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经死了,我达到了目的,再在此上头多费心思,不过是浪费时间。”蒋阮道。
    齐风想了想,道:“好,那我便将这两颗首级一把火烧个干净,总不愿意让他们入土。”
    这人一向是做一副沉稳睿智的模样,难得遇着如此孩子气的话语,蒋阮忍不住有些好笑,唇角微微一扬。她平日里的笑容总是带着些冷意,并不到达眼底,这样轻轻松松的一笑之下,眼睛微弯,上扬的眼尾稍稍下压,又是一种不一样的明丽艳色。齐风看的不由一呆,心中仿佛被什么触动了一般,随即飞快低下头来,有些躲闪道:“既然如此,也算了了一桩事情,三嫂,我还有些事情,要先走一步。”说罢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蒋阮虽有些奇怪他怎么突然就走了,却也不会在这上头浪费心思,眼下夏家已经倒了,却不知宣离此刻又是什么想法?她微微一笑,心中却慢慢浮起一丝喜悦来:宣离,你且等着吧,等着看你的家国大业,慢慢慢慢,慢慢毁在我的手中。
    ……
    八皇子府里,宣离头一次面上露出了沮丧之色,面前的茶杯早已倾倒一番,显然主人家方才才发过一通怒火。
    “殿下息怒。”见主子如此,底下一众幕僚纷纷上前劝道:“虽然夏家倒了,却也不是满盘皆输,到底如今五皇子也没有太大动静,殿下莫要气伤了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们懂什么!”宣离面沉如水:“一个夏家,本殿还不至于如此沮丧,本殿愤怒的是,过了这么久,还未将背后之人揪出来,一帮废物!”他说的急了些,语气里都带了喘息。幕僚们面面相觑,俱是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宣离自己派人去杀了夏家父子,也是为了绝了后患,这样的举动无异于自断一臂,虽然口口声声说夏家并不重要,可是这么多年,宣离的许多事情都要经过夏府的手来完成。这是一把用的顺手而习惯的好刀,眼看着夺嫡大业近在咫尺,却要临时换一把刀,与他来说有多可恶。更何况皇帝搜走了夏家所有的财富,这就意味着,他原先从每年都能从夏家获得的银子现在全部没有。
    从此以后,笼络官员的银子又从哪里出?
    更令人心烦的是,这一次所有的事情本来计划的万无一失,却不知在中途哪里出了差错,表面上看着是夏俊和蒋超办事不利,宣离自己却心中清楚,关于那城守备军突如其来的到来一定有别的原因,只是不知道那原因是什么,他也曾旁敲侧击的打听过,可惜那官员是个铁木头,怎么都撬不开,或许也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此事一定有人在背后控制,只要一想到此人竟然如此狡猾,一直在做请君入瓮之态,宣离就觉得不寒而栗。
    一直以来,他保持着温文尔雅的姿态,即便行的是狠辣之事,却是敌明他暗,从来都是步步为营。却不知从何时起,做什么事情都会遭遇到阻拦,宣朗之死,和怡之死,夏季的倒台,陈贵妃的失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优势全部都没有了。就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动这一切,仿佛是针对他一人而来。他在明处,别人却在暗处,似乎将他看成了猎物,一步步将他诱入陷阱之中。
    宣离从来都是隐忍筹谋,第一次心中感到了焦虑不安,一连串的事情像是一颗巨石,将他平静的心打乱了。
    底下宣离最聪明的幕僚有些担忧的看着他,宣离一直以来走的都比别人要稳重,如今他的心已经乱了,这是大忌。一旦心乱了,就容易犯错,若是这一切真的有人在背后操纵,宣离的错误,那个人一定不会放过……
    宣离的脸上显出一点点烦躁来,他已经派了许多人去查,却什么也查不出来,背后之人的势力究竟有多大,才隐藏的如此之深?原本夺嫡之事只有他与宣华有机会,不知什么时候起,皇帝却对十三皇子宣沛看重起来。原本他以为宣沛身份低微,又没有母家扶持,无论怎么样都没有这个资格跟他争夺储君的位置,如今却觉得不然,皇帝待宣沛的亲密程度,便是曾经受宠的四皇子也不过如此,甚至还将太子太傅柳敏给他用,这不是什么好苗头。
    幕僚见宣离的神色变幻不定,越发的显得阴沉起来,忙安慰道:“殿下不必过于忧心,那人再如何神通广大,至少我们还有那八百车军饷,只要有这军饷,殿下就不算输。”
    军饷?宣离慢慢平静下来,想到军饷,郁气倒是慢慢散了些许。没错,他还不算输,那八百车军饷还在他手上,只要有了军饷,送到天晋国去,也能换取大部分的好处。夏家的银子用来再次筹措军饷也还要一些时日,这场战争,不一定他是输家。虽然不能讲锦衣卫一网打尽,锦衣卫却也不是赢定了的。如今军饷正在马不停蹄的通过密道运往京城外的驿站,只要到了驿站,这八百车军饷,就和锦衣卫没有关系了。
    定了定神,宣离正要召人来问军饷的事情,便看见一个侍卫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神色全然慌张无比,他高声道:“殿下,不好了,出事了,出事了!”
    宣离腾地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一瞬间心跳的很快,他一动不动的紧紧盯着侍卫:“出什么事了?”
    “军饷,军饷——”那侍卫的声音几乎要哭了出来:“军饷不见了——”
    “啪”的一声,宣离的茶杯顿时翻倒在地。
    ……
    同八皇子府里鸡飞狗跳的情景不同,某个地方此刻却是一派喜气洋洋。
    锦三一屁股坐在地上,拍了拍衣裳上蹭着的灰尘,道:“少夫人果然神机妙算,这样虎口夺食的法子都能想到,我若是那个劳什子温雅皇子,早就一根绳子上吊去。连个深闺女子都比不上,算什么英雄好汉!”
    锦四摇了摇头道:“什么深闺女子,我看这天下大部分男人都比不上她。宣离挑了少夫人做对手,也是倒了八辈子霉。连皇上的心思也一并算计在内了,我怕各位有那个主意也没胆子啊。”
    露珠听见这两人如此说,立刻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挺了挺胸道:“那是自然,我家姑娘自是顶顶好的,虽然说不上是万事都掌握在掌心里,至少想要做什么事情,必然一定能做到。我家姑娘不仅聪明,人又生的美,放眼京城,谁比得上姑娘国色天香?谁娶了我家姑娘,那可真是捡到宝了!”
    “听你说话的口气倒是跟你自己这么聪明似的,”一边的锦二走过来,一手敲了敲露珠的头:“只是少夫人虽然聪明又漂亮,可惜身边的丫鬟却不怎么样。”说着故意上下打量了一番露珠:“哎,谁娶了你,可真是倒霉了。”
    “登徒子——”露珠立刻炸毛道:“你说谁?”
    这两人打打闹闹,完全罔顾了周围一众人促狭的脸色。这也是一处密道,却又不是宣离的密道。蒋阮之前就吩咐过,在宣离的密道入口处派人守着,一旦八百车军饷到达,便派人拦住宣离的人杀掉。锦衣卫本就做的是杀人的营生,自然轻车熟路。利用了一把宣离的密道将军饷送出城,却没有送到另一处的驿站,而是转到了锦衣卫里的密道。
    但凡一个组织,总有些密室密道的。蒋阮虽然对锦衣卫不怎么熟悉,却也知道必然有这么个存在。事实上也的确是有这么一处,锦衣卫将军饷运到了自己的密道,再用别的法子走另一条道扮成商户送到边关,既解决了边关军饷的问题,也气死了宣离。
    以宣离的性子,得知了军饷平白无故消失的消息一定会大发雷霆,这事情来得蹊跷,可是以锦衣卫的手段,宣离一时半会还查不到这里来。这样一来,宣离就会日日沉浸在此事的困惑中,而且以他多疑的性子,必然会怀疑自己的密道已经被人发现。这才是真正的杀人不见血。让一个人日日沉浸在担惊受怕中,即便那个人心思再如何坚韧,也是一种折磨。
    “我奇怪的却是,她是怎么知道宣离的密道的?”夜枫沉吟道。这密道这么多年从未被人用过,连锦衣卫都没能查出来的事情,眼下也是宣离第一次使用,蒋阮却像是早已了然在胸一般,每一处都知道的极其详细,这对本就靠情报出身的锦衣卫们来说,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锦二和锦三都看向露珠,露珠注意到他们的表情,后退一步,道:“你们看我做什么?我是姑娘的婢子,可不是姑娘肚子里的蛔虫。”想了想,她又道:“况且,姑娘如今是锦英王府的王妃,就是你们的主子,你们有什么可怀疑的?”
    “不错,”天竺也站起身,环顾了一下周围,才道:“她也是你们的主子,注意你们的身份。”
    夜枫讪讪的垂下头,心中有些疑惑,倒也不过是短短的时间,如今蒋阮已经无意之中收服了这么多人心。她怕是自己也没发现,锦衣卫中如今用的是越来越顺手了。萧韶手下的锦衣卫其实并不是用来参与到朝廷争斗中去的,这么多年他们做的也不是这些事情。如今蒋阮要他们参与到其中,却也没有人反对,这本身已经是一种奇景了。
    ……
    远在千万里之外的边关,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似乎完全不知道京城中出了这等的事情,只是帐篷外此刻正是热闹非凡,篝火燃烧气的火光映照着每个人的脸,一众士兵正欢呼享乐,不时有美丽的异族女子穿着清凉的服侍歌舞。
    大锦朝的士兵即便再如何勇猛,也架不住这荒漠草原的吞噬,物资的快速消耗并不是谁都能吃得消,没有补给,至于天晋国占了地方的优势,倒是没有锦朝士兵的困扰。更何况他们听到的消息是,锦朝的军饷被人一把火烧了个精光,暂时没有别的法子来补给粮草,这就意味着在日后的对峙中,大锦朝极有可能弹尽粮绝,不战而败。
    所以今日这些士兵在此庆贺,他们高歌饮酒,胜券在握,大抵是不知道这场战争还应不应该继续——总归那十万锦衣卫到了最后也会成为他们的俘虏的,就像现在在大帐中的人一般。
    元川——那个穿着灰色斗篷的男人静静的站在篝火远处,目光却是有些阴沉。一边的小兵端起一杯酒来敬他:“军师,此次大捷,多亏有军师的庇护,敬你一杯!”
    元川微笑着接过酒一饮而尽,火光将他的身形勾勒的优美而神秘,下巴美丽充满诱惑。他转眼看向那些欢歌笑语的士兵,众人满脸喜悦,只是……为何大锦朝的消息自军饷被烧后就断了联系?这并不是一件平常的事情,那些个自以为优雅的中原人最爱做背信弃义的事情,难不成这个同盟也不似外表上看着的可靠?还是出了什么变故?元川慢慢垂下头。
    帐篷中,年轻男子看着再自己身边忙碌的少女,微微皱了皱眉,道:“你不必如此,放下吧。”
    “蒋副将,我是你的丫鬟,这些都是我应当做的。”少女瑾儿回他一个笑容,这些日子她似乎是将贴身奴婢的角色扮演的很好,只要不看那些蹩脚的漏洞的话。
    哪有做下人的连收拾碗筷都不会,也不懂如何布菜,甚至连规矩和礼仪也毫无知觉。缝补清洗更是一团糟,譬如此刻打整帐篷,又是弄得整个帐篷灰尘满天。
    “这是大漠,你这样只会把灰尘扬起来。”蒋信之终于看不过去,忍不住开口阻止她。
    瑾儿一愣,放下手里的活,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对不起,蒋副将,我这就停下。”若不是脸颊上有那么一大块煞风景的疤,这个表情她做起来也应当是俏皮可爱的。她性子倒是极好,无论蒋信之待她如何冷淡,她总能一个人乐呵呵的做完,虽然每日都在帮倒忙,只是有时候蒋信之看她手忙脚乱的忙着,也觉得她有点可爱。
    元川隔三差五会将蒋信之抓起来审问,审问的过程自然是惨不忍睹的,回来的时候一身伤痕,瑾儿看的眼泪汪汪,心疼的模样倒不像是装出来的,一来二去,蒋信之也觉得这个瑾儿看起来并不像是对方的探子。
    瑾儿看他出神,便将一边的饭菜端了过来,道:“今日外头都在庆祝,饭菜倒是好,蒋副将也用一些吧。”说着便揭开了食篮盒子,顿时一股香味涌入蒋信之的鼻尖,里头是一碟烤牛肉,还有几块灰扑扑的干饼。
    瑾儿眨了眨眼睛:“我去偷了几块干饼,牛肉是我问别人要的。你且吃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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