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赵勉先来,“这便是告诫我等善恶报应,祸福相承,善人行善,从乐入乐,从明入明。”
    禅师点点头,又去看顾相檀。
    顾相檀道,“我佛慈悲,发大乘心,普尽一切。”
    禅师又点点头。
    赵则则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禅师继续点头。
    而轮到赵界时,显然他的说辞最得禅师的意,赵界说,“便是让我等知晓兄弟情谊可贵,以后也要让枣推梨,兄友弟恭才是。”
    皇家之情最薄,禅师就是让他们要切记血脉连根,同气连枝,决不可为了身外之物同室操戈兄弟阋墙。
    最后,禅师看向赵鸢,又想知道他能说出些什么道理来。
    赵鸢本看着桌案上的白纸未动,觉察到满室的注目,这才淡淡抬起了眼皮。
    须臾,他道,“凡人转境不转心,愚人求佛不求心。”
    禅师脸色一变,呐呐道,“此话……怎解?”
    赵鸢道,“哥哥遭了难散了钱,便想到以前做的善事来,于是以德易德,拿过去换未来,这功绩到底为了救人而做,还是救己而做?还是只是死前同佛祖、死后对阎王讨价还价的筹码呢?”
    “弟弟有手有脚却不作为,等着有钱的哥哥来将养,哥哥生了病弟弟却把一切都寄托在虚妄的惦念上,一日一日耗费光阴,不知这些求神的时辰可以用来赚多少保命的钱了”
    “转了境遇,却转不了自己的命,求了神明却还是求不来真正的心,私心杂念贪生重利才是大多数人的本性,佛祖想必也知这道理,所以才按劳以报,强求不得。难道这不才是这个故事要说的吗?”
    此话一出,不止禅师惊愕难言,场内众人更是一时寂然以对。
    良久,赵勉才一拍桌子,大声喝道,“强词夺理,难怪佛祖言:佛看是佛,魔看是魔,说的便是你这样心胸狭窄,唯利是视的人!”
    赵勉这话明显失了分寸,有些重了。
    禅师也正想着该如何化解。
    赵鸢却又道,“既如此……愚看也是愚。”
    赵勉闻之勃然变色,眼睛一转,指着顾相檀道,“那么你的意思是,灵佛也是愚者喽。”
    顾相檀见自己莫名又被当剑使了,心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争斗
    “那么你的意思是,灵佛也是愚者喽。”
    赵勉说完,赵鸢只淡淡瞥了眼顾相檀,轻道,“这话可是你说的。”
    赵勉一呆,见顾相檀似有不快地皱起了眉,险些暴跳而起,继而又想到什么,硬生生地压了脾气,嘴角都气得抽搐起来。
    禅师见场面险些失控,忙寻了别的安神静心的佛经给大家念了,让众位少爷们顺顺气,好容易才惴惴不安地把这课对付过去了。
    晌午时分散了学,赵勉也不给旁人来劝的机会,直接拂袖而去,大家便以为这事儿也算揭过了,谁知出了院门却发现太子站在一顶蓝帷小轿前负手不语,身旁一个侍卫则满面厉色地问着,“谁这么恣意敢把轿辇停这儿,挡了太子的路!”
    按着礼数,回程的时候自然太子先走,太子不走旁人也没法走,于是学生们面面相觑,皆不敢言。
    国子寺造了有些年头了,读书人讲究俭以养德,而大邺皇族人又不多,于是这书院也未有多广阔,出院的长道不过三、四丈宽,但两台轿子并行则绝对容得下,眼下这顶青皮小轿正安顿在门边,也就掩了小半的道口,往日这位置也不是没有旁人停过,但太子却说出不去了,这里头的意思傻子都明白。
    蓝帏小轿的轿夫刚要来挪,赵勉却面露不耐道,“这么没规矩,砸了吧。”
    他带了两个侍卫,一个陈彩,一个是和陈彩差不多年岁的严梁,听着太子吩咐,陈彩当下没动,但是严梁则手脚利落,也不管四面惊骇,喏声应了直接就跨步上前。
    然而他才要行动,那头就传来一声冷喝,“大胆!谁敢动六世子的轿子!”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行人正缓缓行来,走在最前的便是赵鸢,身边则跟着赵则,而方才出声喝阻的是随在后头的侍卫毕符。
    严梁一顿,抬眼去看太子。
    赵勉眯起眼,气极反笑道,“我还当是谁这么不懂规矩,原来是堂堂的‘六世子’啊。”
    任他刻薄相向,赵鸢却一眼都不看赵勉,径自朝着小轿走去,明显打算就此离开,临到近前却被赵勉伸手拦住了去路。
    “我说你可以走了吗?”自己都没走,赵鸢竟敢走在他前头?赵勉险些说出“你想造反”这样的话来。
    赵鸢终于微微侧过了脸,他比赵勉还要高上一些,但是却看着更瘦,似有些单薄,身姿挺拔面若冷霜,眉眼轻转间如薄锋舞动,寒光流出。如此距离,一言未发,那气势却把赵勉给完全压了下去,看得两旁人都有些惊讶。
    赵勉自己当然也感觉到了,他甚至被赵鸢的眼神看得心头一悸,然而这不忿也越发的重了,他平日被赵界那孙子看低一头已经够憋屈了,如今乡下来的空名世子也想骑在自己头上?赵勉觉得他现下这一口气要是不出,以后怎么在人前立足?怎么治国杨威?
    所以当下便做了决定。
    “严梁,我方才说得话你当耳旁风了吗?”赵勉咬牙道。
    “奴才不敢!”
    严梁接了吩咐,立时便又要动手,然而这手才抬起,便被人从后头一把架住了!
    回头一看,是牟飞。
    “赵鸢,你好大的胆子!”赵勉见此,似有些不敢置信,赵鸢竟敢和他动手?哪怕有侯炳臣撑腰,这也能治他个欺君罔上之罪!
    赵则要说话,一边的毕符微侧过身将他挡下了。
    赵鸢不语,赵勉则狠狠瞪着他,两人这般僵持,那边的护卫却已过起了招。
    严梁作为太子护卫必然经过一番磨砺选拔,身手在宫中算不得数一数二,但出类拔萃自是肯定,他能觉出太子这次是真气到了,不把眼前这小子收拾掉难消心头之恨,于是下手便没留情面。
    然而,拆了几十招后严梁却发现,牟飞虽年少力浅,但行动起来却迅如流风,来来回回彷如足不点地,自己就像被他绕着玩一样半分都捞不到好处。一来二去,察觉到太子的气息也有些急了,偏偏陈彩一直未有动作,于是严梁心头下一动,随手从地上卷了根树枝便向牟飞扫去。
    牟飞不急不躁地避过,原以为严梁下一招必是要换一个地方打,谁知,严梁手腕一转,那树枝竟直直朝着赵鸢背后飞了过去!
    虽不过只是一条树枝,但那一瞬间牟飞和毕符都纷纷变了面色,在外这么些年,赵鸢安危自是他们心头大患,无论是大是小,是什么东西,只要会伤了主子,他们皆不允许!
    于是,即刻,“铮”的一声轻鸣响起,一道冷光而过,树枝在半道便被正中切割阻断!
    而严梁并非真有胆袭击赵鸢,不过是想引得牟飞分心,再对其进行偷袭下手,却不想,牟飞解决了树枝后,察觉背后来人,直直回头便用手中利器朝严梁挥了过去!
    顾相檀走得缓,同释门寺的禅师说道了几句才出了学堂,一从回廊绕过便听得外头响起拳脚相交之声,他一怔,忙加快了脚步。然而出了内院的门看见的就是一根树枝自严梁手中脱出朝赵鸢飞过去的画面。
    顾相檀胸口一跳,紧接着牟飞就拔了剑!
    不过电光火石之后便传来严梁的闷哼,同时一个物事也自他的手中划过一道弧线,直直落到了顾相檀面前。
    众人先是瞧得严梁手中一片猩红,再听他嚎叫,这才去看地上那东西,竟是一截血淋淋的断指!
    立时所有人都被吓住了。
    顾相檀的袍角溅到了两条鲜红的血渍,那截指头就落在了他的脚边,他低头看了看,又抬眼瞥向赵鸢,赵鸢也在看他,两人视线在空中一瞬相交。
    下一刻,顾相檀垂下眼,双脚一软,缓缓倒了下去。
    苏息忙从震惊中回神叫道,“公子、公子……你没事吧!”
    这一下原本看热闹的人也顾不得那头了,全涌到了近前,一时场中响起一片杂乱声,反倒真正受伤的严梁无人问津了。
    “灵佛受惊了,灵佛受惊了!”
    “快传太医……”
    “来人啊……”
    顾相檀并未完全昏厥,他只是脸色苍白,口中不停地诵念着阿弥陀佛,显是被吓得不轻。
    赵勉也知闯了祸,立时跑过来就要查看,然而有一人的脚程却比他更快。
    赵鸢迅速上前排开围观的众人,蹲下身将顾相檀稍稍查看了一番,见并没有摔到哪里,不过还是伸手自他腿弯和后腰处轻轻一捞,把人直接抱了起来。
    苏息和安隐瞧见是他,自然没有阻拦,反而暗松了口气,任赵鸢抱着顾相檀在前,自己随在了后头。
    赵勉当然还想说道,陈彩在此时对他附耳低语,“殿下,我们还是先一步去见皇上吧……”
    赵勉一想也对,今天这事儿看来是压不下去了,那自己必是要赶在赵鸢之前告知父皇,也好做应对。只是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赵鸢把人带走,赵勉还是各种不爽,他瞥了一眼还在那儿要死不活的严梁,恨恨地在他背上踢了一脚,眼不见为净地对一边呆愣的小太监道,“把他给我先弄走,看看手还接不接的起来。”
    接着一转身便上了一旁的轿辇里,也忘了方才责怪路窄走不得了,让轿夫越过赵鸢,当先跑到了前头,朝着紫微宫去了。
    这边赵鸢抱着顾相檀上了轿子,本想把他放到一边,但瞧见顾相檀的手紧攥着他的前襟,赵鸢顿了下,还是返身坐了,把顾相檀放在了自己的腿上,吩咐起轿,去太医院。
    顾相檀却在此刻轻道,“回须弥殿就好……”
    赵鸢低头瞥了他一眼,见这人脸色还是白的,脑袋埋在自己的胸口,只露出一小片光洁的额头来,看着真是可怜得紧,但当日自己中毒时的惨象可比方才那一截小指看着可怖骇人得多了,也没见顾相檀有什么怕的,还日日与自己同吃同睡,不过两条血线就能把他吓住了?
    赵鸢没说话,任顾相檀倚在自己的怀里,感受着那清浅的重量。
    这么近的距离,顾相檀能自赵鸢的身上嗅到一种幽幽的香味,他知道,那是玉簪花的味道。
    深深吸了口气,顾相檀透过浮动的窗帷瞧着已到了须弥殿门外,轿夫缓缓落了轿。
    忽听赵鸢在头上轻道,“这事儿你莫要管。”
    顾相檀一顿,抬起眼皮睨了赵鸢一眼,那眼中隐含着些嗔怪之色,只是极淡,继而推开他,也不要人搀扶,径自下了轿辇。
    殿外,太医竟已拿了药箱侯在那儿了,见了顾相檀忙急急随着进了殿。
    赵鸢直到瞧着那人消失在门内,垂眸想了想,这才返身坐上轿子离开了。
    ☆、德行
    赵勉去了紫微宫便把方才发生的事儿重新说道了一番,在他嘴里自然变成了赵鸢目无尊卑、寻衅滋事、不知礼教,还企图对太子动手的结果。
    宗政帝始终默默听着,到后头脸色则越来越差,待赵勉说到灵佛被惊得摔倒了时,宗政帝终于忍不住抬手便拿起桌案上的砚台砸在了赵勉的脚边!
    “糊涂东西!”
    赵勉一惊,刚要反驳,宗政帝便恨恨地站了起来,指着赵勉身后的陈彩道,“你说,朕要听实话,敢有一句假的,便是欺君!”
    陈彩想是料到会有这结果,顿了顿,开了口表述了经过。
    自然,太子在侧,他还不至于全把台给赵勉拆了,只是大致把过程说了下来,且用词委婉谨慎,却仍是听得宗政帝大为光火。
    自己的儿子什么模样他能不清楚么,这事儿必定比陈彩所言还要更没有分寸,宗政帝瞪着赵勉险些气得头上的旒冕都要歪了。
    他深吸两口气,冷声对孙公公道,“严梁,国子寺斗殴,罚五十仗,摘去一等护卫之职,降为禁军侍卫,三年内不予升迁。”说完又看向陈彩,“随扈太子失职,罚三十仗,即刻领了。”
    陈彩一怔,磕头谢恩,随着孙公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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