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同气连枝(1)
    简易的栅栏上遍布血迹,浅浅的壕沟内铺满了的尸体。草草搭起的营地,已经被毁了一半。
    营地之外,数以万计的土人手持木枪软弓,嗷嗷直叫,状若疯狂。
    望着眼前的这副场景,张亮知道,自己带来的八百多人算是完了,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蛮人的腹中食。
    一切都是从何开始的呢?
    永徽八年,东华王郭业率领两万大军和他们的家眷,共计五万人,远渡重洋,征伐美洲。两年后传来消息,唐军已经在那片大陆上打下了不小的疆土,站稳了脚跟。
    东华王不会再回大唐了,甚至不再需要大唐军队的支援,只要大唐以后把罪犯或者大灾之后的生活无着的百姓运来即可。
    听到这个消息,自己真是长出了一口气。郭业不在,那个秘密说不定真能永久的隐藏下去。
    然而,天不从人愿,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永徽十三年,时任丽竞门之主的长孙师上了一本,控告自己在几十年前就暗中投靠了阴贵妃。后来在太宗皇帝征高句丽的时候,意图谋反。
    这也就算了,更关键的是,在永徽元年的阴皇后政变的时候,自己在其中扮演着不光彩的角色。
    桩桩件件,证据确凿,自己辩无可辩。
    最终,还是皇帝看在自己乃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的份上,从轻发落,令自己封建南海。
    可怜自己七十多的老头子还要远渡重洋,开疆拓土。
    不幸中的万幸,由于之前几个藩国发展的还算不错,甚至在中原有了南洋遍地黄金的传言。
    尽管自己名声不太好,还是招募了八百多国人。散尽家财买船出海的过程中,也还算是顺利。
    可是,一到了自己的封地,就是风云突变。
    先是几百土人来攻,把他们打退了之后,第二天,人家竟然又来了几千人!
    仗着甲坚兵利,把几千人杀散之后可捅了马蜂窝了。
    第三天,数万土人把小小的营地围了个针扎不进水泄不通。看来他们是不把自己这些人杀光,是不肯罢休。
    死就死吧,自己七十多了,还怕死吗?最关键的是,这些土人野蛮之极,竟然真的吃人!
    自己曾经亲眼看到他们把一个俘虏大卸八块,分而食之!
    这尼玛算什么事呀!
    自己远渡重洋,就是为了给土人当盘菜吗?
    想到这里,张亮不由得悲从中来,老泪纵横。
    “父亲大人,父亲大人!”一个声音把他惊醒。张亮擦了擦眼睛,抬头一看,却原来是自己的独生子张慎微。
    “儿呀,你怎么来了?”
    “土人已经退下去了。现如今天色已晚,他们今天应该是不会再次进攻。儿子是来告诉您一声,不必为战事忧心。”
    “你有心了。”张亮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说起来还为父对不住你,要不是受我的牵连,你还在长安好好地当官呢。就是当不了官,只当一个平民百姓,也比入了蛮夷之腹强得多吧?”
    张慎微摇了摇头,道:“父亲大人何出此言?这些土人只能以石、木、骨为器,一点铁器都没有。所依仗得无非是人多而已。咱们人虽少,可也未必会输。”
    “唉,你就别给我宽心了。”张亮道:“土人是器械不精,至于悍不畏死也远远谈不上。但是一招鲜吃遍天,以人多打人少,兵力悬殊,我军必败无疑。”
    张慎微道:“父亲大人休长他人的士气,灭咱们自己的威风。不错,现在咱们是居于下风。但孩儿估计,再守上三五日绝无问题。”
    “三五日?守上三五日又有什么意义?”
    “到时候咱们就会有援军了呀!这南洋地面上又不是只有咱们这一个藩国,还有许敬宗建的武安国,薛万彻建的武阳国,房遗爱和高阳公主建的高阳国、齐王李佑建的齐国呢。”
    张亮道:“你的意思是,这四国会支援咱们?”
    “也不用四国。这些土人的实力也就那样,只要任意一国支援咱们,这场仗咱们就赢定了。”
    他摇了摇头,道:“孩子,死了这条心吧,援军不会有了。”
    张慎微脸色一变,道:“为什么?”
    “唉,你还问为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
    张亮叹了口气,继续道:“都是为父造的孽,事实上,咱们与这四国势同水火!”
    “为什么这么说?”
    “咱们先说齐国、武安国和高阳国。有些事你已经听说了吧,想当初齐王李佑谋反囚禁太宗皇帝,为父也参与其中。”
    张慎微大惑不解,道:“你们共同谋反,之前也算得上是‘志同道合’。现在同被陛下贬来南洋,也算是‘难兄难弟’。他们不是应该来帮咱们吗?怎么又势同水火了?”
    “嗨!你懂什么,这事没那么简单。想当初为父见事情不对,赶紧抽身而退。并且对他们进行威胁,绝不可把我的事情透露出去。从那时候起,我们就从朋友变成了仇敌!”
    “即便这三国靠不住,那还有李义府的武阳国呢?”
    张亮道:“李义府你就更别指望了。我和他虽然无冤无仇,但别忘了,他的大哥乃是东华王郭业。我与郭业明争暗斗多年,可称仇深似海。他不对我落井下石就够意思了,又怎么可能雪中送炭?”
    “这……”张慎微郁闷地说道:“父亲大人,您得罪的人也太多了吧?怎么好像天下皆仇似的?”
    张亮无奈地说道:“唉,谁说不是呢?早知今日,为父想当初一定不会把事做得那么绝。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这些人是指望不上了,咱们只能坐以待毙。”
    张慎微想了一下,道:“孩儿总觉得,事情未必就坏到了那种程度。”
    “你的意思是……”
    “您跟四国之主是有仇,但再大的仇也不过是咱们唐人内部之争。现在却是那些土人与唐人之争,他们难道就不能捐弃前嫌,救咱们一次?退一步说,他们就算盼着您死,但您带来的这八百人何辜?”
    张亮摇了摇头,道:“大家都是唐人就应该互相帮助?你这话也太孩子气了。别人可未必这么想,说不定在人家眼里,土人比为父要亲近多了。”
    “可是……”
    “行啦,没啥可是的。我也不和你争。三日之后,我们坚持不住之时,你看看到底有没有援军,不就一切都明白了么?”
    ……
    ……
    这三天里,土人继续增兵,张亮站在望楼上远眺,粗略估计,包围他们营地的人已经破了十万。
    咚咚咚~
    鼓声如雷,铺天盖地的土人再次冲杀而上。张亮脸色惨然,道:“儿呀,这一拨攻击恐怕咱们是顶不住了。你现在就把我的脑袋砍下来吧,也让为父临死少受些委屈。”
    “父亲!”张慎微泪如雨下,颤颤巍巍抽出腰刀。
    轰轰轰~
    正在这时,忽然,三个如同闷雷一般的声音响起,往远处看,阵阵浓烟腾起,遮天蔽日。
    张慎微大喜过望,高声道:“火药!是火药!父亲大人,咱们不必死了!援军……来了!”
    第7章 同气连枝(2)
    张亮老眼昏花,往远处看也看也看不大清楚。
    他说道:“如果真有援军,那来的就应该是武安国的兵马。不管怎么说,想当初为父执掌不良人时,给了武安郡公不少照顾。如果说这几个国主有哪位能与我捐弃前嫌,应该就是此人。”
    “不……父亲大人,应该不是武安国的兵马。”张慎微极目远眺,道:“离得太远,孩儿也看不甚清,不过那大旗上应该有个阳字。”
    “阳?不是高阳就是武阳……”
    张亮沉吟道:“武阳国绝不可能,李义府救了我不但没啥好处,还会被世人所不齿。那来的应该是高阳国了。没想到李无书一个女子竟有如此胸怀,以德报怨,真是让为父惭愧。”
    “可是……那旗子上面写的分明就是武阳国呀!”
    “那怎么可能?”张亮擦了擦眼睛,怒力往远处看,最终长叹一声道:“儿呀,你年纪这么轻,怎么眼神还比不过我?那最大的一面旗帜上写的不是齐吗?”
    “齐?不会吧,儿子的眼神再不好,总不会连齐和武阳国都分不出来。”
    张慎微手搭凉棚,再往远处看,猛然间哈哈大笑,道:“我明白了,咱们俩看的不是一面旗帜。事实上,来的可不仅仅是一国的兵马。有齐国、有武安国、有高阳国、有武阳国……”
    “这么说……是四藩国全来了?”张亮又是一阵老泪纵横,道:“老夫何德何能,令四藩国倾力相救?真是……唉,我原来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张慎微道:“恐怕不仅仅是四藩国,孩儿还看到了几面大唐的旗帜。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刘字,就是不知道是哪位将军的兵马。”
    “五国联军!这是五国联军!”张亮高兴地说道:“此战必胜!慎微,你赶紧整顿兵马,杀出营寨。与援军里应外合,破了土人的十万大军!”
    “得令!”
    从某种意义上讲,现如今南洋的土人,简直和联军不是一个时代的。如果说唐军是封建军队的顶级军事力量的话,那么土人就还处在原始社会和奴隶社会之间。
    这种落后,是全方位的落后。
    他们的木枪石矛刺不开联军的盔甲,他们身上简易的树皮甲胄难挡联军的兵刃一击。至于组织能力和战术指挥能力,双方更是天壤之别。
    这么说吧,就算是单单比个人的体力,也是联军这边大战上风。
    只要土人没有绝对的优势兵力,那大败亏输简直是一定的。在六国联军的合力围剿下,土人很快就崩溃了。事后一清点,斩首八千级,俘虏六万余人,战果辉煌。
    唯一的遗憾是,除了俘虏之外并没有多少缴获。想想也不奇怪,南洋这地方气候炎热,不穿衣服也冻不死人。物产丰富,随便找点东西就能填饱肚子。
    吃穿不愁,以那帮土人的德性,能造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让唐人看得过眼?
    不管怎么说吧,这总是一场大胜。当天晚上,勋国之主张亮大排筵宴,款待前来救援的五国联军。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张亮手举酒杯,来到了李佑的几案前,道:“齐王千岁,一别十载,您的风采可是远胜往昔。太宗皇帝如果能看到您有今日,心里边不知有多欢喜。”
    李佑苦笑道:“您这是夸我呢?还是挖苦我呢?回想十几年前,小王行事荒谬,不说对不住父皇了,就是对您也多有不恭之处。经过这么多年在南海的拼搏我才明白,想当初是多么地大错特错。”
    “嗨!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您还可以用年幼无知来解释。老夫这胡子都白了,还做了那么多错事,现在想来。实在是惭愧至极。对了……”
    张亮忽然眼珠一转,道:“老夫有一事不明,还要向齐王请教一二。”
    “勋国公有话请讲。”
    “殿下,不是老夫看不起您。要说您现在,虽然咱们重逢之后没说过几句话,但老夫阅人无数,能看得出来,您现在被称为人中之杰毫不过分。但是之前……”
    李佑微微一笑道:“您老的意思是说,我之前就是废物点心一个?”
    张亮不好意思地说道:“呃……不能说是废物,总起来说,是那个……能力比较一般。”
    李佑道:“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您就是说我当时是废物,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想当初本王的确是一无是处。”
    张亮继续道:“那问题就来了。老夫再不济,也比想当初的您强得多吧?我才到封地,就有十万土人来攻。要不是众位相救,现在恐怕就要死于非命。那十多年前,您是怎么挺过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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