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明灿笑道:“你少来了,现在你手里攥着大把的银子,还少我这个分一杯羹的人?”
    “我这人懒,不喜欢那些数字账目,时间久了下人们难免惫懒,所以想跟姐姐绑在一起,难道姐姐嫌我?还是怕将来做不好,把你的嫁妆都赔进去啊?”
    韩明灿笑道:“既然你这样想,那我们叫上蘅儿三个人一起?”
    姚燕语轻轻摇头,说道:“她还小,现在身不由己。不如等她出嫁了再说吧?”
    “嗯,定候府那边人多事杂,你的担心是对的。”韩明灿赞同的点头,然后又推了姚燕语一把,说道:“说起这事儿,我交给你的事情你到底办了没有?”
    姚燕语忙道:“当然,姐姐的吩咐我岂敢不从?我已经问过他了,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既然这样,咱们好好地合计一下。看选个什么时候找个什么借口安排他们两个见一见?”
    “对,我们得安排他们两个先见一见。不管怎样,将来总是他们两个过日子,别人看着再好也是没用的。”
    “这事儿还得叫上你家卫将军才行。”
    “叫不叫他,还不是勇毅候说了算?”
    “那我明儿就跟哥哥去说。”
    “好,就这么定了。”
    两姐妹躺在床上,一直商议到三更天方睡。
    而此时卫将军府的两个人完全不知道自己被惦记了。
    一个在默默地想着找个什么借口去一趟镇国公府把自家未婚妻约出来见一面;另一个则在想老大夫人曾经跟自己提及过的那件事情,她到底还记不记得呢?
    时间紧迫啊!唐萧逸躺在屋脊上吹着凉风看着星星,默默地叹了口气,这眼看着一年又要过去一半儿了,老大眼看着要抱儿子了,作为得力下属也不能太落后了啊!
    五月底,镇国公世子勇毅候韩熵戈在国公府城郊别院宴请至交好友,帖子发的不多,只有这次北征的主将们,另外还叫了定候府世子苏玉平,自然还有萧侯爷和安逸侯世子周承阳。另外还有丰宰相府的大公子丰少琛。
    这些都是姻亲,没有外人。
    女客也不多,以丰少颖以女主人的身份出面,加上韩明灿和韩家二房的两个输出的姑娘,还有丰家的两个庶女,姚燕语,苏玉蘅两个自然是不能少的,另外还有安逸侯三女周悦琳。
    苏玉蘅跟周悦琳并不陌生,但也不熟悉。安逸侯教女以贤淑为主,跟大长公主走的不是一个路子,所以苏玉蘅和周悦琳不怎么一起玩儿。
    但今日在国公府别院相见,苏玉蘅的心里自然又多出一股别样的滋味来。
    姚燕语却是第二次见周悦琳,上次北城门她去为韩熵戉送别的时候倒是见了一眼,却没留下什么印象。事实上那人周悦琳也只是跟韩熵戉说了两句话,姚燕语当时一心为卫章安危担心,也不知道这是韩熵戉的未婚妻,根本没多想。
    今日也是因为苏玉蘅原本握着自己的手蓦然紧了一下才忍不住多想,回头又看丰少颖拉着周悦琳有说有笑,比对别人更热情了几分,再看苏玉蘅略显苍白的脸色,才明白了其中的缘故。
    “既然决定放下了,就不要多想了。你也不是那种拿不起放不下的人。”姚燕语低声在苏玉蘅耳边说道。
    苏玉蘅轻轻点头,理智上放下是一回事,但那毕竟是自己从懵懂时就喜欢的人,如今一旦割舍,也是说不出的痛。
    镇国公府这所别院是仿照江南园林的风格修建的,以水景为主,曲水幽廊,亭台楼阁无不精雕细琢,一步一景,处处透着风情水韵。
    宴席分为男女而设,女眷们在一处题曰“碧漪”的阔朗水榭之中,此水榭修建在水面之上,一道九曲小桥与岸边连接,竟是四面环水。
    水中红蕖碧荷十分的旺盛,一支支一朵朵竞相怒放,且又高出汉白玉栏杆的,遮住这边的衣香鬓影。却正是,鸥鸟群嬉,不触不惊;菡萏成列,若将若迎。
    男人们的席面则设在岸边一处题曰‘钓月’的水亭里,和这边的女眷离开得并不远,但却有水边一丛碧绿的芦苇,宛如一道天然屏障,隔开了视线。
    这边各府姑娘随着丰少颖入座,那边韩熵戈也同二弟韩熵戉,及二房的三弟韩熵戟三人招呼云琨,卫章,萧霖,苏玉平,周承阳,贺熙,唐萧逸以及云琨帐下的两名骁勇悍将分成两桌,各自入座。
    因为都是年轻人,没有几个人喜欢听戏,韩明灿便把家里养的伶人叫了来,只吩咐他们乘船飘在水上,弄些管箫之乐助兴。
    一时珍馐佳肴一道道摆上来,佳酿开封,一杯杯斟满。宴席即开,管弦之音隔着水面传来,分外悦耳。
    宴席开始,大家还比较拘谨。然几杯酒下肚,众人便渐渐地放开了。
    苏玉蘅只挽着姚燕语说话喝酒,周悦琳被丰少颖拉到身边坐着说话,韩明玦韩明琅姐妹两个陪着丰家的两个姑娘说笑,韩明灿照顾左右,一会儿布菜一会儿劝酒,忙的不亦乐乎。
    那边船上的乐声奏的是《胡笳十八拍》,琴声漾着水声,更添了几分清冽。
    在座的几位姑娘都羡慕姚燕语奉旨北上去给北征军送药的事情,还恍惚听说她曾经受伤,便纷纷向她敬酒,表达自己的钦佩之情。
    姚燕语推脱不过,喝了几杯酒之后便觉得脸颊发热,想出去走一走顺便躲酒,因此拉了苏玉蘅说道:“这里太吵了,陪我去岸上走走。”
    苏玉蘅只得随她起身,二人手牵手出了水榭。
    外边艳阳高照,姚燕语怕晒,便随手掐了一片荷叶挡住阳光,苏玉蘅却伸手扯了一片莲花瓣儿轻轻地嗅着莲香。
    二人并肩走过白玉栏杆围砌的水上长廊行至岸上,便有丫鬟上前福身询问二位姑娘有何需要。
    姚燕语便道:“我多喝了几杯,这会儿想找个清净的地方洗洗脸。”
    其中一个丫鬟福身笑道:“二位姑娘请给奴婢来。”
    姚燕语便拉着苏玉蘅的手随着那丫鬟穿过一片紫荆从进了一处小轩里。
    里面有小丫鬟预备着清水,巾帕,香皂,香膏及脂粉等物,姚燕语洗过脸后,又稍微擦了一点清凉的香膏便罢了,脂粉等物一律不用。
    苏玉蘅也洗过手,两个人出了小轩却不急着回去,只慢慢地在花丛间一边走一边听着水上传来的曲子,不知不觉间走进了一片芍药从,苏玉蘅便欢喜的拉着姚燕语在一放石凳上坐了歇息。
    阵风吹过,芍药花瓣层层叠叠的落下来,铺了一地,也落了两人一头一肩。
    苏玉蘅抬手折了一支芍药在手,反复捻着,忽然轻笑叹道:“香清粉澹怨残春,蝶翅蜂须恋蕊尘。何其无奈!”
    姚燕语靠在苏玉蘅的身上,眯着眼睛养神,听了她这话,只微笑着劝道:“每个人的姻缘都是有定数的。你又何必自伤自怜?”
    苏玉蘅只是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半晌,却轻轻地哼起了一首曲子。
    姚燕语对曲子没什么研究,只觉得她哼的好听,又似曾相识,便安心的听。只是苏玉蘅哼了没几声却忽然停了下来。姚姑娘正听得开心,因问:“怎么停了?挺好听的,若有歌词,你该唱给我听。”
    问了半晌,却不停见回答,于是姚姑娘不得已睁开眼睛,却对上了一对幽深的眸子,再看旁边的苏玉蘅正抬手捂着嘴巴忍着笑看自己呢。于是脸上一红,瞪了面前的某人一眼,哼道:“静悄悄的过来,一点声音也没有,吓人一跳很好玩吗?”
    卫将军身后转出一个白色的细长身影,正是新晋封的正五品宣武将军唐萧逸,唐将军见姚燕语瞪自家老大,便翩然一笑,说道:“将军说了,嫂子听力过人,若不拿出点真功夫来,是会被发现的。”
    “你们怎么过来了?”姚燕语笑着问道。
    卫将军蹙着眉头反问:“石头上那么凉,也不知道叫人拿个坐垫,你自己的身子自己不知道吗?”
    “哎呀!”苏玉蘅忙起身把姚燕语拉了起来,“是我粗心,一时忘了姐姐的身子受过伤,不能在这种阴凉地方久坐。”
    姚燕语摆摆手,轻笑道:“哪儿那么娇贵?我又不是纸糊的。”
    苏玉衡看了一眼卫将军冷肃的脸色,不觉有些忐忑,忙道:“姐姐还是不能大意了,不如我们赶紧的回去吧。”
    卫章便道:“苏姑娘请稍等,我找她有几句话说。”
    苏玉衡回头看了一眼姚燕语,调皮的笑了笑,说道:“那我先回去了,姐夫有什么话尽管同姐姐说。”
    “哎。”姚燕语忙道:“咱们也走出好远来了,这七拐八拐的你别走迷了路,让唐将军送你回去吧。”
    唐萧逸忙欠身道:“谨遵嫂夫人吩咐。”
    “嘴欠。”姚燕语瞪了他一眼,又叮嘱:“好生送我妹妹回去,不许有半点差池。”
    唐萧逸忙应道:“是。”
    苏玉蘅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姚姐姐会让一个陌生人送自己回去,于是诧异的转头看着她。
    姚燕语看着苏玉蘅的狐疑的大眼睛,轻笑着介绍:“唐萧逸唐将军,卫将军的好兄弟。对了,你大哥跟他应该很熟。他们一起在西疆打过仗。”
    “噢。”苏玉蘅点点头,又想说我记着来时的路呢,不会走迷了,不用人送了。
    唐萧逸已经温文尔雅的上前来打招呼:“苏姑娘,幸会。”
    苏姑娘自小受大长公主的教养,虽然娇惯些,但却从不会失了礼数,于是微微一福,微笑着同唐萧逸打招呼:“唐将军。”
    唐萧逸太喜欢这种明净清纯的姑娘了,当时心里简直乐坏了,但还是绷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来,拱手道:“在下送姑娘回去。姑娘,请。”
    “姐姐?”苏玉蘅总觉得心里有点慌,便不由自主的看姚燕语。
    “你先去,我一会儿就回去了。韩姐姐若问,就说我马上就来了。”姚燕语心里生出一丝愧疚来,这丫头平日里挺泼辣的,怎么这会儿跟个小白兔一样。这倒是叫姚姑娘不心安了,总觉得自己在帮着大灰狼骗小红帽似的。
    卫章看着姚燕语追随着苏玉蘅的目光,不满的皱眉:“看什么?萧逸是那么不让你放心的人吗?”
    姚姑娘侧脸赏了他一个白眼,没说话。
    “喝多少酒?”卫章看着姚姑娘绯红的脸,眉头皱的更深,“自己身体怎么样没数儿吗?喝酒还不算,还坐在石凳上?”
    姚燕语轻笑:“你来兴师问罪啊?”
    “真是不叫人省心。”卫章说着,伸手抓住了姚姑娘的手腕,“这里阴凉,别站着了,走吧。”
    “这么热的天气,你嫌这里阴凉?”姚燕语好笑的看着他,“你不怕我捂出痱子来啊?”
    “你热?”卫章皱眉看着她,一身玉色轻罗衫,虽然里外总有个三四层,但都是盛夏时的装扮,能有多热?
    “当然了。”姚姑娘拿了扇子使劲的扇了两下,把耳边的碎发扇的飞扬起来。
    卫将军想了想这天气到底有几分热到她夫人的可能性,最后还是皱着眉头问:“你是不是不舒服?喝酒的缘故吧?”
    “哎哟,你是被吓傻了吧?”姚燕语好笑的问。还是将军呢,不就是受了一次伤么?
    卫章一怔,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自嘲的哼道:“你知道就好。”本将军就是被你吓傻了!
    “……”姚燕语扁了扁嘴,这家伙还真是不饶人。
    *
    却说唐萧逸送苏姑娘往碧漪水榭去的路上,苏姑娘沉默不语,只是低着头走路。
    唐萧逸却大大方方的侧着脸看她,忽然生出一个小小的坏心眼儿来,便引着她稍微偏了点方向,眼看着不知在想什么的苏姑娘就要撞到一株石榴树上,方忽然伸手拉了她一把:“姑娘小心。”
    “啊?!”苏玉蘅猛一抬头才发现自己差点撞到了树上,于是吓了一跳猛然收脚,脚下一个不稳又倒在唐萧逸的身上。一时又羞又窘,原本伶牙俐齿的她也只是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身为始作俑者,唐将军丝毫没有愧疚感,但也没敢多占便宜,忙把苏玉蘅扶正了,方笑问:“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没想什么。”苏玉蘅惊慌而狼狈的摇头。
    事实上在今天之后苏姑娘一再的鄙视自己,不就是个将军吗?自己见过的比他身份高地位重的人多了去了,就连卫将军面前她都没这么紧张过,为什么当时就那么不淡定呢!
    “那边。”唐萧逸随手指了个方向,当然,是错的。
    “哦。”苏玉蘅点了点头,朝着唐萧逸指的方向拐了个弯儿。唐萧逸跟在后面咧嘴大大的笑了一下,赶紧的快步跟了上去。
    恰好水上传来洞箫的声音,竟然是《妆台秋思》,苏玉蘅一下子听住了。
    唐萧逸也是一怔,待发现苏玉蘅听得入神,便微微的笑了。
    一曲既终,苏玉蘅轻声叹道:“汉恩自浅胡自深,人生乐在相知心。”
    唐萧逸颇为意外的问:“苏姑娘觉得昭君嫁给胡人是快乐的?”
    苏玉蘅轻笑道:“人们多从大义上去想她,但我觉得,她只是个女人,心恐怕没有那么大。她应该只愿意同珍惜她,爱护她的人在一起。汉也好,胡也好,跟她其实没多大的关系。”
    “那文姬呢?”唐萧逸又问。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罢了,世人都说文姬重大义,但我却无法理解她能抛弃儿子的举动。”苏玉蘅轻声叹道,“一个女人,若是连自己的孩子都能割舍,那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她在乎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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