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算看过不少影视剧,可这个马车的豪华程度还是小震了她一下。能坐能躺不说,边上的小柜子上摆着茶具、糕点、水果,枕头边还有书册,馨香扑鼻,简直就是古代版的房车。
    秦晅看得累了,靠回到软垫上,吩咐她:“切只梨来。”
    邵萱萱瞪眼就要拒绝,想起自己的处境,又退缩了,拿到梨之后没找到水果刀,瓮声瓮气道:“没刀怎么削皮?”
    “我的匕首不是还在你那里。”
    我就说会记恨吧!
    她摸了匕首出来,一下一下地削起皮来。
    秦晅对她真的毫无防备的样子,明知道她身上有刀,也这样干脆地闭着眼睛。那白皙的脖子就在半米开外,只要她努力伸直胳膊……
    邵萱萱咬着嘴唇,盯着将断未断的梨皮,转动着手里的香梨。
    秦晅既削不了皮,也没办法自己拿着梨来吃。邵萱萱将梨子切好之后,才发现自己还得一片一片喂他。
    将人俘虏了的时候,喂食是有点施舍味道的,现在做起来,先不说心境,气势上就差了很多。
    幸而秦晅一直不再提起邵萱萱在城中做的那些事情,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样子。
    马车行了一阵,果然开始往山上走,古时的盘山公路不比现在,修得再平整,都有不少尘土扬起。
    偶尔往外一看,只觉得马车越行越高,像在悬崖边奔跑,一阵心悸。
    邵萱萱想要把帘子放下,秦晅却不允许,似乎很享受这么刺激的感觉:“古人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果然不假。”
    邵萱萱悄悄翻了个白眼,这山才多高呀就凌绝顶了,那要是登个华山、泰山,不得把你激动得心脏病发作了?
    马车又行了一阵,终于驶入一段平路。邵萱萱探头看去,只见一座黄墙灰瓦的山寺出现在眼前。
    寺庙?
    邵萱萱还想再看得仔细一些,萧谨容的脸突然出现在车窗外,一把将帘子放下,低声道:“此处不接待女客,殿下……”
    秦晅瞄了邵萱萱一眼,她仍然是做男人装扮的,并没有什么不妥,然后迅速回想起来,自己身上穿的是女装。
    邵萱萱也反应过来了,憋着气看着他,肩膀都快抖起来了。
    半晌,秦晅才问道:“没有多备些衣裳吗?”
    ☆、第四十五回山寺
    按着萧谨容的提示,邵萱萱在马车的矮柜里找到了一套干净的男装。她把衣服往秦晅膝盖上一放,就要掀帘子往外走。
    “你一个小内侍不伺候着孤,还想换谁进来?”
    邵萱萱愕然,回头一看,登时反应过来了——太子殿下如今还是伤残人士呢,别说穿衣服,拉个帘子都办不到呢。
    萧谨容是御史大夫家的公子哥儿,那位船夫小哥看着功夫很好的样子,应该属于技术型人才,至于山寺里的和尚……
    邵萱萱认命地走回来,把衣服拿到一边,伸手来解他腰带。
    按她本来的意思,外袍换一换么就差不多了,可这一脱,却发现他内衫上满是血污,想是之前受伤沾上的。
    秦晅低头打量了下,十分自然的表示:“都换了吧。”
    邵萱萱点头,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上裳给扒光了,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肩膀、手臂上开始有了成熟男性的线条雏形,却还带着些青涩和朝气。
    邵萱萱视线落到他胸口的那道大疤上,不知为什么就有点儿同情这具身体的主人——多好的年纪啊,死了不说,身体还被人抢走了。
    不过,再一细想真太子的死因,又觉得有点罪有应得。
    就是搁到现代社会,这也是非法拘禁再加虐待加强(和谐)暴的罪行啊,少年犯哇!
    她气汹汹给他把亵衣披上,就要绑带子。
    秦晅不舒服地动了动脖子:“粗手粗脚的,起码把前襟拉齐吧?”
    邵萱萱瞬间有种回到春熙宫的错觉,古人的衣服实在太特么啰嗦了,什么左衽右衽,小衣中衣的。她有点不耐烦地拉了拉,急哄哄绑好带子,又拿起另一件。
    秦晅偏头避开:“这是亵裤。”
    邵萱萱怔住,手就有点下不去了——这类活,其实轮不到她做,秦晅嫌弃她不灵巧,基本都是张舜他们在打理的。
    邵萱萱对给这么大的男孩换内裤压力还是很大的,犹豫着放下,拿了外面的裤子:“你又没洗澡,先随便换一换呗。”
    秦晅讥诮道:“害羞?又不是没看过。”
    看过了也不想再看好吗?!
    邵萱萱愤愤地把那条破得快不成样子的粗布群给扯下来,涨红脸给他换好,一边动作一边嘀咕:“你别看我现在这样,我都活了二十多年了,我比你大,按我们那儿的话说,你起码得喊我声姐!”
    秦晅“哦”了一声,轻声道:“那你又知道我活了几年?让我唤你姐姐,你承受得起吗?”
    说话间,马车外有脚步声传来。
    两人默契地闭紧了嘴巴,“借尸还魂”也好,穿越也好,还真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
    古代人不仅穿衣麻烦,梳头也够讲究,大男人还留那么长头发,梳男人的头发在储宫时候也算得到过半系统培训了,女人的那些发式是真学不会。
    是以虽然让秦晅穿了女人衣服,头发却还是极简单的挽了挽,后来落到卫延手里,就更没心情折腾这个了,干脆就任由他披散着头发。
    但是现在衣服都换了,总不好叫当朝太子就这么飘逸着头发出去。
    邵萱萱在柜子里翻了玉制的簪子和梳子出来,高高地给他竖了个马尾,簪子却无论如何也固定不住那么多头发,最后干脆从袖子里抽了根自己拿来当发绳的布条出来,帮他把头发束好。
    至于那个簪子和梳子,邵萱萱一点儿也不客气地给收下了。
    萧谨容看着就很有钱,放这里的东西,应该就都是给太子的,她都给他服务这么久了,收点消费也不为过吧。
    秦晅对她这种当着自己面顺手牵羊的行为十分不屑,倒也没阻止。萧谨容仍是命人抬肩舆来接人,邵萱萱跟在后面,努力让自己更像一名专业的内侍。
    萧谨容那时不时瞥过来的视线,实在有点儿不好消瘦。
    山寺面积不大,难得的是环境清雅,抄手游廊边载了不少龙爪树,落着一些枯叶,颇有些萧瑟孤寂的秋味。
    院中和尚也不多,主持年纪不大,带着几个小比丘,穿一身青色僧袍,袈裟也不披,不卑不亢地合手行礼。
    邵萱萱眼尖,早看到队伍尾巴上的小和尚,不过□□岁年纪,睁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瞅着他们看。
    客房安排在寺庙后院,院中芙蕖已谢,只残留着几茎枯荷。
    秦晅住了中间的客房,邵萱萱和船夫则分住两边的耳房。萧谨容推开门,邵萱萱一眼就瞧见桌上摆着套针具,屋子里一股淡淡的草药香。
    主持很快也跟了进来,方才的小和尚端着茶盘来奉茶,稚嫩的声音说着“施主”时还夹着些地方口音。
    邵萱萱真觉得这个孩子惹人疼,萧谨容又扫了一眼,才向主持道:“院主,你看我们少爷的伤,可有大碍?”
    主持上前检查了秦晅手足,摇了摇头,怕他们误会,又提笔写了两个字,“无碍”。
    竟然是个哑巴和尚。
    所谓的手筋脚筋,其实是肌腱,邵萱萱帮秦晅包扎过伤口,当然知道这四道伤口有多可怕。即使是医学发展比这地方不知高多少的现代社会,也是要靠手术和复健才可能恢复的。
    这个主持和尚的胆子倒是很大,就这么简陋的环境,叫来两个小比丘,居然就这么直接上手搞起来了。
    连个麻醉药都没有,看得邵萱萱眼皮直抖,最后还是溜了出来。
    秦晅受得了,她这个旁观的都看得难受。
    萧谨容也跟着出来,迟疑片刻,开口道:“聂小姐是何时回的京?”
    邵萱萱猛地抬起头,脑子里登时一片空白,半晌才结结巴巴道:“什、什么……我是男……太监,不姓聂。”
    萧谨容笑了笑,放缓声音:“聂小姐不必惊慌,你的事情,太子殿下都已经同我说过了。”
    邵萱萱这才松了口气,但他这个问题,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低头装傻。
    萧谨容也不强求,又道:“令尊的事,我也有些耳闻,世事无常,真是叫人唏嘘。”邵萱萱也跟着摆出个“是啊我老爹确实很惨”的表情。
    她实在不懂秦晅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真实身份”透露给萧谨容,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公子哥儿,虽然没齐王那么能装逼,东扯西扯,说话也挺能绕弯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到主持接完秦晅的肌腱,邵萱萱还是没明白他到底想找自己聊什么。
    山上风景很好?
    你爹很厉害就是运气太差?
    老皇帝虽然心狠手辣但是因为他是皇帝所以大家都要认命,不要有仇恨心理?
    太子身为老皇帝的亲儿子,愿意顶着老爹的压力收留你这个罪臣之女,你要好好感激人家,好好伺候着没准以后能混个小老婆当当?
    邵萱萱觉得他什么意思都有,又似什么意思都没有。
    玩政治的少年啊,都特么有一颗深不可测的心!
    不过这么一聊,邵萱萱对这里算是有点了解了。这山脚下前朝曾建过瓷窑,便唤作瓷窑山,山寺随山名,叫做瓷安寺。主持法号成空,俗家姓王,原是杏林世家子弟,是以习得一手岐黄妙术。
    邵萱萱按着自己仅有的那点儿佛学知识,在心里给王成空法师改了个姓:“那他现在就叫释成空了,是吧?”
    萧谨容怔了怔,点头。
    房门吱呀打开,王成空,也就是释成空院主带着小比丘们出来了,合手行礼。
    邵萱萱憋不住,又在心里给他加个声效,阿弥陀佛。
    成空主持便带着人离开了。
    邵萱萱跟着萧谨容进去,秦晅白着脸靠在床头,额头上全是冷汗,手脚上都缠了白纱。
    成空口不能言,便将一切注意事项都清清楚楚写在纸上,萧谨容和邵萱萱凑过去看了几眼,都有些无奈。
    萧谨容是怕山寺人手不够,“聂襄宁”又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十指不沾泥的,怕他们伺候不好太子。邵萱萱则是因为不少字看不懂,和怕麻烦。
    小变态原来就挑食,现在又多了忌口的东西,这不得折腾死她啊!
    而且,原来在马车里说得是要去找解药,进来瞬间就变成治伤和复健治疗休养了,说好的诚心待人呢?
    邵萱萱心里很有些不爽。
    萧谨容先跟秦晅隐晦地表达了下这地方人手不足,需不需要加派人来照顾他的意思?
    邵萱萱默默点头,萧少爷虽然讲话比较迂回,人还是很拎得清的。
    秦晅却一口拒绝了,瞥了一眼邵萱萱,随口道:“有她一个便够了,这事张扬出去也不好,下面的事情,还要敬之你多多费心。”
    邵萱萱心里一沉,眼睁睁看着萧谨容带着人离开了,才大着胆子道:“你还真放心我,不怕我再绑架你?”
    秦晅看都懒得看她,倒是方才送茶的小和尚端了煎好的汤药过来,身后跟着那位船夫。
    他身上仍旧配着剑,一进门便站到了暗处,眼睛却刀子一样警告意味十足地剜了邵萱萱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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