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也是机灵,忙压低了声音:“看见了,是相国大人。”
    果真是仲戌良?
    “那小铺是做什么的?”
    小厮道:“是汪记的铺子,卖香烛的。”
    香烛店?仲戌良去那里做什么?
    ……
    这边瞿光才走,赵勉越想越觉着他说得不错,于是带了陈彩就往紫微宫去,然而才走到半途远远就看见两顶青呢小轿行了过来。
    赵勉认出了外头随着的两个仆从,哼笑了一声,让人落了轿。
    太子在前,怎么该是要来打声招呼见个礼的,可是等了半晌就是不见人出来,赵勉怒了,直接掀帘跨了出去。
    “这是谁呢?也不看着路,挡在前头是为何?”赵勉走到跟前,放声道。
    没片刻,其中一顶轿子上终于下来个人,是赵则。
    赵则瞧见赵勉还算懂礼,恭恭敬敬地对他拱了拱手,叫了声“殿下”。
    赵勉却看向另一顶轿子:“莫不是就你一个人在?”还有一个是死的么?
    赵则说:“是我六哥,不过他今日身子不爽,腿脚又不方便,太子殿下请见谅。”
    “不方便?摔断了腿也就罢了,这是连脑子都摔到了么,身子不爽倒还有力气往宫里跑,那便是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吧。”
    他这话说得实在不客气,赵则当下就变了脸色。
    赵勉却不管,以前他还要顾忌着侯炳臣的意思,千万般的忍耐,如今侯炳臣都这幅田地了,这两个人拿什么再来同自己趾高气扬,他等出这口恶气可是等了很久了。
    “我们是来探望灵佛的,太子殿下若是要怪罪我便替六哥给您陪个不是吧。”近些时日在两位副将手下的一番磨练已让赵则通晓了不少道理,加之三哥出事,神武军营中的气氛他可是日日都看在眼里,如今面对赵勉如此猖狂,赵则竟然硬生生的把这口气忍了下去。
    可是他的退让换来的却是赵勉的冷冷一笑:“陪不是?我可不敢当,不过你若真要赔罪,我也给你个机会,给我磕个头就走吧。”
    赵勉是君,赵则是臣,这个头也并非完全磕不得,但是赵勉平日哪里有半个储君的样子,加之他如今这鄙夷不屑的态度,若是赵则真跪了,怕是神武将军的脸都要给他丢尽了。
    所以,赵则不会跪。
    他不跪,赵勉自然没完:“看来这宫里真是半点规矩都没了,一个个都把自己当这里的主子了,神武将军平日也不知晓怎么教你们的,哦,对,我想起来了,他该把时间都耗到那个歌姬的身上了吧,为她断了只手都愿意呢。”
    此话一出,赵则终于憋不住了,可是不待他上前,另一边的轿帘忽的被掀了开来,赵鸢缓缓地走了出来。
    赵则见此忙转身去扶他,赵鸢却摇了摇头,示意无妨。
    他本就云鬓浸墨,肤白若雪,然而此刻那张脸却仿佛透明一般,连薄薄的唇都只剩了浅浅的红,瞧着风一吹就要倒了,偏偏那双眼却仍是冷厉深重的,不过只看了赵勉一眼,就把他看得一下子定在了原地。
    此时,陈彩小心地凑过来对赵勉道:“殿下,六世子瞧着,的确不太舒服的样子。”
    他不说这句话也倒罢了,一说更让赵勉跳脚了。
    连个身边的狗|奴才都帮着一个外人,自己还想保荐他升迁呢,不是养了条白眼狼了吗?
    “人人一句身子不爽,这天下的礼法便都不用守了吧,你说说他们何时见了我有过一次规矩了?嗯?”
    赵勉红了脖子,忽的抬手道:“你去,让他们都跪下!”
    陈彩一怔,瞧瞧满脸怒气的赵则,又瞧瞧没有表情的赵鸢,不动。
    赵勉火上心头:“好啊,好啊,这一个个都要反了是吧,看来你是忘了田梁的下场了……你不去,我自己去!”
    说罢,竟然反手抽了陈彩腰间的佩剑就往赵鸢和赵则冲去。
    ☆、垂危
    赵勉做事一向不经大脑,他也没想好到底要如何,只想让赵鸢好看,把脸丢个尽,把他的气焰压下去就行,所以欺近了上去才觉得手里这佩剑无用武之地,但是放下不行,丢了更不行,于是就想着往赵鸢身上挥一挥,灭灭他威风也好。
    然而赵勉这么一动,牟飞和毕符自然不干,忙要来挡,若是像之前的田梁一辈,和他打起来也倒罢了,但是赵勉的身份在那里,就算太子再荒唐蠢钝也是轮不到他们下人来动手的,一旦和主子对上,这结果可就说不好了,到时怕是连赵鸢也保不住他们。
    所以赵鸢不会让牟飞和毕符吃这个亏,他刚要开口让他们住手,忽的就觉胸腹一疼。
    赵则说赵鸢不适的话倒不是搪塞赵勉,赵鸢这几日的确有些抱恙,偶尔胸腹闷痛,头脑也有些热,除此之外却无其他异样了,府内所有人的心思都在侯炳臣上头,羿峥日日都在琢磨着怎么治愈将军的手,赵鸢原本连药都懒得吃,但是他那脸色瞒不住人,最后还是被赵则知晓了,便硬寻了太医来给他诊了脉,结果说还是脚伤引起的炎症,开了两个方子服下去无甚效果,赵鸢也就随它去了,休养了两天下来今日似乎好些了,于是就迫不及待地和赵则一同进宫探视顾相檀来了。
    没想到此刻那疼痛竟又愈发剧烈了,一时让冲到眼前的赵勉在赵鸢眼中都变成了模模糊糊的重影,喉咙口微痒,不由轻轻咳嗽了起来。
    赵勉这剑才刚抬起,就见赵鸢整个人猛然一怔,继而“噗”的一声后,晃了晃,直直倒了下去。
    “——六哥!”
    直到赵则的惊叫响了起来,赵勉才回过神,他手指一松,铮亮的宝剑“咣当”落了地,再去看自己的胸前,竟染上了一大片赤红的鲜血,是方才他亲眼瞧见从赵鸢嘴里喷出来的。
    而此刻的赵鸢已是虚软的瘫在地上,面如金纸,毫无动静了。
    赵则吓得呆了,牟飞也随着一脸无措,还是毕符冷静,三两步扶起人事不知的赵鸢就道:“快回府,找神医诊治少爷!”
    看着那些人如一阵风般心急火燎地刮远了,赵勉片刻又茫然又惊慌地对一旁的陈彩道:“本、本宫的剑……可还没碰到他啊……是赵鸢自己倒下去的,不、不是我……”
    陈彩紧蹙着眉,听得赵勉的话,还是安抚道:“应是和太子殿下无关,六世子怕是哪里受了伤了……”
    ********
    顾相檀倚在窗边小憩,安隐一推开门,顾相檀就睁开了眼睛。
    安隐上前想要关窗,顾相檀不让。
    安隐道:“公子才好些,吹了冷风受了凉怎么办?”
    顾相檀摇摇头:“关上有些闷……”
    安隐无法,端了手里的药碗给他:“那公子快些把这药喝了吧,这可是神医开得方子。”
    顾相檀瞥了眼那乌黑的药汁,虽说比起宫里太医熬的那些味道有所不同,但药哪里有好喝的,顾相檀瞧着总是兴致缺缺。
    安隐知晓他在想什么,不由道:“神医可是六世子亲自请来的,公子服下后好没好,我们总要给他回个话,公子可别让我们不好交代啊。”
    听他说起赵鸢,顾相檀忍不住笑了:“这都是哪儿学来的,苏息教的吗?让他进来,我给好好训训。”
    安隐板着脸:“行,公子先喝了药,我马上让他进来听您的训。”
    话才落,苏息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公子寻我做什么呢?”
    顾相檀看了看他身后:“衍方呢?还没回来吗?”因着怎么想都不放心,顾相檀还是让衍方去将军府走了一趟,探视一下侯炳臣,再问问赵鸢如何了。
    “没呢,出去有一会儿了,莫不是去哪儿遛弯了吧。”
    “你以为人人像你似得。”看着顾相檀喝了药,安隐把碗收了,又去铺了床:“公子睡一会儿吧,醒了,衍方就该回来了。”
    顾相檀起身走了过去,想了想还是道:“别等我醒了,衍方一回来你就喊我。”
    ……
    顾相檀这一睡下去,迷迷糊糊间似是做了好几个梦,有上辈子的,也有这辈子的,交互穿插在一起,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到后来顾相檀自个儿也有些分不太清了。
    只记得最后一个场景似是在太|祖祭礼时,不过才三岁的自己被一个大些的孩子不察绊了一跤,那一跤跌得极狠,在梦里顾相檀都觉得自己的鼻子快要摔没了,对面那孩子却仍是无动于衷地站着,不顾自己的哀声痛哭,板着一张像是仙童般的脸还冷冷道:“别欺负我弟弟……”
    顾相檀觉着委屈的不行,自己明明是瞧见了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想和他一起玩,怎么就是欺负了,谁晓得这家伙一上来就把自己绊倒了。
    顾相檀于是向爹爹哭诉,爹爹只心疼地给他擦脸,可是脸上那血怎么擦都擦不完,最后甚至染红了帕子,染红了爹爹手,自己的衣裳,还把那绊自己的人一起染红了,最后哗啦啦地蔓延成片,整个梦中都被鲜血所浸没了……
    顾相檀吓得猛然睁开了眼!
    屋内已是点起了烛火,门外有人在小声的说话,顾相檀撑起身,叫了声安隐。
    安隐忙进门,顾相檀问:“可是有人来了?是衍方吗?”
    安隐摇摇头:“是溯少爷来了。”
    顾相檀皱起眉:“衍方怎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
    安隐道:“要不要再派人去打听一下?”
    顾相檀抚了抚胸口,心还是跳得很快,想到那梦,他觉着万般的诡异,他竟然梦到了小时候,不是在鹿澧,是更早更早的时候。
    就像那一日赵鸢回到大邺时,顾相檀对宗政帝所说的那般,他和赵鸢的第一次见面并不在那荒郊小院,而是在京城,顾相檀那时才三岁,赵鸢也就六七岁而已,那一年宗政帝刚登基,所以祭天祭太|祖,只是具体的情形顾相檀年岁太小早就忘了,还是之后和对方无意中说到才把这一茬想起来的,之所以他还记得赵鸢,就是因着对方让自己摔了一跤,听爹爹说,那时自己留了很多血,还差点破了相。
    只是怎得现下却无缘无故做起了这样的梦,还有梦里那么多的血……顾相檀越想越不安。
    不过他还是对安隐道:“不用了,再等等吧,另外,让赵溯去前厅吧。”除了衍方,他身旁没什么可以派出去打探的人了,须弥殿的,顾相檀是一个都不信。
    顾相檀穿戴整齐进了前厅,赵溯已是等着了,顾相檀对他浅笑了下,在桌边坐了下来。
    正是晚膳的时候,安隐端了粥来,顾相檀让赵溯一起用,话说出去,却见赵溯正看着自己似是出神。
    顾相檀莫名:“怎么了?”
    赵溯一愣:“没,无事,我只是瞧着灵佛的脸色比前两日好些了。”
    顾相檀道:“应该是药正好对了症吧。”
    赵溯问:“灵佛今日没有出过门吗?”
    “没,本想去国子寺的,但是有些疲累,再等等吧。”要是往日,顾相檀还能打起精神和那些人对付对付,加上他的确该去探探赵界的口风,不过顾相檀这几天太累了,赵鸢又不在,他实在不怎么想瞧见那些人。
    赵溯“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顾相檀瞥了他一眼:“外头可是有些什么消息?”
    赵溯顿了下,摇头:“无非就是那些,皇上和三王都各自忙着呢。”
    顾相檀搅着碗里的粥:“我总觉着这事儿没完。”
    赵溯笑道:“灵佛别多虑了,三王只要不死,本就完不了。”说着把面前的菜往顾相檀推了推,“灵佛还是要多顾念着自己的身体些。”
    顾相檀迟疑了下,还是舀了一勺粥,刚要放进口中,安隐急急地走了进来。
    “怎么了?”顾相檀看他脸色有些不对。
    安隐张了张嘴,又看了眼赵溯,低声道:“太子派身边的侍从给您送了些补身的东西。”
    顾相檀对上了安隐的眼睛,点点头:“让他放那儿吧。”
    安隐道:“这个……说是太子带了话来吩咐,要亲自对您说。”
    顾相檀皱了眉,无奈地起身,对赵溯说:“我去看看。”
    赵溯自然颔首,俯身把顾相檀恭敬地送了出去,回头看着桌上一口未动的清粥,眸光一闪。
    而顾相檀一出去就快步往前走,问道:“是陈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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