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下雨了,雷声轰鸣扰人清梦,许流年恼得蹬被子,闭着眼,一只手往床头柜摸索,要拿纸巾堵耳朵。
    纸巾盒没抓到,她抓到凉凉湿湿的一截像棍子又不是棍子的东西。
    那截东西还有细杈枝丫,翻覆间,她的手被死死攥住,手指关节被掐得格格作响。
    许流年缓缓睁开眼,室内有些昏暗,程迩然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她,额头湿漉漉的水珠,脸色是死灰似的白,嘴唇却通红通红,大旱天气时天空焦枯的赤红。
    “你怎么来了?”许流年抽回手,伸伸懒腰,若无其事问。
    “我昨晚回来过几次,没看到你,我找你找得要疯了。”程迩然沉声说,声音异常干涩,像沙砾磨过喉管,撕扯开了,血淋淋之后结痂,粗糙不堪。
    “我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好找的。”许流年笑,抿了抿唇。
    一晚过去,唇膏亮丽的水润盈彩已经不见,因为走了一下午暴晒太阳,晚上早上都没吃饭,脸颊黑了,瘦削单薄,粉红色茉莉发夹歪歪斜斜别在头发上,颤抖着,随时要坠落枯萎一般。
    “我妈又找你了是不是?”程迩然咬牙,秀润的眼眸浮起怨恨恼怒。
    许流年没想到他又往邵碧青身上扯,不语,默认了,稍停,伸手柔软的双臂勾住他脖子,仰起脸凑了过去。
    曼陀罗浸染过的嘴唇,带着致命剧毒,程迩然急促地喘息了一声,很快化被动为主动,倾覆到许流年身上,舌尖描摹她的唇形,深入到口腔,品尝她的滋味,七情六欲渗进五脏肺腑,抵死缠绵。
    许流年身体发软,朦胧里化身花精藤怪,身体柔若无骨,手足如枝蔓,袅袅软软缠住程迩然。
    空中突然炸开闷雷,闪电如荧光映亮了室内,将程迩然眼眸眉梢照得分毫毕现,隐藏其中的满足被加倍放大扎进许流年眼里,许流年一呆,尖叫了一声,猛一下将程迩然掀到地上。
    落地灯因地面突如其来的震荡哐当一声跌倒,灯罩灯管柱身四分五裂。
    “流年,怎么啦?”程迩然瞳眸遽然收缩,脸色变得惨白。
    雷声消失天际,室内顷刻间又暗了下来,许流年忽而泄了气,跳下地,双手环抱蜷缩,瑟瑟发抖偎进程迩然怀里。
    “迩然,你帮我求求阿姨,我只是舍不得你,求她放过我……”她喃喃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眼睛缓缓闭上。
    “我母亲的态度真的不必在意,和你过一辈子的是我。”
    程迩然低低说,静静望着怀里的许流年,那张他挚爱的素颜还是记忆里精致,只是,却已没往日的鲜活。
    以前的她是一朵娇艳的桃花,粉色的花瓣,柔软薄脆,看着她,满心眼的快活。
    回想起来,像做了一场梦,也不知眼下是梦,还是记忆是梦。
    把许流年抱上床,打来热水,湿了毛巾温柔地帮她擦脸,将她苍白的脸颊擦出淡淡的红潮,程迩然的动作很轻,专注温柔。
    许流年的呼吸越来越浅,匀称轻细,眼睛长久闭着不再睁开。
    手机铃声响起,程迩然扫了一眼,极快地按了接听走出房间。
    “听流年回来了,没事吧?”电话是孟子梓打来的。
    没事,却又有事,程迩然深吸了口气,喉间的闷堵未能消散,难以启唇。
    “你们俩到底怎么啦?流年为什么一走五年?这次回来,我看她有些不对劲。”孟子梓关切地问道。
    为什么?程迩然也猜不透说不清。
    房门合上,最后映在眼角的是墙上一幅水粉国画,漫天的桃花霏雨,那是五年前他们在一起你一笔我一笔画的,春日桃花迤逦灿烂,那天在桃园里,绘完画后,许流年还说,这幅画要做传家宝,传给他们的子孙。
    记忆那么美好,眼前的形景更加冷酷,程迩然眼里交错开悲凉和哀恸。
    “子梓,我觉得很累。”
    流年回来的这些日子,脑袋醺然,身体发热,可,不经意间的某一个时刻,她就将他扔进冰窑,伤寒浸骨,每一寸皮肤都在颤抖,内心的惶恐无计逃避。
    半夜里经常梦到流年又不见了,醒来后,便更疯狂地侵占,却丝毫不能缓解痛楚。
    越是想抓住,不安就越激烈。
    除了肢体接触,流年的心像风像雾令人捉摸不定,他们之间隔着一层薄纱,明明很近,触手可及,其实却很远,肉眼看不见的屏障将他们隔开。
    他想亲近她,每每被扎得体无完肤。
    “回来了就好了,慢慢来。”孟子梓劝道。
    是啊,回来了就好了,捧着宠着,假以时日,总能把流年坚硬的心烘软的。
    程迩然轻笑了笑,不再纠结,想起孟子梓生日在即,问道:“你的生日party打算在哪里举行?要不要我安排人联系酒店?”
    不想开什么派对,只想……孟子梓犹豫了一会儿,笑道:“工作后认识的人世俗势利,还是学校时认识的同学友情纯粹,不开什么派对了,就请几位老同学到家里聚聚罢,你和流年来不?”
    “当然,你的生日我怎么可能缺席。”程迩然失笑。
    “可不是。”孟子梓也笑了,笑声爽朗畅快,程迩然看不见的眉宇间却布满苦涩。
    许流年第二天接到警局通知,让她去领失物。
    “居然能找回来,而且这么神速?”许流年奇怪,问程迩然,“你报案了吗?”
    问完了,才想起来,程迩然还不知道她的包被扒手扒了一事。
    知道这事的只是成方周,难道是他报案的
    这么快破案,他在背后使了多少力?
    许流年心中一突。
    她想利用成方周,却不需要一个太利害太过于强大的合作伙伴。
    失窃的物品一样不少,许流年想了想,提出想见那扒手。
    扒手被处以罚款并治安拘留,还在派出所里关着,许流年在囚禁室外看到一个鼻青脸肿,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男人,心中有数了。
    这事背后真的有推手。
    成方周也许不如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带了戒备之心,接下来的日子,许流年没再和成方周联系。
    孟子梓的生日到了,他只请了交往比较密切的几位大学同学到他家聚会。
    去赴宴时穿什么衣服化什么妆,许流年颇费一番心思。
    心怀不轨,自是不能打扮得像路人。
    可也不能太露骨,让程迩然觉察到她在打孟子梓的主意。
    许流年最后特意去买了一条艳俗的红色亮珠片绣花连衣裙,妆容浓到极致r唇膏本是玲珑剔透的,被她重重涂抹后,厚重得泛起紫黑。
    “干嘛弄成这样?”程迩然眼睛瞪得浑圆。
    “这个样子不好看吗?”许流年挑了挑眉头,眼睛随之半眯起,冶艳媚俗的风流情态像一团火。
    程迩然瞬间被点燃,扯了许流年就想往卧室走。
    百变能维新,许流年收到想要的效果,无声地笑了笑,侧头避过程迩然凑上来的嘴唇,凑到他耳边调皮地吹气:“离孟子梓的生日宴约定时间只有半个小时了哦。”
    程迩然脑子里忽蹦出一句经典的台词: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此时此地此景,完美地诠释了这句话。
    ☆、第15章
    孟子梓家天台上花木长得更荗盛了了,蔷薇花架旁新添了一盏两人高的古典千枝百盏灯,复古的雕花铜柱,明亮的灯光将整个天台照得亮如白昼,透明里带着温暖。
    “孟子梓,你真会讲究,哪个女人嫁给你真幸福。”女孩子最爱将家庭弄得温馨精致,同学汪绮虹羡慕地叹道。
    “你勇敢地扑倒孟子梓吧,我们精神上支持你。”另一同学贾荃酸溜溜说。
    贾荃从大学里就开始追求汪绮虹,却一直未能打动美人芳心。
    “还真别说,连我也动心了。”许流年插嘴,半真半假斜睨孟子梓。
    “今天我是寿星,你们不准拿我打趣。”孟子梓委屈地大叫。
    “拆礼物吧。”陈思怡打圆场,把石桌上收到的生日礼物拢到一块。
    她那鼻烟壶价值不菲,憋了那么久才送出,想尽快看到孟子梓惊喜的表情。
    “我先拆最大的这一个。”孟子梓笑道,拿过许流年送的那个盒子。
    许流年发现,他拆包装带的一双手微有颤抖,下敛的睫毛掩住了眼神,可,神态语言温柔得令人惊诧。
    真的是自己猜想的那样吗?
    许流年半闭上眼,从记忆里搜寻和孟子梓初相识的时光。
    脑子里浮起教室走廊一个瘦削高挑的身影。
    那天,她迟到了,往教室急匆匆奔跑时一下子撞到孟子梓身上,把他捧在手里的一个木盒撞掉了。
    木盒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一把破旧的手工做的竹片折骨扇子。
    许是年月久远,本就残破不堪,这一跌,扇子四分五裂散开好几块。
    孟子梓脸庞瞬间涨得通红,沉暗里,许流年看到,他的眼眶微有湿润。
    那是心爱之物被弄坏的气愤,还有……自卑,因为,那把扇子是那样古旧破烂。
    “对不起。”许流年立刻道歉,并拿起扇子尸骸,极认真细致地试图组装回原样。
    “算了,本来也快坏了。”孟子梓欲发火的,见状泄了气,抢过许流年手里破扇骸装进盒子里,转身就走。
    他不追责,许流年却无法安心。
    细细回想着那竹片扇子的样子,许流年买了一把刀,到市郊莲花山砍了一竿竹,笨拙而认真的削成篾片,用钓丝绳串连,做了一把形似的扇子赔给孟子梓。
    那时程迩然参加mcm数学建模竞赛出国了,全靠她自己弄,做完了,十个指头伤痕累累缠满了止血胶带。
    像是在回想同一段往事似,孟子梓忽然侧头许流年的手,许流年一怔,下意识地,手指作了捋扇子的样子出来。
    孟子梓身体震了一下,几乎是惶恐地急忙调开目光。
    “孟子梓,你拆个礼物怎么这么婆妈,动作快点。”贾荃催道,不等孟子梓说话,抢过他手里的盒子嘶啦啦猛一下拆开包装,接着又三两下把其他盒子的包装都拆了。
    手表、护腕带、钢笔、剑鞘、鼻烟壶……没约定,很巧,礼物没有撞的。
    “哇,这个是谁送的?不少钱吧?”汪绮虹惊叫,拿起鼻烟壶端详。
    “我送的。”陈思怡抿唇笑了笑,今晚她精心打理了,新焗过油的头发柔软顺滑,从头到尾沉沉的像黑亮的缎子,发梢拢到脖颈左侧,卡着蓝色水晶发夹,夹子上精细暗刻花纹和脸颊细嫩的肌肤相映,芙蓉粉面含春带露,更加娇艳。
    “思怡挑这个礼物费了不少心思。”许流年笑,想起江南会馆里所见的形景,无法像以往那样长篇大论起哄掇合。
    “很好看。”孟子梓顺着话语赞道,心不在焉,视线在剑鞘上面打着圈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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