!还有你的巧克力!”那老人又特意补了一句,“我们不需要德国人抢来的东西!”
    苏珊娜落寞的看着祖孙二人离去:
    “随便吧。”
    ......
    周六。
    一间雅致并历史悠久的半地下书店。柔和的灯光把室内一切木制书柜蒙上了雾蒙蒙的一层薄纱,错落有致的书柜,每一个都可以说是上个世纪的艺术品,还有那座不大的旋转楼梯从一楼盘旋下来,优美的线条让人移不开眼。
    这个地方很好,那些整日掠夺法国物资的德国人,几乎不会想到来这里买书作为精神食粮。
    所以苏珊娜他们选择了在这里接头。
    “我把钱放在维克多大街的2号楼后的下水道里了,一只皮包,你掀开一块黑色的地砖就能找到。”
    “很好。”
    “你那边还有什么消息?”
    “没什么消息,无非是希特勒在北非又有了进一步行动,还有英国遭受了大面积轰炸......总之,不容乐观。”布鲁克耸耸肩。
    苏珊娜也将德国人在统计异端的事情告诉他。
    “我没办法帮任何人,我也只能看着这一切发生。”苏珊娜缓缓说道。
    “民间组织的人下在偷偷派发传单,我听说前几天有个人被抓了,当场就被德国人处决了,那只是一个十七八岁孩子,比你还要小几岁。”
    沉默半晌。
    “对了,有个消息需要告诉组织,”苏珊娜冷冷的说道,“我升职了。”
    “这说明你工作很努力。”布鲁克挑起了他两根浓浓的眉毛,假装惊喜的睁大了他那双野狐狸一样的眼睛,并用书挡住了自己故意张大了的嘴巴。
    “我现在是VIIX分区总部突击大队领袖的一名私人翻译了。”
    “什么?!”
    “是的,这是真的。”
    布鲁克用书挡住了自己的整张脸,压低了脑袋朝她,额首问道:“我的天哪,别告诉我是因为你的德语帮了你,才成了大队长的翻译?你的命也太好了,我是说如果你不是抵抗组织的人,你会很开心吧。但也保不齐,你现在就很开心。”
    “这重要吗?”苏珊娜翻了个白眼。
    “怎么不重要,”布鲁克林狡黠一笑,“如果那个老家伙对你很好,你难道不会开心,不会安于现状吗?也许你的代价就是上个床,但这又有什么呢,作为成为党卫军少校远在异国他乡的婚外恋人的微薄代价......”
    苏珊娜一把扯过布鲁克的书,逼着他与自己对视,强硬的说道:“首先,请你清楚你现在是我的接线人,如果你怀疑我的忠诚和意志力那现在就给我滚,如果你想留下就给我注意你的言辞。再次,如果因为你的问题影响到我影响到组织的话,我会毫不犹豫杀了你!最后,他一点都不老。”
    “你的脸很漂亮,”布鲁克把她的话置若罔闻,“怪不得那男人会选你。”
    苏珊娜这才感觉两人脸的距离如此至今,甚至能感到对方的鼻息。
    她甩手松开了他,不悦的抱着手靠在书架上,头偏向另一侧。
    “既然你是大队长的私人翻译,那我想你可以出入更多地方了,不是吗?你应该摸清诸如档案室,装备室一类的地方。”布鲁克知趣的变得正经了起来。
    “这个不用你说。”苏珊娜不耐烦的说道。
    “如果你需要,我现在还可以给你几个窃听器材。”
    ......
    只是谁也不知道的是,里希特上尉已经在这间书店里待了许久。他穿着板正的陆军常服,两条长腿随意岔开,弓着腰背坐在台阶上,手里捧着《纯理性批判》正细细的看着。也就是这个理性到令人发指的作者是他的偶像。
    可悉悉索索的交谈声,不巧的打扰到了里希特上尉的阅读。
    他循着声音望了一眼,想看看是谁在这么安静的地方这样冒失。
    可这一看,却发现了个熟人。
    他的邻居——克莱因夫人。还有一名列兵。这两人正双双靠在书架和墙之间的狭小角落里,鬼鬼祟祟。
    布莱纳特没有兴致观察别人的生活,但接下来二人的动作却让布莱纳特盯了足足几秒钟。
    克莱因夫人和这名自己没见过的列兵动作鬼鬼祟祟的窝在一起,面贴面聊的热火朝天,最后,她竟然还把那列兵的上半身拉近了她自己,做着布莱纳特看不见却大概猜到的事情。
    布莱纳特眼神凝重了几分,微微叹了口气,换个坐姿不再理会。
    可他的思想却不受他控制的随着那女人飘到了别处......
    一个不久前自愿和一具尸体结婚的女子,现在又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咬耳朵”。
    可是,如果不能保证自己对爱情的忠贞,又为什么要选择结婚呢?哪怕对方是一个死人。
    布莱纳特本以为苏珊娜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女士,尤其是在这样的年代里。在他的发小,也就是克莱因中士的遗体被装进即将远去的车子里的时候,她不流泪的、悲戚的表情让在场的所有人为之震动,包括布莱纳特,也是很同情这样一位坚强又忠实的女子。
    可刚刚那真实的一幕,让布莱纳特对苏珊娜顿时是没什么好感了。
    伪装?欺骗?
    他控制自己尽量把人往好处想,只奈何事实并非如此。
    他低头瞟了眼手里的书,联想到了他的偶像——伟大的康德,终身未婚也许是对的。布莱纳特蓝色的眼睛恢复了往日平静,他收好了书站起来,将书插回了它原有的位置,将军帽扣好在头上,他朝书店门口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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