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你有心了,属下感激不尽。”
    “不必客气。为人父者,想看一眼孩子,人之常情。”
    夏初七看着晏二鬼通红的眼,耳朵里那一声久违的“王妃”,一直在回响,竟是酸楚难当,一直撞击胸膛,抽得生痛不止。在漠北大营时,多少人或开玩笑或认真地喊过她“王妃”,那个时候,她也是满怀希望地等待着北伐战争的结束,等待她披上大红的霞帔,戴上金光灿灿的凤冠,做赵十九明媒正娶的晋王妃。
    可到底还是造化弄人。
    她一步一步走到二鬼面前,低下了声音。
    “时辰不早了,让二宝公公送你出去吧。”
    “好。”晏二鬼没有反驳,慢慢地站起身来,看了她一眼,默了片刻,声音虽压得极低,还是能听出隐隐的一丝落寞,“王妃,我入宫来的时候,陈侍卫长……不,陈将军他托我带一句话给你。”
    夏初七侧眸,“陈大哥他……还好吗?”
    “还好。”两个字出口,晏二鬼微微低下头,“如今陈将军领了皇城防务,又掌着京师禁卫军,他忙得很。但是,兄弟们还是常常约在城东的聚仙楼里吃酒,元小公爷,定安侯也常常来……就是,就是说起殿下的时候……”
    堂堂一个七尺男儿,说着说着,竟是不受控制的哽咽了。
    “说起殿下的时候,大家伙儿总是喝醉。”
    夏初七手心攥紧,微微抬高头,轻轻一笑。
    “你看你,还做过斥候的人,话又岔远了,陈大哥他到底说什么了?”
    晏二鬼轻“哦”了一声,喑哑着嗓子道,“陈将军说,不论王妃做什么决定,我们都支持,若是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您尽管吩咐……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像殿下在的时候一样……谁都没有变……”
    最后那几个字,他几乎是强压着情绪说出来的。
    可是……还能像赵十九在的时候一样吗?
    其实夏初七知道陈景、元祐和陈大牛他们的情况。尤其是陈景,封了将军,领了禁军事务,其实常常会出现在这座皇城。她要见到他其实很容易,但是下意识的,她没有主动去找过陈景,甚至也不太想见他。
    因为陈景总是跟着赵樽的。
    可以说,她与赵樽走来的一路,都有陈景的身影。
    往常,有赵樽的地方就会有陈景。
    可现在,有陈景的地方,却没有了赵樽。
    她有些接受不了,她不想承认自己是那样的软弱。
    “王妃……你别难过。”
    晏二鬼小声补充了一句,夏初七突然回过神来,低低笑了一声,拭了拭眼睛,又抿了抿唇,“你看我,太不争气了。那什么,鬼哥,你告诉大家……我若有事,不会与他们客气,会叫甲一通知到的。”
    “好。”
    又是一个字吐出口,晏二鬼似是犹豫,“王妃,有一句话,我知道我不该说,我也没有资格来说什么……”
    “但说无妨。”
    晏二鬼看着她,忽然膝盖一软,直接双膝跪了下来,头低低垂了下去,“王妃要嫁与他人,原本是王妃自己的事情,我相信殿下也是愿意你好的。可是,殿下这才刚刚离开……可不可以,请王妃为了殿下的脸面,稍稍等一等。等大家都忘了他,忘了那些事……再嫁。”
    夏初七心情一沉,像压了一块再无法挪动的巨石,木雕一般僵住了。
    外面的风言风语一定传得极是难听吧?
    大家也都当她是一个贪图虚荣的女人了吧?
    “王妃,是我失言了,你不要见怪,就当我没有说过。”
    听晏二鬼忙不迭地解释,夏初七抬眼瞟他一下,见他手足无措地搓着手,满脸写满了抱歉,不由“嗤”的一声就笑了。
    “无事,我自有主张,你回吧。”
    ……
    一天溜了过去。
    夜色袭来,浓郁的雾气笼罩了皇城。
    深宫的红墙绿瓦,全陷入了一片黑暗,再不见辉煌。
    今日晚上繁星都害了羞,光线有些暗。东宫楚茨殿,夏初七疾步入内,麻利地脱下身上的小太监外袍,又挽起袖口,把“锁爱”从左手腕上取下来,丢在桌子上,瘫软一般坐在椅子上,倒出一杯凉茶,就要往嘴里灌。
    一只大手伸过来,挡住了她。
    “我给你换热的。”
    夏初七看了他一眼,微笑点头。
    “多谢。”
    甲一出去倒热水了,她使劲儿捂了捂脸,心脏跳得“怦怦”作响,先前的紧张和激动,还没有完全平息下来。
    先前她与甲一偷偷出宫去见了李邈,商议了一下“赎金”和对付夏廷德的事情。在出城门的时候,她原本是心存侥幸,不曾想却真的见到了陈景。
    有了他在,他二个出行极是顺利。
    再回来时,没有想到,陈景还等在那里。
    两个人远远地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甚至连一句招呼都没有,可她还是压抑不住,心脏狂跳。身穿将军甲胄的陈景,已不是当初那个陈景,可一看见他,她第一反应便是想到曾经他身边那个英气勃发的晋王殿下。
    依旧穿着太监服的甲一走了进来,深深看她一眼,将温水放在她面前,四处看了一下,略带轻嘲地岔开了她的思绪。
    “他还是没有过来。”
    夏初七知道他指的是赵绵泽,不由讽刺一笑,微微翘了翘唇。
    “夏问秋,还是有一些本事的。”
    自打那一日赵绵泽去了泽秋院,一连三日都没有再过来。在知晓她去了柔仪殿被贡妃给收拾了一顿的事情之后,也只是差了何承安过来,送了好些值钱的东西,说了好多抚慰的话。
    何承安说,太孙妃这一胎又不大好了,太医吩咐说要情志舒缓,怄不得气,伤不得心。皇太孙生怕像以前一样,又落了胎,这三日就在那边陪着她,等过了这一段危险期,再来楚茨殿,还嘱咐她要好生休养。
    夏初七那个时候就想笑。
    赵绵泽来不来,她压根儿不在乎。
    为了孩子,一个男人选择留下来,太正常不过。
    她只是在乎夏问秋能有本事把他拖住,接下来的事情,恐怕不会太容易……
    抚了抚依旧平坦的小腹,她眉头蹙了一下,又笑了。
    “等着吧,很快就来了……”
    甲一没有回答,走过去拿起架子上的一件外袍就披在了她的肩膀上,沉着嗓子说,“夜深了,歇吧。”
    夏初七“嗯”一声,想了想,不知想到了什么似,笑容有些大。
    “甲老板,你说我若真的嫁了赵绵泽,会有多少人讨厌我?”
    甲一抿紧了唇线,没有说话。
    今日她与晏二鬼的对话,他在里面都听见了。虽然她看上去似是不在意,但他却知道,她或许不在意旁人怎么看她,她却会一定在意晋王旧部对她的观感。晏二鬼那些吞吞吐吐的话,虽然未有指责,甚至可以说满是请求。可在她的心里,肯定已经背上了包袱。
    “怎么不说话?”夏初七见他沉默,又追问一句。
    甲一动了动嘴皮,又沉默了一阵,才小声回答。
    “夏楚,会讨厌你的人,不值得你忧心。”
    夏初七微微一愣,呵呵浅笑着,心里松缓了不少。
    站起身来,她伸了个懒腰,突然看着他,放低了声音。
    “甲老板……”
    “嗯?”
    “借你肩膀靠一下。”
    在甲一的怔愣中,夏初七走近,突然将头低了下去,靠在他的肩膀上,一言不发。甲一没有动,也没有伸手来抱她,僵硬着身躯,任由她靠着,也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好一会儿,夏初七像是缓过了那一股子劲儿,吸了吸鼻子,突然笑着抬起头来,后退了一步,看着他没有表情的黑脸。
    “这宫里什么都好,就是一点自由都没有,想见见我哥都不方便……哎,要不然,我又何必借你的肩膀?我表哥长得多俊啊,又香又好闻……不像你,一身臭汗,还有这脸,真让人着急。”
    甲一一眼瞪过来,“借了人,还嫌弃?”
    夏初七微微弯唇,心里的焦躁松开了,竟是想到当初被赵十九贬损长得丑时的各种暴走,长叹了一口气,看着甲一脸上的疤痕,想了想,又把他拉入了里间,按坐在椅子上。
    “坐好等着,不许动。”
    “做什么?”甲一僵硬着脖子。
    “疤痕膏……”夏初七从木格下方掏出一个小盒来,打开锡盖,小心翼翼地挖出一点来蹭在他脸上的疤痕处,“我告诉你,这东西可好使了……是我自己做的。”
    涂了几下,她似是为了自证,突然低下头来,将脸凑近他。
    “你看看我的脸,我的左额角上……”
    甲一依旧僵硬得像一个机器人,瞄着她的脸,没有回答。
    她道:“在我的左额角上,曾有一个很深的疤痕,是刺青……不对,是黥刑留下的,也许你听过这事?今日我都没用肤蜡遮盖,你还能看出来吗?看得见吗?”
    甲一脖子歪开,斜斜睨着她,没有表情地板着脸。
    “很明显的疤,看得见。”
    “……”夏初七热脸贴了冷屁股,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在铜镜前看了片刻,又拿手去蹭了几下,不由气极,“根本不是太明显了好吧?”说罢她转头,瞪着甲一,“谁叫你看得那样仔细的?你说正常情况下,谁会凑那么近去看人的脸?”
    甲一很无辜,“是你凑近让我看的。”
    好吧,好像确实是……
    夏初七懒得与他争论,大方地将那装疤痕膏的锡盒塞到他的手上,“把这个拿好,你脸上这些疤都不如我额头上的那个深。坚持用,不必多久,你就又能恢复成那个丰神俊朗的甲老板了。”
    “不用。”
    甲一不领情,直接丢回在她的台上。
    “为什么?”
    “我又不是娘们儿。”
    “甲公公!”看他一脸别扭,夏初七失笑,打趣道:“你如今差不多就是一个娘们儿了。”语毕,见甲一脸色更是难看,她上下打量他,低低地笑,“其实吧,这朝廷的官服,除了锦衣卫的最好看,就属内侍好看了。你穿着也是……帅气!”
    “……我不是郑二宝,没那么容易哄。”
    “谁哄你呀?真的,很帅!”夏初七轻笑一声,推了推他,“去吧,夜了,我去睡了。”
    “嗯”一声,甲一站起来,“睡吧,甲公公来侍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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