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话?”宁葭道。
    “他去镇上卖柴火时,被扈老爷家养的狗追咬,就骂了那条狗。”袁丘道。
    “就为这个?”宁葭道。
    “人贱不如狗。”袁丘道。
    “朝廷的律法如此苛刻吗?”宁葭道。
    “什么狗屁律法,都是一肚子坏水的狗官弄出来害人的玩意儿。”袁丘道。
    “不可能,父……”宁葭吐出此言,连忙顿住了声,道:“不、不可能,皇上他不会这么做的。”
    “现在这个皇帝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袁丘道。
    “那、以前的皇上呢?”宁葭道。
    “看看这些狗官就知道了,也好不到哪儿去。”袁丘道。
    “不,不是的……”宁葭道。
    “不是什么?”袁丘道。
    “以前的皇上,他是、一个很好的皇帝。”宁葭忽然将这句话说出来,就连自己也吃了一惊。
    孔怀虚则似不经意地瞟了她一眼。
    宁葭心虚地看了看他。
    “很好的皇帝?”袁丘倒奇道,“你见过他?”
    “是啊,小棠姐姐,你见过皇上?”桃叶和六顺亦问道。
    圆觉则一直默然不语。
    “啊?没、没有……”宁葭忙道。
    “上一任皇上永平帝,谦和秉仁,说是位好皇帝,倒也不错。”孔怀虚接过话头道。
    “孔先生见过先前的皇帝吗?”袁丘问道。
    “未曾。”孔怀虚道。
    “那怎地这么为他说话?”袁丘道。
    “实话实说罢了。”孔怀虚道,“永平帝在位二十余年,推行仁德之政,御敌而不贪侵他土、重才能之士、免特供之非仁;宫中崇尚简朴勤俭,从无奢靡之事,对贪敛之人从不姑息,甚至加以重刑。秉此仁心仁德,确是位仁义之君。”
    “孔先生……”宁葭闻他口出此番言语,倒着实未曾料到。
    “这可奇了,”袁丘笑道,“既然从前我们有这么一位好皇帝,怎么也没见贪官酷吏少一点?滥刑重罚轻一点?”
    “是啊,”桃叶亦道,“祝县令在离凰县也有十多年了。”
    “就是,那个皇帝既然这么好,怎么不知道这个祝县令这么坏?”六顺道。
    “皇帝就算再有仁德之心,他一双眼能见多远?启州这么远,他怎么能看得见呢?”孔怀虚摇头道。
    “他虽看不见,杀人的刀可是他给的。”袁丘哼道。
    “那前一任的启州知州不是也被抓去京城了吗?”桃叶道。
    “启州水患,只死去的百姓就有上百人,被毁之家园田地不计其数,便是想瞒又怎么瞒得住呢?”孔怀虚道。
    “前一任知州、是姓卓吗?”宁葭望着孔怀虚、秉着呼吸问道。
    “是,卓远方。”孔怀虚道,“若不是他私吞朝廷赈银、怠误水利,又怎会有此大祸?”
    “他、他后来、怎么样了?”宁葭道。
    “听说是被抄了家,送去京城斩首了,可痛快了!”六顺嚷道。
    “他、有儿女吗?”宁葭道。
    “有两子一女。”孔怀虚道。
    “那他们呢?他们、怎么样了?”宁葭顿道,紧张地扯着自己的手指。
    “按律例,两个儿子充了边军,一个女儿没入官妓,应该都还活着吧。”孔怀虚道。
    宁葭眼中又浮现出那日廊下绫荷痛楚的模样,黯然道:“官妓?这也是律法吗?”
    “是啊,律法。”孔怀虚道。
    “坏人就该遭报应,谁让他爹干坏事的!”六顺道。
    宁葭便不再言他,只默然低头随着众人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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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间,已近三更,六顺还坐在堂内桌旁。
    桃叶亦坐于廊下发呆。
    宁葭就坐在她身旁。
    桃叶手中抱着一个小小的旧木匣,木匣左边的角上还留着上次烧黑的痕迹。
    木匣中就是这姐弟俩全部的积蓄了,可是、这还远远不够五百钱。
    一向开朗、胸有成竹的桃叶紧蹙着眉头,一丝笑意也看不见了。
    宁葭自见她以来,还从未见过她这样的脸色。
    “有时候、我会想,”桃叶忽然轻声开口道,“如果爹和娘还活着,那多好……”
    宁葭望着她在些微的夜光中黯然的脸,不知该说些什么。
    “是不是、很没出息?”桃叶忽然笑道,“竟然说这种没骨气的话。”
    “桃叶……”宁葭道,心中某一处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疼痛与、自责……
    “桃叶、对不起……”宁葭望着桃叶,眼底泛起一层薄薄的泪光。
    “嗯?”桃叶望向她奇道,“对不起什么?”
    “我、我……”宁葭顿道,忽然捂住脸大声哭了起来。
    “喂、你这是怎么了?”桃叶惊道,连忙搂过她肩来一边拍一边安慰道,“别哭了、别哭了。都怪我,不该说这种丧气话。”
    “不、不是……”宁葭一边哭一边道。
    “好、好,我不说了就是。”桃叶道,“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放心吧。”
    宁葭却仍然大哭不止。
    “没事、没事,”桃叶抱着她安慰道,“一定会没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168章 弦月西楼
    ☆、祸根起狱中相见
    五更时分,三人方睡了一会儿便起来,忙活一阵,将六顺送出了门。
    宁葭便去村郊挖些野菜。
    来至山间冯阿牛家地前,一畦绿油油的冬麦在和暖的春风中随风摇曳。
    “你在这儿干什么?”忽然一声呵斥道。
    原是冯阿牛之妻丁氏带着最小的一个孩子,不知何时来到,见了宁葭,一肚子没好气地吼道。
    “还嫌害得我们家不够吗?”丁氏道,“你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丧门星!还不快走!”
    冯阿牛满身伤痕,尚在家中休养。
    衙门道,鉴于未造成伤亡,损失尚轻,允许纳金赎人。
    丁氏四处举债,好容易才凑够了八百钱赎金,前几日才将冯阿牛赎出。
    宁葭听丁氏口中谩骂,也不与她回言,自快步走了开来。
    黄昏后桃叶回转,却仍不见六顺回来。
    “今天一次也没回来过吗?”桃叶道。
    “没有呢。”宁葭亦有些焦急道。
    “那我去袁大叔家里看看,兴许是在那里练武忘了时辰。”桃叶道。
    “我和你一起去吧。”宁葭道。
    于是两人出了门直奔袁丘、圆觉居处。
    袁丘开了门,秦家兄弟正在院中练习,却并未见六顺。
    “他今天并没来过。”袁丘道。
    “难道还在镇上?”桃叶道。
    “那我们赶紧去镇上找找看吧。”宁葭道。
    “天都快黑了,你们两个女孩子,我跟你们一起去。”袁丘道。
    “那就多谢了,我们快走吧。”桃叶道。
    三人便直往望云镇而去。
    一路上亦并未见六顺。
    到得镇上四处寻一回,却发现自家的担子倒在街道上,布巾散落在地,里面空无一物。
    见此情景,三人不由得心中一惊。
    旁边有一个夜摊,一个五十余岁的霜发男子正在给客人煮馄饨。
    “老人家,请问你有没有看见挑这个担子的小男孩儿?”桃叶上前问道。
    “你说那个卖包子的小子?”男子道。
    “是,就是他,你可知道他去哪儿了吗?”桃叶急忙道。
    “他呀,唉,”男子道,“他可惹了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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