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薛向沉吟不言,周明方反而对他好感更甚,作为老干部,他当然知道因地制宜,时变事亦变的道理,若是薛向真的辩解起道理,他反而要看轻这位明星干部,“好了,闲话少叙,你今天找我,是来求援的吧,别的都好说,要钱的话,还请免开尊口。”
    周明方叫薛老三免开尊口,薛老三才不肯听呢,小白兔该装的时候得装,可该拉下脸皮的时候,就得不要脸。如果轻易被一句话给打发了,难不成他薛某人大清早赶来,就是为了吃顿萝卜白菜?
    “周专员,我今天确实是来找您寻求帮助的,不过不是要钱,主要是谈一谈我们县的建德五金厂的生产问题。”薛老三自也知道谈话的技巧,两件事儿,先办相对简单的。
    周明方喝一口茶,道:“五金厂的事儿,我多少有些耳闻,闹得确实不像话,怎么,现在还没平息?”
    却说建德五金厂锅炉爆炸事件,以及随后的工人冲突事件,那么大的动静儿,想完全封死,几乎是不可能,周明方有所耳闻,薛向亦不好奇,“现在工人们的情绪都稳定了,救助伤患和安抚工作也已经进入了尾声,工厂已经恢复了正常生产。”
    “噢,很不错嘛,这么短的时间,就控制住了局势,可见你工作很得力嘛,那你怎么还提五金厂有问题,什么问题?”
    “工作是在县委卫书记的领导下进行的,我不敢居功,至于五金厂,现下看起来是重新走上了正轨,可内里的问题依旧多多,最主要的是,三角债问题,简直就是五金厂最大的经济包袱!”
    周明方轻击桌面,道:“你有什么办法?”
    薛向道:“说办法也谈不上,我只是希望地委能同意咱们五金厂同上下游脱钩?”
    说起来,三角债,无非是a欠b,b欠c,c又欠a,这就好比一个循环管道,忽然在个拐弯处,现出三个大坑,水都流进了坑里,循环停滞了。原本,债务之间相互冲抵之后,便算填平了三个大坑,经济就又恢复了通畅,可世上的事儿,从来就是知易行难,即便是都知道的道理,可是为了做账,领导的小算盘,厂子之间的矛盾,可坑却总也填不平。便形成了三角债,继而,成为危机。九一年,共和国就爆发了国企的三角债危机,铁腕总理执政后,才花费大量的精力,清理完毕。
    就拿建德五金厂来说,他的上游——花原地区的其它三个生产三脚架,自行车,简易轴承的三家厂子,欠着它代工螺帽,脚架,外环轮的费用,而建德五金厂本身又欠着下游——铁厂、油漆厂、煤炭厂的材料费,本来,若是两边账目冲抵后,五金厂应该还有结余的,可现在,他偏偏被上下游卡得难以为继,生存不下去了。
    听得薛向要求脱钩,周明方大惊失色:“是你的主意,还是你们县委的意见?”
    其实,也无怪周明方吃惊,因为在他看来,这脱钩,简直就是在把五金厂推向死地。因为这年头,工厂都是国营,压根儿就无竞争意识,都是上级主管部门下达生产任务,并负责调配生产出来的产品,也就是工厂只负责生产,而无须担心销售。这五金厂一脱钩,那上级部门就不用管它的死活了,不用帮它找业务了,空出来的业务,正好补给其它几个欲求不满的厂子。
    且五金厂是处在极其低端的下游产业,它的再下游基本都是原材料厂,而共和国目前正是原材料短缺,这五金厂一脱钩,原材料这一块儿就有多出了剩余,刚好再供给其它亟需原材料的工厂。
    第一百三十五章五金厂何去何从
    是以,这薛向要求五金厂脱钩,怎么看怎么像是为地委解决困难,怎么看怎么像是在把五金厂往阴沟里带。
    “五金厂脱钩之事,是我一力主持的,在常委会上也通过了,五金厂也开了全厂职工大会,统一了认识,基本也是通过了。”
    薛向笑着回答了周明方的提问,周明方的惊疑,他心中自然清楚。说实话,若不是身负财政重担,他是真的不愿意这般折腾,毕竟往日,五金厂虽然盈利纳税极少,可是不给县里添负担啊,上有地区的工委管着,等于吃喝拉撒全包了,用不着县里费力。可眼下,眼见着县里财政日负一日,五金厂要死不活,如若不脱钩,恐怕也只有继续拖下去,直至拖死,还不如快刀斩乱麻,另辟蹊径。
    而当时,他薛某人提出脱钩之意,自然不是一帆风顺就通过的,恰恰相反的,不只在县委,便是在那个他薛某人恩义极高,名望极著的建德五金厂皆是反对声一片,毕竟谁也不愿丢了铁饭碗,而去自寻活路,尽管这铁饭碗也经常是让饥饿一餐,饱一顿,可终究叫人饿不死,而自寻活路却是前路满满,浓雾茫茫,没准儿就踏上了死路。
    也亏得薛向嘴皮子利索,再加上耍赖撂挑子,才勉强在两处皆获得了通过。毕竟县里那几位大佬早被五金厂的事儿弄得烦了,多亏薛老三担着理清财政的名义。不然这破事儿还真塞不到人家身上去。见薛老三撂担子,众人是谁也不肯接那烫手山芋,无奈之下,也只得同意薛老三的脱钩之意,毕竟又要让人办事儿,又不肯放权,到哪里也是说不通的。
    而五金厂的事儿,就更好摆平了,那帮工人便是再有意见,再想吃安稳饭。可薛向把事实一摆,道理一讲,众人也是知道再拖下去,怕也是死路,更何况有这位信义素著的薛县长拍胸脯保证五金厂渡过难关,众人也只得从了。要不然,薛县长撒手不管了,派个尤局长模样的来主事儿。大伙儿不如自个儿寻绳子了却残生来得干净。
    “全是你的主意?”
    周明方的语气似疑实叹,若方才薛向说是别人提出来的,那周明方这会儿就不是惊疑了,而应该是拍案而起,大骂胡闹台了,可闻听是薛向全力运作的。心中却是踌躇开了。毕竟眼前的薛县长非比旁人,此种人物岂是那种夸夸其谈,眼高手低之辈可比,先不提京大高材生的身份,单是人家在靠山屯的做出来的那番事业。便足于证明这是个胸有机杼,实心任事之人。既然他出口要求脱口,必有后手。
    一念至此,周明方又问:“脱钩之后,建德五金厂何去何从?”
    “没想好!”
    咔嚓!
    周明方背后的靠椅被蹭垮一块儿。
    “你,你……”
    老头子忽然激动起来。手指薛向,似乎想活吃了他。
    薛向见状,急道:“周专员莫急,我这儿想没想好不重要,重要的是,脱钩之后,对地委只好无坏,而建德五金厂之后是好是坏。自有我们萧山县一力承担,决计不让地区再操心就是。”
    游说之道,只在一个“利”字,若要谋成,首要之道便是站在对方的角度谋划利益。眼下,薛向行的正是此策。
    果然,周明方听罢他这番言语,脸色好转不少,道:“你说的虽然有理,可五金厂的死活我自然不能不问,你这拍脑袋做决定容易,可辜负了这一厂上千群众的生计,那就要出乱子的,到时,少不得又得地委给你擦屁股,我划哪头儿?”
    薛向没想到老爷子如此难缠,他此刻心中哪里是无定计,毕竟那上千人的生计,非是小事,只不过是虽有谋划,未能定计,压在心头罢了,这时见老爷子摆出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姿态,也不得不道出一二:“周专员,我们县委自然不可能对五金厂的事儿一点谋算也无,只是尚在争辩之中,目前主要有两条思路,其一,顺应国内市场需求,转变生产制造,以五金厂现有的技术支撑,生产能力为依托,改变现有的生产螺丝,支架等粗加工产品,而变为生产民用紧缺商品,至于生产什么,还未定型,是以,我方才才说没主意。”
    “这是没主意么?我看你小子主意大着呢,都其一,其二,要说出一二三了。”见薛向说得头头是道,周明方心中赞叹盛名之下无虚士之余,心中也略略松了口气,又道:“怎么,说了其一,其二哪里去了?”
    却说薛向话一出口,便暗骂自个儿嘴贱,为讲个说话层次结构,非弄个其一其二,现下好了,被堵上了吧。原来薛向心中确有其二,那就是寻求外资进场,毕竟他在港岛有柳莺儿这条隐线,该用的时候就得用,难不成他薛某人让柳莺儿伏藏港岛,就为赚钱?更何况,他需要的不只是外资,更想利用的是港方的技术设备。只不过眼下,内陆不比沿海,吸引外资还未有首例,算是敏感事件。毕竟即便此刻沿海地区正大地吸引外资,高层内部对此也同样大有非议。是以,这吸引外资之事,薛向不便向周明方言道。
    见薛向沉吟不语,周明方挥挥手,笑道:“行啦,不便说,就不说,我老头子也不是刨根问底之人,只要知道你小子胸中有丘壑,不会瞎折腾就好。”
    周明方话罢,薛向霍然起身:“您的意思,是答应了?”
    周明方笑道:“你都替我老头子考虑到这个份儿上了,我再不答应,怕是要被某人骂作老糊涂了。”
    此刻,薛向真个是太高兴了,他原以为此事千难万难,毕竟此事绝非是五金厂脱钩,大利地区这么简单,而是涉及到政策面的变革,而哪怕是一点点变革,也是首创之举,因为现下不比后世,新办法新制度可以变着法儿的上,因为这会儿“摸着石头过河”一说在基层还未大行其道,是以,这五金厂的脱钩之举才显得千难万难。可薛向没想到如此千难万难之事,竟这么寥寥数语便成了!
    “看来这周专员非但有老干部的艰苦朴素作风,还有新式干部的锐意改革进取,是个人物!”
    薛向心里默默对这位慈眉善目的长者,下了定义!
    见周明方拍板,薛老三决定趁热打铁:“周专员,既然您同意了,那咱们五金厂的三角债问题,是不是一并解决了,怎么说,咱们这次脱钩也是为地区做了大贡献,这冲抵欠款后,咱们五金厂应该还有近五万元的结余,您看是不是由地区给代为结算一下。”
    周明方哈哈一笑,骂道:“我今儿个真算是开眼了啊,总算见识了什么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这儿是芝麻、西瓜都想要啊!”
    薛向笑笑,道:“周专员,五金厂的锅炉爆炸事件,想必您也清楚,而厂内数百工人的工资也拖欠了两月有余,正是等米下锅的时节,不然我也不会朝您开口呀!”
    周明方摆摆手:“话别说得这般好听,五金厂在你萧山县辖下,有利税了,你们萧山县收,有苦难了,就往地委推,没这个道理吧,我看就由你们县里出资解决,待五金厂缓过气儿来,再返资冲抵,岂不简便?”话至此处,周明方盯着薛向,语气陡转急厉:“难不成你薛县长方才对我说的拯救五金厂的计划,是满嘴跑火车,还是你压根儿就没信心收拾好五金厂的局面?”
    薛向急道:“您可千万别误会,不是我在打小算盘,实在是咱们县里已经拿不出分毫了,再说,咱们萧山县是个什么情况,我不说,您也清楚,这些年财政就没个宽裕的时候,再加上今年中央和省里都早早地打了招呼,一说无有补助下发,另一说补助折半,如此一来,萧山县的情况真可谓是雪上加霜了,实不相瞒,现下,县里应付完五金厂的事儿,连下月的开支,也成困难了,我今儿个到地委来找您,一是汇报五金厂的事儿,二是,找你求援来呢,我……”
    薛向话至此处,周明方终于听不下去了,拍桌道:“打住,打住,我先前话是怎么说的,别的都好说,要钱的事儿,免开尊口,你这儿倒好,不只要什么五金厂脱钩后的结余款,又跑我这儿来哭穷来了,我劝你趁早死了这份心思。再说,咱们花原地委为什么派你下萧山,不就是看中你薛向头上顶着能人的光环,要是只会哭穷,要小钱,要你做什么,随便换个唱戏的,做得都比你好!”
    周明方连喝带骂,言辞激烈至极,可薛向却是一丝一毫也不往心里去,因为他知道像周明方这种执掌一地的大员,尤其是执掌有名的贫穷地区的大员,应付这种要钱的手段,几乎就是必须的功课,要是口袋功夫练不扎实,这花原地区的家,他早没法儿当下去了。毕竟手下一堆穷措大,要是心软手松一点,今儿个你要一点,明儿个他哭一点,早把花原地委折腾黄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当影帝遇上堂堂之阵(祝老狼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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