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铃音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寒毛倒竖起来。
    唐天远又对朱大聪说道,“这位就是本官的师爷,谭——”
    “谭妙妙!”谭铃音抢道,“我叫谭妙妙!”
    唐天远早发现谭铃音的反常,此刻也不说破,他让两人都坐了,三人说话。
    原来这朱大聪今天是拿着礼物上门道谢,又说自己在县衙附近盘下了一个店铺。他的意思是想先跟官家打点好。
    谭铃音以前并未见过朱大聪。她不知道这个朱大聪是不是那个朱大聪,不过至少从长相上看,这个大聪长得不像大葱,也不像什么凶恶之辈。
    她试探着问道,“朱公子家中世代经商吗?”
    朱大聪答道,“我祖上留了些薄产,并不经商。”
    唐天远听了也觉奇怪,“那你为何千里迢迢从济南来到铜陵从商?”
    “说来惭愧,我在家中二十多年,一事无成,父亲命我出门游历。我便充作商人,也买也卖,不图争利,只想见些个世面。”
    谭铃音心想,那为什么又待在铜陵不走了。她怕他起疑,不敢开口询问。
    朱大聪看到她一直看他,他有些心跳加速。说实话,他见过的漂亮女人也不少,但唯有眼前此人,似乎最合眼缘。方才看她第一眼时,他已经砰然心动。
    该我的就是我的,朱大聪心想。
    唐天远看着两人四目相对,像是大有深意。他很不高兴,觉得自己似乎被无视了,便故意大声咳嗽一声,找一些存在感。
    谭铃音没有理会唐天远,她问朱大聪道,“朱公子,你……你可曾娶妻?”
    真是岂有此理,哪有见男人第一面就问是否娶妻的。唐天远摇头,对谭铃音这样不够矜持,他一点也不满意。
    朱大聪摇头道,“我尚未娶妻,不过,”他直直地看着谭铃音的眼睛,“我克死过三个未婚妻。”
    谭铃音心头一跳。
    ☆、第33章 珊瑚手串
    克妻小能手朱大聪的店面开在了县衙的另一侧,与古堂书舍共同形成了拱卫县衙的格局。
    衙门口儿天然带着一种威严的压迫感,一般人不会选在附近做生意,现在两个店面增加了不少热闹,给县令大人带来一种紧密联系群众的亲切感。
    谭铃音与谭清辰在“跑”与“不跑”之间摇摆不定,艰难抉择着。谭清辰自己什么都不怕,他就怕姐姐有个好歹,不过如果姐姐走了,他也得跟上。
    谭铃音还有点侥幸心理,总觉得朱大聪未必会认出他们。
    可是今天认不出,明天认不出,后天街坊四邻说漏一句半句,也该认出了。
    没办法,跑吧。
    不过,总要先跟县令大人道个别。
    在离别面前,往日的各种争执就显得微不足道了,谭铃音决定原谅县令大人。而且,县衙里管吃管住,活儿也不累,她挺舍不得这里的。
    还有糖糖,也舍不得。小家伙现在牙也长了,毛也长了,虽然依旧一脸麻子,但无法抵挡它的英俊潇洒。它现在自信得不得了,走路不低头,看到谁都倍儿得意。
    自然,最舍不得的是那尚未谋面的金子。
    谭铃音抱着糖糖去退思堂找县令大人。糖糖越长越胖,现在抱着已经有些费劲了,它却越来越懒,专喜欢在人怀里猫着。
    虽然不喜欢谭铃音,但唐天远必须承认,一个漂亮姑娘,抱着个毛茸茸的干净可爱的小动物,那画面还挺美好的。
    嗯,前提是这姑娘别开口。
    “大人,我是来向您辞行的。”谭铃音说道。
    唐天远愣了一下。他放下手中的毛笔,面无表情地看她,“怎么,本官这里容不下你了?”
    谭铃音连忙摇头道,“不是,我那个……我家里有事情。”
    唐天远不客气地说道,“你从不提你家里的事,我当你没家呢。”
    “大人,您生气了?”
    唐天远嗤笑,“本官做什么要生气,你总算要走了,让我眼不见心不烦,我高兴还来不及。”
    虽然两人平时的关系也算不上好,但分别时说这样的话,实在不怎么友好。谭铃音心情有些低落,她低着头,一下一下抚摸着糖糖。
    唐天远的目光扫过她的手。葱尖儿一样的手指,嫩藕一样的皓腕。这样的腕子,若配上珊瑚串,那就尽善尽美了。
    谭铃音低着头,说道,“大人,相识一场,你就不能给我几分面子嘛。”何必说这样绝情的话。
    “哦,你想让我帮你?”唐天远问道。
    “不是——”
    唐天远点头,一副了然的神情,“说吧,你与那朱大聪到底有什么纠葛?”
    谭铃音赶忙否认,“什么纠葛,我又不认识他。”
    “不想说?我还是直接问朱大聪吧。”说着就让人去请朱大聪。
    谭铃音急了,“等一下等一下,我说。我……那个……和他,我们是……仇人,”说着一打响指,“对,仇人。”
    唐天远狐疑地看她,“仇人么?你们素未谋面,是怎么结的仇?”
    “总之我们是仇人,他若是知道我的身份,一定会把我抓回去关进大牢的。”
    “抓回去?你是济南人?”
    “我……”谭铃音发现无法反驳,只好泄气地一低头,朝唐天远竖起大拇指,“大人,高!”
    唐天远坦然接受了赞美,“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总之朱大聪在济南很有势力,我得罪了他,就跑了。就这么简单。”
    “你是怎么得罪他的?本官想听细节。”
    “……我不想说。”
    “好吧,”唐天远点点头,安慰她,“你不用担心,本官会给你做主的。”
    “没用,他爹是知府。”
    “我爹还是首辅呢。”
    “……”谭铃音觉得吧,都这个时候了,她又不是没见过唐天远,现在吹这种牛,有意思嘛?
    唐天远自知失言。他方才只是不服气,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说出来,现在急忙挽救,“我干爹……我与唐天远义结金兰,他爹自然就是我干爹,有什么不对吗?”
    谭铃音心想,原来还可以这样攀亲戚,脸皮真厚。
    “总之你无须担心。那朱大聪之前若真的想追捕你,你现在不可能站在我面前。今后他想把你怎么样,得先问问本官的意思。”
    一句话,你现在是由我罩的。
    谭铃音有些感动。虽然这县令大人一肚子坏水儿还爱吹牛,但关键时刻挺仗义的。
    她想了一下,觉得县令大人说的不无道理。朱大聪即便有势力,那也是在济南,到了铜陵县,他一时施展不开拳脚。就算真出了事儿,到时候她再跑也不迟。
    打定这个主意,谭铃音放下心来,抱着糖糖凑到近前。糖糖看到离唐天远近了,伸着爪子一蹦,直接跃入他怀中,仰躺在他腿上,四肢张开,放松。
    唐天远便轻轻摸着它的脖子和肚皮,糖糖很享受。
    谭铃音由衷说道,“大人,您对我真好。”
    这话听在唐天远耳朵里,总让他有些别扭。他低头看着糖糖,给自己的好意找了合理的理由,“那是自然,我可是你儿子的爹。”
    “……”谭铃音红着脸走开了。
    唐天远摸了摸鼻子。他是个稳重的人,可是今天说话怎么总不过脑子呢。什么叫给她儿子当爹,那意思不就是说两人是夫妻么。他真不是这个意思。
    这头谭铃音出去之后,很快把此事抛之脑后。她去找清辰,告诉他自己的打算。谭清辰自然一切依她。谭铃音还想给谭清辰起个化名,一开始想叫他“谭奇奇”,跟自己的“妙妙”相对应,谭清辰死活不肯,他宁可叫“谭大算”,还可借机跟朱大聪拉近些关系。
    朱大聪的店铺很快开张了。他的店铺是个珠宝首饰铺,把这样一个主要面向弱质女子们的店铺开在衙门隔壁,许多人已经预料到它未来的暗淡。
    不管怎么说,开张是热热闹闹的。九百九十九响的鞭炮,把糖糖吓得在衙门里乱转悠,还找人撒娇。街坊邻居都来恭喜了,还送了见面礼,谭清辰和谭铃音也送了。唐天远没有亲自过去,托谭铃音带去一点心意。
    朱大聪一一给回了礼,不提。
    且 说现在秋高日爽,天气渐渐干燥。南方的夏天本来就潮,香瓜和雪梨不放心,这阵子忙着把库存的东西清点晾晒,之后就可以收库过冬了。儿行千里母担忧,唐夫人 心思缜密,不独把儿子的吃穿用度整理好,也打点了不少可以送人的东西。儿子当个小小芝麻官定然不易,总要结交人的,送出的东西必须拿得出手,可不能被人轻 看了去。
    因此,唐天远手头上有不少好东西。
    这一天,他看到丫鬟们把珠宝首饰拿出来晾,他自己也觉得新鲜,就凑过来看。金的钗,银的簪,点了翠的花钿,看得人眼花缭乱。
    雪梨觉得很奇怪,少爷什么时候对女人用的东西感兴趣了,他童子功不练了?
    唐天远的视线落在一个打开的盒子上,那里头躺着一串红珊瑚手串。珊瑚珠颗颗浑圆鲜亮,艳红如火,珠串躺在白色的丝绸上,像是从雪堆里开出来的冷艳红莲。
    唐天远眼前又现出一截雪白的腕子。宝剑就该配英雄。他把那盒子拿起来盖好,扬长而去。
    雪梨轻轻撞了一下香瓜的手臂,偷偷问道,“香瓜姐,你说少爷要把手串送给谁呀?”
    还用问么。香瓜心内冷笑,表面装作茫然无知。也就是雪梨这样的傻子,才会看不出端倪。
    “不会是他自己戴吧?”雪梨自言自语道,接着脑子里出现少爷笑嘻嘻地往自己手腕上套珊瑚手串的画面,她吓得不敢再想下去。
    唐天远再看到谭铃音时,他正思考着找什么理由把东西送出去,却陡然看到谭铃音手上已经多出来一串东西,也是红珊瑚手串。
    也不知怎的,他看着这串红珊瑚,有些刺眼。
    谭铃音看到县令大人盯着她的手串看,她抬起胳膊给他看个够,笑得灿烂,“好看吗?”
    唐天远脸一红,连忙别过脸去,“真难看。”
    “没品位,”谭铃音说道。别人都说好看,清辰也说好看,独独这怪人说难看。她摇摇腕上的红珠子,“清辰给我鉴定过了,这是真珊瑚,起码值上百两银子。”
    原来她所谓的品位是直接用价格来衡量的。唐天远不屑,却还是问道,“你弟弟给你买的?”
    “不是,朱大聪送的。”
    唐天远皱眉,“你不是说你们有仇吗?怎么还带着仇人的东西招摇过市?”
    “只要他不知道我是谁,我们就没仇。再说了,这是他给我的回礼,不戴白不戴。他开张的时候我也给他东西了。”
    唐天远幽幽说道,“你送他的是五两银子一个的癞蛤蟆。”癞蛤蟆是铜铸的,只有表面镀了一层金。
    谭铃音辩解,“那不是癞蛤蟆,那是蟾蜍,招财用的。”
    “都一样,”唐天远说着,又看她的手腕,“你弟弟未必懂得鉴定珊瑚,不如褪下来,我帮你看看。”
    不就是想看么,何必找这样的理由。谭铃音心想,他最近帮了她的大忙,她也不是小气之人,于是大方地把珊瑚手串褪下来给他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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