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吐息让单久脖子一缩,立刻躲避瘟神一样跳得远远的。
    瞄了一眼搁在小餐桌上的小刀,刚想做小动作的前一秒,一声枪响,一枚子弹从单久耳边擦过。
    摩擦划破空气,深深镶嵌在墙壁里。
    单久立刻老实了。
    墙上有个他闲来无事画的小人,脑袋只有指甲盖那么大,此刻子弹镶嵌脑袋正中央,分毫不差。
    房间里陷入死寂。
    半晌。
    回头,努力扯出友善的微笑,“先生,请问您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一张床。”他需要休息。
    “当然。”单久看向木屋里靠在角落空荡荡的床板,“可能会有点硬。”
    “没关系。”顿了顿,又用平板的声音补充,“谢谢你。”
    男人缓缓走向没有床单,没有棉被,没有枕头,光秃秃的小床铺。
    扑通。
    一声闷响。
    男人昏倒在了半路。高大的身躯就这么直直地砸向地面,以别扭又不舒适的姿势倒地不起。
    从小沙发上抱过一床薄毯的单久刚转身就看到这一幕,手指不由自主紧了紧。
    犹豫一下,走到男人身边。
    “你还好吧?”
    没反应。
    用脚背抵了抵,男人依旧不动。
    单久立刻蹲下去拔出对方别在腰间的手枪,研究半天才弄开弹夹……里面空空如也。
    把枪丢到一边,叹口气。
    将面朝大地倒下的人给翻过来。
    单久一愣。
    刚才太紧张一直没注意看,啧,这家伙的五官真不错。就是沾了太多泥土灰尘,染了不少暗红血迹,也不知道是本人的,还是别人的。
    陷入昏迷的男人一动不动,安安静静,就像只陷入沉睡的大型动物,看上去温驯无害。
    单久在心里抱怨起这个不请自来的麻烦家伙,身体却还是选择架起这个伤口未愈狼狈不堪的男人。一路摇摇摆摆跌跌撞撞,终于气喘吁吁的把他丢到了硬梆梆的床板上。
    真重。
    单久一边嫌弃男人过于高大的体型,一边活动酸痛的手臂。
    将对方脏兮兮的军装脱下,单久注意到男人肩章上,两杠三星。
    勾勾嘴角,年纪轻轻的居然还是个上校。
    瞧瞧这副惨淡的模样……那句话叫什么来着,虎落平阳被犬欺。
    歪头想想,这个比喻好像不太对。
    把脏衣服扔到地上,单久掀开他被血液浸湿的白衬衣看了看伤口,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
    应该,是死不了吧。
    耸耸肩,就算要死他也没辙,自己又不是医生。
    摊开薄毯盖在男人身上。
    “祝你好运。”单久真诚道,虽然陷入昏迷的男人根本听不见。
    当然,促使单久愿意暂时收留这么一个大麻烦的理由,并不是男人足够英俊,并且一再重申他没有恶意,或者是那把也没有子弹不再具备威胁能力的空枪。
    单久只是想起了他自己。
    既然上辈子没人拯救自己,那么就换他伸出一次援助之手吧。
    单久想起了自己濒死之时,求生欲望强烈膨胀到爆裂,却终究孤立无援,那种独自在绝望无助中挣扎,悔恨到极限却只能在漫长折磨中等待死亡来临的痛苦。
    人活着就该有欲望。
    在重生到这个世界后,单久的欲望是活下去。
    然后活的好一点,再好一点,直到过上能用‘幸福’来形容的生活。
    ☆、第 2 章
    单久并不叫单久。
    他真正的本名是单久久,寓意是家人希望能够一起长长久久的过日子。
    长大后的他对这个二逼又呆怂的名字嫌弃至极,故坚持对外宣称自己叫单久。
    单久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单昆。
    单久的父亲离异过,女人丢下儿子跑了,单父独自把大儿子拉扯大,后来才遇见的单母。单父辛辛苦苦打拼了大半辈子,总算是小有成就。
    其实单久曾经觉得自己是个挺幸福的人。家里小有资产,父母相亲相爱,还有个从小陪伴自己的哥哥。
    虽然这哥哥脾气糟糕,不求上进,但终究是在同一屋檐下度过了二十余年。
    在孩提时代,这个不称职的哥哥总会在父母不注意时,恶狠狠的威胁欺负单久。冬天掐他的手臂,夏天掐他的腰,总之就是朝着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下手,导致年幼的小单久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
    小单久很聪明,单昆和他相比总是相形见绌。虽说单父单母并没有刻意偏爱某个孩子,但家里有个听话漂亮又懂事的单久,总是忍不住会多夸奖他几句。
    曾有一次,单久还在上小学时,单昆就已经到了初中的叛逆时期。在单久再次因为成绩优异而得到父母的奖励后,单昆唆使身边的混混朋友,把背着书包抓着冰棍的单久拖到了小巷子里。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单久回家后,什么都没说。
    即使他看见了同自己留着一半相同血液的哥哥,就站在巷子的拐角处,隐在一片阴影之下。
    小时候的单久傻啊。
    他那时候,只会睁着无辜的水汪汪的眼睛问爸爸妈妈,哥哥为什么不喜欢我。
    爸妈说因为他不乖。
    于是单久更加对这哥哥唯唯诺诺,加倍讨好。
    单久本善。
    单久觉得自己对单昆是仁至义尽了的。
    小时候他不会因为争宠而和哥哥闹翻,长大了后他也习惯性帮他哥收拾烂摊子。
    单久从没想过,单昆会恨自己到这个地步。
    单昆整日跟着一帮狐朋狗友花天酒地,不小心惹到了得罪不得的人,最后他这个做哥的居然拖弟弟下水,把单久当作挡箭牌,让单久来承受他的过错。
    单久染上毒瘾了。
    他被强制注射了海洛因。
    人一旦沾了毒,这辈子就毁了。
    而他那幸福的小家庭似乎也在短短的时间内崩塌毁坏。
    单母被查出癌症晚期的前一天,单久正偷偷摸摸联系戒毒所。
    得知这个消息后,单久蜷缩在被子里发抖整整一宿,哭得撕心裂肺,眼泪鼻涕糊满床单。
    单久没有去戒毒所。
    他陪着母亲渡过了最后两个月。
    偶尔毒瘾上来控制不住,就连滚带爬的躲到无人的角落吸毒。由于第一次注射的剂量很大,单久对毒品的渴求更加强烈。
    单久以为自己能瞒住母亲直到她离开。
    结果,单昆毁了一切。
    他让单久毒瘾发作的可悲模样彻底暴露在自己母亲面前,让奄奄一息的单母看见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像狗一样丑态毕现,只为祈求能得到毒品的慰藉。
    最后,单母带着恨意离开了人世,单久错过了最佳戒毒时机。单父也因此,一夜间不知老了多少岁。
    而那罪魁祸首,正以成功者的姿态嘲笑着这一切。
    办完母亲的葬礼,被毒品折磨拖垮了身体的单久蜷缩在母亲的坟前,瞪着眼珠一宿没睡。
    第二天,眼珠子里遍布血丝的单久决定去旅游。
    单久没有跑太远,他的身体不允许他那样做。
    他去了柬埔寨。
    游人们脸上挂着敬畏而兴奋的笑容,三五成群,眼里神采奕奕。只有单久独自一人,不论他如何努力挺直背脊,都无法阻止自己在人群中黯然失色。
    来到了吴哥窟,见到了雕刻在巨大石柱上,如花般绽开震撼人心的神像。
    ‘高棉的微笑’。
    巨大的神像嘴角那抹宁静,包容万物的笑容,如世间最纯净的暖风,仿佛拥有拂净人类心底阴暗的力量。
    而促使单久停下脚步的,却是那间小小的女王宫里,供奉着的湿婆神像。
    阳光投射他单久苍白消瘦的侧脸上,单久疲惫的垂下眼睛,埋下一片暗淡的阴影。
    单久不信神。
    可他却在那一刻,有了短暂的迷茫。
    湿婆,毁灭之神。
    单久回国后,找到单昆时,对方醉得不分东西,软绵绵的瘫在羊毛地毯里喷出刺鼻的酒气。
    见到不请自来的单久,下意识的作出了嘲讽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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