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程结束之后,姚燕语让大家休息两天,并言明两日后再来这个地方,将由他们之中的两个人主刀,开始自己动手解剖。
    学生们各自唏嘘不已,这几天他们都是强忍着心头的恐惧和不适在上课,单纯的观摩已经把他们快逼疯了,结果老师只给了两天的时间适应便让他们自己动手。
    于是在恭送走了恩师之后解剖室再次陷入哀嚎之中。
    借着学生休息的时候,姚燕语又要忙别的公务。
    现如今江宁城里排名前三的药商都跟国医馆签署了合作协议,国医馆提供给他们三到六张成药配方,然后以药方入股,在他们的生意里占据不同的股份。
    姚凤歌的仁济堂药房配制国医馆提供的六中成药,银翘丸,清心丸,补中益气丸,天王补心丸,清肝解郁丸,还有清热败毒丸。这六中成药是常用药,几乎是家具必备之物,这也是姚凤歌占据了先机先选进来的药方,为了这六张药方,她仁济堂药房三成的股份给了国医馆。
    是给国医馆,并不是给姚燕语。
    当初白彦崮还为这三成的股份心疼,但姚凤歌说得明白:“这三成股份让出去,仁济堂就是朝廷名下的药房了,这就等于没娘的孩子找到了娘,以后再也不用看地方官员的脸色了。想想那些商户为了能够安稳的做生意赚银子,哪家不都得让一二成的干股给地方官中饱私囊?而且真正的出了事儿那些人拿银子还不办事儿。如今我们这三成的股份不但换得了官府的庇护,还有独家秘方,莫说三成,给一半儿的股儿我觉得也划算。”
    白彦崮听了这话觉得也在理,而且国医馆现在就是一块活招牌。药房门口做一块匾额往门口上一竖:国医馆秘方配药。这就是万八千两银子不换的好事儿。
    有了仁济堂药房的示范,其他几家药商也纷纷上门,求爷爷告奶奶的想跟国医馆合作,然姚燕语为了保证药品的质量,对上门的药商严格审核之后选了另外两家合作,合作的契约签得相当详细,其中有一条就是要交一万两银子的保证金,并在官府登记备案。
    姚燕语上辈子虽然没做药商,但对于如何保护自己的利益还是细心研究过的,对于合作商的契约着实下了一番苦功夫。
    而且,她有心在江宁做成此事之后,便在全国各省如法炮制,把国医馆发展成大云朝最有钱的朝廷衙门,有钱以后她就可以以国医馆的名义买土地中草药,投资药场炮制药材,然后培养人才研发新药。建立起一个以医养医良性循环网络。
    他们这些从医者将不必去看户部的脸色,相反还能为朝廷创一笔可观的收益,医者的地位也将因此而大大的提高,不再是那些权贵眼睛里奴仆般的存在。
    这是一个实际而宏伟的想法,如果做好了,她姚燕语将名垂青史。
    国医馆的素心阁内,忙完了一些庶务的姚燕语靠在自己的高背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房门被轻轻的扣了两声,白蔻的声音从外边传来:“夫人,奴婢有事汇报。”
    “进来。”姚燕语缓缓地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
    白蔻推门而入,行至书案跟前,福身道:“夫人,侯爷回来了。”
    “哦?”姚燕语眼睛里闪过一丝询问。
    “侯爷是送这次海战之中江宁的烈士回来的,其中有苏家的三爷。”
    “……”姚燕语的双手情不自禁的握紧——他终于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姚燕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默默地愧疚。
    “夫人,回府吧?”白蔻看着姚燕语沉声不语,便小声提醒道,“据说侯爷明儿一早就得赶回去呢。”
    “回府。”姚燕语长长的吁了口气便恢复了正色,站起身来理了理衣领和衣袖,从容的出门而去。
    卫章这次回来一共带回了十四具尸体,都是在这次痛击海贼的战事中牺牲的勇士,当然苏玉祥除外。但苏玉祥沾了有个好媳妇的光儿,本就是逃兵的他也博得了一个烈士的头衔儿,虽死犹荣。
    姚燕语回府后并没见着卫章,他现在还在府衙跟知府交代公事,于是先去姚凤歌那边去瞧她。
    姚凤歌已经知道了消息,正在自己的屋里默默地给苏瑾月换衣服,而她自己身上早就穿上了一身素白绣银线兰花的裳裙。头上的首饰也全部换成了银镶珍珠的簪钗。
    “娘亲,为什么不许穿红色的衣裳了?”苏瑾月平日里最喜欢大红锦缎的衣裳,这会儿看母亲的眼圈儿是红的,虽然不敢闹脾气,但还是忍不住把心里话问了出来。
    “因为你爹爹没了。”
    “没了?”苏瑾月纳闷的问:“怎么会没了?爹爹不是大人么?”
    “没了,就是死了。以后月儿就只有娘亲了。”
    “死了?”苏瑾月睁大了眼睛看着姚凤歌,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跟我送给依依妹妹的小帅一样么?”
    小帅是瑾月送给依依的一只蟋蟀,过了霜降之后,草虫便到了自然死亡期,小帅自然也一命呜呼了。为此两个小丫头还伤心了好几天,把它埋到了后面花园子里的梅树下了。
    女儿跟父亲从小不亲姚凤歌是知道的,苏玉祥嫌瑾月是个女孩儿,而姚凤歌也不希望女儿看见她父亲那副颓败不长进的样子,所以很小苏瑾月便跟奶妈子搬去别的院落居住,一年到头除非逢年过节,小姑娘基本不会出现在苏玉祥面前。但她也完全没想到丈夫的死对女儿的影响这么淡,居然被她跟一只蟋蟀相比。
    姚凤歌正哭闹于女儿的淡薄无情时,外头丫鬟回道:“回奶奶,夫人来了。”
    “快请进来。”姚凤歌忙从榻上站起身来迎至百宝阁跟前。
    姚燕语已经进了门,见她已经换上了素服,便幽幽的叹了口气,劝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姐姐节哀顺变吧。”
    姚凤歌红着眼圈儿叹道:“我知道,这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姚燕语握住姚凤歌的手,看了一眼上前来行礼的瑾月示意她不要多说。苏瑾月渐渐地懂事了,一些事情到大人这里就该打住,不要让孩子留下不好的回忆。
    “给姨妈请安。”一身素白裙袄的瑾月上前给姚燕语行礼。
    姚燕语弯腰拉住了瑾月的手,低声劝道:“月儿乖,这几日多陪陪你母亲,要看着她好好吃饭,劝她不要伤心,知道吗?”
    瑾月点了点头,又仰脸看着姚燕语,软软的问:“姨妈,我爹爹真的死了吗?”
    姚燕语点了点头,说道:“是啊。不过月儿不要怕,以后姨妈和姨父都会保护你的,还有你大伯,二伯他们。”
    “嗯,我知道了。”苏瑾月再次点头,“姨妈放心吧,我会劝娘亲不要伤心地。”
    “……”姚燕语讶然,她还以为这小姑娘会哇哇大哭呢,还准备好了一堆说辞哄她,却没想到小姑娘对父亲的死如此淡漠。
    姚凤歌看见姚燕语诧然的神色,无奈的苦笑道:“月儿长到这么大,他都没抱过一次。算起来连宁侯爷都比他对月儿好。这也怪不得孩子。”
    姚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揉了揉瑾月的小脑袋,笑道:“姨妈来的时候依依正在房里闹呢,月儿帮姨妈去瞧瞧她,好不好?”
    “好。”瑾月痛快的答应着,朝着姚凤歌和姚燕语福了福身:“娘,姨妈,月儿去了。”
    姚凤歌点头看着女儿蹦蹦跳跳的出去,苦笑着对姚燕语说道:“悲剧吧?爹死了,女儿居然没事儿人一样。这不知道这个人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何须上辈子?他这辈子也没做什么好事儿。”姚燕语轻声叹了口气,拉着姚凤歌的手往里间屋里商议苏玉祥的丧事去了。
    关于江宁城这十几个烈士的丧事,江宁知府于洪烈也有自己的意见。
    现在海贼未破,战事依然十分紧要,烈士们的丧事应该风光大办,并且厚赏烈士家属,让全将江宁城的百姓们都来祭奠这些为了保家卫国而牺牲生命的英雄们。如此既能激励水师们奋勇抗敌,又能引起百姓们同仇敌忾的士气。
    卫章对这些事情自然没什么意见,只跟于知府交代了一下军饷的事情便回府去了。
    姚燕语早就叫人预备好了晚饭,卫章一进府门便有人报了进去,姚燕语带着凌霄和依依,身后奶妈子抱着凌浩和凌溱一起迎至内宅的影壁前。
    “侯爷回来了。”姚燕语微笑着轻轻一福。
    “父亲回来了,孩儿给父亲请安。”凌霄一躬到底,依依则学着她娘的样子行了个万福里。身后奶妈子和仆妇丫鬟们也齐刷刷的福身请安。
    卫章上前两步拉住姚燕语的手,目光扫过凌霄和依依,以及被奶娘抱着的一对小儿子,微微一笑,低声说道:“夫人辛苦了。”
    “侯爷征战在外才叫辛苦。妾身哪里辛苦。”姚燕语笑眯眯的打官腔。
    卫章对她如此做派感到很是惊讶,再加上分别了一个多月心里想的狠了,这会儿见她巧笑倩兮的样子,心里就跟猫抓似的,只想把闲杂人等都遣散了立马把人抱进卧室里去该干嘛干嘛。只是旁边有儿女在,都当爹当娘的人了,总不能再那般肆意。
    再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凌霄和依依两个小鬼,卫侯爷忽然觉得孩子多了也未必就是好事儿。
    忍着心里突突直窜的邪火,卫侯爷随着妻子儿女进了屋门。丫鬟先上前服侍着盥洗更衣,然后又奉上香茶。姚燕语等卫章喝过半盏茶后,便吩咐香薷:“传饭吧。”
    香薷答应一声,转身朝着屋门外拍了拍手,十二个青衣白裙蜜色外罩樱草色坎肩儿的丫鬟鱼贯而入,每个人手里提着一只八宝食盒。
    一道道菜肴摆上来,红焖羊肉,田七炖鸡,瓦罐焖鱼,香酥板鸭等等都是卫章爱吃的肉菜。
    卫侯爷这段日子在谁是军营里吃大锅饭,嘴里都淡出鸟来了,见了这些饭菜顿时食欲大增,伸手摸过筷子立刻开吃。
    见他动了筷子,凌霄才伸手拿起筷子来安静的吃饭。
    依依不愿跟奶妈子去厢房吃,也上前来凑热闹,见卫章吃的香甜,终于忍不住坏了‘食不言’的规矩,甜甜的问:“爹爹,外边是不是很苦?”
    卫章一愣之后立刻明白了女儿的意思。
    两岁的小娃娃正是学事儿的时候,这段时间姚燕语正教导女儿如何做一个淑女。所以餐桌上的礼仪规矩小丫头已经被耳提面命了很多很多次了。虽然她自己做的不怎么样,但却时刻忘不了找别人的错儿。
    姚燕语深深地吸了口气,瞪着女儿看了一会儿,直到小丫头不情愿的低下头去,她才吩咐旁边的奶妈子:“你们带着依依和凌霄去厢房用饭吧。”
    凌霄早就在依依说话的时候放下了筷子,此时听母亲吩咐,便规规矩矩的站起身来牵着依依的手告退下去了。
    姚燕语等孩子都出去了,索性也把旁边的丫鬟都打发了出去,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了夫妇二人。
    她拿起酒壶给自己和卫章各斟了一杯酒,轻笑道:“这杯酒算是庆祝侯爷打了胜仗。”
    卫章举杯跟她碰了一下,一口把酒闷下去后方轻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这一场虽然是胜仗,但也是惨胜。说实话,打了这么多仗,我还没这么窝囊过呢。”
    “若是比船坚炮利,大云朝闭关锁国这么多年,肯定比不过那些海上谋生的海贼,要我说这件事情若想彻底解决必须另想办法。海贼本就是大云朝逃去海上的百姓,打是打不完的。有效地办法应该是招安。”姚燕语说着,又给卫章倒了一杯酒。
    “招安?”卫章摇了摇头,叹道:“那些海贼在海上逍遥惯了,怎么肯服从朝廷的管制?再说,皇上现在雄心壮志,怎么可能主动议和?”
    姚燕语轻笑道:“要议和也是逼着海贼先议和,泱泱大国自然不能主动服软。所以这仗还得继续打。”
    “那不就是了。”卫章听了这话不禁笑了,抬手举起酒杯,说道:“行了,难得回来一次,你还说这些煞风景的话做什么。来,陪我喝两杯。”
    姚燕语依言举杯,一边陪着卫章喝酒一边换了话题。
    这些日子卫章一直在军营里风吹日晒的,皮肤粗糙了很多,也因为战事不顺的缘故,脸上多了一份沧桑,却更显成熟男子的魅力。姚燕语借着明亮的烛光和三分醉意,笑眯眯的瞄了一眼有一眼,觉得怎么也看不够。
    而卫章则一边喝酒一边纳闷,他觉得自己跟姚燕语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孩子都生了三个了,怎么这女人还跟初见时那样让他惊艳?
    随着时间的推移,世事变迁,她的脸上丝毫没有岁月的痕迹,只是眉目之间更多了几分自信和洒脱。
    偶尔她只那么淡淡的看过来一眼,他便会觉得胸腔里像是有什么要涌出来。那眼神便如绚烂的云霞掠过湖面,不过是刹那间的明艳,却足以掠走他的灵魂。
    她安静的坐在那里,宛如一个睿智的执棋者,似乎万事尽在掌控之中,或杀或伐,或战或和,或给予或掠夺,都凭她高兴罢了。
    一时酒足饭饱,卫章拉着姚燕语的手便要进卧室。
    “你刚吃了饭,还是等会儿再睡吧。”
    “谁说这会儿就睡了?不对,今晚都不睡了!”卫侯爷说着,弯腰把他风韵无限的夫人抱起来钻进了卧室。
    第二天卫章走的时候姚燕语还在睡。幸好她像是有先见之明似的给她的学生们放了两天的假,顺带连她这个老师也可以窝在家里睡个饱了。
    于知府把江宁城那几个烈士的丧礼办的很隆重,反正用公家的银子办公家的事儿,众人都喜闻乐见。
    只是苏玉祥的身份和其他的烈士不同,那些人都是平民百姓家的儿子,苏三爷则是定北候的胞弟。他的死讯姚凤歌已写了书信派人连夜送往京城,于洪烈为了讨好姚家和定北侯府也上了一道奏折替苏玉祥请功。而且奏折上他还找卫章联了个名。
    当然,于知府浸淫官场这么多年,自然不是吃一把米长大的,他在为苏玉祥请功的同时也为其他烈士表了一把功劳,希望朝廷能给予适当的表彰,以鼓励那些尚在水深火热中战斗的勇士们。
    半个月后,苏玉安和苏玉康以及皇上嘉奖的圣旨一起到了江宁。
    江宁这十多个烈士从原来的军职上各自升两级发放抚恤金,另外因为苏玉祥是云裳大长公主的嫡孙,又因战而死,所以皇上特旨封其妻姚氏为五品宜人,赏其子苏瑾宁县男爵位。
    姚凤歌带着苏瑾宁跪拜接旨谢恩毕,起身请传旨的公公偏厅奉茶。
    苏玉安和苏玉康方上前来询问姚凤歌关于苏玉祥之死的具体事宜。
    姚凤歌被姚燕语一再叮嘱,那件事情决不能再提起,苏玉祥就是战死的。姚凤歌也知道这事儿若是说漏了嘴会连累到卫章,所以她便把之前和姚燕语商议好的说辞跟苏玉安和苏玉康说了一遍。
    苏玉安不疑有他,苏玉康也只是摸着苏瑾宁的脑袋连连叹息。
    这么小的孩子没了父亲,就算有个五品的爵位又能怎么样?不过是一年二百石的俸禄而已。
    不过再想想那位三哥的为人,苏玉康又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三嫂定然会好好地教导这个孩子,再加上叔伯的帮扶,将来也定然能够撑门立户。
    关于烈士们的丧礼有了最好的结果,于知府在百姓里的声望又高了一层。姚燕语对这种沽名钓誉之事颇为不满,但这次受到实惠的是自己的姐姐也便没有说什么。
    县里的祭奠完毕后,苏玉安回京,苏玉康则负责带着姚凤歌以及孩子们一起送苏玉祥的棺木回祖籍安葬。姚燕语和苏玉蘅为他们打点了行礼送出江宁城,看着船只渐行渐远,逐渐混在江上来往的船只之中后,方和苏玉蘅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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