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东拉西扯了一阵,最后还是唐汝町沉不住气,先问了陈大平:“陈大总管来我们湖州,是有什么事情么?”
    “哎呀,唐大人英明,老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呐!”陈大平又对着唐汝町抱拳,“老父母不知,我们东家老太太的旧病犯了,昨儿晚上被那些乱民一闹,竟然背过气去。我们东家是咱们汉阳府出了名的孝子,为此事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因听说咱们大云朝的神医如今在湖州,所以才派了老奴来,请老大人帮个忙,在这位神医面前美言几句,请的神医出山,去给我加老夫人诊治诊治。我们东家说了,只要这位神医能医治好我们家老夫人的病,粮食什么的,都好说!”
    唐汝町一听这话立刻眼前一亮,惊喜的问:“此话当真?!”
    陈大平一拍手,叹道:“哎呦我的老大人!人命关天的大事啊!我们东家岂能儿戏?”
    “多了不用,我只要二十万石粮食。只需按照今年春天的原价出售即可。”唐汝町立刻开除了条件。
    “这么多?!”陈大平为难的低下头摸了摸下巴,又问:“十万石。不瞒老大人说,现在各处乱的厉害,就算有粮食也不敢往这边运啊!这半路上数万的乱民等着劫粮车呢!十万石,老奴就从湖州周围两县的仓库往这边运,就这也不保险啊!”
    “十五万。不能再少了。”唐汝町绷着脸说道:“本县又不白要你的!还是按原价买。就现在这种情况你们东家也该知道,用不了多久,京都城就会干预此事。到时候少不了要问你们这些粮商一个趁乱谋私的罪过,搞不好还要问你们一个通敌的罪过,你们现在高调一把,将来本官也好为你们说几句好话。”
    陈大平沉思片刻,抬手一拍大腿:“行!老话说,听人劝,吃饱饭。老奴先替东家谢谢老大人好意。不知老大人可否保证那位神医夫人去给我家老夫人治病?”
    唐汝町立刻换了衣服为难的神情,叹道:“不瞒你说,辅国夫人看着面善,实则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你想想,那可是在皇上身边伺候的二品院判。不过你放心,老夫既然答应了你就会尽全力。”
    陈大平是生意人出身,讨价还价的本事自然炉火纯青。任凭唐汝町怎么卖关子,最后还是为自己挣得了进山里面见辅国夫人的机会。
    事不宜迟。唐汝町知道这事儿自己不出马根本不成,再说,他还得去郡主和辅国夫人那里去邀功呢,在这种条件下能搞到十五万石的平价粮食足以证明自己的能力了把?等事情过去之后,就算不能平步青云,至少也能保证自己安然无恙吧?
    而陈大平这次来之前领到的任务是:请京都来的神医辅国夫人姚氏去汉阳府给东家老夫人治病。只要能请这位姚神医来汉阳府,任何条件都可以答应。来的路上这位陈总管一直在想,也不知道这位神医有没有那么神,值得东家开出这样的条件。
    唐汝町怀着雄心壮志带着一肚子疑问的陈大平往成公墓去,二人带着七八个随从骑着快马翻山越岭用了将近一个多时辰终于看见了那片竹海。
    “陈大总管,看见那片竹海了没?就是那儿。”
    “湖州真是好地方啊!果然是山清水秀之福地!”陈大平抬手搭在眉间往远处看,但见一片碧绿之外又是一片微黄,那是一大片稻田已经抽穗,只怕用不了半个月那稻子就熟了。
    “走吧。这就到了。”唐汝町继续纵马往前。陈大平赶紧的跟上去。
    但两个人翻过这道山梁刚要入那片竹林,便被林间隐藏的两个锦麟卫拦住了去路:“站住!不许往前走了。”
    “两位兄弟辛苦了!在下湖州知县唐汝町有要事拜见郡主和夫人,烦请兄弟帮忙通报一下。”
    两个锦麟卫对视一眼,脸上虽然带着不耐烦,但还真不能拦了这位县令的路,于是其中一个拱手道:“唐大人稍等,容我们去回一下。”
    “兄弟辛苦。”唐汝町是吃过锦麟卫的苦头的,对这些祖宗们那是敬而远之,绝对不敢得罪。
    一个锦麟卫闪身进了茂密的山林,不多时便回来,朝着唐汝町拱手道:“大人,请随属下来。”
    “好。”唐汝町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若是这二位女祖宗不见自己那才真是丢了老脸。
    一进入竹林,头顶上碧云遮日,耳边竹吟细细,便觉凉意沁入心脾,着实让人从里到外的舒服。
    锦麟卫看跟在唐汝町身旁的那个青衫男子不停地四处张望,便冷声提醒道:“几位还请紧跟在下的脚步,不要走乱了。否则在下可不保证诸位的安全。”
    陈大平心底一阵森然,暗想怪不得总觉得这竹林有些异样,原来真是埋伏过的。
    二人随着锦麟卫走了两刻钟的功夫才看见那些砍竹而造的一栋栋竹楼。那些颇具南方特色的小竹楼依山而建,交错掩映,围一栋高大阔朗的三层主楼,那里便是郡主和辅国夫人住的地方了。
    然锦麟卫却引着众人去了主楼旁边的一栋小巧的吊脚楼里,但闻茶香清冽,四面通风的小楼里摆着两把竹编的安乐椅,中间一张小几上摆着一副精致的玻璃茶具,一位月白茧绸交领深衣的女子只梳着男子才梳的独髻,一脸平静淡然的坐在那里冲茶,她全神贯注,对身边的一切都不在意,好像天地之间什么都不存在,唯一只有她那一壶碧绿色香茶。
    “下官拜见夫人。请夫人安。”唐汝町恭敬地躬身下拜。旁边的陈大平悄悄地打量了这位传说中的神医夫人一眼,也赶紧跟着唐汝町一起行礼。
    “唐大人可是稀客。”姚燕语淡然一笑,抬头看了一眼陈大平,并没有任何表情。那目光轻如羽毛,却让陈大平心中莫名其妙的一紧。
    “夫人为成公守墓,下官非有要紧的事情,实在不敢前来打扰。还请夫人见谅。”
    “嗯,我这人喜欢清静。”姚燕语说着,用青竹打磨的镊子从滚水里夹了一只茶盏放到旁边,抬手倒了一盏茶,吩咐身后服侍的丫鬟:“给唐大人搬个凳子。”显然,对面那张安乐椅唐汝町没资格坐。
    身后的丫鬟应了一声,转身出去搬了一只竹编的小圆凳来放到下手。唐汝町忙谢坐后,才欠身坐下。陈大平心想得了,只有县令才有资格坐圆凳,看来自己只好站着了。
    姚燕语把那一盏碧绿的竹叶茶递到唐汝町面前,缓声问:“唐大人说若非要紧的事情不敢来打扰,那么,不知大人此番前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呢?”
    “不敢有瞒夫人,现如今外边乱民四起,都是因为粮食奇缺。”唐汝町一脸的悲哀为难。
    姚燕语点了点头:“这事儿我知道。”
    “现如今有粮商陈家的大总管找上下官,说他们家老夫人病重,想请夫人慈悲,挥妙手,解病痛。陈家愿意拿出十五万石粮食平价进湖州,以平湖州的粮价。”唐汝町说着,便从矮凳上起身,朝着姚燕语跪拜下去,“下官斗胆,还请夫人发发善心,救湖州百姓于水火之中。”
    姚燕语这才抬头看了一眼一直站在唐汝町身后的陈大平,平静的问:“你就唐大人说的陈家大管家?”
    “草民正是。”陈大平不敢托大,也赶紧的一撩长衫跪在地上。其实他也不想跪,但总不能县太爷跪着他站着吧?
    姚燕语看了一眼唐汝町,却没让他起身,只问陈大平:“你家老夫人是何病症?”
    陈大平忙回道:“老夫人这病可有些年头了,草民记得十五年前老夫人初发病时便昏迷了两天两夜,当时我家主子遍请名医都后来还是一位云游四方的道长给了个方子,养了有大半年才好。后来便一直离不开那药。这两年上了年纪,更是经常的不好。一旦有糟心事儿就更不得了。前些日子因为乱民的事情,老夫人又昏厥过去,虽然灌了那道长给的药方子已经醒过来了,但却也只是醒了而已,话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就更别说动了。我家主子听说神医姚夫人在湖州,所以才命草民来请夫人,求夫人发发善心吧。我家主子说了,只要夫人愿意医治我家老夫人,愿阖家孝敬,从此后惟夫人之命是从”
    这番措辞是陈大平翻来覆去想了十几遍才定下来的稿子,求医么,人家肯定会问起老夫人的病情,他再三斟酌,生怕说错了话坏了竹子的事儿,所以才认真思索,删繁就简把病情和治疗情况说一遍,最后还得表示,只要能救我家老夫人,我家主子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姚燕语说完,轻笑道:“我也不要你们阖家孝敬,也不需要你们惟命是从。我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我现在是在给恩师守孝,不好离开。你家老夫人若想求医,就请来我这里吧。”
    “这……”陈大平也知道这位乃是京城来的神医,专门给皇上看病的,架子肯定大,向她求医,肯定会有很多苛刻的条件,但不管怎么样,只要她出山,自己的任务就完成了。所以他想到了很多种可能,但惟独没想到这一种。
    “怎么,你们家富可敌国,难道连一辆平稳的大车都找不到么?”姚燕语说完,看了唐汝町一眼,说道:“唐大人怎么还跪着,快请起来吧。”
    唐汝町心想你不叫我起来我敢起来么?为了十五万石粮食我容易么!
    陈大平则依然跪在地上,讪笑一声说道:“不怕夫人笑话,若说大车,陈家是不缺。可这一带山路崎岖,那大车也进不来呀。”
    姚燕语微微笑了笑,说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若真心想求医,难道还怕这点山路么?你放心,只要你家老夫人能来我这里,我一定尽心医治。”
    “……”陈大平跪在地上,心里那个郁闷啊!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唐汝町,却见这位唐大人根本不看自己,只端着一盏绿茶在那儿发呆呢,看来刚才跪了那一会儿差不多已经跪傻了。
    “怎么,我说的还不明白?”姚燕语看着陈大平跪在地上不起来,面上多了几分不耐。
    “是,草民明白了。”陈大平心里那个气,那个烦,那个恨就没法说了。十五万石粮食老家唐汝町带着他走这一遭,却得来这样的结果!回去让他怎么跟主子交代呢!
    “时候也不早了,我也不方便留你了。”姚燕语说着,便已经把茶盏放下,站起身来。
    唐汝町也赶紧的站起来,朝着姚燕语一拱手:“如此,那下官就先告辞了。”
    “慢走,不送。”姚燕语朝着唐汝町点了点头,径自走了。
    陈大平这才从地上爬起来,苦笑道:“大人,你看这……这叫怎么回事儿嘛。”
    唐汝町理所当然的说道:“夫人不是已经答应给你家老夫人治病了吗?赶紧的回去备车,把老夫人送过来不就成了吗?”
    “这……我家老夫人八十多了,哪里还受得住这长路漫漫的颠簸?”
    “你们不是有一剂世外高人的方子么?一路上给老夫人用着药,你们那里到这里也就几百里路,怎么就来不了?我跟你讲,姚夫人可是奉旨给成公爷守制,另外,你们家主子手眼通天,再去打听打听,云都城里的权贵们若想请辅国夫人诊病都得先请示了皇上,皇上准了才行。如今夫人慈悲为怀,答应给你家老夫人治病已经是看在你们跟成公爷同是湖广人的份上了。求医求医!重点在一个‘求’字。你可以回去告诉你们东家,他其实可以不‘求’的。本官言尽于此,陈大总管你好生想想吧。”
    陈大平还想再说什么,锦麟卫已经过来送客了。于是他只好止住话头郁闷的跟在唐汝町身后离去。
    小竹楼里,云瑶抬手把窗口的轻纱拉上,轻蔑的笑了笑:“一个奴才也敢跟朝廷的七品父母官讨价还价,真是狗仗人势。”
    姚燕语轻笑道:“这种事儿多了。况且就如今这状况看,人家是有拿捏唐汝町的资本。”
    “你不是给江宁那边写信了?粮食的事情还没着落?”云瑶蹙眉问。
    “有一件事情我们没想到。”姚燕语轻声叹了口气,“清江东西航运现在估计已经不通了。或者说,别的船还通,运粮食的船怕是不那么好过。”
    云瑶生气的一圈捶在桌子上,怒道:“朝廷养了些什么废物!东南,西南的兵力都用到哪里去了?!”
    姚燕语冷笑:“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且不说这些。”云瑶说着,又看了一眼窗外,此时唐汝町和陈大平已经被锦麟卫带走,那边只有香薷正在收拾茶具,“你说陈家这回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只是孝心大于天?”
    “湖广的粮价翻了十倍而且还一直往上翻,可不就是他陈家的功劳?身为湖广最大的粮商,背后靠的肯定不只是一座山头儿。他能在这种时候答应拿出十五万石粮食来解湖州之困,必有图谋。”
    “那你还答应给他娘看病?”
    “医者仁心,我没办法拒绝。”姚燕语眯了眯眼睛,又轻笑道:“所以只能变客场为主场。让他把他老娘送这里来。”这一带的地形锦麟卫已经摸的一清二楚,而且竹林里早就设了机关。一旦有事,保命是绰绰有余的。再者,陈家求医这件事情明显透着诡异,所以姚燕语绝不会在这种时候离开这片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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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入套,将军至
    云瑶听了这话后缓缓点了点头,咬牙道:“这些魑魅魍魉之辈,敢把主意打到我们的头上,我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姚燕语笑了笑,没有说什么狠话。不过她心里的想的却同云瑶一般无二。
    那陈大平随着唐汝町离开竹海便开始唠叨,说他们家老夫人怎么可能跑这么远的地方来瞧病,那身子骨也绝对不允许云云。最后把唐汝町唠叨烦了,只给了他一句:“做不了主就回去跟你家主子商量吧,本官今儿陪着你跪了那么久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不过本官丑话说在头里——那十五万石粮食必须尽早运来,否则就算你家主子想通了想来我湖州,本官也不能保证乱民不会抢了你家老夫人。”
    唐县令也恼了,想来不过是个商家的奴才而已,竟比自己这个县太爷架子还大,成何体统!
    陈大平看着唐汝町策马离去的背影,轻轻额吐了口气,无奈的叹道:“没办法了,只好回去请示家主了。”
    云瑾听了陈元敬说那姚神医不肯出山,想要治病把他老母送进山里去的话后,气的一抬手推翻了茶桌:“这女人真是狡猾!居然不上钩!”
    “要不……为了主公的大计,在下送母亲进山?不过听管家说,那片竹林里有埋伏哩!”陈元敬低声叹道,“两千锦麟卫守着一个山沟,怕是不好动手吧?”老娘再老也是自己的娘,陈大粮商虽然对权力极度渴望,但还没到丧心病狂的程度,不愿让自己的老母涉险。
    “先生怎么看?”云瑾看向旁边的广陵公。
    广陵先生撵着稀落的几根花白胡子,阴阴一笑:“求医么,不上门怎么算是求呢?陈公应该亲自去。派个管家去显然是诚意不够。”
    “十五万石粮食许出去了,我这诚意还不够?”生意人天生就喜欢讨价还价,陈元敬一想到十五万石粮食只问了各路,就像是被摘了心肝一样的难受。
    “若不是主公罩着你,哪能有你的几天?三年前你不过是个开粮铺的小商贩呢!”广陵先生冷冷的瞥了陈元敬一眼。
    的确,若不是云瑾伸手,陈元敬这个不大不小的粮商在湖广一带一抓一大把,有什么事儿也只有人人揉捏的份儿,哪里做的上粮商行会的头把交椅。
    “先生说的是,在下能有今天,全仗着有主攻栽培。”陈元敬不敢再多说了,他知道眼前这位有足够捏死他的力量。
    此时,有一个中年男子悄声走进来,在广陵先生耳边低语了几句。
    广陵先生的小眼睛眯了眯,给云瑾传递了一个眼神。
    云瑾便转头同陈元敬说道:“你再亲自走一趟,我给你两个随从,你务必给我带进竹林里去。”
    “是。”陈元敬不敢有异议。
    “放心,事成之后,孤绝对少不了你的好处。”云瑾说完,朝着陈元敬摆了摆手。
    陈元敬知道这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便拱手应了一声,赶紧的退了出去。
    “先生,什么事?”云瑾看着陈元敬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绿竹从中之后才沉声问。
    广陵先生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利光:“韩熵戈效仿湖州这边的办法,对乱民进行清扫,我们又有五百人被关进了牢房。”
    “可恶!”云瑾气的变了脸色,“这个女人还真是难缠!”
    广陵先生叹道:“所以我们得尽快想办法把这女人给解决掉了。否则等朝廷把我们安插在乱民里的人都扣起来,咱们就被动了。”
    “怕什么?那些不过是低等的贱民,就算是死了也跟咱们的大计无关。”云瑾冷哼了一声,说道,“陈元敬这步棋不怎么保险,我们得另外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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