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人们说起,都觉得这是前世冤孽。
    周知府听完亲信的禀告,微微冷笑着问道:“妻子偷人,做丈夫的却浑然无事,而且还是一个有情有财的丈夫,你觉得这可信吗?”
    ☆、第32章 梨花白(8)
    第32章
    一连念了七天经,才见到一缕亡魂悠悠地从莲花中飘出,朝她深深一揖后,消弭在一片祥和灿烂的光芒中。
    或许这就是菜鸟和高僧的区别,夏芩想,如果是师傅在,只怕当天就搞定了。
    细细地梳理从梨园女和刘致那里得来的信息,并没有发现什么对案子有用线索,这让夏芩刚刚平静了没几日的心又开始泛起丝丝的焦躁。
    时间过去这么久,也没见知府大人有重新审理案子的迹象,难道是她想错了,那件案子已经结束了?
    再仔细想想,可不就是结束了?
    刘致不是自杀的吗?是。即使他是被诱自杀,但捉鬼是官府的事吗?
    夏芩站在院子里,望着天际最后一缕明紫霞光,模模糊糊地想,自己来这里要做的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结束了,还真是毫无建树,如果再厚着脸皮待下去,也太不识趣了。
    还是走吧。
    冬日的黄昏暗下来得早,暮色朦胧如纱,和着天际最后一丝霞光,将屋脊重重的府衙披拂于沉沙般的暗金色之下。
    拂面而过的风中,隐隐飘来几缕梅花香。
    槐荫静舍毗邻对月轩,两处住所之间植有梅花,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开了,夏芩顺脚走了过去。
    暗香更浓,远远便见最高的那棵梅树下站着一具人影,身材修长,面如冠玉,从她的角度看过去,甚至看到对方上挑的眼尾,眉宇间若隐若现的痕迹。
    她走上前去,对方对她的到来毫无反应,从始至终维持着“我是雕塑”的造型。
    夏芩简直都要笑了,她说:“你是打算一直不理我怎么着?我不就是说了两句你不爱听的话吗,那也是为你好啊,值得你这样吗?”
    那人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转过身来,俊美的面容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一片闪瞎人狗眼的光洁额头微微俯对着她,声音意味不明:“多时未见,想不到甫一见面,苹苹便对本官如此热情,本官还真是受宠若惊。”
    夏芩当即被雷劈了,目瞪口呆已不足以形容她当时的反应,她僵在那里,眼睛溜圆,嘴巴溜圆,原地开裂而不自知。
    而那段无辜梅枝就在他的脑后微微颤动。
    “你把本官当成了谁?”
    他缓缓上前一步,危险隐隐。
    当成了鬼。
    她想如此回答,可是在她能够做出回答之前,必须先努力寻找了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离体的声音,在这个过程中,她忽忽悠悠地想到,这个诚实回答,对于正常人而言,似乎不太像句好话。
    于是,她干巴巴地硬挤出一句:“县、县令大人,您怎么在这儿?”
    江含征充耳不闻,目光直视着她,依然问道:“刚才,那么熟稔的语气,你把本官当成了谁?”
    莫名的压力直面扑来,夏芩心中暗暗发紧,思索着谨慎措辞:“一个身形容貌与您相似的……一般人看不见的……需要超度的……”她低下头,诚恳致歉,“对不起,慧清并非有意无礼,只是这天太暗了,慧清没有看清……”
    原来……
    他顿时明了,心头一松,垂眸看着她低头认罪的样子,唇角弯了弯,声音不自觉地变得柔和:“本官休沐,顺便过来探望朋友。正碰上周兄为一件案子烦恼,两人便探讨了一番。刚才回房的路上,想案子想得入神,便不由地住了脚,原地思索起来。”
    他在回答她上一个问题,可是夏芩的注意力却集中到了其他地方,不禁抬头:“什么案子?”
    她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这样问有何不妥,神色极为认真,而他似乎也并不觉得和她谈论案子有何欠当,自然而然地叙述道:“是定州府下属的某县呈上来的一件案子,说一家人办丧事,办过后的第二天发现女主人胡氏死在了床上。
    女子身穿孝衣打扮齐整,既没有挣扎过的痕迹,也没有一处致命伤,自然也非中毒。
    当地知县查问后得知,该女和某男关系非常,曾让丫鬟传话,相约当晚由女子投下绳梯,男子沿绳梯进入女子房中,与女子进行私会。
    当地县令提审某男,男人先是拒不承认与女子私会,后来又说,虽然他们定下约会,但那天他和朋友饮酒,不小心饮醉了,就没去,后来才知道女子已经死了,可那实在不管他的事。
    当地县令大怒,当即便给男子上了刑,男子于是招认说,是他杀了女人。
    卷宗上写的是,男人先给女人下了蒙汗药,趁她睡着后,再用被子捂死。
    周知府看了此案后觉得不合常理处甚多,便让发回去重申,但第二次呈上来的仍是同样的结果。
    提审男子,男子对杀人之事供认不讳,答语流畅如同背书……”
    天完全暗了下来,丝丝寒风从两人之间穿过,周围的梅枝发出簌簌轻响,冷香幽然。
    江含征突然停了下来,一个念头窜出脑海:你在做什么,为什么告诉她这些,男女私会什么的……
    俊脸有些泛热,气氛微妙地尴尬起来。
    夏芩浑然不觉,听着他有条不紊的话语,只觉的心头阵阵发颤,一阵冷一阵热,思绪恍恍惚惚。
    这个世道究竟是怎么了?她想,为什么到处都是这样的事?
    难怪知府大人会丢下同福客栈那件案子,原来,新案层出不穷……
    他要说的根本就不是同福客栈的案子,自己为什么要嘴欠地问一句呢……真心不愿意听啊……
    思绪飘渺中,就听到知县大人微咳一声,语气正经道:“是本官鲁莽了,不该和你说这些,下次不会了。”
    知县大人的保证,有上次作参考,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夏芩自嘲道:“即使大人不说,那案中死去的女人说不定也会找上我,到时候该知道的还是会知道,有什么区别呢?何况也是我先问起的,知县大人就不必在意了。”
    她态度谦谨,语气平和,明明说的是善解人意的宽慰之语,却让他心中涌起万般不是滋味……
    他冷着脸,一声不吭。
    夏芩等了一会儿,觉得知县大人应该没有什么吩咐了,便合十行礼,恭谨地告别。
    江含征紧紧地抿着唇,眉目高冷,不肯说一句话。
    生怕自己一张口,便喷出一股无名火……
    就那么维持着自己矜贵疏离的架子,看着面前女子疑惑地顿了顿,然后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
    没有任何停顿,周知府很快再次提审了江含征所说的那件案子中的男人,在知府大人的和颜悦色下,遍体鳞伤的男人态度终于松动,流着眼泪推翻了以前的供词,一一回答了知府大人所提的问题。
    提审过后,周知府什么也没说,依旧让人把他关押收监。
    走到屏风后,周知府问江含征:“蕴之可听出了什么蹊跷?”
    江含征笑道:“蹊跷处甚多,不过最蹊跷的还是,凶手是怎么不留痕迹地把女人杀死的。”
    周知府微微笑了笑,说道:“景臣想到的却是,为何这件案子中也会出现刘春林,他和男子在案发前一起饮酒,究竟是有意还是巧合?”
    江含征:“都快年底了你这里还这么忙,周兄准备怎么办,两个案子一起查?今年回不回老家看太夫人了?”
    周知府:“视情况而定,案子自然要一个一个来,”略略神秘地一笑,“我要请蕴之看一出大戏!”
    夏芩没有等到神秘死亡的女子来找她,却等到了江县令的亲自传话:“准备一下,我们去同福客栈!”
    夏芩精神一震。
    同福客栈的梨园中,挤挤挨挨围了许多人,衙役们背着铁锹站在一旁,周知府围着那棵最高大的梨树转了转,而后毫不犹豫地一指树下:“挖!”
    衙役们齐应一声,甩开臂膀,挥动铁锹,大干起来。
    刘春林登时变色,平日里温厚从容的模样全然不见,他一下子扑到周知府面前,抗声道:“这院中的梨木乃是草民为亡妻所栽,棵棵如同小人的性命,大人无故闯人家门,毁人树木,小民不服!”
    周知府冷笑:“事关人命大事,挖一棵区区树木又能怎的?你执意拦阻本府,还敢说这树下没鬼?”斩钉截铁,“拿下他,挖!”
    白衣女桃花不知何时出现,她定定地望着那棵树木,表情一片空白。
    刘春林紧紧盯着那些挖树的衙役,身体微微颤抖。
    日影缓缓移动,所有的衙役分成两班,轮流上阵,围观的人中也有过来帮忙的,不到日午时分,树下便被挖出一个大坑,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腐臭味道四下弥散开来。
    人们不自觉地捂住鼻子,皱眉扇风,议论纷纷。
    “大人,有尸体!”
    衙役一声惊呼,旁边胆小的已经一屁股跌坐地上,望着树洞,连连后退,一脸惊恐。
    周知府用绢帕掩鼻,上前查看,吩咐道:“搬上来。”
    腐臭味道更加浓重,尸体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但依稀可以看出是具女尸,仵作正待进一步检验时,不远处的刘春林突然挣开衙役的束缚,几步跑到女尸旁,一把推开旁边的仵作,轻轻地抱起尸体,深深地看了一眼,而后把她紧紧地抱在怀中。
    ☆、第33章 梨花白(9)
    第33章
    梨树轰然半歪,枝桠斜垂到地上,空气中如有一圈一圈的波纹向外荡开,阴风疾掠。夏芩眼前的景物恍然一晃,旋即又恢复如常。
    刘春林紧紧地抱着尸骨,脸上的表情像是窒住了一般,如溺水之人无法呼救,如哀恸到极致无法成言,那浓烈的无声的绝望,逼得人心中阵阵发颤,几乎透不过气来。
    周围一片洪荒般的死寂。
    不但围观的人群惊得无法反应,就连周知府也被震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生人腐骨,生死相拥。
    这一幕,是如此诡异,如此惊悚,却又如此震撼人心。
    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才能让人如此?
    白衣女桃花就在他们旁边,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地上的男人,悲痛,哀伤,绝望,最后全都沉寂为一片古墓般的荒凉。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不知何时悄然浮现另一名女子,她漠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幕,清理如玉的面容没有一丝表情。
    她的装扮和桃花如出一辙,面容也很相似,但姿色却更胜一筹,几乎是立刻间,夏芩的脑中便浮现出她的名字,梨花。
    她缓缓走到梨花的身边,轻声问道:“看到他这个样子,你不觉得难受吗?”
    “你能看见我?”梨花惊异地转头看她,脖子不自觉地歪了一下,略略蹙眉,“你说的是谁,他?”她指指刘春林,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是挺难受,如果那不是我的尸体就好了。”
    “……”
    夏芩简直说不出一句话来。
    女子似是忆起了什么,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小脖颈跟抽了疯似的,不住地向一旁扭动,颤着声音道:“你知道他有多可怕么?他简直就不是人,他是个魔鬼。”
    女子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通道,言辞滔滔:“他嘴上说原谅我,实际上一点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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