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越扯越远,付双成却不能不回答:“前些年,蒋家没落了,蒋晨东流落民间。赶赴西域途中,到了我家乡时没了盘缠,做过茶楼里的伙计。我去茶楼的时候,对他很是无礼,他记在了心里。后来他经商,又去过我家乡借故找到我,我那时家境还好,对他的态度还像是对待奴仆一般。与他诸多不快,都是在那些时候发生的。”
    顾云筝眯了眸子笑了。付双成以前是颐指气使的大小姐,如今是性情孤僻自以为是的女子,是真入了蒋晨东的眼,还是真着了蒋晨东的道?
    ☆、第050章
    敛起思绪,顾云筝唤春桃,问道:“燕袭过来了没有?”
    春桃回道:“过来了。”
    “让他进来。”
    “是。”
    付双成神色忐忑起来。
    见到燕袭,顾云筝问道:“我丢的东西,你找回来没有?”
    “回夫人的话,已经找回。”燕袭将两件首饰递给春桃。
    顾云筝指了指付双成,“还是让她看看吧。”
    付双成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呼吸都不复平静。
    顾云筝端茶送客,“都下去吧。”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管家过来了,神色凝重,“禀夫人,三夫人那边出了大事。三夫人这两日去寺里上香,因路途远一些,两日一夜不在别院。就是这期间,林家三小姐出了事,被别院中一个色胆包天的家丁辱没了清白。”
    “……”顾云筝脑子有些乱,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想了片刻才问道,“三夫人回别院了没有?”
    “回了,此刻正带着林三小姐往府中赶来。”管家叹息一声,“三夫人早回去一会儿的话,林三小姐也不至于出这种事……唉……”
    “这不是小事,快去通禀侯爷。”
    管家称是退下。
    三夫人过来的时候,神色依然平和,若不是偶尔看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焦虑,旁人真会以为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林雅柔裹着件斗篷,面目早已哭得红肿不堪。
    三夫人落座后,对顾云筝道:“她是怎么也不能再在我那儿住下去了,心绪欺负太大,闹得厉害。四弟妹暂且再收留她几日可好?”
    “三嫂这是哪里话。”顾云筝唤人将林雅柔带去她原来住过的院落。
    三夫人等林雅柔走了,才说起白日里的事:“我回到别院,就看到下人们都慌慌张张的,说出了人命,起先还以为是我三妹寻死觅活,到了她房里才知局面已经无法收拾。我三妹周身不着寸缕,那狂徒喉间插着一根银簪,我去的时候刚断气,满床的鲜血……真不知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别院里的人都是跟随我的老人了……我也顾不上其他,径自带着人过来了,出事的那间房命人看着,谁也不能进去,侯爷若是要找人查看,也不会全无头绪。”
    三夫人真是与寻常女子不同,话里话外只说事情经过,不曾显露心绪,更不曾为林雅柔叹惋。而末尾的话,让顾云筝听得一头雾水。
    三夫人见顾云筝现出狐疑,道:“我娘家因为与后宫的人过从甚密,前些日子被发配边疆了,我三妹听说之后,每日里出尽法宝与我哭闹,也不知是因为家族遭难哀伤还是怨恨什么所致。人在这样的情绪下,行径难免反常,做出什么糊涂事也是在所难免。我……”迟疑片刻,才出言恳求,“我只望不论怎样,侯爷与四弟妹都不要将此事声张出去,若是闹得人尽皆知,我三妹必是一生都抬不起头来,到了那种地步,她可就真要死在我面前了。终究是为人儿女,我也怕家中爹娘记恨——在我宅子出的事,我是难逃干系。”
    顾云筝立刻保证道:“这一点你只管放心,我便是再不懂事,也不会让外人得知这件事的。”随即又思索片刻,“你今日就在霍府将就一晚,想来侯爷明日就赶回来了。再有,你就别回别院住了吧?”宅子里闹出了人命,可不是谁都能接受的。
    三夫人却是淡然一笑,“多谢你这番好意,不必了。若是忌讳那些,你在霍府早就住不下去了,从这儿撒手人寰的,这些年可不少。今夜我自然是留在这里,等侯爷回来做出安排我就回去。”
    顾云筝点头一笑。
    第二日一早,霍天北与蒋晨东、郁江南赶回来了,三个人到了正房厅堂,命人将三夫人、林雅柔请过来说话。沈燕西闻讯也赶了过来。
    三夫人仍是复述了自己所知的事情的经过。
    林雅柔则是一直哭个不停。
    霍天北吩咐徐默去安排人手到别院查看,随即对林雅柔道:“先别哭了,说说是怎么回事。”
    林雅柔抽泣了好一会儿才能出声回话:“因着家人被嫔妃连累发配边疆,我这几日心里难过的厉害,又怪大姐每日里逼着我吃斋念佛。趁着大姐不在家,用金银首饰收买了那个家丁,让他给我弄些好酒好菜,不过是想借酒消愁。谁知道……兴许是我醉后言行无状,让那家丁起了色心……先是陪着我喝酒,后来……竟是玷污了我的清白……我这一辈子就这么被他毁了……我恨得厉害,一时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就、就把他杀了……”说到这里,打了个寒颤,眼中又滚落下豆大的泪珠,她到了霍天北近前,跪倒在地上,“侯爷,我已经变成了这样,你收留我行不行?我无处可去,又被人糟蹋了,已经没了出路,你让我留在府中,我什么都不求,只要一个栖身之处……大姐也不能护我周全,又是个心狠的……侯爷,我也只能求您收留了。”语毕,又失声痛哭起来。
    顾云筝听着林雅柔语无伦次的哭诉,知道自己应该心生同情,一个女子出了这种事,无动于衷的话就是冷血了,可她却无法做到,而且感觉林雅柔要霍天北收留才是她哭诉的重点。
    霍天北还没做出反应,沈燕西已先一步去扶起了林雅柔,安抚地拍着她肩头,柔声哄道:“你这傻丫头,天北当然会收留你,这根本就不用说。不哭了,不哭了啊。”
    郁江南也在一旁道:“天北,就让雅柔在府中住下吧?”
    只有蒋晨东一言不发。
    霍天北颔首,道:“理当如此。”
    林雅柔便又哭着道谢。
    顾云筝冷静旁观,见蒋晨东若有所思地看着林雅柔,另外三个男人眼中多多少少透着同情怜惜。
    看起来,绝大多数的男人都是如此,会不自觉地同情遭遇不幸的女子,愿意出手相助。能始终保有怀疑、冷静的男人太少。
    到了午后,三夫人与霍天北说了一会儿话,含着歉意将林雅柔交给他照顾,得到允诺后回了别院。
    兄弟四人去了林雅柔的院里,当然不是再追问那件事的细节,而是和她说说话,试着帮她缓解如今至为悲痛的情绪。用饭时,四个人也陪着她。
    连续几日皆如此,甚至于,有两次深夜时分,林雅柔房里的丫鬟过来请他,说小姐从噩梦中醒来,身子发热,神志不清。霍天北情愿与否,因着三夫人的嘱托,也只得前去。
    顾云筝想理解,想同情,想认同林雅柔如今这般依赖霍天北,可是想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一回事。偶尔也自嘲,大概是天生冷血,否则怎么会反感林雅柔近日种种行径。
    这样的日子并非几日就结束,霍天北开始每日去总督之后,晚间回来也还是会被林雅柔请到房里用饭。
    他慢慢地也开始不耐烦了,这日回房更衣时问顾云筝:“你与章嫣不能去陪陪雅柔?”
    “不能。”顾云筝语带轻嘲,“她看到我们就哭,说她怎么就那么倒霉,还没出嫁就成了残花败柳。我们这么幸运的人,不好意思出现在她面前让她感伤。”顿了顿,又补一句,“你见到她的时候叮嘱她一句,别口口声声说起她被人糟蹋的事——哪日她自己把这件事抖了出去,算是谁的过错?”
    霍天北蹙了蹙眉,“总让我陪着她也不是那么回事。”
    顾云筝失笑,“是你答应要妥善照顾她的,别人帮不上忙。”
    “我怎么觉得你说起她的事态度很不对劲?”霍天北问道,“不会是还记恨着上次她带熠航走的事情吧?”
    “没有。”顾云筝丢下两个字,拿出怀表看了看,“快去她房里用饭吧,别等着她让人来请了。”
    霍天北察觉出她像是在闹情绪,笑着开解:“她是怎么回事我跟你说过了,先前也是为云凝办事——云凝不是你先前尽心竭力帮衬的人么?说起来她也不算做错过什么。就算是我不顾及三哥生前对她很好,只说三嫂,三嫂这么多年也没求过我什么事……”
    “我知道,你去吧。”顾云筝起身就走,“我去熠航房里用饭歇息,你只管好生陪着她。”
    霍天北不由蹙了眉,“你这是什么态度?”
    顾云筝不理他,径自出门,在熠航房里用罢饭,唤来燕袭说话,“这么多天了,林雅柔的事有眉目了么?”
    燕袭歉然笑道:“三夫人那里一直也没人留意,是以查问何事要费些功夫,不过已有点头绪了。别院两个下人说,死去的那名家丁在事发前去过醉仙楼两次,在三夫人去寺里上香之前,便不时与林雅柔交谈几句——三夫人其实只是让林雅柔在后院吃斋念佛,不是将她整日关在房里。”
    这样说来,此事是与祁连城有关,还是与云凝有关呢?家丁的死也有些蹊跷,林雅柔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能将一个大男人杀死?况且又不是从未谋面的狂徒,在出事前分明是算得熟稔的。她喃喃低语:“看起来,这件事另有玄机。”
    燕袭道:“依属下猜测,这件事怕是林雅柔无中生有,杀死家丁的人,恐怕也不是她。”
    顾云筝也是这么怀疑,此刻却报以苦笑,“即便是我认同,别人也不能认同。名节之于一个女子是多大的事?谁也不能相信林雅柔会自己往头上泼这样一盆脏水。”
    “可她失了名节的事,也只有府中这些人知情,外人不会知道,她想嫁人并非难事。”
    顾云筝笑容愈发苦涩,“口说无凭。”
    “属下尽力去查。”
    “辛苦你了。”顾云筝打量燕袭两眼,见他与以往并没什么不同,丝毫也不因身份大起大落而沮丧,笑容中有了真实的愉悦,“你倒是心宽,从将领到小厮,居然一点沮丧都不见。”
    燕袭坦然一笑,“不瞒夫人,属下不图名,只图利,仕途也不是我这种人能走下去的。”
    “你看得开就好。”
    燕袭走后,顾云筝犹豫着要不要去信给祁连城询问此事,很快就打消了这念头。不算什么大事,就算是再觉得蹊跷,也没必要再和他联系。
    与熠航歇下,看着他入睡之后,想到霍天北,心里是真不痛快。自己的夫君,却被妯娌的妹妹整日里霸占着,若是和他闹,他一定会说自己一点容人之量也没有。能怎样?随他去吧。若是情形愈演愈烈,他只因为对寡嫂的一句承诺冷落她,她也只能对他敬而远之。
    随后几日,霍天北没有回府,白日晚间都留在总督府,也是不想回府之后陪着林雅柔却冷落了顾云筝。
    但是这并不能让他落得清净——林雅柔每日央求着沈燕西和她一起前去总督府,便是在总督府后院闲坐,也要耗上一半日。到了晚间,自然而然地与霍天北一同用饭。
    是为此,顾云筝看到沈燕西便是一肚子火气,面上只当是没看到这个人。
    沈燕西因为上次付双成的事对她心怀歉疚,只当是她也还在为那件事生气,每次也只是尴尬地一笑。
    顾云筝陪着熠航的时间越来越多,熠航嚷着要养只猫,她没多想就同意了,让连翘去买了一只白色的小猫回来。随后引发的情形让她头疼不已——猫狗相见都会炸毛,肥肥只要看到小猫就会追赶且叫个不停。
    她与熠航商量,“我们还是把这小猫送回去吧?不然肥肥每日都会很生气。”
    熠航特别为难,“可是,肥肥、小猫我都很喜欢,怎么办呀?”
    “那你不觉得吵么?”
    熠航点头,“是很吵,可我还是舍不得。”又央求道,“就算是要把小猫送人,也等过几天再送吧,我再和它玩儿几天。”
    “那——”顾云筝想了想,“这几天我就把肥肥带回我房里去,小猫留在你这儿。过几天,我们看看章嫣姑姑喜不喜欢猫,她喜欢的话,把猫养在她院子里,你也可以时常过去看它。”
    熠航对此再赞同不过,欣然点头。
    顾云筝把肥肥带回房里当天,霍天北回来了。她先是懊恼怎么会这么巧,随即又是抿唇轻笑,将肥肥抱在怀里哄着。
    霍天北一进门,看到这情形,拧着眉转身就走,到了厅堂又折回到东次间,“你给我过来。”
    顾云筝抱着肥肥到了东次间,忍着笑,目光狡黠地看向他。原以为他会径自拂袖而去,他却还是进门来,本来是有些失望,可看到他被气成这样却也是美事一桩,乐得享受。
    霍天北用嫌弃到无以复加的眼神打量着她和她怀里的肥肥,“谁准你把这东西养在房里的?”
    顾云筝笑容和煦,“熠航忙着养猫,我帮他照看肥肥几天。”
    霍天北不予理会,直接给出决定:“把它扔出去。”
    顾云筝语声戏谑,“这是什么道理?你不想看见这种东西,离开就是。”
    “你故意为之,是不是?”
    顾云筝眉梢轻挑,“你这些日子都不回来,我自然就由着性子做事。我不想听到一些事,每日还是如此,我说过什么没有?”
    “雅柔那边,我们总要包容她一段时间,道理我也与你说过了。”
    “我不是没说什么么?”顾云筝抚着肥肥的小脑瓜,“你回来不也还要走么?这么计较这件事所为何来?存心与我吵架?”
    霍天北沉默片刻,起身去更衣,“我在房里的时候,别让我看到。今晚我哪儿也不去。”
    他让步了,她也见好就收,把肥肥交给春桃。
    晚间,歇下之后,两个人借着灯光看书。沉默许久,霍天北问道:“是不是气我这段日子都在陪着雅柔?”
    “是。”顾云筝觉得没必要遮遮掩掩,“把我换做你,你会高兴么?”
    “没办法,出了这么档子事,她变得黏人了。”
    “什么黏人,分明是只黏着你。”顾云筝嗤之以鼻,余光瞥见肥肥出现在屏风旁,侧头见他已闭上眼睛,正抬手揉着眉心。她轻轻地翻身,惬意地看着肥肥。
    “没觉得,二哥也一直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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